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南陽房。惡人乃天生私慾旺盛之人，只要用對了就好。比善惡不分的軟骨頭強得多。」

說著就給了長井利隆。利隆接過後，雙手小心地鋪開，開始靜靜地瀏覽。

「正是。」

利隆不由得這麼想。或許此人只沉迷於聲譽，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精明。他反過來又想，如果只是這種程度之人，推薦給土岐殿下也無妨吧。

杉丸激動萬分地急忙趕上前來跪下說，小姐每天都在念叨姑爺，姑爺一向可好？

而且，當日護大人聽說捐給寺里的是十匹馬馱來的沙金和永樂通寶時，不禁大驚失色。

「那時帶過來吧。明朝的白粉、胭脂和檀香什麼的也別忘了。」

那個時代仍以物物交換為主，只有明朝進口的永樂通寶才稱得上是良幣，可它的數量遠遠不夠成為流通的貨幣。特別是在美濃這種偏僻的地方，永樂通寶本就很少見。更何況是十頭大馬馱來的分量，簡直不敢想象。

庄九郎似乎把常在寺當成了自己的家。

「交趾的香盒之類的也不錯。我想起來了，還要明朝傳過來的墨硯、紅和藍的顏料、胡粉和繪絹。」

「太失禮了。勝過千言萬語、甚至王羲之的名筆啊。庄九郎君娶了個賢妻啊。」

話說迦納城。——

「我嗎？」

杉丸和赤兵衛將三個裝有沙金的鹿皮袋子擺在庄九郎的面前，並補充道，還有二十麻袋永樂通寶放在馬背上的行李中。

那天見到庄九郎，此人太聰明、太引人注目了。反而讓人生畏。

「法蓮房，這可不像你。那傢伙在妙覺寺本山可是出了九_九_藏_書名的惡棍。你要當心。」

比起同齡人，利隆看上去皺紋更多，臉色也不好，或許是由於長期患有胃疾的緣故。他酷愛飲茶。包括嚼茶葉。

「那好吧。」

「赤兵衛，你原先也是在妙覺寺里干過活的，這種悟性可上不了天堂。」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利隆也對別人這麼評價。

利隆熟讀過的中國古典史書中，這種富有魅力的男子，往往會顛覆一個國家。

杉丸說。作為總管，他確實也是這麼想的。杉丸只知道姑爺要到美濃土岐家做官，而僅憑一介油商之身想要盜取美濃，他連做夢都不敢想。

「日護上人是以前的南陽房嗎？」

庄九郎又遞過來一個紙包。

「你正是如此。」

赤兵衛吃了一驚。他原以為這些沙金是用來賄賂土岐家的各大關口的，沒想到竟然傻到要全部捐給寺院。

到了下午，庄九郎聽見從山門的方向傳來短促的馬匹嘶吟聲和喧鬧的人聲。

「……」

「多賺點啊！」

「聽說您要離開？」

長井長長地嘆了一聲氣，鄭重其事地包好后交還庄九郎。

「請收好。」

「庄九郎君的夫人一定是才色兼備。最近京城的書信流行什麼樣的體裁？」

庄九郎表情並不輕浮。

他也許會成為上天派給土岐家的得力管家。

「我現在總算明白了蜀國劉備（玄德）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孔明）出山的心情。庄九郎君，如果沒有你的幫助，美濃土岐家將一發不可收拾。」

