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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編 槍、槍

前編

槍、槍

「你們兩個蠢貨,還不趕緊扔了刀槍,脫|光了逃跑。不要命了?」
「能聽你使喚的有幾個?」
「扎死你!」
雖有些不是滋味,但轉念一想,倒也可以依靠。
前去鷺山城向土岐賴藝請安時,賴藝的欣喜之情超過以往的任何一次。
「我是法華行者。身上有《法華經》的功力。不會輸的。老兄,下面我要講戰術了,好好聽著。」
庄九郎的身影在身後火堆的光亮的掩護下,大內無邊想要發現實在是有些困難。
自然也傳到了賴藝的耳朵里。
太陽已經下山了。
「但是,武士大人……」
年長的男人興奮地搓著手。大概很久沒有遇到這麼豐盛的獵物了。
庄九郎的槍接踵而至。
很快,大內無邊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地痞的身影,他敏捷地蹚過河,「嘩」地把滿滿的一桶水潑在火堆上,火苗頓時滅了。
庄九郎望著他。
庄九郎語氣鎮靜。
「凡是搬來柴火、稻草生火的人,每人可以領到一百文錢。」
對這些所謂的江湖劍士,戰國武將的評價參差不齊,例如織田信長就毫不看重,不會因為會哪門武藝就招募于門下。豐臣秀吉也是一樣。
(真噁心。)
「……」
緊接著,二十個地痞的身影,從庄九郎身邊消失了。
他們瞄準剩下的四個弟子,掄著手裡的火把扔了過去。
「美濃喚作西村勘九郎的傢伙,你過來。是不是怕了?」
(找機會問問本人。最好能親眼看看。)
眼圈竟然紅了。
(人其實都是傻瓜。)
賴藝眼裡的庄九郎,就像變幻無窮的山嶽。春天的霞光中望去,霧靄重疊極富雅趣,從秋霜初降的城裡眺望,山頂已是白雪皚皚、冬意正濃。
無邊嚇了一跳。
庄九郎向來注重品位和格調,當然不打算和對方多費唇舌。
「哇。」
「說什麼呢,」賴藝喜不自勝,「你太謙虛了。剛才聽你的話也能猜出修養不錯。勘九郎,以後https://read.99csw.com別走了。」
三十尺的距離。
由於篝火在無邊的身後,襯得無邊的身影愈發昏暗,形勢顯然對庄九郎不利。
庄九郎仍緊盯著對面,仔細地向男人口授了作戰的方法。
「連深芳野你都這麼上心。」
庄九郎搖了搖頭,明知故問。
無邊的人開始破口大罵,稱庄九郎是膽小鬼、懦夫、假武士、歪門邪道、妖怪云云。
「不敢當。雖說墨是中國徽州宋代的好,但是聽說太新的反而生澀,顏色缺乏雅趣,太舊了又干透了,墨會褪色,所以我推測墨齡三十年到八十年的應該最好,幸好差人在堺找到了。像我這種粗人,哪懂得舞文弄墨之事。」
「怎麼會呢,殿下這麼高貴的身份,還會有什麼不滿足呢?」
「你總算回來了!」
「嘿嘿,這些人都聽我的。」
庄九郎扔了槍,躍到無邊身旁。
「好嘞!」
庄九郎心想。不過他還是按照原先的計劃,對著橋上的人們掏出錢袋喊道。
無邊嘲笑道:
很快,庄九郎身後的火堆足有無邊的三個那麼大,火焰猛得竄上了天。
「不用擔心,我會贏的。萬一要是輸了,就從我的屍體上扒下衣服、拿走刀槍好了。不過對方有六個人。照我看,其中有三個人帶的都是好刀。把他們打敗了更划算吧。」
武田信玄手下的猛將高坂彈正曾對信玄說:
火把掉落在四人的腳下,他們的舉動頓時清晰地映在庄九郎的眼中。
槍術也是如此。
「走夜路一直要走到大津的落腳處。到了那兒,大家休息兩天找女人玩玩吧,先加緊趕路。」
這也是賴藝的不幸之處。
「遵命便是。」
聳人聽聞。
太近了槍反而不好使。剛想後退,庄九郎傳自日蓮上人的護身寶刀數珠丸恆次已經凜然出鞘,直挺挺地朝著無邊砍了下去。
(還用說嗎?我看上的人。)
人的反應都有心理https://read•99csw•com規律。只要掌握了這種規律的要害,就算是對付一群人也花不了什麼力氣。)
那人好像是個地痞。
庄九郎也看出了對方的猶豫,說道:
見到程君房的墨,賴藝愛不釋手,眉飛色舞地說:
(——厲害啊!)
