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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編 深芳野

前編

深芳野

長井利隆已經做好了同行出發的準備。
長井利隆的表情卻不露痕迹。
「噢,原來是日護上人的同門啊!」
鷺山殿下,也就是土岐賴藝,並不是美濃國主(太守)。
物專則精,他畫的鷹古今無人能及。
賴藝賜了附近的坐席給庄九郎,並親手斟了酒。
這名女子自打出生后就可謂命運坎坷。
(不會被當作下人對待,讓我到院子里去拜見吧?)
尤其喜好畫鷹。
庄九郎突然勒馬停下。只見路上躺著一條禿毛犬。
「喂,庄九郎。」
「那真是太傑出了!」
美濃的秋意正濃。
若需行惡,也無需猶豫。
庄九郎勒馬下了河灘,尋找較淺的地方開始蹚河。
「哪裡。一介油商而已,哪敢獻醜。」
「深芳野,」賴藝喚道,「昨晚我跟你提過的。」
深芳野也凝視著庄九郎。
庄九郎分成三次飲盡。
細長的脖頸也稍微染上了羞紅。
此事也傳到了鄰國。近鄰的大名們都羡慕賴藝艷福不淺。
長井走下大門口的石階。下人趕緊拿過草鞋換上。
兩人並駕齊驅,直奔鷺山。
庄九郎望著賴藝,後者顯得若無其事。傳聞賴藝貪戀于深芳野的美色,荒廢國政。
「啊!」
不久就到了長良川的岸邊。
說是市街,也不過是五十家左右的住戶和農家,僅能維持這座小城的生計而已。
庄九郎視線穿過酒杯,直直地射向酒壺那端的眼睛。
(……)
說著話,兩人進了鷺山的市街。
就地擺起了酒席。
長井卻平靜如常,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微笑。
「你這麼一說,連我這樣不喜歡《法華經》的,都好像有點明白了。令人力氣倍增對吧。」
太守是他的哥哥土岐政賴,駐守在美濃的中心川手城(如今的岐阜市正法寺)。
(在床上提到了我。——)
「擅長作read.99csw.com畫。」
「鷺山的賴藝殿下,是位什麼樣的人物?」
深芳野。——
「習慣而已。倒也不是什麼憐憫。」
賴藝介紹道。
不出庄九郎所聞,當代的太守政賴果然碌碌無為。
酒靜靜地注入杯中。
(是想利用我的才能除去政賴,扶持賴藝當上太守嗎?)
長井利隆則在下座。
(看來每天除了這些之外,便無所事事了。)
「倒是挺自大的!」
「哇,」庄九郎心生敬意,「很拿手嗎?」
(江山秀麗,遲早會歸我所有。)
當然,賴藝從未去過京都。然而,通過傳聞和書本,他已經掌握了這座城市的地理。
(馬不停蹄,就像我的一生。蹄下踩死的不管是螞蟻還是猛犬,都無需理會。就讓弱者去念佛吧。)
「呵呵,就像身在京城一樣。」
出了山門,庄九郎翻身上馬,揚鞭直奔迦納而去。
「就算不及中國的徽宗皇帝,也不遜色多少吧!」
(我要你。——)
庄九郎的人生有明確的目標。他覺得有目標才能稱得上人生。生的意義在於朝著目標前進。
賴藝吩咐道。
「在下與上人,同在京城的妙覺寺本山修行佛典。」
深芳野答道,又瞟了一眼庄九郎。
「糟糕!」
庄九郎點頭道。
當時其父四十二歲,傳說厄運之年所生之子命薄,還會給娘家帶來禍害。
旁邊的長井利隆面帶微笑。他一定覺得自己推薦的人選不錯。然而,庄九郎卻在內心暗自想:死後交給和尚,生前倒不如交給我。
