0%
前編 奈良屋的萬阿

前編

奈良屋的萬阿

有二十名下人。
就是說,奈良屋的屋頂上有紅氣升天。
用的是庄九郎的舊法號。
其中,這個叫杉丸的年輕男人,深得寡婦萬阿的信任。
次日,京都晴空萬里。
「是。」門帘后,管家杉丸小聲地答應道,「有位客人要見您。」
如今的妙覺寺,位於烏丸鞍馬口的西側,佔地僅一萬五千坪,塔頭子院也幾乎全都沒有了,而當年杉丸踏入的大山門位於衣棚押小路,寺內環繞的寶塔不下百座,氣勢不亞於一座城池。
杉丸叩響了妙覺寺本山的大門。
一直到第二十三家的龍華院。
她往臉上抹著脂粉,語氣淡淡的。隨後又問道:
松波左近將監
(漢高祖不就是無名無姓、不學無術的百姓出身嗎。年輕時在老家沛縣還是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的地痞無賴呢!)
(這人真是有意思。)
在這一點上,萬阿和常人一樣。
庄九郎心裏揣摩著,卻仍穩穩端坐著。
「杉丸,」茶水送了上來,「聽說最近要到備前去運紫蘇吧。」
「先走一步了。」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然後呢?」
「還困著呢。」萬阿說著,緩手把中式的團扇伸到裙角驅趕蚊子。團扇上貼著檳榔葉,鑲著金邊,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僅此一物,就不難猜出奈良屋家產的殷實。
「要說有什麼奇怪,不就是那位浪人嗎?他是西岡有名read.99csw•com的松波家的……」
「最近市井上橫行霸道的青烏帽子源八。」
「請問是吉兆,還是凶兆?」
(吉兆莫非就是他?)
不過,有一條線索。
「那小子是晚上做夢了罷。要不就是天熱得中了邪。」
客人忘了帶走。
奈良屋的萬阿在通風良好的裡屋舒適地伸展著身體,從午睡中醒來。
此時,萬阿對庄九郎的思慕已經極度膨脹。但此時的思慕,還稱不上是愛戀。
「正是本族。」
萬阿囑咐杉丸帶上好些金銀綢緞,立刻趕往龍華院。
杉丸追了一會兒,到了路口,已然不見蹤影。
「天啊——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太失禮了。」杉丸說完急忙下跪。
(京都的寺廟太多了!)
松波血統的稀少家族,散布在西岡至山崎一帶。(想必庄九郎此人就是這種出身吧。)
「紅氣?」
「那麼,松波庄九郎——您可是松波家的人?」杉丸忽然瞪大了雙眼。
紅氣成為庄九郎,即後來的齋藤道三的傳說之一。
(善人指的就是這種人吧。)
「正是。」
「這,可是……」
「真美啊。」
「您有什麼事嗎?」
「沒見過的人嗎?」
雖說是戰國時代,那時人們對血統的崇拜,要遠遠超出我們現代人的想象。
「這是日蓮宗本山妙覺寺的僧人之物。」
長相不俗,舉止文雅,走後尚留有餘香。
店小二回去后就報告了杉丸,杉丸又彙報給了女當家萬阿。
「杉丸,杉丸,」萬阿急急喚道,「快去追,那位客人已經走了。」
他拄著竹杖,抬起斗笠,表情怪異地挨個端詳了奈良屋的門、牆和倉庫,良久后留下一句「有紅氣衝天」,便揚長而去。
「吉兆。」說完老僧就離開了。
「請問,松波庄九郎是在貴院嗎?」
「總之,松波庄九郎大人,請隨小人前往奈良屋一趟如何?當家的想當面言謝。」
「杉丸。」庄九郎叫道。他不僅記住了這個名九九藏書字,而且,一大早他就開始打探奈良屋的底細了。
「這樣啊。他在裏面,俗名叫作松波庄九郎。」
「太謝謝了。」
「雖說是武士,其實是浪人。對了,是這麼回事——」
萬阿走到客室。
「你是在西岡出生的吧?」
應該說是敬慕之情吧。然而,對女人而言,敬慕與愛戀的界線,本來就是模糊不清的。
屋子裡只剩下萬阿一人,尚未緩過神來。
萬阿命令所有的下人。
在龍華院的裡屋等待時,她的心怦怦直跳。
庄九郎是西岡出身的母親和當地男人私通後生下的。庄九郎甚至不知道父親姓甚名誰。
萬阿反而有些著急了。她原以為這人不過是來討賞錢的。
(雖說是商人,奈良屋可以稱得上是府邸了。)
杉丸把昨天夜裡發生在左兵衛督棄屋的事情描述了一番。
這時,奈良屋的牆外站了一名化緣的老僧人。
「真不小。」
杉丸聽到那個人的血統,又看過他不同常人的容貌后,便認定了「此人是貴人」。眼光銳利,卻又面帶柔和的笑意。骨骼似玉般讓人感覺到光澤。(此人竟斬殺了洛中人見人怕的青烏帽子源八?)
