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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長劍耿耿

第五章 長劍耿耿

弟兄親戚遠相迎,擁道攔街不得行。
聖駕蒙塵,敵勢甚熾,朝中大臣已是群情騷然若此。為了防止人心浮動,明廷嚴密封鎖了消息,沒有正式公布明五十萬大軍已在土木堡一帶全軍覆沒,英宗皇帝也做了俘虜。但從戰場上僥倖逃脫的殘兵敗卒絡繹不絕地回到京師。京城的人們開始驚疑不定,流言紛起,私相傳言。一些官員和富紳開始收拾自家的細軟,預備逃走。整個北京城人心惶惶,陷入巨大的恐慌中,京師形勢十分危急。
朱棣即位后,對北邊的防衛體系重新進行了部署:其一是將諸王防邊的體制改變為大將鎮守邊陲軍鎮的體制,分別派親信大將鎮守遼東、陝西、寧夏、大同、甘肅、宣府、永平山海六處軍事要地;其二是將有威脅的藩王向內地遷徙,或者將藩王的兵權削奪。
這位白髮蒼蒼的老尚書是前任宣宗皇帝指定的五輔臣中的唯一在世者。他不疾不緩的語氣,鎮定自若的神態,給了眾人極大安慰,殿上人心略安。
這時候,以兵部左侍郎代理部事身份參加朝議的于謙挺身而出,聲如洪鐘,厲聲怒叱道:「倡議南遷者,當斬首!京師是天下的根本,一動則大勢去矣,誰不知宋朝南渡的禍患!請立刻調動四方勤王兵,誓死守衛京師。」
綁架者道:「因為我剛剛當面問過建文帝,他親口告訴我的。」
丘濬道:「我沒見過以建文皇帝名義發布的詔書,但從形制來看,這應該就是建文帝的凝命寶。只是墨色是黑的,不是常規的硃色。」
時勢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五十萬明軍精銳于土木堡敗於瓦剌幾萬騎兵,京軍幾近全軍覆沒,希圖立下軍功的英宗皇帝本人則做了俘虜。既然王振、王林盡歿于陣,應該再也不會有人過問楊行祥一案。但近來京師謠言蜂起,更有皇統將歸位建文系一說。胡濙聽聞后,感到了一種從所未有的恐懼和危機,甚至比之前瓦剌侵襲北京還要心悸——後者氣氛緊張而熱烈,前者則是蓄勢待發的風雨。
朱驥不理會對方的打趣,問道:「那流言又與楊行祥一案有什麼關聯呢?會不會是皇帝……哦,我是說前任皇帝、現在的太上皇聽到了什麼,所以才派人殺了楊行祥,以先行剷除隱患?」
蔣鳴軍胸無點墨,面對楊塤一連串詰問,竟無語反駁。他愣了好大一會兒,才咬牙切齒地道:「你……你這輩子休想娶我妹妹。」
重臣們紛紛贊同於謙的意見。孫太后雖然不願意看到郕王朱祁鈺當上皇帝,但她並非有主見的女人,事已如此,她也無可奈何,只好同意按群臣的意見辦。
楊塤奇道:「我們?去哪裡?」朱驥答道:「去胡尚書府上。他前幾日派人到錦衣衛官署找我,讓我叫上楊匠官,找個時間去他府上做客。我因為忙,一直沒顧得上,正好今日不當值,又遇到了楊匠官,相請不如偶遇,乾脆就趁這個機會吧。」
楊塤道:「這張紙肯定是裱褙衚衕出來的,不如我們拿去裱褙鋪問問。」
喜極成悲還墮淚,共言此會是更生。
這一版本的故事類似宋太祖趙匡胤借金國金太宗報復奪位一說,且宋徽宗、宋欽宗被金人俘虜,明英宗亦是做了瓦剌的俘囚,兩者確實有極多相似之處。一時廣為流傳,甚至到了街談巷議、人盡皆知的地步。
楊塤道:「你我上次到胡府,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調查楊行祥案,結果在胡尚書那裡碰了個軟釘子。怎麼他忽然又主動相邀,可是想提供那起舊案的線索?」
楊塤道:「大街上撿來的。」見胡濙面露詫色,忙道,「真的是撿來的。」大致說了經過。
孫鏜見已經沒有退路,只好率軍與瓦剌在城下拼力血戰。然而,瓦剌軍有數千人之多,數倍于孫鏜軍,敵強我弱,實力對比懸殊。眼見孫鏜就要不敵的時候,明都督高禮、毛福壽等率軍從南面趕來助戰。西直門外激戰更急,雙方混戰在一起廝殺。混戰中,明都督高禮身中流矢。孫鏜軍死傷漸多,有些抵擋不住,被瓦剌軍四下圍住。明軍被逼著後退,戰陣漸漸逼近西直門城門。
朱驥和楊塤正要因為楊行祥,也就是建文帝一案趕去禮部尚書胡濙府上,忽然又冒出了凝命寶圖樣來,也不知是天意,還是巧合。二人驚疑交加,不由得面面相覷。
早在元朝時,中國便有了火炮,即世所稱「襄陽炮」,因首先在襄陽使用而得名。此炮並非火炮,而是巨型投石機,威力巨大,為後世所重視。燕王朱棣發動靖難之役時,攻城略地,往往賴火炮建功。
明軍戰敗消息傳開后,北京城外郊區的民眾一片恐慌,爭相收拾行李,拖家帶口地逃入北京城內。
流言傳入宮中后,朱祁鈺既慌且怒,忙命人公開張榜澄清,稱自己出生在宣德三年(1428年),而漢王朱高煦早在宣德元年(1426年)便已因造反而被討平。
楊塤「呀」了一聲,道:「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忙與朱驥繞到後面,果見後門未閂,一推便開。
朱驥問道:「這是什麼?」于康道:「這是我清理打掃後巷時撿到的。我看它團作一團,滾在牆根角落下,似是被昨晚大風吹來的,一時好奇,便打開看了。覺得上面的圖案有些怪異,剛好丘兄來找于冕,我便給他看了。」
那綁架者問及凝命寶后,胡濙忙實話告道:「我知道凝命寶是建文帝所用寶璽,可實不知它在哪裡。」
明軍守衛白羊口的是通政使謝澤,剛上任還沒有幾天。正式上任前,謝澤已經預料到職責重大,「與其子儼訣而行」,大有「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悲壯。脫脫不花傾全力進攻白羊口之時,「大風揚沙,不辨人馬」,天氣十分惡劣。十月初八,白羊口被攻破,通政使謝澤戰死殉國
神機槍炮當時稱為「神銃」,由京師「兵仗」「火器」兩局製造,因為是重要利器,不輕易配發。明英宗朱祁鎮親征時,給大軍臨時配發火器,許多明軍士兵都不能熟練操作,以致在土木堡之變時,明軍的火器優勢完全沒有發揮出來。但北京既是京師,城頭架設有許多大口徑火炮,威力又非單兵使用的神機銃所能比擬。
楊塤道:「胡尚書既然心急,就別客套了。」毫不客氣地擠到火盆邊坐下,隨手抓了一塊點心,塞入口中。
楊塤問道:「建庶人還在鳳陽嗎?」朱驥道:「當然在,我剛剛派人查驗過。而且建庶人被幽禁時才兩歲,人在高牆內長大,只懂得最基本的吃飯穿衣,連話都不怎麼會說,跟傻子無異,如何能當一國之君?」
郭登字元登,其祖父是明朝開國功臣武定侯郭英。郭英父親郭山甫與明太祖朱元璋是同鄉,精於相面之法。郭山甫子女很多,但他只看好第二子郭興和第四子郭英,說二人將來會出將入相。後來朱元璋投軍,郭興和郭英亦跟隨朱氏出生入死。大明立國后,二人都因功勞卓著而封侯,郭興封鞏昌侯,郭英封武定侯。兩兄弟的妹妹也入侍朱元璋,被封為寧妃,甚得寵幸。馬皇后崩,朱元璋不復立后,由郭寧妃暫攝中宮事,直到駕崩,由此可見朱元璋對郭家的信任。
奏書上后,朱元璋大怒道:「這小子敢離間朕父子骨肉,速速逮來,朕要親手射死他!」
也先聽了也很驚訝,便問使者都是何等官職。朱祁鎮道:「都是小臣。」
將軍歸來氣如虎,十萬貔貅爭鼓舞。
金英是宣德一朝最得寵的大宦官,明宣宗朱瞻基還賜給過他有罪免死的詔書。明英宗朱祁鎮即位后,金英依舊尊貴得寵。但不久王振專擅大權,金英儘管資歷在王振之上,卻不敢與之抗衡,因而權勢下降,反而不及王振這個後來者。但由於他逢迎王振有術,依然是宦官中第二號人物,王振陪同英宗皇帝出征后,他理所當然成為司禮監頭號掌權人物。