庄九郎抬頭望著城樓。
(太少見了。)
「人如果不自大什麼也做不成。正因為女子覺得自己美,才會變得更加美麗。才子相信自己有才,才能發揮出十二分的能力。有臂力的人認為自己力氣大,才能不斷湧出力量。南無妙法九*九*藏*書蓮華經的妙處便在此。」
「這位是,」長井利隆剛要介紹,賴藝噗哧笑出聲來,「油商是吧。」
賴藝饒有興緻地說道。面前的客人想法卓爾不群。
酒過三巡,有人靜悄悄地拉開了門。
「庄九郎君,鷺山殿下聽我說您要來,已經迫不及待要見你呢。」
「是嗎?」
「如果人能夠到達這一步,就徹底領悟了。死後交給和尚,生前高高興興過日子,這才是聖人的做法。」
比如,庄九郎說到「二位尼御前前往一元寺南邊的行宮」時,賴藝立刻拍腿道:
「庄九郎君,可以出發了。」
確實,賴藝人如其名,生來就具有極高的藝術天分,如果生在其他朝代,也許能夠留芳千古。
賴藝正百無聊賴。聽說有個油商要來,便來了興緻,而並不是對庄九郎本人。
庄九郎一本正經地直接作了回答。
「不敢。妙覺寺本山的學風並非如此。殿下請明察日護上人的御德。」
「不不,殿下,」長井利隆忙接過話說,「此人乃北部武士松波左近將監的子孫、藤原氏之後,倒也不是無名之徒。」
深芳野端起了銀酒壺。
「庄九郎,人死了會去哪兒?你說說看。」
賴藝說了好幾次,並不停打聽著京城的事情。
「是這樣啊!」
「松波庄九郎大人,」著裝光鮮的小廝跪在門外的走廊上,「我來給您帶路。」
「在下松波庄九郎。」
世事難料。
「倒酒伺候。」
庄九郎移動雙膝來到深芳野跟九九藏書前,舉起塗著紅漆的酒杯。
山丘上有一座白色的城堡。大門口朝東開著。
賴藝打開了話匣子。
其實曾經聽說過這個人。
「交給和尚?」
很快,深芳野烏黑的美目一眨,收回了視線。她有些抵擋不住庄九郎火熱的目光。
由此,她作為姐姐的陪嫁被許給了賴藝。
這種讓人似懂非懂、沒有任何現實意義的詠嘆情緒,庄九郎生來就沒有。
「城雖不大,樣子還不錯吧!」
庄九郎睜大眼四處張望。他的言行雖然謹小慎微,眼光卻銳利似劍,難怪後來會被稱作蝮蛇道三。
賴藝感嘆萬分。對地方豪族而言,正因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住在京都,才懷有更強烈的憧憬。
土岐賴藝的寵妾深芳野,貌可傾城。
長井利隆說道。
「哦?」
「有意思,上酒吧!」
「還挺深奧的。」
「不是。在下不是因為要當油商才長得這副模樣的。」
「還挺快的嘛。」
長井利隆上前耳語了幾句后,賴藝方才醒悟過來:
(總之要前進。)
「不愧是奇人異士啊!」
兩人都跳上了岸。
「在。」
庄九郎的話很有意思。從京城街頭巷尾的傳聞、某個公卿府邸的奇聞,到和尚打破色戒等等,講得繪聲繪色。
「好華麗的宮殿!」
「什麼意思?」
庄九郎目光頓時定了格,但馬上覺得不妥,又重新低下頭去。
「果然是佛門出來的。對畜生也如此憐憫。」
他相信:
長井利隆已經為庄九郎所傾倒。
眼光卻炙熱得像要吞了她一般。
本殿、角樓和側門等的外牆都刷上了雪白的油漆,所有的屋頂都鋪蓋著燒成青黑色的美濃瓦,莊嚴整潔。
她的身份並不低賤,乃丹後宮津城主一色左京大夫之女。
「直到現在,在下還是覺得,」長井利隆語出驚人,「鷺山殿下應該當上美九-九-藏-書濃國主。」
賴藝聽得入了迷。