松波庄九郎穿過走廊,感受著四周的寬敞。
他被領進一間屋子裡。
(都怪當家的。心高氣傲,生性多疑。這麼好的吉兆之人,竟讓他走掉了。)
(紅氣發自他身上?或是他的到來給奈良屋帶來了吉運?)
杉丸拔腿追了出去。
「我也是西岡人啊。」
說著,杉丸好像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
確實是庄九郎。抑或是他雇了化緣的老僧,演的一齣戲也說不定。
竟有些想得痴了。紅氣之事不就恰恰證明了這一點嗎。
不吃驚才怪。
但是,畢竟人地生疏,不出三代就沒落了。
當時的本山塔頭住持,和如今可不一樣。如果放在今天,其社會地位不在原帝國大學的教授之下。
「對啊。要運一大筆錢物經過山城、攝津、播磨、備前四國,九-九-藏-書途中難免遭遇土匪強盜。如果沒有得力的將領的話……」
「是啊,」萬阿聽到報告后也頗為吃驚,「真的嗎?」
「什麼樣的人?年紀大不大?」
自從守寡后,似乎有些發福。手指根處長出了五個小酒窩。
老僧從壓得低低的網紋斗笠下眼也不抬地說:「你是看不見的。」
杉丸猛然醒悟過來。奈良屋當家的,應該親自上龍華院登門拜訪才對。
「早上沒什麼特別的事吧。」
而這個無名無姓的無賴,建立了漢朝。和高祖劉邦相比,庄九郎通曉內外(佛典、漢學)、精通兵法、武藝出神入化、音律舞蹈樣樣精通,連公卿都望塵莫及。試問具有此等才華能力,豈有奪不了天下的道理。
就像是要和情人相會。
萬阿吩咐下人跑遍了各大宗派的本山,頗費周折,折騰了好些天卻一無所獲。
(不過一步難以登天。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首先要瞄準奈良屋的龐大家產。)
「起來吧,」庄九郎仍端坐著說道,「雖說本族歷史悠久,都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提起松波,估計也只有你會吃驚吧。」
念珠工藝精美,一百零八粒玉石選自上好的帝釋青
(真是好東西!)
