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信長的伎倆。」

（回想起那些時候，信長一定也嚇得冒冷汗。）

勝家歪著腦袋想著。

其他的將領一看這種情形，也立即附和著笑起來。在座的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後合。只有藤吉郎安靜地微笑著。他的表情看不出其他感情，只是像個孩童般天真地笑著。當然，這也是他為了不讓別人看出自己內心的演技而已。

信長也比往年都高興。直屬的老臣和外來的大名們都輪番獻上三杯屠蘇酒，外來的大名們隨後退了出去。

是描金的黑色漆器。看上去像是碗碟或是杯具之類的。

不僅如此，他還提出如果退出城外的話，將獻出大和一國作為補償，聽上去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光秀猜想。眾人也都以為是碗類的東西。信長詭秘地嗤嗤笑著，像個幼童。

他逐個地交代給來人。信長看中了這名儀錶堂堂的年輕人的率真性情，想把擁有西鄰近江的長政認作弟弟，與東邊的家康結為對織田家忠心不二的盟友。如果長政一直是自己的盟友，那麼信長一定能提前三年統一近畿。

然而，城裡卻發生了動搖。同族和重臣中已經有人與敵方私通，有操守的人也互相猜疑，內部團結開始逐漸瓦解。

「權六，打開看看吧。」

石碑被立在城裡的馬場上，第三天拂曉時，他召集了城裡士以上級別的官兵們，下令道：

他吩咐貼身侍衛們搬來了三隻桐木箱子。

信長接收了小谷城，分封給木下藤吉郎，藤吉郎生平第一次當上了城主。比光秀晚了一年半。

這兩座城是湖西的田中（現在的安雲川町）城和木戶城。雖然都是小城，卻由於地處比良山山麓的天險處而以堅固著稱。

他把自己親自奪來的兩座城拱手讓給了光秀。

（天下六十多個國家的大小諸侯們，都被我這次驅逐將軍的舉動嚇壞了吧。他們也許會罵我詭計得逞了。說不定還會為了和我抗衡，加固他們之間的盟約呢。）

信長的視線從光ｈｔｔｐs://ｒｅaｄ•９９ｃｓｗ.ｃｏm秀的臉上掃過，又立即移開。他吩咐道：

帶頭的柴田權六勝家獻上了賀詞。

他們還說，未能發揮光秀才幹的朝倉義景活該滅亡。

你要是不行我去。

長政看透了信長。光看長政肥頭大耳、過早發福的體態就知道，他不具備權術家的資質。不如說他有著與他的名門之後身份相稱的憨厚和誠實。他和織田家交好時，信長很喜歡長政的性格。例如，他奉送將軍義昭進京時，就對前來請安的京都富豪、神官和住持們說道：

最近，甲州的武田信玄病死的確切消息開始傳到了岐阜。

只有一個人與眾不同。

他授意帶頭的柴田勝家。權六應聲后，取出了裏面的東西。

「怎麼不喝，你這個禿驢！」

「他、他可是我的舊主左京大夫（朝倉義景）啊！」

淺井、朝倉滅亡后，信長多少有了休息的時間。轉眼到了年底，進入了天正二年。截至這一年的元旦，織田軍在近畿交戰的敵人只剩下攝津石山的本願寺和其黨羽伊勢長島的起義軍了。

「不計前嫌。」

他馬上喚來木之本的凈信寺地藏堂的和尚別當雄山，這裡是淺井家的菩提寺。

即使如此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面對舉著刀的敵人，只要奮力擊碎他就行，不過自己手下的將領們心裏是怎麼想的呢？曾經是足利家家臣的明智光秀，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呃，是這兩家收藏的寶物？」

他解釋道：

信長按住光秀的頭，硬是把酒灌進了他的嘴裏。

貼身侍衛們倒上了酒。

信長有了心結。要說順便趕走光秀也是個辦法，然而信長卻比誰都清楚光秀在軍事上的卓越才能。如今織田家的軍事支柱不是林、佐久間等歷代的門閥老臣們，而是信長一手提拔起來的光秀和藤吉郎二人。今後也只有仰仗此二人的才能，否則別想完成六十多個國家的統一大業。