賴藝笑顏遂開。
怎麼可能不懂呢。別忘了庄九郎的槍法,他能跑著用槍頭扎進幣孔里。但是,正所謂兵不厭詐。
(這人根本不懂用槍。)
無邊有些沉不住氣了。
剛一落腳,庄九郎便握著槍柄的下端,就像揮舞魚竿一樣對準大內無邊的腰部,從左向右橫掃過去,這一招大大出乎大內無邊的意料。
三條橋上看熱鬧的人們,剛開始還捏著一把汗,漸漸地等得不耐煩了。
不過這幾個人好像打過幾次仗,到了這個時候也都豁出去了。
交手兩個回合下來,無邊不愧有兩下子,開始佔了上風。
習武之人一貫的輕蔑口吻。
「無邊,你過來。」
(糟糕。——)
賴藝感慨道。
(武功竟然如此了得。看來此人深不可測。)
庄九郎和無邊之間,還隔著一道淺灘。雖然水很淺,間距卻有三十尺左右。
他搖晃著錢袋,發出錢幣相撞時清脆的響聲。
無非都是些淺薄張揚之人。
他的弟子們開始左右忙乎,很快就點起了一堆篝火。
「取日本槍術創始人大內無邊性命者,美濃居士西村勘九郎是也。」
庄九郎仍然紋絲不動,保持著端槍的姿勢。
就在這時,庄九郎背對著自己這邊的篝火迅速地蹚過河去。
沒人可以對話,與同族的男子也多半話不投機,吟詩作畫也沒有知音,無人能與他站在同一高度談論或者言笑。就像被關在監獄的單間里。
美濃之大,有教養,又能合賴藝心意的,也只有庄九郎一人而已。
「五個弟子,加上無邊一共六人,也就有六桿槍。都歸你們。再把衣服扒下來。雖說都是些麻布衣服read.99csw.com值不了幾個錢,總比沒有好吧。」
年長的男人好像立刻明白了庄九郎所說的意思。
兩人頓時恍然大悟,急忙扔了槍,對著追上來的地痞們又扔刀又扔衣服,連滾帶爬地跳到河裡。
庄九郎說道。
「哇!」
庄九郎沒有出現之前,他還沒有意識到這種寂寞,然而庄九郎的到來使他發覺原來自己一直很孤獨。
「不著急,等著你過來。」
這些地痞們,每逢京城裡打仗或火災、發生暴動時立即跑出來趁火打劫,這幫人沒什麼幹不了的事。
賴藝業餘愛好的繪畫都能流傳幾百年至今,可見他的學問在美濃這種鄉下是多麼的出類拔萃。
話歸正傳。那個時代的人,或許比現在要有耐心。
「喂,老兄。這是最後一袋錢了。不過,中間的那幫傢伙還有。」
眼前便是淺灘。水很淺。河底的小石頭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五顏六色。
到了粟田口,翻身上了馬。
「大家快看啊。」
(跳得過去嗎?)
