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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編 雨

后編

(豁出去了!)
赤兵衛領命而去。雖說離秋天還早,但是大量採購大米是要費工夫的。到了京都,要和京城、近江和丹波以及攝津的米商進行接洽。
看到淋得像落湯雞的庄九郎,賴藝就像看到了救命菩薩一般欣喜若狂。
「愚蠢。要成就大事的人,能盯著眼前這點蠅頭小利嗎?」
「飛騨上空的雲有妖氣。」
天空烏雲密布,昏暗得看不見女眷們蒼白的臉色。
「大米嗎?」
「怕了是嗎?」
「看來枝廣是不能住了。」
進入九月,美濃的天氣開始間陰。
最近庄九郎經常騎著馬視察領地里的農田。
「天要塌了。」
「他對油可是行家。」
「沒錯。區區一千石大米當然對付不了美濃的飢荒,熬成粥的話每個人總能吃上幾粒吧。這樣老百姓才會打心眼裡記得我的好。」
這一年從夏天開始,庄九郎的心裏就感到躁動不安。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您有把握?)
他做夢也未曾想到,其實自己被趕出來了。
天開始下雨。
庄九郎叫來步兵隊長林律兵衛,讓他做好暴風防範。
賴藝問道。只是這兩座城都位於平原,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麼情況。
庄九郎已經戴好了斗笠,用蓑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自古以來,領主都只是從百姓身上搜刮民脂,庄九郎的做法無疑世上少見。也許正因為他出身低微,又長期經商,才會具備這種感覺和能力。
「地震了嗎?」
長良川為主的河流都乾涸得露出白花花的河床,草木枯萎,牆壁都幹得裂開了縫。
他不停地揮動著馬鞭。
如果把長良川這條大河比作巨龍,那麼它在中屋村興風作浪,搖著龍尾甩出了兩里地。
在庄九郎有生以來的四十年間,遇上這麼大的風還是頭一遭。
賴藝一臉驚訝。
庄九郎猛一揚鞭,使出全身力氣踢了一腳馬腹,像疾風一樣從橋上飛掠而過。
「主公殿下,請讓人備船吧。我來帶路。」
「咱們去哪兒呀?川手城和九九藏書迦納城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枝廣位於長良川支流津保川的河畔,賴藝的新城依水而建。
「大人,您要上哪兒去?」
庄九郎馬上派耳次去京都通知赤兵衛運送大米,自己則每天踩著泥濘指揮領地和賴藝所轄各村的救災工作。
「下雨的聲音。」
原是飛騨的大桑山上的一座古城,庄九郎親自監工,把它改造得截然一新、富麗堂皇。而且由於地處山頂,再也不會受洪水之苦。
城牆建在稍高的丘陵上,除發生特殊情況外無須擔心,但還是小心為妙。
一人一馬進了城。
「對,讓她多買些。有個上千石應該夠了。一旦美濃鬧飢荒,馬上雇了京城和大津的車馬人手(運輸隊),派上護衛隊運過來。」
(河堤會不會塌了?)
有一座大桑城。
不僅如此,可以說,他把洪水變成了手段。
馬蹄卻屢屢受阻,有時甚至無法前進。
是為了萬一發生洪水時做準備。
「枝廣。」
庄九郎扛著六尺長槍飛奔而出,站在石頭上立身張望時,連他都打了一個寒噤。
「律兵衛聽令。」
河道被移位了。
小麥和大醬等救援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到美濃,並分發到美濃境內地方武士的手上。
第二天早上,風卻停了。濕霧籠罩著美濃平原,靡靡細雨打濕了美濃四百方里的森林、竹叢、村莊、河堤和城池。
津保川也成了汪洋。庄九郎等人聽到的大地的轟隆聲,就是這條河的河堤徹底被衝垮時發出的聲音。