「從水的顏色、潮水的動靜看得出來。」
庄九郎一驚,狼狽退後。
庄九郎到了殿前,隔著門檻俯首叩拜。
幾年前,賴藝和哥哥爭奪家督之位,甚至掀起了戰役,最後敗退至鷺山城,每日沉溺在玩樂中。長井利隆就是在那時候歸順賴藝的。如今事無大小,他都是賴藝的保護人。
(昨晚,是在床上吧。)
常在寺的日護上人在居所門口與庄九郎告別。
「庄九郎君,像我這種本地人才知道什麼地方淺,你是從京都來的,怎麼能一下就找到呢,真是奇怪。」
二人進了大門。
「不只是畫,還精通舞曲音律呢。」
賴藝正面端坐著。
途中,長井利隆介紹了一些稍後要覲見的「鷺山殿下」的情況。
雖然庄九郎事先已經周密地調查過,還是想從長井的話中得到確認。
「那怎麼評價日蓮宗?」
放下酒杯時,前額已經爬了密密一層汗珠。
庄九郎被安排在小間等候,長井利隆先進去了。
庄九郎很快就進了迦納城。
「他值得愛護。」
「哦。」
風馳電掣一般。
(真不錯。等我得到這個國家后,就在此隱居好了。)
而且他只畫鷹。畫師需要按照客人的要求作畫,而賴藝身為大名,自然可以隨心所欲。
「庄九郎,今天不醉不休!」
「是。」
庄九郎方才敢抬眼。
直到今天,還有「土岐之鷹」的稱呼,有幾幅名作被保留了下來。古美術界視之為珍品。雅號洞文。
「你對人挺有研究的嘛。我從小就喜歡打聽各種事情。你來得正好。」
「寡人第一次見到油商。長得挺特別,油商都長這樣嗎?」
回座后,庄九郎舉起酒杯送至唇邊,先抿了兩口后一飲而盡。
長井利隆說。
「交給和尚好了。其他什麼也不想,這就叫做大https://read.99csw•com徹大悟。」
庄九郎心底發出叫喊,而深芳野竟似聽見了一般,看著庄九郎輕輕地搖了搖頭。
庄九郎又盯著深芳野。
「對,旁邊就是有栖川。往南是北小路堀川。再往南的話,就能看見村雲大休市的圍牆了。」
言語不似方才那般輕浮。
若需行善,多多推行則可。
「庄九郎君,酒已經滿了。」
賴藝身份顯赫,自然未聽說過油商。
「此土入聖。」
怪不得搖頭。
庄九郎策馬揚鞭。
姐姐是正房,深芳野便作了侍妾。即使在戰國亂世,姐妹同侍一夫的例子也並不多見。
「庄九郎君如能獻上一曲京都之舞,殿下一定十分高興。」
先是俯首屏氣,回過神后才懷疑自己剛才的所見是不是真的。
「其他宗派都信奉大徹大悟后才能成佛。凈土宗、凈土真宗要念誦南無阿彌陀佛,死後才能通往極樂世界。真言、天台宗則宣揚即身成佛。——它們都視現世為穢土而否定,只追求死後去往西天。而日蓮宗則教導此身此時,活在現世便能修成正果。」
「正是。」
「庄九郎,見過深芳野。」
明天會發生什麼,只要據理分析就能預料。
用餐時筷子的用法等,都遵循了室町幕府制定的武家禮數之一的小笠原流派的風格。
庄九郎不禁把目光轉向長井利隆。
「支持鷺山殿下(賴藝),不僅是他的亡父政房大人的託付,在下認為只有賴藝才是土岐家第十代繼位人的合適人選。」
「在下是說,比他哥哥(政賴)要強些。」
「真謙虛。」
庄九郎的自尊心決不容忍。雖然他歷經了學徒、浪人,沒有半分值得誇耀之處,然而高風亮節卻是與生俱來的。
「日蓮宗在寡人的國家可謂稀罕。聽過日蓮宗排除其他宗派,甚至干預朝政,此事當真?」
他覺得,笨人唯一的出路是依靠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