「這可不妥。」仍是面帶微笑。
杉丸沿著寺內百余座的塔頭子院,挨家挨戶地詢問。
「松波大人,請稍候片刻。」說完即匆匆退出房間去了。
「我是這裏的當家萬阿。」她先謝過了庄九郎替她報了鏢頭被殺之仇。
「杉丸,」庄九郎抿了一口茶說道,「其實,我正想前去見識見識播磨、備前,打算上路。就讓我來保護貨隊的人馬吧。」
「是嗎?」萬阿從碟子里捏起一粒花生豆,放入口中。
由此更感到驚訝。
萬阿被他的笑容吸引住,彷彿在哪裡遇到過。
「然後幹掉源八的,就是外面要https://read.99csw.com見您的浪人。」
「杉丸,我看上去很瞌睡嗎?」
他帶來的見面禮是兩個人頭。
「在下是庄九郎。」客人微笑著站起來。
(總算是找到了。)
看來,她還是有一點在意的。
萬阿無動於衷。畢竟這個女子,年紀輕輕就掌握了奈良屋的家業。
中式的風格,擺著桌椅。牆上掛著波斯地毯。應該是邊境那邊過來的貨吧。
「沒有。出貨、分給賣油郎,永樂通寶的入庫,一切正常,和昨日、前日沒什麼兩樣。」
(反正要奪到奈良屋的家產。不能有半點含糊。)
杉丸激動得要哭出聲來。而實際上,杉丸叫了一聲「松波庄九郎大人」,便垂下眼睛,身體一直在發抖。
「是。」杉丸掀起帘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把腦袋探進來。
萬阿匆匆地下床,開始梳洗打扮。
「你說的是法蓮房吧。」
念珠。
「那個……」
「絕無半句假話。松波庄九郎大人真的願意帶隊。奈良屋的貨物可是日本第一啊。」
一個是奈良屋鏢頭惡右衛門的腦袋,還有一個是青烏帽子的。
得到這個消息,已是十天後了。
萬阿想。然而轉念一想:弄不好不是凡人,而是神仙佛祖的化身顯靈了。
(一定是去向寡婦報信了。)庄九郎臉上露出了苦笑。
杉丸的態度便是如此。
「此話怎講?」庄九郎反笑。
「沒見過的人有些彆扭。」她盯著自己白凈的手指。
「我找您找得好苦啊。庄九郎大人為何對奈良屋如此無情?」
庄九郎自稱這是松波家世襲的官名。
「我……我懂了。」
「死了。」
這裏的住持是庄九郎的同門師兄。
全部都是騙人的。
在杉丸眼裡,這個女人就像吉祥仙女般美麗。
杉丸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
「有什麼事嗎?」
杉丸被領到客九*九*藏*書室。
「讓他進來吧!」
「謝天謝地!」
炎熱難當。
左近將監乃皇宮北面的武士,隨著皇宮的衰退,在西岡買了一小塊田地世世代代住了下來。
最後還是沒找到。
「這,這是真的嗎?」
細想也真是奇怪。在奈良屋的大管家眼裡,不過區區一介浪人而已。怎麼會如此地感激涕零呢。
(什麼啊。)
「什麼?」萬阿驚得坐起身來,「鏢頭惡右衛門被殺了?誰乾的?」
然而,家族姓氏往往很重要。正因為考慮到這一點,庄九郎從妙覺寺本山還俗后就尋訪了松波家族,並拿出若干錢財,在族譜的角落裡添上了「左近將監本宗庶子庄九郎」一文。而此時,在奈良屋派上了用場。
「隔著門帘看不見啊。」
「您怎麼知道?」杉丸年輕的臉上顯出驚奇。
「正是,現在店裡正犯愁呢。車夫、馬夫、店裡的下人加上保鏢的浪人們雖有八百多人,率領他們的大將惡右衛門卻——」
松波庄九郎這般大人物,竟然願意屈就奈良屋的運貨隊鏢頭?
西岡位於京都的西郊。即如今的向日町通往山崎一帶。直到今日,由於出產山城竹筍而揚名四方。
「啊——」
「沒什麼。只是來送惡右衛門和青烏帽子的人頭。請當家的給他們超度吧。」
(幸虧不知道。父親是哪裡的誰根本無所謂。家族姓氏,自己可以決定。)
「好久不見啊。」
庄九郎的心底並不覺得可恥。
說完站起身就要走。
「接著找。」
店小二忙趕上去問個究竟。
杉丸不自覺地膝行向前靠近了一步,其實仔細想想不過是一文不名的浪人而已——杉丸卻沒這麼想。
(就知道會這樣。)
一見鍾情。
「剛才聽說了。杉丸,你太年輕,容易相信別人。」
「誰呀?——有客人嗎?」
「很年輕。」
雖然炎熱,戰國的百年間據說不像今日濕氣那麼重。人也好,氣候也好,都乾乾爽爽。
「掀起來看看。」
庄九郎出現在面前。
「來人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