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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編 六角之死

前編

六角之死

「沒問題。」
「我還當他是孩子,沒想到心思這麼細膩。」
「我太想你了。」
光秀捕捉到她的含義,否定道:
光秀強忍住就要浮現的淚水,開始吃飯。
反過來說,這點倒也是自己相公的可愛之處,阿槙心想。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不過他又轉念一想,如果這次溜走了,將留下洗刷不掉的污名。
「因為我來了嗎?」
光秀心下思量,扔掉了手中的黑木棍。
浪右衛門的心裏,其實沒準是希望光秀溜走的。向面前的這個職業劍客下戰書,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他一定也不是發自內心的。雖沒有親口說出「快逃吧」,卻故意留出了十天的時間,足以準備逃走。
「古人說撿到了大黑天,就能位居萬人之上。少爺您一定能飛黃騰達啊!」
「其實,過幾天我有個劍法比賽。輸了的話會沒命。」
叔父光安,也就是彌平次的父親,聽聞此事後卻欣慰地說:
彌平次把火把插在房角的地上,藉著火光,三人圍著鍋開始吃飯。
光秀抱起阿槙,把她放到牆角的稻草褥子上。兩人頓時陷在稻草堆中。
光秀也揣測到他的用意。
兩人都看見了光秀,一路小跑著過來了。兩人的表情都像激動得要哭出來。
浪右衛門手握一把四尺見長的木刀,從南面的帳篷後走了出來。
「我早就想問你,在京都沒生病吧?」
光秀的妻子叫阿槙。
那時,光秀還是十二三歲的少年。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正因為你來了,我才感覺渾身充滿了力氣,可以和那個劍客比試一下。如果打贏的話,朝倉家一定會看上我的。起碼也能當個小領隊,怎麼也能掙個二三百石左右。」
連溫飽都成問題。
「你們也看到了。還不到能把你們接過來的時候。出什麼事了嗎?」
「受過一次風寒。」九*九*藏*書
「我們無處可去。」
「那好——就請士兵隊長鯖江源藏大人吧,他用的是天流劍法。我去請他好了,你沒意見吧?」
「那就定在十三日辰刻,地點在楓林馬場,記住了嗎?」
「真的嗎?」
他先讓二人進了屋。天色已晚,光秀沒錢買燈油,屋裡漆黑一片。
寄居在明智城的中村閑雲齋,從光秀幼年時就一直悉心傳授他槍術和劍法,就連閑雲齋本人也打不過的西國浪人中川右近,光秀卻代師出手,憑著一支練功槍僅一個回合下來就刺穿了對方的喉嚨。
那年夏天,他在城外的河邊玩耍,看見蘆葦叢中漂著一尊大黑天的木像,便拿回了城。
這樣便能背水一戰。光秀的意思是,在這一點上,要比一心想防守的浪右衛門要強。
幾句平常夫婦間的交談后,光秀突然道:
「離比賽時間還剩十天。你可別悄悄溜走了。」
「有把握嗎?」
光秀感到不解。自己並不曾寫信讓他們過來呀。
吃過飯,彌平次道:
(這不是阿槙和彌平次嗎?)
然而,阿槙和彌平次既然已經來了,不能總在這個小屋裡過著有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光秀決定,暫時放下遠大的志向,先想辦法維持生計再說。
「我喜歡。」
京都的天龍寺里有位叫做禪道的老和尚。禪道曾雲遊列國,後來駐足美濃的明智城,一住就是三年。由此,光秀才把妻子和彌平次託付給了禪道。
「做得好啊。不愧是我亡兄的兒子。將來一定能位居大名,立身於萬人之上。」
「那就好!」
「那,那就別去了。」
阿槙抬眼看著他。她的表情像是在詢問,是不是因為自己來到越前,反而給光秀帶來了負擔?