這時候,剛好明廷派往瓦剌的使者都指揮岳謙回到京師,聲稱英宗皇帝有旨,命郕王「繼統以奉祭祀」,意思是讓朱祁鈺繼承皇位。時人包括殿上大臣對此多有質疑,認為岳謙沒有英宗書證,大為懷疑。
朱驥大吃一驚,問道:「那這紙上的印章……」
彼時京軍勁甲精騎皆已經陷沒在土木堡,京師疲卒羸馬不足十萬,城內軍士有盔甲者僅十分之一。滿朝文武對此心中有數,聽了徐珵主張逃跑的話后,面面相覷,雖然沒有立即附和,但絕大多數人心中都已經開始動搖。
楊塤看完經過,搖頭道:「我可沒看出大明江山有何危急,目下瓦剌兵退,新皇帝即位,京城秩序正在恢復。僅憑一番流言,還能反了天嗎?」
楊塤道:「這麼看來,這當真就是當年建文皇帝的玉璽印章?」
北京保衛戰從根本上扭轉了敵強我弱的形勢,軍民人心振奮,天下安定。更重要的是,也先的重大失敗重新引發了蒙古內部的紛爭與內訌,瓦剌部從此開始衰落。對於明朝來說,空前的危機終於過去了。對也先來說,則標志著末日的開始。只此一戰,于謙名滿天下,他處危不驚、指揮若定的氣度才能,成就了蓋世英名。
于謙自然主張立郕王為帝,這已是經過朝議的定論。對於立郕王后英宗朱祁鎮的安危與去向問題,于謙在拜見孫太后時也有一番解釋,他認為:立新皇帝后,英宗該被尊為太上皇。立郕王為帝,則太上皇歸國有日;立太子為帝,則太上皇還國無期。因為如果立郕王,也先手中的太上皇將變為「空質」。立太子為帝,因為太子年幼,如果太上皇歸國,即便不複位,也必然訓政。這樣,對也先而言,太上皇仍然奇貨可居,還會繼續有種種要挾的行動。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孫太后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了。她眼下最關心的,是兒子朱祁鎮能否安然無恙地回來。至於誰當皇帝的問題,反而在其次。
朱驥自知年輕識淺,不足當大任,之所以為新皇帝矚目,完全是因為岳父于謙新任兵部尚書,又以「社稷為重,君為輕」力主立朱祁鈺為帝,得到景帝的傾心信任,由此才恩及自己。然朱驥幾次上書請辭,朱祁鈺均不允准。
果然如於謙所料,驚濤駭浪很快鋪天蓋地而來,甚至比他料想的還要快。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二十八年後,瑰麗的紫禁城岌岌可危,陷入瀕臨城破的巨大危機。明朝舉國上下,面臨著嚴峻的考驗。
瓦剌軍過大同后,大同總兵郭登將軍情緊急送往京師。當天,北京全城戒嚴。
即便如此,郭寧妃的哥哥郭德成也曾因言辭不善,差一點兒就掉了腦袋。朱元璋因為寵遇郭家,時常召郭家人到后苑一起喝酒。有一次,郭德成喝醉了,要出宮的時候,跪下磕頭謝恩,頭上的帽子掉了下來,露出稀稀落落的幾根頭髮來。
不願千金萬戶侯,凱歌但願早回頭。
明太祖朱元璋為鞏固地位,曾大興黨獄,將所有元功宿將一網打盡,連開國功臣徐達、劉基等人都沒有放過。如此一來,國中無強將,朱元璋只能依靠自己的兒子來屏衛四方。他將自己的兒子和個別宗室封為藩王,讓他們率領精兵分駐全國要塞,一方面用以鞏固邊防,另一方面用來替代諸功臣將領,監視各地文武官吏,建立起由皇權直接控制的軍事中心。
意思是說,從星象上觀察,金秋熒惑星曾入南斗,從曆數上推算天命已經轉變了,現在只有趕快南遷,可以避免大難。
胡濙道:「也許楊匠官說得對。但如果是有心之人呢?」
人生從軍無奈何,歲歲防邊辛苦多。
途中,朱驥問道:「楊匠官如何看待這張印有凝命寶圖樣的紙?」
于謙當機立斷,利用通州倉預支年餉一舉,可謂隨機應變的高明措施,不但令群臣和明軍將士受惠,而且也延緩了瓦剌也先進攻北京的日期。當時蒙古部族騎兵入寇,從來都是就食當地。也先打聽到通州倉官糧已散盡,而京畿四周堅壁清野,備戰甚嚴,覺得此去多難,便起了歸意。
通過金英之手,大明天子御駕親征的大隊人馬在土木堡一敗塗地的消息傳入內宮。當夜,深宮中隱隱傳來哭聲。開始聲音還小,隨後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哭泣的行列,哭聲越來越高,直至黎明。
十月十三日,瓦剌軍散騎到德勝門外窺探明軍陣勢。于謙料知瓦剌軍將傾全力攻德勝門,命石亨事先伏兵于道路兩側的空房中,而以小隊騎兵誘敵。瓦剌軍見狀來攻,明軍佯裝敗退,瓦剌軍精騎萬余呼嘯追來。石亨率伏兵陡起,截斷了瓦剌軍退路。
到了這個時候,一場事關明朝廷生死的大戰已經不可避免,這就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北京保衛戰。
瓦剌也先帶著英宗皇帝四處要挾的消息很快傳到北京。眾人面面相覷,因為這明顯是打著大明天子的幌子,進行招搖撞騙。既已有前事,以後必然還會發生。為了以防萬一,于謙緊急馳諭各邊鎮,明確指示道:「自今瓦剌奉駕至,不得輕出。」
于康叫道:「妹夫,我剛去錦衣衛官署找你,你人不在,幸好在這裏遇到你。」
而北京城內,各將領對北京戰守策略也是意見不一。兵馬司建議完全拆毀九門外軍民房屋,以免被敵人利用。都尉王通主張在京城外挖築深壕,以阻擋敵騎衝突。總兵官石亨則提議全軍退守城內,堅壁清野,以避賊鋒,等到敵人久攻不克,兵馬疲憊,然後出擊,必能獲勝。
北京保衛戰之後,于謙名震天下,寵遇無比。甚至有人因此擔心於謙權柄過重,司禮監宦官興安聽了后怒氣沖沖地說:「為國分憂如於公者,寧有二人!」
都督郭登得知劉安要繼續給瓦剌奉送金銀后並不阻攔。他也是個有心人,另有深心,只不過與劉安完全出於私心的出發點完全不同,他決定將計就計,暗中招募勇士七十餘人,激以忠義,密謀深夜出城,到城西敵營奪回英宗皇帝。
十月初十,于謙下令緊閉京城九門,規定作戰期間一律不得開門,以示背城死戰的決心。並且頒布臨時軍令:「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斬其將;軍不顧將先退者,后隊斬前隊。」
就在明軍駐紮在土木堡當日,也就是八月十三日,扈從英宗皇帝的兵部尚書鄺埜見朱祁鎮堅持駐紮在土木堡,已預料到將會有兵敗如山倒的結局,悄悄寫了一封密信,派心腹走小道馳送京師,送交兵部代長官于謙,此即八月十五中秋節傍晚,于謙在家中所收到的文書。
又見百官六神無主,便第一個站了出來,公然倡言南遷到陪都南京。說得堂皇些,是避開瓦剌兵鋒;說得難聽些,就是丟棄北京城逃跑。
楊塤道:「綁架者應該跟建文帝太子沒什麼關係,不然他不會來找胡尚書問凝命寶的下落。我猜他應該也是個有野心的人,想利用建文帝後人的名義謀朝篡位。但他需要玉璽來證實身份、發布詔書,所以他找上了胡尚書。」
以財寶換皇帝,這當然只是朱祁鎮天真而幼稚的想法。就跟他對兵事一無所知一樣,他對政治也沒有基本的了解,還沒有明白明朝天子被俘虜對於蒙古人的意義,也不懂蒙古瓦剌部落與大明關係的複雜性,還以為也先抓住了自己,只是一般性的強盜綁票,可以用金銀珠寶來贖取。
二人遂往東而來。朱驥先回去岳父于謙家中,換了一身便服,連綉春刀也摘了。