無邊傲然站立。當然是做給眾人看的。賣藝的人十有八九是為了名聲。
庄九郎卻不為所動。
庄九郎收劍回鞘,重新撿起槍,刺倒了撲上來的一名弟子后,朗聲喊道:
話音剛落,橋上立刻下來二十餘人,拎著柴火跑過來堆在庄九郎的身後,點著了火。
庄九郎對男人喊道。
年長的地痞稍有遲疑。前提是庄九郎打贏這六個人才行。
武田信玄在這方面,好惡並不分明。上杉謙信卻喜好劍術,自己也熱衷於學習。德川家康也愛好這種武藝,甚至傳染到各個諸侯,以至在德川幕府初期出現了劍術的黃金時期。如果豐臣家的天下沒有滅亡,相信劍術史會有很大的改觀。
「好極了。我再賞你一袋錢。你帶人繞到對面那幫人後面,拎水桶把他們的火滅了后趕緊逃跑。」
「真的?」
與之呼應,地痞們舉著火把紛紛蹚了河過來。
「這,這個。」
大家一片read•99csw•com嘩然。沒有比這個命令更振奮人心的了。眾人就像敲響了戰鼓奔赴戰場的步兵們一樣,邁著輕快的步伐越過了逢坂。
前面的逢坂山黑乎乎的一片。庄九郎吩咐隨從們點了燈跟在後面,眺望著星空朝東馳去。
庄九郎放下槍,盤腿坐在草地上。
庄九郎翻了翻眼珠繼續端坐。
「戰國的武士不懂武藝也無妨。天下太平時使用木劍練練功就行。而我們這些生在亂世的武士們從一開始就要投入殺戮中去,自然也就練功了。」
第七天,回到了美濃。
因此,身為家臣、下官的庄九郎倒不如說是賴藝的朋友。
「還不懂嗎,無邊。你那邊無法分出勝負,上這邊來。」
「好嘞!」
他單膝跪坐在淺灘邊上,把槍夾在腋下警惕地注視著庄九郎的動靜。他的身影看上去就像個鬼魂。
「話雖這麼說……」
庄九郎起了惻隱之心。
庄九郎挽著槍,弓下身子,縱身一跳,便穩穩地站在了淺灘的沙石上。
自稱開創了無邊流派的槍術的大內無邊,站在對面中間的淺灘上。他已經持槍而立。
無邊企圖激怒庄九郎上自己這邊來,幾個弟子也出言不遜地挑釁。
當時,刀法已有中條、小田、神道、鹿島神等多種門派,各自都有秘籍並招收弟子,甚至有人借修行之名行走天下,此類人庄九郎也見過不少。這些人的相同之處,包括對面的大內無邊也不例外,都是打扮怪異,蓄著鬍鬚。庄九郎早就看透了他們。
庄九郎忙著到處登門造訪。當然沒忘了給每個人都送上精心挑選的禮物。送給迦納城主長井利隆的是一把粟田口鐵匠鑄造的太刀,鷺山城的土岐賴藝則是程君房的墨,據說一文目比金子還貴,還給深芳野帶了大明進口的白粉。土岐家的本家和美濃的豪族們也都無一遺漏。九*九*藏*書
「勘九郎,我第一次嘗到什麼叫孤獨。」
作為「藝」根本得不到重視。因此,舞槍弄刀的習武之人,只能到處宣傳自己的存在。
兩邊淺灘上的人影,絲毫不見動靜。
還剩下兩人。
賴藝愈發地傾慕庄九郎了。男人之間的傾慕,有時比喜愛|女|人的後果還要可怕,當然,像賴藝這種養尊處優的貴族是無法意識到的。
河灘已經開始出現暮色,天黑了下來,人的臉有些分辨不清了。可是橋上看熱鬧的人群不但沒有散去,有些人甚至還點起了火把。
一個月後,西村勘九郎在三條加茂河灘上擊敗日本第一槍術名人的消息傳到了美濃。
「勘九郎,你還真是有心。不過我最高興的是,你竟然知道最好的墨是程君房的。對我來說,這比程君房的墨要有價值多了。」
不過,要是跳的話,恐怕就像奧州雄物川逆流而上的鮭魚一樣,腳還沒著地就被對方的長槍刺中。
「老兄。」
這天,深芳野始終沒有出現。庄九郎便把給她帶的禮物交給了賴藝。
庄九郎蹚過河,上了東岸。
「怎麼,害怕了?」
(此人的才能取之不盡。)
「分給大伙兒吧。剩下的都歸你。守在那兒別讓火滅了。」
看熱鬧的人一看這情形,更加不耐煩了。於是附和著無邊等人也開始叫罵。
庄九郎喊道。
有人嘴裏罵著舉槍衝上前來,然而到了庄九郎這裏,就像小孩過家家一樣。
庄九郎和無邊一樣,盤算著在對方過河的時候下手。
幾乎立刻就被刺倒,每倒下一個,地痞們就蜂擁著觀看。
庄九郎笑了起來。
前面一片漆黑。
大內無邊有些狼狽。
庄九郎眼睛始終盯著前方的無邊,把錢袋扔給其中一個最年長的人,說道:
庄九郎只不過是詐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