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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編 命運

前編

命運

(我也想變成這樣的惡人。)
「不帶保鏢的浪人嗎?」
大殿的須彌壇正前方的金碧輝煌的釋迦牟尼佛像,正俯視著庄九郎。
按照舊曆,今晚日落後不久會出現滿月。夜裡行動應該不需要火把照明。
若狹野、真殿、黑鐵山相連處有樵夫走的小道,直通有年山寨的內門。
「看見沒有?」
最初,她只把他看作京都四處流浪的無名浪人,而實際上,無論是穿戴,還是持有的物品或人品風度,萬阿甚至從沒見過這麼出眾的人物。
眾人臉色都嚇白了。與其說是恐怖所致,不如說是折服於松波庄九郎超出常人的力氣。
「布施?」
庄九郎下到地面,小心翼翼地穿梭過竹陣,來到柵欄前。
而庄九郎要想從一文不名的浪人變身為眾人的首領,需要這種伎倆。
「剛才探子來報,前方是有年峰。」
翻過柵欄,庄九郎又習慣性地念誦起來:
「天啊。」
「哦,有年峰啊。」
「沒關係,我願意。」
「我自有安排。」
(如果失敗,就回去當和尚。如果成功,自己的一生就能交上好運。)
(真正的惡人,他的莊嚴勝過九天的佛祖菩薩們。)
(日蓮上人持的數珠丸恆次原本是身延山久遠寺的鎮寺之寶,後來幾經輾轉,現作為舊國寶被供奉在兵庫縣尼崎市的本興寺。庄九郎手持的寶刀確實是出自同一刀匠青江恆次之手,然而是不是數珠丸卻很讓人懷疑。)
庄九郎微微頷首。
何止是寒磣,雖然帶了白綢緞的窄袖和服及些許金銀,對讓人刮目相看的庄九郎而言,卻是太不值一提了。
他們順著西國街道向西前進。
赤松氏曾是足利幕府的大名,如今卻被家臣們蠶食而沒落,同族的別所氏佔據了東播州,小寺氏則支配了西側的姬路一帶,剩下的大小鄉村被地方土豪們割據而不時發生糾紛。有年氏也是土豪之一。
遠近的油商都向八幡宮進貢銀兩,來換取榨油和銷售權。而且僅有一年的期限,滿期后又要重新進貢。
萬阿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庄九郎命令眾人下read.99csw.com去。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那是赤兵衛的運貨隊。大概要紮營露宿了吧。」
「本尊啊。」庄九郎對著金像開口道,「你認識我吧。我從小在寺里長大。小沙彌時喚作峰丸。那可是光彩照人的美少年哦。長大剃度後起名為法蓮房。本尊啊,我為你奉花、獻閼伽(古印度語,水)、誦讀《法華經》,可出了不少力。你要是感恩的話就報答我吧。給我力量。」
庄九郎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剛才的葯,只是為了試試自己的魅力而已。
「庄九郎大人呢?」
庄九郎似乎有些不耐煩,皺起眉頭打斷了這個話題。
松波庄九郎對此深信不疑。
「服下就神清氣爽了。」看著萬阿服下了。
隔了一座懸崖,山陽道從其中穿過。路上可以看見人群中點著篝火、松明和燃得正旺的火堆。
「咣當」一聲,刀已經出鞘。
奈良屋的萬阿也曾叮囑道:
庄九郎從山崎八幡宮領取了替代許可證的「八幡大菩薩」旗幟一幅和通過關所時所需的通行證等,翌日清晨便出發了。
萬阿禁不住問道。
他穿過走廊。來到裡間門口,呼啦一下拉開了門。
百餘人像長蟲蠕動般攀下山崖。
月亮爬上了剛才攀登過的崖頂。
率領八百人護鏢之事。
一名浪人小聲試探道。
「看見了。」眾人一致點頭。
(啊。)
庄九郎從運貨隊中挑選出百余名浪人,手持弓箭、長柄大刀和長槍,自己也棄馬步行。