胡濙大為駭異,問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王振專權已久,為天下人所痛恨,但群臣之前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陳鎰開了頭后,群臣爭相上前,宣讀王振罪狀。郕王朱祁鈺沒有治國經驗,不知該如何答覆。一些大臣們開始痛哭,聲震殿宇。朱祁鈺見此狀況,便想退入內庭。
楊塤認定楊行祥一案與禮部尚書胡濙失蹤大半日之事必有關聯。朱驥不得已,便來找胡濙詢問究竟。胡濙大打太極,始終不肯透露半點風聲,只叫朱驥不必再管,稱錦衣衛長官王林想借楊行祥陷害朱驥一事,難以得逞。
朱元璋共有二十六個兒子,除嫡長子朱標早死及幼子朱楠無封地外,其他二十四子均被分封王爵,賜予國號。其中,燕、寧、遼、谷、代、晉、慶、秦、肅九王均立國塞上,駐守在東北、北方和西方邊疆,「莫不敷險狹,控要害」,經常奉命領兵出外作戰或巡閱邊陲,被稱為「藩王」。內地則有齊、魯、趙、周、沈、伊、唐、郢、楚、湘、蜀、潭、岷諸王分佈於江、淮、河、漢、川等地區,「內資夾輔」。
朱元璋將軍事大權交付給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總算才放了心。以親王守邊,內地的各個大城市,也都由自己的兒子出鎮,每一個王國都是軍事中心。這樣,雖然京師遠在東南,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諸親王每年秋天勒兵巡邊,遠到塞外,練兵習武,叫作「肅清沙漠」。凡是親王都參与軍務,其中晉王和燕王屢次受命領兵出塞。大將如宋國公馮勝、潁國公傅友德都受晉、燕二王節制。軍中大小事務由親王決斷,大事才報告朝廷。晉、燕二王軍權獨重,立功也最多。
朱棣當上皇帝后,在平定安南的戰爭中,獲得了製作「神機槍炮」的方法。此槍炮威力令人耳目一新,非舊式火炮可比,朱棣特設「神機營」,成為明軍中的炮兵部隊,並在明軍與蒙古的read•99csw.com數次交鋒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楊塤道:「建文帝不是還有個長子嗎?就是曾被立為太子的朱文奎。」朱驥一時呆住,道:「那個……」
藩王在其封地建立王府,設置官署。按體制,親王的冕服車旗僅下皇帝一等,公侯大臣見親王都要俯首拜謁,不得鈞禮。但親王地位雖高,卻沒有土地,也不能統治人民,不能干預地方政務。王府之外,便歸朝廷所任命的各級官吏治理。但另一方面,親王有統兵和指揮軍事之權,每王府設親王護衛指揮使司,有三護衛,護衛甲士少則三千人,多則一萬九千人。而地方官兵調發,除皇帝的御寶文書外,須得親王令旨,方得發兵。這樣實際上親王就是地方守軍的監視人,是皇帝在地方的軍權代表。平時以親王的護衛軍監視地方軍隊,單獨可以應變;戰時指揮兩軍,獨當一面。
由於紫荊關依山傍水,地勢險峻,易防難攻,又是為燕京上游路,因而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關於紫荊關對京師的重要性,于謙也有深刻的認識:「險有輕重,則守有緩急,居庸、紫荊併為畿輔咽喉,論者嘗先居庸、而後紫荊,不知寇窺居庸其得入者十之三,寇窺紫荊其得入者十之七。」所以,這處要塞首先成為瓦剌和明軍爭奪的焦點。
孫太後為情勢所迫,只好也跟著道:「太上皇歸國,名號不變。」明確表示即使朱祁鎮歸國,仍然只能當太上皇,不再是大明的皇帝。
國不可一日無君。尤其在發生了多起朱祁鎮本人親自傳旨騙開城門之事後,大臣們越來越意識到:英宗皇帝返國無望,應該為大明朝選立一位新天子。
朱驥道:「我曾趁當值宮中時,私下向新皇帝提過,他只是漠然看了我一眼,便起身走入內宮。司禮太監金英還訓斥我不懂事,新皇帝是從兄長手中繼承大寶,怎麼可能剛一登位,就去推翻皇兄欽定的舊案?將我罵了出來。」
在信中,鄺埜提及明軍吳克忠、吳克勤及薛綬部均已全軍覆沒,主將亦戰死,而英宗皇帝不聽文武大臣規勸,任憑宦官王振亂指揮,因而此次出征凶多吉少,明軍必敗無疑,瓦剌多半會乘勝進襲京城,于謙須得儘早做好抗戰準備。
表示戰爭是不得已之舉,希望從此邊境無事、和平永在。
也先的弟弟伯顏帖木兒主張不殺英宗朱祁鎮,稱:「那顏只欲萬世美名。大明天子云端里坐,不知上天何故推下之,萬眾死傷之中,鏃矢不沾,寸兵不染,吾知天意之有在也。且我等嘗受其賜,九龍蟒袍猶在,安得害之?當報中國遣使來迎,送還之。一日復坐寶位之上,豈不有萬世美名乎?」
朱驥道:「天都快黑了,能看出什麼來?」仍然將那張皺紙掏出來,遞給楊塤。
這份關於藩王危險性預測的奏章,在後來得到了驗證。最富有戲劇性的是,當時燕王朱棣還沒有就藩,葉伯巨居然就預言到了朱棣將來會謀反。
但明景帝派來的監軍太監想要爭功,領著數百騎馳馬搶前,明后軍因而陣亂。瓦剌軍乘勢反擊,總兵武興不幸中流矢而死,明軍受挫敗退。瓦剌軍追擊明軍到土城,當地居民捨生忘死,登屋號呼,投磚石阻擊瓦剌軍。情勢危急之時,僉都御史王竑和副總兵高禮、毛福壽率領的援兵趕到,瓦剌軍倉皇撤退。
胡濙又道:「建文帝太子算來今年該五十歲了,那一直跟我說話的綁架者是個年輕人。」
正當九月,塞外草衰,一派蕭瑟景象。這情景落在朱祁鎮的眼中,更是生出凄涼來。一貫養尊處優的他對瓦剌的遊牧生活很不適應,這裏住的是帳篷,吃的是肉酪。更令人沮喪的是,他不再是貴不可言的大明天子,而是胡虜階下囚的身份。
進攻德勝門的瓦剌軍敗退後,轉攻西直門。明軍守衛西直門的是都督劉聚。他早有準備,背城列陣,前面是極深的一道壕溝。瓦剌軍剛一逼近,躲在壕溝后的明軍火器齊發。瓦剌軍攻勢受阻,見無法突破壕溝,只好往西而走。
郭德成抬起頭來,笑道:「就這幾根頭髮我還嫌多呢,薙光了才痛快。」
胡濙點了點頭,道:「如果我猜得不錯,對方一定會以建文帝太子朱文奎的名義舉事,名正言順,又有玉璽在手,兼之朝野對太上皇普遍失望,對新皇帝沒有信心,只怕響應者甚眾。」
目極煙沙草帶霜,天寒歲暮景蒼茫。炕頭熾炭燒黃鼠,馬上彎弓射白狼。
他好心來探望蔣鳴軍,不過是看蔣蘇台的面子,卻被蔣氏劈頭痛罵,說什麼一個臭漆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蔣蘇台是天鵝,他可不是什麼癩蛤蟆。
沉默了許久后,翰林侍講徐珵終於忍不住站出來,大聲說:「驗之星象,稽之曆數,天命已,唯南遷可以紓難。」
瓦剌上下為此展開了激烈的爭執。有人主張立即殺死大明皇帝以泄深仇大恨,有人主張以朱祁鎮為人質,向明廷要挾,索取財物。在這場白熱化的爭論中,誰也無法說服誰。首領也先一時難以決斷。
朱驥忙回身抱住妻子,道:「實在抱歉,最近公務太多。等我辭掉錦衣衛代長官的職務,就會清閑些,到時我就有時間陪你了。」
那麼問題就來了。欽命重犯楊行祥「自殺」當日,禮部尚書胡濙亦被人綁走,回來后,他自己絕口不提,旁人不明就裡,這件事本就這麼算了。後來司禮監大宦官金英泄露了禁中秘密,稱錦衣衛長官王林欲將楊行祥之死歸咎於朱驥。朱驥一時驚懼,擔心禍及家人,不得不自行調查楊行祥一案,想弄清楚內中是否有貓膩。不想當值獄卒韓函失蹤已久,驗屍仵作伍漢又被人搶先一步殺死,線索盡斷。
楊塤道:「那張紙再給我看看。」
武臣則以石亨為首功,之前他已經被封為武清伯,此時晉陞為武清侯。石亨的侄子石彪也因功由指揮同知升為都指揮僉事。石亨得以封侯,可以說既有他本人的才幹,也有于謙大力提拔的因素,否則,他至今仍然在詔獄戴罪,哪裡談得上建功立業?