「美濃的救護神啊!」
赤兵衛出發前,又向庄九郎確認了一次。庄九郎笑道:
美濃還從未有過這樣的領主,村民們都歡喜雀躍。庄九郎在巡視各家各戶時,如果發現眼尖的、動作快的、力氣大的,都會勸說對方「跟著我吧」,收作家丁。他想培養自己家系的侍從。
「還好,幸虧沒事。」
他安頓好賴藝一行。
庄九郎當然不會去大桑城那樣的偏遠地帶,而是往返於美濃平原的迦納read.99csw.com城和川手城之間,代替賴藝處理朝政。
據說,美濃的農田也受到甘雨滋潤長勢喜人,這麼一來,赤兵衛覺得自己在城裡到處找人訂購大米簡直讓人笑話。
庄九郎又抽了一鞭,胯|下的馬發出悲鳴,卻還是邁不開步。
他誇下了海口。
庄九郎自言自語。隨後,天文三年九月六日這天,史無前例的大洪水席捲了美濃平原。
「這個秋天美濃會鬧飢荒。你去告訴萬阿,京城下了新米要買了囤積起來。」
「早些搬到那兒就好了!」
「遵命。」
此時,庄九郎的動機既非出自禮貌也不是個人私慾。這個愛憎分明的男人,是真的擔心賴藝的安危。
「要乘機賺一筆嗎?」
出了城門,迎面吹來一股勁風,庄九郎的斗笠繩扣從下巴上滑落,被卷向空中。
他還以賴藝的名義,向三河、尾張和伊勢發出了求援的書信。
漆黑的夜裡難以辨別方向,靠著馬眼跑了兩個小時左右,眼前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了流水聲。前面有河。應該就是津保川了吧。
死裡逃生。
「不行,主人說讓你在此待命。」
整個晚上,城內無人入睡。賴藝有時忽然露出恐懼之色,抬頭問道:「什麼聲音?」
所幸的是,風雨勢頭小了些。只有水聲嘩嘩作響。
由此,庄九郎在自己和別人的領地都獲得了百姓們的愛戴。
七月的某一天,庄九郎喚來這個得力的手下幹將,讓他去了一趟京都。
回到城裡又問過見多識廣的家臣們,也無人知曉。
這天,庄九郎也穿著蓑衣戴著斗笠,騎馬帶了幾名隨從走訪了領地內的大戶人家和中等百姓,還站在田邊的小徑上向農民打招呼。
(是不是要發洪水了?)
二十余艘船上載著賴藝和他的家丁、妻妾們在濁流中漫無目的地漂流著。
(雖不明所以,但是要出事。)
耳次轉達了庄九郎的意思。米買得再多也不會浪費,在京城裡賣光就行了。
「坐船上哪兒去?」
庄九郎撐著船九_九_藏_書
(怎麼辦,庄九郎?)
「洪水來臨前,」《聖經·馬太福音》第二十四章中寫道,「人們毫無察覺,照樣吃喝嫁娶,直到諾亞進方舟的那日。」
「觀察天文、天象加以判斷,並付諸行動的才是英雄。倘若不準,我也就不是英雄了。」
馬畏懼得不敢舉足。橋在搖晃著。如果人馬上了橋,由於受重而使橋觸到水面,估計連人帶橋都會化作木片被水流吞沒。
「赤兵衛。」
這次的水災在平原地區也是史無前例,被沖走的房屋達數千棟,死傷兩萬多人。
每隔十天,耳次就會從美濃捎信過來。
在濁流和泥土中漂流了整整一天後,終於抵達了庄九郎的領地迦納城。這座城也只剩下土壘浮在水面上,但比起枝廣來要安全得多。
自從這次泛濫后,長良川便一直與津保川交匯至今。在此之前,長良川位於現在的岐阜市往北七公里處,呈半圓狀迂迴,與伊自良川交匯。
「那您是要布施?」
庄九郎自然不會知道這個遙遠國度的神話,然而他的預感與其驚人的一致。
橫衝過兩里地的寬度,匯入枝廣城前的津保川。
(飛騨的雲。)
他並不盼著歉收。作為領主,從利害關係和感情上自然是希望領地大豐收。當時的經濟決定,一歉收就會對兵力造成影響。
(既然如此,一定不會有錯。)
天文三年的夏天,美濃大地被烤得焦干。
(是時候考慮在金華山——稻葉山蓋一座三國之最的巨城了。)
(菩薩保佑啊——)
(要不要過呢?)
不過——
馬在風中掙扎前行。馬上的庄九郎穿著的蓑衣早就被吹落了,連手上的馬鞭幾乎都要被卷了去。
(真的會鬧飢荒嗎?)