「不是的。」
兩人從小都在貴族家庭長大,一向懂得控制住情緒,此時的read•99csw.com阿槙卻伸出手腕緊緊地勾住了丈夫的脖子,光秀的呼吸聲也開始粗重起來。
「有證人的人選嗎?」
「我不會溜走的。」
他們離開京都也是被逼無奈。阿槙在黑暗中垂著髮辮,蒼白的臉低著。光秀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似乎在啜泣。
六角浪又衛門接著說道。
「我想暫時不抱太大的野心了。」
「真的?」
「這麼一想,」這對年輕夫婦,自從明智城被攻陷后,一起度過的日子還不足二十天,「以後不再分開便是。」
六角浪右衛門問道。
彌平次光春是徒弟。
「那我就動真格的了。」
不過,她對光秀的劍術卻沒有半點擔心。
「阿槙,振作起來。生活總會好起來的。」
光秀道。如果世道未變,十兵衛光秀和彌平次光春都是明智家的年輕公子。阿槙也是美濃備受崇拜的土岐一族的千金小姐。
說完,他就舉起火把站了起來。
(想必武藝不遜於我。)
「禪道大師已經圓寂了。」
想到光秀懷才不遇、身處逆境,阿槙甚至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他。
且說到了比試這一天。
「不過,」他在阿槙的眼裡始終還是個少年,「他還是個孩子呢。一路上不是捉魚,就是抓鳥,把我扔在一旁自己跑到樹林里和河邊,經常是不到天黑不出來。」
光秀按照約好的時間,手拎一根拳頭粗的黑木棍,站在楓樹下。
彌平次生來機智過人。他點了火把,拿著魚竿出去了。一路上,他們為了不挨餓,尋找溪谷釣魚充饑,才來到了越前。
阿槙低聲歡呼起來。
光秀勸阻道。彌平次前額還蓄著劉海,稚氣地笑著:
只見他身形矯健、眼神銳利,不愧是習武之人。
「您安排就好。」
光秀沒有這麼回答。他一向習慣腳踏實地地加以思考,不喜歡隨九-九-藏-書便吹牛皮。
「我來做吧。」
「是不是……?」
光秀徑直躍出十幾步后,轉身收了劍。浪右衛門已經一命嗚呼。
「只是——」
接著他又連忙掩飾道:
光秀卻不言語,只是取了鎚子將大黑天砸碎了,丟到火里燒了。
她想起少年時代的光秀,在美濃明智鄉時是那麼的高高在上,不禁心如刀絞。
「不用了吧。」
(女人太容易滿足了。)
「照你這麼說,他沒什麼別的意思了?」
阿槙哽咽道,如果自己的到來消磨了光秀的意志,那麼自己願意立刻動身回京都去。
「我並沒有消沉啊!」
「不過,」光秀話鋒一轉,又回歸正題,「最近我才明白,光是有志氣可過不了日子。我是個男人,就得養得起老婆阿槙你。」
阿槙所指的「這裏」刺痛了光秀的心。這裏,其實是一間連乞丐都不願住的小庫房而已。
「你說什麼?」
「記住了。」
(什麼呀。)
剛舉行婚禮后不久,道三就魂歸西天,新國主齋藤義龍下令攻打明智氏,明智城淪陷,身為城主的叔父也戰死沙場。光秀帶著妻子和叔父之子彌平次光春逃往國外,過著流亡的生活。
「不用擔心。打敗了六角浪右衛門這個練武的原本倒也不值一提,只是這回關係到能不能吃飽的問題。」
阿槙恍然大悟,在黑暗中羞紅了臉。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來。
(怎麼偏偏這個時候來越前了呢?)