京城中最先得知消息的是正在兵部當值的兵部侍郎于謙。自兵部尚書鄺埜隨從明英宗出征后,于謙便一直代理兵部事,身為代理最高軍事長官,戰報理所當然最先送到他手中。
也先見大同城高池深,難以一時攻取,便繞過大同南進。瓦剌軍到達陽和城驛的時候,當地明軍守備「齎羊酒米面」,專程前來進獻給朱祁鎮。一直擔心已被朝廷和天下人拋棄的朱祁鎮心中這才稍稍有了一絲安慰。
楊塤奇道:「朱指揮人都已經到了教坊司,不會直接去找李惜兒嗎?」
馬順死後,現場秩序一片混亂,開始失控。眼見朝儀大亂,群情洶洶,郕王朱祁鈺被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慌忙起身,驚避入內。內使剛要關門的時候,群臣怒意未平,緊跟上來,蜂擁而入,一定要朱祁鈺下令族誅王振。
朱驥便問道:「胡尚書邀我二人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當日,于謙趁敵軍立足未穩,派都督高禮、毛福壽率軍出擊。明軍與瓦剌軍交戰于彰儀門土城北,瓦剌軍敗。明軍殺敵數百人,奪還所掠千餘人。初戰告捷,軍威大振,人心振奮。當天夜裡,于謙又派薛斌率精兵偷襲瓦剌軍營地,亦有所斬獲。
當日英宗皇帝朱祁鎮決定御駕親征,除了京營精銳外,錦衣衛也在扈從之列。指揮僉事王林選取精兵強將,跟隨明英宗出征,朱驥部屬亦被選中,但朱驥本人卻被留下,協助指揮馬順留守官署。然之後土木堡之變,王林等人盡歿于戰陣,屍骨無存。指揮馬順等靠依附大宦官王振者的下場則比王林還要凄慘,要麼被群臣在殿上活活打死,要麼被新皇帝明景帝朱祁鈺下令抄家處斬。錦衣衛一時群龍無首。朱祁鈺便破格擢升千戶朱驥為指揮僉事,令其暫時代管錦衣衛事務。
楊塤、朱驥這才明白究竟,遂以筆墨與胡濙交談。每寫滿一張紙,便隨手丟到一旁火盆中燒掉。
一見面,胡濙便埋怨道:「怎麼現下才來?朱指揮當真成了貴人多忘事嗎?」
郭氏自稱是唐朝名將郭子儀後人,郭子儀兒女眾多,有七子八婿。而武定侯郭英的子女竟然超過了老祖宗,一共有十二子、九女。其中一子娶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二女永嘉公主,一女為朱元璋十五子遼王妃,一女為朱元璋二十四子郢王妃。另外還有個孫女是仁宗朱高熾貴妃,即傳聞中欲殺張皇后而誤殺了仁宗皇帝的郭貴妃。正因為郭氏與朱氏兩代聯姻,所以明英宗朱祁鎮才發怒說他跟郭登是至親。
朱元璋一想區區的典吏小官尚且不肯冒認別人做祖宗,而且幾代以來也沒有聽說自己的祖先和徽州朱家有過瓜葛,萬一硬認上,白給人做子孫倒也罷了,被識破后反而落人笑柄。於是朱元璋打消了攀附朱熹的念頭,做不成名儒的後代,轉而向他的同鄉皇帝漢高祖看齊,索性強調自己是沒有根基的,不是靠先人基業起家的。在口頭上,在文字上,一開口,一動筆,總要插|進「朕本淮右布」,或者「江左布衣」,以及「匹夫」「起自田畝」「出身寒微」一類的話。
于冕妻子邵氏懷了身孕,朱驥最近又常不歸家,便讓妻子于璚英住在娘家,方便照顧嫂嫂。于璚英見丈夫到來,還以為朱驥是專程來接自己歸家,很是歡喜,不想他轉身又要出去,不由得有些黯然,道:「爹爹這樣,夫君又是這樣,家裡連間客棧都不如。」
儘管明成祖朱棣有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放棄大寧,但大寧的不設防,等於在遼東和開平之間的邊防線上打開了一個大大的缺口,蒙古騎兵可以從這個缺口自由出入,使得明太祖朱元璋最初設計的北部防線出現了斷陷,直至導致後來的動搖。明軍北部聲勢隔絕,最後不得不南撤開平。
八月十九日,于謙奏請郕王朱祁鈺命調南北兩京、河南備操軍士、山東及南直隸沿海備倭軍士、江北及北京諸府運糧軍士都急來京師,擔任守衛。
將軍令嚴不得住,羽書催入京城去。
蒙古回歸大漠后,仍有相當強的軍事力量,對明朝北部形成極大威脅,故朱元璋分佈在北方邊防線上的藩王兵力尤為雄厚。可以說,他將北部邊防的立足點完全放在了諸藩王身上,實行以藩王防邊的政策。朱元璋對自己的設計非常滿意,曾不無得意地對孫子朱允炆道:「朕以御虜付諸王,可令邊塵不動,貽汝以安。」
于謙登壇檢閱將士后,將各軍列陣于京城九門之外。總兵官石亨、副總兵范廣、武興負責守衛德勝門,都督陶瑾列陣于安定門,廣寧伯劉安守東直門,武進伯朱瑛守朝陽門,都督劉聚守西直門,副總兵顧興祖守阜成門,都指揮李端守正陽門,都督劉德新守崇文門,都指揮楊節守宣武門。九門之軍,皆受石亨節制。
綁架者笑道:「胡尚書只是裝作不知道,像你這麼精明的人,早就該猜到了。多年來你明明知道建文帝被關在錦衣衛詔獄受苦,卻是不聞不問,還敢說什麼並未辜負舊主之恩。」
城下的錦衣衛校尉袁彬也是個政治上的糊塗蛋,一心只知道要傳達皇帝的旨意,見郭登堅持不開城門,怒不可遏,大叫道:「郭登,你無父無君,我跟你拼了!」然後用頭猛撞城牆,一副打算撞死在城牆上的樣子。
京師近來關於朱氏皇帝的流言確實特別多。除了漢王朱高煦借愛妾吳氏所生之子朱祁鈺復讎奪位外,還有人提及明成祖朱棣客死塞外,明仁宗朱高熾神秘暴斃,明宣宗朱瞻基壯年而卒,明英宗朱祁鎮被蒙古瓦剌俘虜,這一連串災禍事件均相互關聯,事件根源則在於成祖皇帝朱棣——
很明顯,朱祁鈺的皇位是撿來的,倘若不發生那場震動天下的「土木堡之變」,他永遠沒有機會登上皇位。在這樣的前提下,他出現在歷史舞台上時,便是以過渡性人物的身份出現的。本來絕無機會當上皇帝的朱祁鈺,就這樣在機緣巧合下被推上了至高無上的皇位。
為了不使天下人感到他私心太重,在封藩前,朱元璋還特意作了一番表白:「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衛國家,下安生民。今諸子即長,宜各有爵封,分鎮諸國。朕非私其親,乃遵古先哲王之制,為久安長治之計。」
也先得報后,這才知道大明明顯不再重視英宗,所謂的皇帝人質已經成了空質,不禁非常失望。投降瓦剌的宦官喜寧獻計:乾脆趁明朝景帝新立、內部不穩,詐稱奉太上皇還京,迅速進攻明腹心之地北京。
胡濙雖然焦急,卻不能報官,或是直接上奏皇帝,因為他向綁架者透露了太多機密。更不能將其告訴兒女親眷,他們均不是知情者,他亦不希望楊行祥真實身份外揚。想來想去,便想到了朱驥和楊塤。於是找來二人,將事情和盤托出,希望二人能繼續追查楊行祥一案,好拯救危急中的大明江山。
蔣鳴軍脾氣本不大好,眼見自己成了廢人,別說再回到軍營,就連是否能再起身行走都是個問題,心性愈發暴躁。蔣蘇台為此沒少受兄長的惡聲惡氣。
孫太后沒有政治經驗,卻不是傻子,她很清楚郕王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將來必然不好控制。雖然她遵從丈夫遺願,一直以來善待郕王母子,可這善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她從骨子裡看不起這對出身卑賤的母子。而且郕王並不是唯一的儲君候選人,她的丈夫宣宗皇帝還有一個親弟弟,即襄王朱瞻墡,此時就封襄陽。從血緣上而言,襄王和郕王不相上下,但若要保障自己的利益,顯然襄王朱瞻墡是更合適的人選。於是,在權衡了種種利弊后,孫太后決意迎立朱瞻墡為帝,命人取來襄王金符,派人去襄陽召襄王入京。
郭登「幼英敏。及長,博聞強記,善議論,好談兵」。土木堡事變前,郭登已經預料到危機,請內閣大學士曹鼐轉告英宗道:「車駕宜入紫荊關。」但王振沒有聽從。明軍在土木堡慘敗后,人心惶惶,懷來等守將棄城而逃。大同軍士因為在土木堡一戰多戰死,城門緊閉,人心洶洶。郭登修城堞,備器械,救死扶傷,並親自為傷兵上藥,表示:「吾誓與此城共存亡,不令諸君獨死也。」大同人心這才得以安定。
自此,瓦剌軍順利突破北京外圍防線,由西路紫荊關和北路白羊口兩個方向繼續進逼大明京師。瓦剌首領也先還一路上發表文告,聲稱要一舉奪取北京,重建大元帝國,逼迫明廷南遷。
寫到這裏,胡濙提著筆的手顫抖不止,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
還是楊塤先笑道:「大伙兒先別這麼緊張,或許是誰開玩笑也說不準。朱指揮,不如你先收了這張紙,等查實了,再作決斷不遲。」
就在這一天傍晚,孫太後派人從紫禁城運出的大批金銀財寶到達大同城外,也先自然笑納,但卻沒有放還明英宗之意,並對明朝使臣的質問不置可否。大概是對到手的金銀財寶已經頗為滿足的緣故,半夜,也先突然下令拔營,帶著朱祁鎮北走,並迅疾退出塞外。郭登劫奪皇帝的計謀因而未果。劉安聽到消息后,十分懊喪,他以全部身家所作的投資,算是白打了水漂。
幸好朱祁鈺初即帝位,在重大軍政上還不敢自作主張,專門派人到前方德勝門徵詢于謙的意見。于謙回答道:「今日只知有軍旅,他不敢聞。」堅決主張抗戰,並要求朱祁鈺不要再派使臣出城。朱祁鈺接受了于謙的意見。
連續兩天內,也先脅迫朱祁鎮三次命宣府開城,都被羅亨信嚴詞拒絕。也先又命被俘虜的錦衣衛校尉袁彬喊城。明軍守將對英宗皇帝尚有顧忌,對袁彬則不必多慮,宣府總兵楊洪乾脆派人在城頭架上火槍,作勢欲發,袁彬只得就此離開。
胡濙低聲道:「二位可有聽到皇統將要回歸建文一系的流言?」