「首先,」庄九郎開始祈禱,「要把奈良屋的女人弄到手。她腦子不笨,應該不太容易。要想辦法弄到奈良屋的家產。——釋迦牟尼佛祖啊,」庄九郎將手臂枕在腦後抬起眼睛,「這可不是一己私慾。就算是私慾,我也絕不會只滿足於奈良屋的家產。我要的是整個國家整個天下。不是說,凡持有《法華經》者,就能成就心愿嗎?倘若如此,那麼釋迦牟尼佛祖啊,你來當我的左膀右臂吧。」
萬阿再次感到驚愕。金絲的綢緞僅來自中國進入邊境的貿易船,https://read.99csw.com日本還沒有生產。身為商鋪女當家的萬阿,當然知道它的價值有多麼昂貴。
「哦。」
杉丸恭恭敬敬地捧出兩尊白木質地的三方,放在庄九郎的面前。
「松波大人,多虧前些天替惡右衛門報了仇,這是一點兒心意。」
「再看看山寨的對面。」
「其實就是土匪。」
「人都出去了。他們從那邊的山崖下到街道上,打算襲擊奈良屋的馬隊。我算準了才來的。」
「請問,庄九郎君願意為奈良屋去一趟備前,是真的嗎?」
途中有人抓住的草根鬆動了,結果墜下懸崖。
「當誘餌。」
(好清爽的男子。)
(禮品太寒磣了。)
奈良屋的馬隊,曾數次受到此人的洗劫。
(這人靠得住。)
「您要做什麼?」
他喚來寺里的和尚和房官,悉數散發。其實對庄九郎而言,只是充當衣裳和房間的租金而已。
這天,馬隊穿越過播州平原,來到備前邊境的山嶽地帶。身為庄九郎心腹的赤兵衛縱馬靠近道:「庄九郎大人,有要事報告。」
「南無妙法蓮華經……」
「什麼?」
無疑是把假刀。
當然,這裏擁有紫蘇專賣權僅在戰國時代之前,如今絲毫找不到當年昌盛的痕迹。不過有意思的是,今天的東京批髮油市場、吉原制油、味之素和昭和產業等全國性的食用油企業或協會,都仍是八幡宮的信徒。
萬阿向管家杉丸使了個眼色。
「太可惜了,奈良屋會遭報應的。松波庄九郎可不是為一介商鋪守鏢之人。當保衛國主的大將才合適……」
它們來自妙覺寺里一位關係親密的房官,期限僅有半天。就像佛像鍍了金后更顯得莊嚴一般,他覺得惡人也需要穿著打扮。https://read•99csw.com
「感覺好多了。」
「久等了。」庄九郎說道。
「裏面是空的。」
(……)
庄九郎立刻止住了腳步。
他的衣裳不再像那天晚上寒酸的乞丐裝扮了。
(這是從中國過來的——)
赤兵衛不安地問。
庄九郎所持的「日蓮上人護衛長刀」,據說是出自青江恆次之手的數珠丸寶刀,長二尺七寸,常人無法使用。
出了京都,第一晚宿在山城的山崎。
然而他相信,「自己定有用兵的天賦」。
「山寨駐紮的小名叫有年備中守,瞄上了我們鏢隊的金銀錢財,不斷有人出沒。」
「那個,杉丸。」
庄九郎心裏想著,泰然自若地將視線移向院子里。
「跟著我一定會贏。山寨里有不少珠寶。我保證分文不取,都給你們。」
「是嗎?」
庄九郎未施叩拜便離開了大殿。
他想試試自己的本事。更確切地說,是想賭一把自己的命運。
「不用,你來當誘餌。」
「看到了嗎?即使不中刀,刀風能傷人於三寸開外。」
寨主是有年備中守。
「將自己的財物分給他人,佛法上叫做布施,是六波羅蜜之一,能夠廣積功德。」
眾人心想。
「用用這個吧。」庄九郎從懷中掏出一個金絲編織的小袋。
「我怎麼辦?」
「大家看。」
庄九郎眯縫著眼九-九-藏-書睛。騎著馬搖晃,再加上山坡上吹過來的涼風,讓人舒服得想睡覺。
庄九郎下令所有人披上事先準備好的白布作為晚上的信號,大聲道:
雖是斬向空中,身旁一顆枝葉茂密的十年橡樹,卻徐徐倒了下來。
坐落在此的山崎八幡宮,雖然領地不大,卻壟斷了油的專賣。沒有八幡宮的允許,既不能賣油,也不能從產地運送紫蘇原料。
沿途投宿于攝津郡山、西宮、兵庫和播州明石。
順便插一句題外話——