信長大喊一聲，從上座站起身來。在信read.99csw.com長看來，自己特意安排用這種獨特的方式來體會幸福與充實，光秀這個迂腐之人卻冷冷地不為之所動，來表示對自己的抗議和厭惡。他肯定是這麼想的。

他從越前進入北近江，包圍了朝倉氏的左膀右臂淺井氏的大本營小谷城。先鋒元帥由藤吉郎擔任。

「光秀，這兩座城都歸你了。」

這段時間，信長南下了。

「猜猜是什麼？」

這年元旦，岐阜城下熱鬧非凡，可以說是道三移居稻葉山城（岐阜城）后最空前絕後的光景。駐守在近畿各地的將領們都聚集到岐阜城下賀歲。他們之所以能夠暫時離開前線的陣地，是因為風雲終於有了片刻的停息。

淺井家的將士們聽后不禁開始動搖，士氣頓時減退。這正是信長的目的所在。而且有理由證明他的提議不是騙人的。淺井長政的夫人阿市是信長的親妹妹，出於對阿市的親情，信長才做了如此考慮。

「天助我也！」

「為我主持葬禮吧！」

「光秀，你應該恨這個傢伙。他給你什麼了？只有我信長，才讓你有了今天。」

他向敵將淺井長政提出了請求。

信長並未像往常一樣帶著嘲諷，而是發自真心地誇獎了他，讓他留任佔領越前後的第一屆行政長官。光秀隨即進入北庄（福井）城，開始處理戰後的各種行政。

「這次進京，近江小谷的備前守殿下也一道前來。他是我的妹夫，你們要有空到我的旅館來請安，倒不如去他住的地方。」

殿下對明智大人偏心。

——趕跑了將軍。

長政之所以如此看待信長的開城勸告，並不是出自他的戰術才能，而是因為對信長徹底的研究。這位年滿二十八歲的淺井家的年輕主公，二十五歲以前把信長當作長兄來交往，後期卻與信長為敵。長政對信長善惡交加的印象越來越深刻。

他並沒有後悔。

曾經深受信長賞識的憨厚使長政下定了決心，他沉浸在全族為名節而獻身的自我陶醉rｅａｄ•9９ｃｓw.coｍ中。

（抵抗只會招致毀滅。但我要留名後世。）

趕走義昭后，信長清除了近江南部和西部的殘餘勢力，挑出其中投靠義昭的兩座城：

「那可不是一般的味道啊！」

城裡的人情家們議論道。厭戰家們則祈禱說：

「你們還記得那個叫明智的人嗎？生在美濃，流浪列國後來到我國長崎村和一乘谷，聽說還傳授過戰術和兵法。雖然在朝倉家待了一段時間，由於不受重用而帶著將軍投靠了織田家。沒想到織田家對他加以重用，現在居然躍身為前三位的大將了！」

「這些是取自朝倉義景、淺井久政和長政身上的東西。」

頑強抵抗后，二十八日這天，長政切腹自盡，城破，淺井家亡。

光秀不動聲色地想道。此刻信長比平常更加興緻勃勃，想必也是由於心裏踏實了吧。不一會兒，酒端了上了來。

這年的八月中旬，信長的大軍長驅直入進了越前。光秀擔任這次遠征軍的先鋒元帥。他連連大敗朝倉軍，又匯合其他將領將義景逼到了大野郡的賢正寺，迫其自盡。朝倉義景也曾是自己的舊主。當時，光秀只是形式上在朝倉手下做事，義景也不曾對他有過什麼特別的恩典，與足利義昭不同，他並沒感到傷心。

「喂，我說，」信長像個孩子般興奮地嚷嚷道，「為了祝賀，我準備了好菜呢。」

「這是信長的詭計。」

留下來的，都是可以肆無忌憚的直屬家臣們。除了柴田、林、佐久間、池田和佐佐五名歷代的老臣、領隊之外，擁有比老臣們更多兵力的木下秀吉、明智光秀和荒木村重等人也在其中。

很快，就輪到光秀喝了。光秀施了一禮后，感覺到頭頂上射來的信長的目光火辣辣地刺得生疼。光秀卻沒有喝。

大家都愕然無語，定睛一看，確實形狀與人的頭蓋骨類似。上面刷了好幾層漆，頭骨的裂縫處填著厚厚的金粉，就像是鍍九*九*藏*書上了金子。加上黃金的分量，拎在手裡格外的沉。