對於這種分封的弊端,一些有遠見的大臣早就看出來了,只是很少有人敢公開說。著名的文士解縉率直敢言,他「數上封事,所言分封勢重,萬一不幸,必有厲長、吳濞之虞」。
這番話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明明在那裡「私其親」,把自己那些沒有尺寸之功的兒子們封為藩王,還要故意裝模作樣地說是為了國家。雖然「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歷朝歷代皇帝都將國家當成自己的「家天下」,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只是像朱元璋這樣公然表白不是「私其親」,反倒讓人驚訝了。
于謙卻認為前面明軍一直在吃敗仗,瓦剌肯定因此而輕視明軍。他慨然道:「奈何示弱,使敵益輕我?」提出不應該單純守城,而是要主動出城迎擊,給敵人一個下馬威。
其中,對寧王朱權的徙封及大寧都司的內撤對明朝北部邊防影響最大。「天下既定,徙寧王南昌,徙行都司于保定,遂盡割大寧地畀三衛,以償前勞」。意思是,明成祖朱棣一方面將原來駐守大寧的弟弟寧王朱權徙封南昌,一方面將設在大寧的北平行都司遷往保定。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報答兀良哈三衛對其靖難之役的支持。
恰在這個時候,傳來明廷已經立郕王朱祁鈺為帝的消息。朱祁鎮得知后非常失落,倘若真是如此,他現下就是個多餘的人,大明已經不需要他,也先也不會再需要他了。一念及此,不覺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朱驥笑了笑,習慣性地伸手颳了下妻子的鼻子,又順手點了只燈籠,這才提著出去。
孫太后雖然不那麼精明,但她畢竟經歷過險惡的宮廷鬥爭,開始為孫子未來的命運擔憂,亦第一次對早已過世的廢后胡善祥產生了愧疚感
朱祁鈺最關心的是北京的守備情況,但他還來不及開口詢問,都御史陳鎰首先上前,倡議嚴厲追究造成奇恥大辱https://read.99csw.com的罪魁禍首王振的責任,認為王振傾危社稷,構陷皇駕,應該誅殺王振家屬及其黨羽,抄沒財產,以此來安定人心。
公元1449年,明正統十四年八月,明英宗朱祁鎮在擁有絕對優勢兵力的狀況下,于土木堡被蒙古瓦剌軍俘虜,由此成為明朝歷史上第一個被俘虜的皇帝。瓦剌上下欣喜若狂,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如何處理這位身份最尊貴的俘虜?
朱驥道:「流言無根,短時間內無從查起。綁架者應該是目下最好的線索,但我們只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卻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該怎麼辦?」
可笑的是,朱元璋的自卑心理一方面表現為對文字的許多禁忌,一方面還表現為賣弄出身。歷代開國皇帝照例要拉扯古代同姓的名人做祖先。朱元璋的父親、祖父都是佃農,外祖父是巫師,在當時的社會都是極其卑微的人物,沒有什麼可以誇耀的。朱元璋和他的文臣們商量修玉牒,即皇家家譜時,原來打算拉南宋著名學者朱熹做祖先。朱熹是徽州人,恰好徽州一個姓朱的典吏來朝見。朱元璋打算拉本家,有意問道:「你是朱文公的後人嗎?」姓朱的典吏不明白底細,怕撒謊惹禍,就直說不是。
正式詔告天下后的第二天,郕王朱祁鈺駕臨午門,主持群臣集會議事。
宣府總兵楊洪與巡撫羅亨信立於城頭,回答道:「臣只知為陛下守城,他事不敢聞命。」堅決不開城門。
朱驥與楊塤交換了一下眼色,便將於康撿到的那張皺紙取了出來,展平后擺在案上,問道:「胡尚書見多識廣,請問凝命寶可是這樣子?」
當日跟隨成祖皇帝朱棣出征塞外的心腹,包括內閣大學士楊榮等人均已過世,無人能夠證明成祖是否真的打算將皇位傳給次子漢王朱高煦。而明景帝生母吳太后曾是朱高煦侍妾一事,更是鐵一般的事實,正因為她有此身份,明宣宗朱瞻基才不得不將她金屋藏嬌在宮外,不敢收入宮中。若不是吳氏命好生下了兒子朱祁鈺,母憑子貴,只怕始終是個無名無分的侍妾。
楊塤道:「這張紙肯定跟那謠言有關。」
楊塤道:「胡尚書到底想暗示什麼?不妨直說。」
朱、楊二人心頭疑雲甚重,便聯袂往西,打算趕去胡府問個究竟。剛拐上東大街,便遇到了朱驥內兄于康及國子監監生丘濬。
八月十八日,孫太后因國不能無主,她自己又是女流之輩,不得不命明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鈺監國,召集朝臣,商議戰守大計。此時此地,言必三思,眾情憂懼,囁嚅久之,不知所為。一時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是不是楊行祥自知將死,忽然說出太子朱文奎尚在人世,便能給對方以威懾?而凝命寶璽適時出現,到底是綁架者尋到了凝命寶璽,還是太子朱文奎本人在背地裡興風作浪?
當是時,上下皆倚重於謙,于謙也決定以社稷安危為己任。
當時,各地趕到京師的明軍,加上新招募的兵丁,共有二十二萬人。因為缺兵少將,于謙急上奏疏,請朱祁鈺放出了那些因過下獄的將領,准予戴罪立功,其中便有廣寧伯劉安和原大同左參將都督石亨。石亨是一員猛將,善騎射,因之前戰敗后單騎奔還,被貶官下詔獄。危難之間,于謙大胆用人,熟習軍事的石亨被授予重任。
朱驥道:「錦衣衛官署事務繁劇,實在抱歉……」
于謙此時既是兵部的最高代理長官,已經是實質上的大明最高軍事長官。他聲色俱厲的話語給了眾人極大的震撼,一時哭泣聲頓止,無人敢挺身予以反駁。
楊塤又道:「我懷疑是有人故意在散布皇統將會回歸建文一系,再弄出個建文帝的凝命寶玉璽來,愈發能從旁佐證了。」
新的國君人選只有兩個:現任太子朱見深、郕王朱祁鈺。太子朱見深只有兩歲,自然無法理政。郕王朱祁鈺年富力強,無疑是最合適且最沒有爭議的人選。
然在風捲雲涌的時勢面前,即使是太后、皇后,喜怒哀樂也只是個人的心緒,渺小得微不足道。大江東去,滔滔洪流,終將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而六部中以吏部和兵部尤其權重,吏部有用人大權,兵部則有國防大權,因此吏、兵二部在六部中的地位最高。兵部尚書別名「本兵」,既理軍政,亦掌軍令,「本兵」行邊,遇有不稱職守的將帥,可以就地撤換,不必先行稟報皇帝,足見其權力之重。
到了西街口的潘氏書畫鋪,門板已經封上。楊塤喊了兩聲,無人相應。正好對面鋪子有人出來,告道:「老潘今兒個沒開門,人不知跑哪兒去了,有人找他好幾回了。」
袁彬入城后,先是抱頭痛哭一場,然後會同大同鎮守太監郭敬,及土木堡之變中大難不死逃入大同的其他官員一起商議對策,最後決定由郭敬帶頭捐獻,各官忍痛捐出家資,一共湊了兩萬兩千兩銀子,連同庫藏龍袍及其他服御等物,由廣寧伯劉安出城進獻。
瓦剌窮胡真犬豕,敢向邊疆撓赤子。
鑿開混沌得烏金,藏蓄陽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爐照破夜沉沉。
因為常年在宮外過著近乎隱居的日子,朱祁鈺母子的性格都有些怯懦怕事,凡事不敢出頭,與世無爭,因而母子二人與孫太后及英宗皇帝朱祁鎮倒也能融洽相處。如果沒有土木堡的狼煙,軟弱的朱祁鈺母子肯定會平靜地度過一生。當朱祁鎮陷落敵手后,朱祁鈺便立即被推到了前台,蓋因為明宣宗朱瞻基只有兩個兒子——一個當了敵人的俘虜,剩下一個便是朱祁鈺了。
後來,王振一些在外地為官的私黨,如大同監軍郭敬,從大同回到京師后,也一併被抄家坐誅。
楊塤走過去,輕拍了朱驥一下,笑道:「朱指揮在做什麼?而今你已是錦衣衛代理長官,竟然還在親自做監視疑犯的勾當嗎?」
在中國歷史上,「北狩」的皇帝還有北宋的宋徽宗和宋欽宗。這對父子皇帝在北宋國勢日益衰落的情況下遭遇「靖康之變」,為金兵俘虜,最後客死他鄉,屍體還被熬作了燈油。這樣悲慘的命運,會不會也同樣降臨在自己的頭上?對此,朱祁鎮想都不敢想。
郕王朱祁鈺走也走不脫,無可奈何,這才不得不聽從於謙的建議,大聲下令道:「馬順等人罪當死,其他眾人不論。」現場秩序由此恢復。
朱驥又去向岳父求教。于謙操勞國事,千頭萬緒,無暇他顧,只道:「惡戰在即,大局為重,一切等危機過後再說。」
北京原為明朝第一要塞,建築格局都是取戰時體制。京城九門之中,最重要的當屬德勝門。德勝門的名稱始於明初。明朝建國之初,明將徐達率軍進攻元大都,城破前,元順帝自大都北門健德門逃走。徐達攻進大都后,將健德門改名為德勝門,有紀念明軍取得大勝之意。
十月十二日,明使者王復和趙榮來到德勝門外土城關也先軍營。土城關是古薊州的遺址,所以又名「薊邱」,著名的燕京八景之一的「薊門煙樹」,便是指此處。
那麼那綁架者又充當了什麼角色呢?他自稱當面問過建文帝,恰恰發生在楊行祥「自殺」的同一日,莫非他就是潛入錦衣衛大獄殺死楊行祥的兇手?他綁架胡濙,意在問出凝命寶的下落,入獄逼問楊行祥,則是想證實胡濙一番話是否屬實,得到了答案后,便將楊行祥殺死滅口。那麼他又是如何同時買通獄卒韓函和仵作伍漢的呢?