自從庄九郎來到美濃后,在金華山上築城的念頭一年比一年更加迫切。
各村都燒香跪拜祈求下雨,卻不見靈驗,一晃就到了秋天。
庄九郎笑了。如果在這種激流中划船,瞬間就會粉身碎骨被河流吞噬。
他開始不滿足於這兩座平坦https://read.99csw.com之地的城池了。雖然在朝政處理上比較方便,然而在交戰、洪水面前卻毫無抵禦能力。
之後的數百年,這次被稱為「中屋決堤」的洪災一直被記錄下來。長良川的河堤在稻葉郡的中屋村(現在的各務原市)被沖塌。還不僅僅是這一處。
洪水嘩嘩地向西沖瀉而去,房屋、森林和村莊都被淹沒,有的被捲走。
九月二日開始下雨。雨勢越來越猛,入夜後更是狂風大作。
「我的主人,也就是你的姑爺,在妙覺寺本山時學識淵博,巧舌如簧,可還是不懂老百姓的事啊!」
又下起雨來了。就像從城裡的屋頂傾注而下,其勢頭已經不能說是雨,而是瀑布。
打初秋開始庄九郎就在想,這個魚米之鄉可能會迎來可怕的飢荒。
「我說的是米。米他還是不懂啊。」
庄九郎喃喃地說著,仰頭望著天上的烏雲。洪水把美濃給衝垮了。長期以來的苦心經營,瞬間就化為烏有。
(該死的破斗笠,連你都要跑到飛騨的山上去嗎?)
「不清楚。」
他騎在馬上問道。那人甚至忘了要鞠躬下跪,眼神也飄浮不定。
「杉丸君,京城周圍的農田也都緩過來了吧。美濃不知道怎麼樣,這邊是不會鬧飢荒的了。」
(連馬都害怕了。)
賴藝也深知,關鍵時候才能考驗人心。如果庄九郎真是世上所說的阿諛奉承之輩,就不會豁出性命來到此地了。
賴藝原本就畏懼洪水,高興得手舞足蹈:
他預感到。東方的天空開始泛白,很快就亮了起來。仔細一看,方圓一里內唯一浮在水面上的,只有這座枝廣城。露出水面的城牆也只有三尺左右,從遠處看,就像一片漂浮在水上的枯葉一般,讓人膽戰心驚。
庄九郎巧妙地利用了洪水。
「只是這麼大的風雨……」
他勸賴藝,後者也接受了他的建議,繼川手城、迦納城(都位於現在的岐阜市)之後又搬到了向北五里處的山區。
他說。等到旁邊有人問他為何有妖氣,他才發現對方是庄九郎,慌https://read.99csw.com忙伏地跪倒,再問他什麼也不說。估計是害怕被扣上妖言惑眾的罪名。
「不會的吧。可不能鬧飢荒啊!」
(末日來臨了。……)
洪水過後,庄九郎開始思考。
庄九郎在馬上問自己。
「先在此地休息一陣吧!」
「您別擔心。」
「那我回去吧。」
逗留在山崎屋的赤兵衛不禁對杉丸道:
又過了幾日,天終於見晴了。然而美濃一帶的田地都已化作泥濘,今年的收成根本指望不上。
律兵衛吃驚不小。這種天氣,確實不適合出門。
轟隆,大地發出悲鳴。
美濃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
庄九郎尋找著渡河的橋。在枝廣建城時,曾經臨時搭建過一座橋。
庄九郎為美濃太守土岐賴藝建的別墅就在枝廣。
各村的村民們口口相傳。這時,赤兵衛也從京都運來了大米。村民們喝上了米粥,對庄九郎更是感激涕零。
就這樣,又哄又罵,中途或在大樹后避風,乘著風勢小的空兒不斷前進。
庄九郎焦急萬分。他一刻也不能多等,騎馬衝出了迦納城。這時的他,滿腔誠摯。
赤兵衛心存疑問。如果只是美濃一地鬧飢荒也就罷了,如果殃及到京都周邊,那不就無計可施了嗎?
(今年看來收成很糟糕。)
雨一直下了三天,到了五日深夜,天象劇變。平地颳起了像要移天動地的暴風,在黑夜裡肆意咆哮,吹得原野森林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找到了,卻由於河水暴漲,橋墩又低,好像隨時會被沖走似的。
「難為你了。」
剛一落地,只聽見身後一聲轟然巨響,回頭望去,剛才的橋已經不知所蹤。
「不是。」
一天,他來到城北一座村莊,看見有個人站在田間的小路上,仰頭望著北邊飛騨的天空,嘴裏在自言自語。
赤兵衛放心地離開美濃,去了京都。然而,到了八月立秋時分,各國都下起了及時雨。
可以說是改天換地了。
而且,運米到美濃要經過近江,一旦近江也鬧飢荒,那裡的土匪強盜眾多,還不把米給搶了?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