阿槙是他的妻子。
光秀緊握刀柄,上前邁出了三步。
「就怕一旦當上個小官,讓人覺得沒什麼大本事,真讓人發愁呢。」
也只能如此。光秀對朝倉家的人,根本一無所知。
便出去了。日後,這個年輕人成為光秀的部將,在坂本城渡湖時留下了英勇事迹,此時雖然尚且看不出驍勇善戰,卻能洞察成年人的心思read.99csw.com
阿槙抬起臉來:
光秀點頭。
阿槙喘息道。她雪白的小腿在稻草堆中緩慢優雅地開始蠕動,光秀也似乎換了個人。他似乎要填滿阿槙的整個身體,直到抵達快樂的巔峰。
(如今,卻要和一個無名鼠輩比試劍術,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那,阿槙可以住在這裏嗎?」
阿槙笑了起來。這麼簡單的道理,卻在四處流浪后才明白過來,到底是個不諳人世勞苦的公子哥兒。
過了半刻鐘,晚飯準備好了。
過了一會兒,光秀喚醒阿槙,用手指輕輕為她拈去長發上的稻草屑。
「剛才我去河邊時,發現一塊好河灘。我這就去,明早定能釣上魚回來。」
七天後的黃昏,光秀正在小屋前掃著地,看見街道西面升起淡淡的霞光,暮光中只見一對旅人打扮的男女正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似乎有所動搖。
光秀也深愛這位夫人,幾乎終生未娶偏房。然而,這對夫婦年輕時卻是處境凄涼。
「我要去越前。」光秀離開京都時,曾交代他們,「倘若我在越前朝倉家待遇不錯,就把你們接過來。」
光秀覺得,不能總是給禪道添麻煩。
「本來是這麼想的。但是你來了后,我就改變心意了。」
「阿槙,你說呢?」
他走後,光秀不禁苦笑道。彌平次想讓這對年輕人獨處,其用心良苦讓光秀感動不已。
兩人回到房中間。
光秀原本想當上朝倉家的軍師,與潦倒的將軍家結盟,由朝倉氏執政來光復足利幕府。然而到了一乘谷后,他才知道想一躍成為朝倉氏的軍師,簡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浪右衛門拔刀出鞘,眼看就要刺向光秀的頭部,光秀的刀卻比他更快一步,只見寒光一閃,撲哧一聲刺中了浪右衛門的右胸。
在美濃時娶的妻。同族的土岐賴定之女。寫作于牧或是于槙。性格雖略九九藏書微內向,但還在少女時就因才智出眾而享譽美濃。身材嬌小,卻胸懷大度。後來被譽為天下第一美女的細川玉子就是阿槙所生。
(要不就開溜吧。)
光秀解釋道,為了不讓老婆挨餓而戰,也是男人的一大榮耀。
「勝敗取決於當時的運氣和意志。劍術只是其次。所以我也不好說。」
他雙手捧著阿槙小小的臉,俯下身子吻住她的唇。
「阿槙不怕挨餓,就是不願意和相公你分開度日。」
浪右衛門一聽此話不禁一愣,他眼裡浮現出瞬間的猶豫。
阿槙面對著光秀,竟說不出話來。
「他這是操的哪門子心。」
「悉聽尊便。」
光秀聽了卻不以為然。萬人之上,他並不覺得滿足。
他向六角保證後送走了他。
「太高興了。」
等他下定決心扔了那把四尺的木刀,伸向腰間的刀柄時,光秀已經撲了過來。
「其實我,」光秀就像說著別人的事一樣,「想過逃跑。離開這個越前的一乘谷。倘若死在一個無名的劍客手上,我明智光秀也未免太可惜了。」
(和那種身份下賤的劍客。)
光秀站了起來,有沒有米心裏卻沒底。打開米罐一看,剩下的還能煮頓稀飯。
光秀心裏暗暗讚賞著眼前的阿槙。在美濃時,她是土岐賴定的千金,整天被一大群丫鬟們伺候著。現在雖說過著乞丐一般的生活,她卻不曾抱怨過一句。
阿槙起身出去了。屋裡沒有爐子,只好到外面去生火。
「這種生活也蠻有意思。」
阿槙小心翼翼地問道。
由於逆光,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眼看人影披著霞光越走越近了。
「肚子餓了吧!吃飯吧。」
明智城的年輕侍衛們看見了都說:
「男人總是沉醉於胸中翻湧不已的慾望。我就是這樣,現在也還沒醒過來。」
禪道欣然應允,借了門口的房子讓他們住下,還供給他們米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