然而,這個生於憂患的皇帝並不好當,國家正當危難之秋,京師處於風雨飄搖的境地,新皇帝必然要承擔保衛大明江山社稷的歷史重任,面臨嚴峻的考驗。明景帝朱祁鈺惶然無助下,便將信任的目光投向了正積極備戰的兵部尚書于謙。
朱驥也曾聽到過諸多類似說法,但卻不是來自民間,而是源自官署及宮中。他是錦衣衛代理長官,有時候明景帝朱祁鈺會向他打聽消息,甚至證實詢問一些說法是否可靠。如傳聞皇統將歸還建文帝後裔之事,朱驥還是從朱祁鈺口中聽過,足見謠言流傳之廣了。
明廷聞報,朝野大震。北京,將以大明京師的身份,第一次承擔起力抗外敵的重責。生死存亡,在此一戰。
綁架者又笑道:「既然楊行祥就是建文帝本人,那就好辦了。朝廷雖然對外宣稱楊行祥是假冒,且病死在獄中,但他不是一直被秘密關押在錦衣衛詔獄嗎?胡尚書應該早知道這一節吧。」
京城九門之中,以德勝門和西直門配置火炮的架數最多,火力也最強。于謙早就想炮轟德勝門外的瓦剌軍,不過因為明英宗朱祁鎮人在瓦剌軍中,不得不有所顧忌。但突然之間傳來了一個好消息,說是瓦剌軍受挫后,也先已派弟弟伯顏帖木兒護送朱祁鎮往西去了。于謙派人偵察核實后,立即下令開炮。
隨即將嘴唇湊到胡濙耳邊,低聲道:「如果胡尚書敢把今日之事告知旁人,我便將楊行祥一事公佈於眾。當日朝廷會審楊行祥,胡尚書和老太監吳亮是負責指認之人。胡尚書明明認出了建文帝,卻堅稱對方是假,傳將出去,就算有你有幾世英名,也必將身敗名裂。胡尚書,我知道死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但可千萬不要晚節不保啊。」
吏部尚書王直、內閣大學士陳循等也都表示贊同於謙的意見。司禮監提督太監金英見重臣多反對遷都,便立即下令將徐珵趕出大殿。眼見徐珵碰了這麼大一個釘子,少數與他見解相似的大臣也都噤若寒蟬,不敢再輕易出聲,於是朝堂上主戰派佔了上風。
朱驥想了一想,道:「只能先這樣了。」將那張紙籠入袖中,又道:「阿兄,丘兄,這件事可大可小。大明才剛剛渡過了難關,在我查證之前,還請二位不要張揚。」
朝廷受賞卻還家,父子夫妻保相聚。
楊塤早已胸有成竹,道:「先去找這一帶的百事通潘舍,跟我是蘇州同鄉。」
也先亦大感不悅,怒道:「大臣如何不來迎?犬猶認主人,我奉駕至城門,不來接。」隨即對王復等人道:「爾小官,可令胡濙、于謙、王直、石亨、楊善等來。」
胡濙不答,只寫道:「因我承諾於人,決計不可對旁人說起。」還特意將「說」字圈住,以示強調。
吳珊瑚白了朱驥一眼,道:「關你什麼事!」硬邦邦地甩了一句,自顧自走了。
朱驥道:「我猜應該如此。胡尚書年事已高,近來一直深居簡出,連皇帝都免了他朝參。他從不多事,突然派人相邀你我二人,一定是事關楊行祥一案。」
朱元璋出身窮苦微賤,當過和尚,因此他對文辭中凡有「光」「禿」「僧」「生」這類字眼十分忌恨。又因做過義軍韓林兒部下的紅巾軍,曾被元朝官員斥之為「紅寇」「紅賊」,所以當了皇帝后對「賊」「寇」及形音相近的字都很忌諱。浙江府學徐一夔賀表中有「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為世作則」等語,本來是極力頌揚朱元璋的,卻被認為是嘲諷他當過和尚,立即被斬首。也不知多少文人學士、朝廷官員皆因為文章或上書中無意中用了這些字眼而莫名其妙地遭到殺戮,以至洪武一朝,謹小慎微成了風氣。自明朝開國以後的一百年,文壇上一直比較黯淡。明前期文學中一些優秀的作品幾乎都集中在元明之際,這跟朱元璋在思想和文化上的高壓統治有關。
楊塤笑道:「看他二人模樣,似乎聊得極為投機,應該還有許多話要說呢。朱指揮日理萬機,等得及嗎?」
太后孫蒓和郕王朱祁鈺仍是名義上的最高決策者,二人毫無主見,不知應該拒戰還是求和。司禮監宦官以提督太監金英和秉筆太監興安為首,二人都力主與瓦剌一戰,堅守北京。孫太后遂勉強同意,並在金英、興安的勸說下,將戰守大任全部交給於謙負責。
此時,于謙再一次挺身而出,正色道:「臣等誠憂國家,非為私計。」
朱驥見這位自小相識的鄰家小妹消瘦得厲害,身子單薄成一片紙,在寒風中搖搖晃晃,不免很是憂心。但又必須得與楊塤趕去禮部尚書胡濙府上,一時頗為躊躇。
這裏面,還曾經發生過一則頗為有趣的故事。燕軍南下進攻濟南的時候,圍城三月而不能下,朱棣便下令用火炮轟城。當時守濟南的是山東布政使鐵鉉,見燕軍火炮厲害,便製作了許多大木牌,上書「太祖高皇帝神牌」,掛在城頭。朱棣若繼續開炮,便是轟了自己父皇的牌位,無奈之下,只好下令停止轟擊。
等到明英宗被俘的消息傳到朝堂上,徐珵見他根據天象的推算應驗了,不免既得意又憂慮——
而於謙收到長官密信后,便已預料到英宗皇帝一行極可能會被瓦剌騎兵圍困在土木堡,急忙返回兵部官署,簽發十萬緊急文書,命大同總兵官廣寧伯劉安立即發兵,策應英宗皇帝一行。但兵部信使尚未抵達大同,千戶梁貴便已自瓦剌軍營返回,到達懷來,帶回了英宗皇帝被俘的消息。
楊塤嘆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一切皆有定數。李惜兒自有她的命運,朱指揮也不必太勞神了。」
這一日,楊塤提著前門致美齋買來的糕點到蔣骨扇鋪探訪,卻被蔣鳴軍一頓莫名臭罵,還將糕點也扔了出去,撒了滿地。
朱祁鎮看到來人官職不高,覺得朝廷太不重視自己,很不高興地問道:「何不遣大臣來?」
然皇帝的反應並沒有平息謠言,反而促使其傳播得更快,且衍生出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來——
朱驥未及回答,楊塤已搶著答道:「不過是無聊之人的閑言碎語罷了。」原封不動地搬了朱驥的話。
說完經過,胡濙又道:「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文皇帝知,及我知。而今閣下是第三個知道的人。我將如此重大之機密和盤托出,足見沒有撒謊。凝命寶早已不在世上,閣下也不必費心尋找了。」
此時,瓦剌一隊人馬殺到,程信只下令從城上用槍炮遙擊瓦剌軍,為孫鏜助威助戰。
也先在宣府碰了個大釘子,遂又來到大同。大同守將廣寧伯劉安和都督郭登聽到消息后,親自登上城樓,嚴密戒備。
綁架者問道:「胡尚書當年放走建文帝后,朝廷停止追查其下落,自此建文帝消匿於人間。敢問胡尚書如何能知道建文帝已經死了?他目下頂多七十來歲,民間活到八九十的都大有人在。莫非胡尚書知道之前假冒建文帝投官的老僧楊行祥就是建文帝本人?」
朱驥道:「不過是無聊之人的閑言碎語罷了。」
楊塤伸頭一看,那皺紙上用黑墨畫著一個大方框,中間有十數個篆體字,不大清晰,似是印章之類,不禁搖頭笑道:「這一定是哪家裱褙鋪在試刻印章,不過誰會用這麼大的印啊。」
只此一戰,于謙名滿天下,他處危不驚、指揮若定的氣度才能,成就了蓋世英名。
朱驥見蔣瓊瓊已引著源西河入了教坊司,搖了搖頭,道:「我們走吧。」
而另一路瓦剌軍由蒙古可汗脫脫不花率領,從古北口南進,過洪州堡,進攻居庸關。居庸關守將羅通利用寒冷的天氣,將水潑在城牆上,水很快結成堅冰,堅而且滑,瓦剌軍不得靠近,於是轉攻居庸關西南的白羊口。