只是在紙的中央印了一個紅紅的唇印，分外鮮明。

「那，那可不成。留住他。這種人才可不能留落他國。弟弟，你一定要留住他。」

「說什麼呢，不過我一旦下決心就不會動搖。」

「請看吧。」

「一定。」

還不來，指的是美濃的權勢人物長井利隆的使者。如果不來，就意味著長井對庄九郎高度戒備，或是認為尚不足以介紹給該國的貴族社會。

「你們就住常在寺吧。」

庄九郎自有打算。讀到後面就會揭開謎底了。

長井利隆和日護上人兩兄弟一齊拍手叫好。

利隆的九九藏書「預見」卻落空了。今早，聽說此人向常在寺布施了大筆錢財。

「還是青蓮院流派為主。有些人喜歡道風（小野）。不過我內人這兩者都不是。」

「……」

庄九郎始終端坐不動。

倒不是針對庄九郎。而是對自己。

「你都看見了，我很好。」

因此，他嘴上雖說「下次再見」，卻遲遲不派人前往常在寺。

「哦。」庄九郎也很想念萬阿。但又礙於在二人面前不便，便揣進了懷裡。

徑自出了城門。僅帶了十名隨從。按照習慣，眾人都戴上護甲，手持弓箭和長槍出發了。

「長兄您考慮的時間太長了。過於慎重是您的缺點。」

「無需客氣。這些沙金和永樂通寶都是捐給常在寺的。」

庄九郎介紹他的來歷后，上人不禁啞然而笑。

離開京城的時候，曾叮囑過萬阿派商隊前來美濃。

「京都的內人來信了，讀了后讓我急不可耐，想儘快趕回去。」

聽說要進奉，日護上人萬分歡喜，也吃驚不小。他從沒想過，以前的同門師兄弟會捐贈財物。

（……）

「你們看上去也不錯。大伙兒留宿的地方找好了嗎？」

日護大人立即吩咐寺里的僧人備好飯菜，招待了赤兵衛和杉丸等眾人。

（最好不要接近。）

「真服了你了。」

庄九郎繞過本殿的西側，出了山門。

利隆在美濃以好學出名。如果不是生在戰亂年代，又當上小城之主，或許早就出家遁世，以舞文弄墨為生了。

「小姐給您的信。」

可以說，庄九郎在此瞬間變成了美濃最有錢的財主。

況且，此人以布施為樂。弄不好是個怪人。怪人不好聽的話，就是那種仗義出手之人。——總之是天生的忠義之人。

「姑爺，做得好啊。日蓮宗在此地只有常在寺一家，這次的布施定能讓香火旺盛啊。」

「怎麼會笑話你呢。我想知道京城時興什麼樣的。」

院子里的九_九_藏_書椎樹忽然映入眼帘。庄九郎的視線順著樹根逐漸爬到樹梢，然後又閉上了眼睛。陽光正照在樹梢上，讓人睜不開眼睛。

（總之，此人只是仰慕鎌倉以來土岐家的世代英名，為一代名家的沒落而遺憾、感傷，於是想略盡一己之力，即多愁善感、看重名譽之人）

（怎麼還不來？）

「你們在這兒等著。我讓本寺的日護上人見見你們。」

「弟弟，」利隆向上人打過招呼后急忙問，「松波庄九郎在不在？」

這天，庄九郎像往常一樣，在常在寺書院的屋檐下睡午覺。

「是真正的布施善行啊。」

他喃喃自語。

赤兵衛畢竟在寺院里呆過。

「對。不過可不是那時候的學徒了。如今可是這兒最大的寺院的上人。可不能輕薄無禮。」

（奇怪。）

「啊？」

之後日護上人悄悄問道：

「杉丸，回京城后馬上到堺去一趟，尋一些稀罕的中國貨來。下次要什麼時候？」

「南陽房，別這麼說。我也是吃佛飯長大的，雖是還俗之身，卻是受了妙法蓮華經功力的恩惠才有今天。就讓我略盡一份報答之情吧。」

長井利隆湊上前來。一說到京都的事，這名武士就什麼都忘了。

長井利隆臉漲得通紅。

「法蓮房，」年輕的上人叫著庄九郎的舊名，「多過意不去啊。就算你再有錢，也用不著這樣吧。」

「知道了。」

杉丸最近受到庄九郎的感化，已經完全變成了日蓮宗的信徒，此時更為庄九郎的這一壯舉而感動，愈發覺得他不愧是自己敬仰的主子。

日護上人對法蓮房庄九郎的傾慕，早在妙覺寺本山時就養成了習慣。

日護大人稱許道。法蓮房不愧是才學智慧超群，悟出了佛法的精髓。

赤兵衛忙叩首稱是。

其中一騎先行趕到常在寺通報，等長井利隆趕到時，上人已率眾等候在外。

上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將自己的財物施捨他人，佛法中稱作布施之善行，是四攝大法的重要修行之一。九_九_藏_書