光秀拚命地想要笑出來，卻無濟於事。這個演技貧乏的人，就像個無能的表演師一樣獃獃地坐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太好了，恭喜殿下迎來了春天。」

也難怪大家這麼想。光秀已經身居城主之位，而外交軍事上忙得團團轉的藤吉郎秀吉卻仍然只是橫山城的守衛隊隊長，地位遠不及城主。

「朝倉大勢已去，我等也將孤立無援了。殿下您就真心地接受信長的請求吧！」

後來，由於懼怕信長的性子而謀反的荒木村重也心有餘悸地說。

「哈哈，您還真是別出心裁啊！」

「舊主的味道怎麼樣？」

（可能是碗之類的吧。）

身為佔領地行政長官的光秀獲得了眾人的口碑。他最大的才能便是處理民政。他在朝倉家時曾經欺負過他的人們，如今跪在自己面前訴說著各種困難，他也都親切地一一對應。

然而，當事人長政卻是一笑置之。

「這可不好說。」

信長舉過那個奇特的酒杯送往光秀的嘴邊，想要硬灌下去。

「卑職不敢。」

採取這一果斷行動后要如何善後呢？信長在事後也顯出不同往常的慎重。

在攻打宇治的槙島時，光秀以連日大雨造成水流太急為由，遲遲未能蹚過宇治川。信長感到焦躁，從後方派了使者叱喝道——

長政本人則穿著死者的裝束坐在石塔背後，二十幾名和尚開始念經，眾人一看也只好燒香。過後，長政又讓大力士木村久太郎背上石塔逃出城外，將石塔沉到了湖底。這麼一來，城裡的官兵們都做好了背水一戰的心理準備。

他就是光秀。

現在的淺井早已沒有以往的實力。北近江一帶的分城如同牙齒一般被悉數拔去，如今只剩下最裡面的一顆牙齒——小谷城還在頑強抵抗。然而淺井的兵馬強壯、城牆堅固，信長自從元龜元年開戰後的四年期間已經對此深有體會，於是他調整了策略。

確實一點兒都不誇張。這個日子里九*九*藏*書，織田家的君臣們能夠齊聚一堂迎接天正二年的初春，是這些年他們從不曾奢望過的。此間，織田家曾數次瀕臨絕境，每次信長都趕跑了死神，思考對策讓現場的大將們全力應對，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得以脫險。

面前的頭蓋骨是舊主朝倉義景的。流浪天涯的時候，他曾經寄希望於此人而前往越前，又由於失望而離開。可是如今，這場重逢也未免太不幸、太滑稽了。

信長在岐阜城裡度過了大年三十，迎來了這些年來最安全的正月。北方再也沒有威脅美濃的朝倉氏，從岐阜來往京都之間的信長的軍用道路也徹底擺脫了淺井氏的威脅。

隨後，從城內的曲谷運出石材，花了兩天功夫建了一座石塔，在石碑上刻上了自己的法名。

也不存在什麼後遺症。信長本來就不在乎理論，而是按照利益來行動的人。問題在於驅逐將軍后的影響。

「光秀，這次幹得不錯。」

這份意料不到的賞賜，讓眾人竊竊私語道——

「到底是手足之情啊！」

「愚蠢，是這些死鬼們的人頭。」

「燒香。」

連信長都為自己拍案叫絕。他得知自己運氣的強勢后，開始對自己的命運深信不疑，表現在他的行動上，交織著果斷周到和複雜的色彩。

（趕緊笑。——）

權六勝家笑了起來。柴田一向嚴謹，素來與輕薄的印象無緣，此時卻被主公這種超出尋常的仇恨行為亂了方寸，攪亂了神智，為了掩飾情緒，只好先是鬨笑一番。

領地上的人們紛紛議論道：

「用它來盛酒，祝賀我長壽吧！」

長政為自己能死得輝煌做好了精心安排。

「十兵衛！」

信長沉浸在狂熱中。

淺井氏卻背信棄義。出乎信長的意料，他與北邊的朝倉氏一道與信長為敵。抗戰四年，他一直滿懷期待的信玄病死，盟友朝倉氏也被剷除，如今的小谷城已成為一座孤城。

（此人心中不知打著什麼主意？）

「你是捨不得舊主呢，還是我信長更重要？」

光秀才下令部隊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