不須更奏胡笳曲,請君聽我入塞歌。
與北京城中軍民同仇敵愾、緊鑼密鼓地備戰相比,明英宗朱祁鎮正在塞外經歷著另外一種人生。
胡氏這才意識到早前他的被綁、楊行祥自殺只不過是前奏,更大的風暴還在後頭。而這一番風暴得勢于英宗皇帝北狩及大明江山易主,將會來得更加迅疾,更加猛烈。
楊塤笑道:「有這個可能啊。朱指揮,我發現你當上錦衣衛代長官后,想象力比以前好多了。是不是近朱者赤,也有我一份功勞呢?」
這顯然只是袁彬故意裝出如此激烈的舉動,想以此來激郭登。但袁彬的激將計奏效了,郭登命人從城牆上放下一架軟梯,讓袁彬上城。
楊塤出來時,正好遇到一位翩翩公子進來,卻是之前曾來扇鋪定做扇子的郭信,手裡居然也提著果品糕點,明顯是來探訪的。
也先為了嚇唬明朝使者,大擺兵仗,露刃夾道,殺氣騰騰,並讓朱祁鎮帶刀坐在帳中。也先和弟弟伯顏帖木兒都披甲胄,張弓矢,站在朱祁鎮兩旁。王復和趙榮進來朝拜后,獻上羊酒。
也先此次南下進兵,幾乎是傾巢出動,沒想到剛到北京城一天之內,就連吃兩個敗仗,銳氣大大受挫。之前,他因為輕而易舉地俘虜了明朝皇帝,驕橫異常,認為明軍不堪一擊,甚至他已經計劃在幾天之內攻下北京。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明軍陣容整齊,京師城防嚴密而堅固,要想攻下北京,絕非易事。宦官喜寧見也先有進退兩難之意,便獻計讓也先遣使講和,請明廷派大臣來迎回英宗,藉以試探明廷的態度,也可以等到有利的時機。
朱祁鈺因此而坐卧不寧,一度想要責成錦衣衛追查流言根源。還是禮部尚書胡濙勸諫道:「京師是龍蛇混雜之地,自古以來是非極多。無窮塵土無聊事,不得清言解不休。陛下是萬乘之軀,何必為了那些匪夷所思的閑言碎語而自擾?不如隨它去吧,越是追查,反而越顯得心虛。」
朱棣為奪取皇位所發動的靖難之役給北部邊防帶來巨大的影響,其最關鍵的就是北邊防線出現了兩大缺口:一是大寧都司之廢;二是東勝衛之撤。
守衛西直門西面的是明軍右都督孫鏜一軍。孫鏜本來奉命率軍一萬前往紫荊關禦敵,但軍隊還沒有開拔,紫荊關已經失守,孫鏜大軍便臨時停在北京城外。但此刻孫鏜駐紮在西直門外大營的不過五百多人,手下大部分明軍都駐守在良鄉、涿州一帶,遠水解不了近渴。孫鏜見瓦剌敗軍到,親自率軍迎敵,斬瓦剌軍前鋒數人。瓦剌軍新挫,竟然被孫鏜五百人殺退,往北退去。
胡濙便命人取來三副筆墨紙硯,命僕人盡數退出,親自掩好門窗,這才往案前坐下,提筆寫道:「紙筆交談。」
胡濙道:「聽閣下語氣,似乎不是普通人,我可以實話相告,但你也要答應我,此事只限你我之間,你絕對不能告訴旁人。」等對方應允后,這才告道:「當年我確實找到了建文帝,他已出家為僧,再無爭位之心。我因他是舊主,一時不忍抓捕,便說只要他交出凝命寶讓我回京復命,我便可以放他走。建文帝說凝命寶早與太子朱文奎一道掉到了大江中,又讓我直接抓他回朝交差,不必手下留情。我終究未能下手。後來我趕去宣府參見成祖文皇帝,如實稟報了經過。文皇帝並未追究我私放建文帝之罪,只問我是否能肯定凝命寶與朱文奎均不在世上了。我親眼看到了建文帝哀戚難過的表情,當然能夠肯定。文皇帝遂長舒一口氣,下令不必再追蹤建文帝蹤跡。」
蒙古族女郎吳珊瑚在一夜之間失去了伯父和父親,長兄吳瑾亦落入虜手,當了俘囚。活潑俏麗的她變得沉默寡言,形容消瘦,與往日判若兩人。
將軍出塞整戎行,十萬戈矛映雪霜。
朝中大宦官王振正當權,對持異見者大肆打壓。徐珵料想天子親征勢在必行,不願意惹是生非,所以沒有將天象預兆上報英宗皇帝或者其他重臣,只是悄悄告訴好友太醫院御醫劉溥,連稱:「禍不遠矣。」並讓妻子帶著家小立即返回故鄉蘇州。
楊塤道:「當然不信。但所謂無風不起浪,肯定有人在其中煽風點火,有意散布此類謠言。」
丘濬左右看了一眼,見近旁無人,這才低聲道:「這就是昔日建文皇帝所用凝命寶的璽文。」
前幾次交鋒,均以瓦剌軍大敗告終。然而,瓦剌軍元氣未失,集結在德勝門外土城關一帶的軍隊還有三萬之多。但明軍亦有佔先之處,有著當時世上無可比擬的火器優勢。
三人商議一番,毫無頭緒。剛好有僕人在外拍門,欲進屋掌燈,胡濙便起身道:「我老啦,不能像你們年輕人一樣為國效力了。這件事,我也不敢宣揚,只告訴了二位。還望二位能查明真相。」
禮部尚書胡濙也站出來道:「成祖文皇帝將陵寢安排在這裏,就是向子孫表示不再有遷都之志。」
朱元璋也有點兒醉了,便開玩笑地說:「醉瘋漢,頭髮禿成這樣,可不是酒喝多了。」
立新天子有兩大好處,一是利於明廷政令、軍令的發布和推行;二是當也先手中的朱祁鎮不再是大明皇帝后,也就失去了致命的殺傷力。
郕王朱祁鈺見狀畏懼不已,急忙抽身,打算先離開現場再說。于謙奮力排開眾人,搶上前拉住朱祁鈺的衣襟,告知道:「郕王殿下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倘若殿下就此一走,今日之事,再也無法收束。」
此時兩軍對峙,一觸即發,陣前出使顯然是一項非常危險的使命,何況朝廷沒有打算接受也先的任何條件。經過商議,明景帝朱祁鈺採取了重賞招勇的老辦法,升通政司參議王復為禮部侍郎,中書舍人趙榮為鴻臚寺卿,派遣二人出城拜見太上皇朱祁鎮。
胡濙一時語塞,竟答不出話來。
朱驥心中仍然忐忑不安,既不敢找岳父商議,也不能告訴妻子,只好求教於漆匠楊塤。楊塤相信胡濙的判斷,只要朱驥不再聲張,就不會有事,但由此愈發認定是英宗皇帝朱祁鎮派人殺了楊行祥。皇帝既是幕後主使,相關人等又被滅口,當然是越少人提及越好。不知真相的王林試圖藉機扳倒朱驥,只能自討沒趣,最終不了了之。胡濙一定早知道這一點,所以才甚有把握。
北路出居庸關的瓦剌軍大都順利逃脫,而西路的瓦剌軍就沒有那麼順利了。也先自良鄉西退後,沿途大九九藏書掠,還在昌平焚毀了明朝皇陵寢殿。明軍右都督孫鏜大軍正分佈在往紫荊關的方向,大破也先瓦剌敗軍于涿州。剛好明軍宣化守將楊洪奉詔率軍兩萬入衛京師,在半路遇到被孫鏜打敗的瓦剌軍。又一場大戰,瓦剌軍潰敗。楊洪一直追擊到霸州。瓦剌軍能夠生出紫荊關的,不過幾千人而已。
瓦剌軍從紫荊關和白羊口兩路進攻京師的消息傳來后,朝廷大震。竟然有言官上奏彈劾已經在紫荊關戰死的孫祥,說他棄關逃跑,應給予追究。于謙沒有相信。事實上,即使他相信,此時也沒有時間來追究孫祥的下落與責任,因為敵方大軍已經近在咫尺。
大明新立的皇太子朱見深此時年僅兩歲,自然難以理政,孫太后女流之輩,又無法親自出面,所以只好由明英宗異母弟郕王朱祁鈺代為總理國政。
然不日便有土木堡之變一事,英宗朱祁鎮被俘虜,王振、王林叔侄盡死於亂軍之中,針對朱驥的危機徹底瓦解,楊行祥一案自此煙消雲散。
狼貪鼠竊去復來,不解偷生求速死。
八月二十一日,于謙正式升任兵部尚書,全面負責保衛北京。
楊塤問道:「建文帝太子朱文奎當真還活著嗎?」