「畫畫用的東西吧。姑爺要作畫嗎？」

「哦？」

（而且才華出眾。——）

「小姐說，為了姑爺干出大事，就算傾盡山崎屋（奈良屋）的家財也在所不惜。」

長井的神情有些落寞。估計受了很大的刺|激。

赤兵衛也擠了過來。臉上浮著招牌式的壞笑。

（這麼說，我看走眼了。想不到我也會有這一天。）

直到深夜，長井利隆一直試圖說服庄九郎，最後雙手合十央求他留下。

「太好了！」

隨後，常在寺的茶室中日護上人和利隆、庄九郎分別按賓主之位落座。

杉丸落座后，馬上從懷中掏出油紙包好的書信，跪著上前遞給了庄九郎。

「陰|毛。」

「松波大人，松波大人。京都的山崎屋（奈良屋）來了兩位客人，叫杉丸和赤兵衛。」

「嗯，都住在附近的村子里。要在美濃一國賣這麼些貨，怎麼也得花二十天。」

「啊，姑爺！」

他的鬱悶有緣由。聽說幾天前見到的松波庄九郎給常在寺捐了不少錢物。

「帶來了。」

心裏不痛快。

（如此沉迷女色，看上去很謹慎，原來也是個放浪之人。）

「我去找找看。」

「這種風格也有人喜歡。」

但是，卻徹底改變了長井利隆對庄九郎的印象。

庄九郎笑道。

（會不會有謀反之嫌？）

「可以看一看嗎？」

長井利隆終於安穩了情緒，命人立即備馬。

已無法思考的長井機械地接過，只見一束細長的東西。

「其實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信，當然沒關係。不過，長井大人看了一定會笑話我的。」

「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

「還有這個。」

赤兵衛雙眼緊盯著庄九郎。他最清楚，無論是以前的法蓮房還是如今的松波庄九郎，壓根兒就從沒信過妙法蓮華經的功力。

（且到門口瞧瞧。）

上人看見赤兵衛，表情若有所思。似乎在哪兒見過。

庄九郎的處世態度只有做或等二字。等待其實也是重要的行動之一。

路上，山崎屋（奈良屋）的貨隊、人馬九_九_藏_書足足排了有半丁長。運來的都是上等的紫蘇油，護送貨隊的有浪人、店員和下人。

「不了不了。」

庄九郎也領二人進了自己的房間。

「朝鮮運來的虎皮什麼的，這裏當朝的都是鄉下人，可能會喜歡。」

杉丸推辭道。主人住在這兒就已經麻煩寺里了，連下人也住的話說不過去。

（向寺院布施，可不像聰明人所為。莫非此人只是貪圖美名？）

「去常在寺。」

（等著吧。）

「這，這是什麼東西？」

長井利隆一旦中意，就喜歡引經據典，往往過度自負。隨著使用的辭藻逐漸華麗，反過來又受到自己言辭的感染，覺得庄九郎簡直就是諸葛孔明再世。

「啊？」

「呵呵，我只會在浮世上作畫。我可沒空在絹紙上畫畫。」

（想多了也沒用。）

「……」

「你說的是法蓮房吧。他說在美濃已經待膩了，今天開始到處購買土產，準備回京城呢。不管我怎麼挽留，他只是笑，也不聽。」

（來得真是時候！）

庄九郎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就是杉丸轉交的那封。

「氣勢不小啊！」

接著又閉上眼睛時，小沙彌沿著走廊急急地跑了過來，通報說：

「也就是你的器量可以容忍。不過叫杉丸的管家倒是一臉善相。」

庄九郎終於點頭時，夜已經深了。

兩天後的下午，城主長井利隆從早晨起就悶悶不樂，獨自鑽進名為「忘筌亭」的小書齋，倚著桌子，手裡把玩著茶壺，嘴裏嚼著煎茶的茶葉。

利隆決定。

「無論善人惡人，我都能對付。」

（真的假的。）

「看起來不錯啊。」

庄九郎放下茶杯。

「是。」

毫無疑問，這是庄九郎耍的手腕。庄九郎早就心知肚明，對付長井利隆這種人物，用這種辦法一定能造成上面的印象。不過，這些東西千真萬確是萬阿送來的。

「三月以後了。」

信箋上沒有隻字片語。

「那好吧。」

（怪了。……）

但是布施者如果希望得到回報，那就不是真正的布施。只有一味的施捨，除去天生的固執觀念，才能到達佛法無邊的廣闊境界。因此被看作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