萬阿心裏卻是忐忑不安。
只見眼前僅兩丈開外的山腰上,坐落著一座山寨,四周圍著柵欄。
「那就不好推辭了。只是我乃佛門中人,妙覺寺也是日蓮宗本山之一,這些就布施給寺里吧。」
不用說,這也是庄九郎借來的。
「下去看看嗎?」
庄九郎早在京都時,就盡悉調查過山陽道土豪們的底細。
斜陽照在山裡,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了。
此刀刀身泛青、刀刃鋒利,與庄九郎倒是十分相稱。
不過,萬阿真的很美。
他從袋中的小瓶中取出了一粒藥丸。
藥丸雖是庄九郎自己的,卻不值什麼錢。只是將橘皮和樹皮煮干后做成的,要說功效也只是利尿而已。
很快,庄九郎率領隊伍消失在山叢中。
他身穿鎧甲,外加一件陣羽織。是萬阿贈送的。
萬阿在龍華院的裡間焦躁不安時,庄九郎卻在大殿睡大覺。
眾人對庄九郎開始刮目相看。
「庄九郎君,過有年峰的時候一定要當心。」
有年峰一帶的領主有年氏的俸祿雖只有千石,卻是播磨一國赤松大名家族的分支。
庄九郎出京時就在心裏打定了主意。
萬阿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去年還是妙覺寺本山一名學徒的庄九郎,自然沒有過打仗的經驗。
不久,庄九郎一行人馬就登上了黑鐵山,藉著月色從尾根道朝北而行,來到有年山寨的后崖上。
因此,山崎八幡宮的富饒堪比大名,據說都能聽見境內收藏無數的金銀財物發出的呻|吟聲。
「天氣真熱啊。」
(倒過來搶劫他吧。)
他們本打算在那裡露營。
「怎麼了?九_九_藏_書
膚色似白瓷般潔白,烏黑溫潤的一雙美瞳,與膚色甚是相稱。臉部五官中只有嘴唇略嫌偏厚,卻增添了別種風情。
神社還養了數百名武裝神人(相當於寺廟的僧兵),如果有人隨便賣油,即使遠在異鄉也要追趕過去把店鋪給砸了。
羞死人了。
萬阿已經是第三次感到詫異了。這個男人難道是菩薩再世?可以如此無私無欲?在如今這個民不聊生、骨肉相殘、兵荒馬亂的時代,實在是太稀罕了。
還不僅如此。他還想試探京都名媛中聰慧過人的萬阿的脾性。
庄九郎在席間坐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些哆嗦。」
眾人一同探出頭去。
庄九郎端坐于馬上。
(似乎很容易對某種東西著迷。)
不過,庄九郎親口說「有用」,萬阿頓時覺出了神效,服下后不久就覺得胸口似有涼風吹過,很是舒服。
庄九郎對有年山寨不存任何的野心。只是想打一場仗。
「聽好了,逃跑者斬。」
說著,庄九郎一下收刀回鞘,趁眾人注意力轉移之際又拔刀出鞘,「嗤」的一聲凌空斬去。
庄九郎抓住附近的獵人,打聽到山谷一帶的地形。
「那就好。」
月光下庄九郎的身影,竟顯得十分鬼魅。
他們的身體和頸項戳進崖下搭成鹿角狀的尖竹,沒發出任何聲音就一命嗚呼了。
只見他棉麻質地的素襖上印著大朵的天竺牡丹花,佩戴著腰刀顯得落落大方,手持金梨地鞘的大刀,頭戴一頂烏帽。
「何事?」
松波庄九郎率領的奈良屋的護鏢隊伍八百人一行離開京都時,正值永樂十四年(1517)的夏末。
如今的山崎八幡宮仍坐落於東海道線京都和大阪之間的「山崎站」的西面靠里處。背靠天王山,面向淀川,領地卻大為縮小,幾乎無人參拜,變為一座鎮守村莊的普通神社。神官從庄九郎的時代開始世代都是津田氏的沿襲,如今的第四十六代神官名為津田定房。
「這座山寨好像沒人留守,怎麼回事?」
「油商要當一回賊了。」
這些,其實都是借來的。
「赤兵衛,你帶著運貨隊照舊上有年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