然對孫子的處境及未來,孫太后考慮了很久,也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唯一能做的,僅僅是選派一個得力的人安插在朱見深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孫子。這時候,她想到了宮女萬貞兒。
八月二十九日,距明英宗被俘虜十四天後,文武百官事先經過商議,合力請孫太后立郕王朱祁鈺為帝,以安人心。
也先派出了使者,表示要與明朝議和,送返明英宗。對此,新即位的明景帝朱祁鈺不好明確表態。兵書尚書于謙卻認為這是瓦剌的陰謀,當廷引用孟子之語「社稷為重,君為輕」,要求堅決拒絕也先的議和要求。
理雖如此,但無人敢輕易提起。此時,郕王朱祁鈺雖然名義上代理朝政,但大事須白孫太后。尤其重要的是,郕王朱祁鈺不是孫太后的親生兒子。在古代,歷朝後妃為了立自己的兒子為帝都是殫精竭慮,費盡苦心。孫太后也是如此,她不能忘記,當初她是如何母憑子貴,靠「親生」兒子朱祁鎮爭得了皇后的地位。最不能令她容忍的是,如果立郕王朱祁鈺為帝,那麼按照禮法,他那出身卑賤的母親吳氏也應被尊為太后,便能與她孫太后平起平坐了。
這位襄王朱瞻墡為太皇太后張氏親生,在藩王中資望最崇,名聲極好。當年他的兄長宣宗皇帝朱瞻基壯年去世,太子朱祁鎮時年九歲,據說太皇太后張氏一度有要立襄王朱瞻墡為帝的想法,至少當時朱瞻墡有嫡子的身份,是大有機會的。如今,幸運再一次降臨到朱瞻墡頭上。然而,朱瞻墡卻不是個貪戀名利權勢的人,他接到孫太后詔書後,立即上書,請求立太子朱見深為帝,由郕王朱祁鈺監國,從旁輔助。
將士們看到城門已閉,知道已無退路,只有勇敢擊退敵人,才能死裡求生。
楊塤笑道:「天命明德,表正萬方……」他開始還笑嘻嘻的,忽然斂色呆住,失聲道,「天命明德?這……這是……」
紫髯將軍掛金印,意氣平吞瓦剌家。
得意的是自己推算無誤,且有先見之明,將老婆孩子打發回了老家;憂慮的是皇帝身邊有五十萬精銳護駕,都被敵人俘虜,而京城如此空虛,如果瓦剌軍到來,根本不堪一擊,他到時不免也要跟皇帝做伴了。
綁架者道:「當年靖難之役后,建文帝失蹤,成祖皇帝知其未死,不遺餘力派出大隊人馬尋找其下落,你胡濙負責國內,大宦官鄭和負責海外。搜尋持續了十數年,忽然在你某夜覲見皇帝后停止。據說是你成功帶回了凝命寶。建文帝即使人還活著,手中既無玉璽,再也不能發布詔書,與成祖皇帝相抗,威脅不再,所以成祖皇帝才停止了搜查,是也不是?」
孫鏜見敵眾我寡,不敢追擊,退軍到西直門下,要求西直門守將打開城門,放他進去。西直門城上守將是都督王通和都御史楊善。楊善原為禮部左侍郎,扈從英宗皇帝親征,僥倖從土木堡之變中逃脫,此次再上戰陣,肩負守城重責,不敢輕易做主。吏科給事中程信奉旨在西城監軍,堅持閉門不納孫鏜,以免給瓦剌以可乘之機。
臨退出前,心思縝密的于謙還提了一個旁人不敢觸及的敏感話題,那就是如果英宗朱祁鎮能夠歸國,會不會複位?
當時北京已經入冬,天氣寒冷,空中開始飄雪,忽而又是大風。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中,瓦剌軍和明軍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戰鬥。明副總兵范廣率軍從正面迎擊。范廣與石亨前後夾擊下,瓦剌軍大敗。明軍神機營火炮、火銃一齊射擊。硝煙瀰漫中,也先之弟孛羅、瓦剌部平章卯那孩先後中炮而死。孛羅綽號「鐵元帥」,號稱不可戰勝,他的死對瓦剌軍士氣打擊頗大。
朱驥不理會對方玩笑,搖頭道:「算了,反正我也只是想問問惜兒的情況,沒什麼要緊事。」
而今報應又將落在明景帝朱祁鈺身上,不獨有明成祖朱棣的罪孽,還有明宣宗朱瞻基殘害叔叔漢王朱高煦的惡行,也將一併著落在他身上。他命中注定沒有子嗣,但因漢王朱高煦諸子皆被誅滅,九五之尊之位將會重新回到建文帝朱允炆一系。
當時胡濙就覺得王振神情語氣有些奇怪,疑心楊行祥死得蹊蹺,所以後來朱驥和楊塤找上門,稱與楊行祥一案相干的獄卒韓函失蹤、仵作伍漢被殺,他反而不覺意外。
朱祁鎮曾經對塞外有過許多的浪漫幻想——「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何等廣袤;「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何等雄奇。塞外的風光一度讓他十分神往。他不止一次地夢想有朝一日能夠躍馬馳騁在塞外,像先祖那樣,創立不世軍功。然而,當他真的「北狩」來到了塞外,心中只有無盡的慘淡和悲傷。
危急時刻,總兵官石亨與侄子石彪率援軍趕到。石亨的兵器是一把大刀,石彪則使巨斧,叔侄二人所用都是重兵器,所向披靡。瓦剌軍領教了厲害,立即望風而逃。這時候已經是黃昏,天光漸暗,石亨下令收兵,沒有繼續追擊。
楊塤道:「我瞧李惜兒個性為人,是個極有主意的女子,又有勇氣,應該不會甘心在教坊司當一輩子舞姬。」
「惜兒」即是李惜兒,是前錦衣衛校尉王永心外甥女,一直養育在王家。王永心因張榜揭露大宦官王振罪惡被殺后,李惜兒亦被沒入官中,發配到教坊司。虧得朱驥暗中託付蔣瓊瓊營救,才勉強做了舞姬,未至淪為娼妓。
朱祁鎮卻害怕直接拒絕也先會惹來殺身之禍,於是吳官童出面去告訴也先,稱時下諸事不便,等到英宗回朝,便用厚禮來聘迎也先的妹妹。也先心中也有一把小算盤,見朱祁鎮派人婉言謝絕,便不再多提。
于謙死活不肯放手,詳細解釋道:「此時群臣一起動手,當殿殺了人,等到激憤平息下來,參与之人定然會有後顧之憂,這樣便更是人心惶惶不安了,這才是嘩變的根源。」又懇請郕王下令滅王振族屬,併為鬧事的群臣辯解,稱廷臣忠憤,無暇顧忌,符合《春秋》誅亂臣賊子之大義,道,「臣等本為社稷,無他耳。」
一時頗為惆悵,他心底里自然是希望蔣蘇台過得好的,但真的看到她對其他男子笑語晏晏時,心中又不大舒服。這,大概是人自私的天性吧。
就在這個時候,孫太后聽到流言,大臣要立郕王朱祁鈺為帝。於是,孫太后在司禮太監金英和興安的陪同下,召見於謙等重臣垂詢。
土木堡之變后,人們驚駭于大明的軟弱與不堪一擊,再聯繫當年北宋滅國之禍,不免有所反思。有人列舉了自明成祖朱棣即位以來的種種天災異變及人事變遷,並將所有過錯歸咎於朱棣奪位及遷都。而自明成祖朱棣病逝,到明景帝朱祁鈺即位,短短二十五年,竟換了五任皇帝,確實可驚可怖,因而皇統該回歸建文一說應運而生。
朱祁鈺表面聽從禮部尚書胡濙建議,對謠言不予追究、不予理會,但內心深有所忌,不久前還曾命朱驥秘密派人到鳳陽查看建庶人狀況。
——于謙《詠煤炭》
朱驥道:「蘇州還真是多出能工巧匠,蒯匠官和楊匠官你也就不必說了,制扇子的蔣家娘子是蘇州人,這潘舍又是蘇州人。」
楊塤很是意外,問道:「這是為什麼?事無不可對人言,況且這裏只有你我他三個人。」
明永樂年間,明成祖朱棣營建北京城時,將大都城的北城牆南移五里,重新修建城門和瓮城。又將原來的土城牆改建為磚城牆,名稱還叫德勝門。每逢出兵打仗,明軍都要從德勝門出發,由此開赴前線作戰,以求打勝仗,暗合「得勝」之意;而得勝還朝時,則要進安定門,表明打退了敵人,實現了安定。不過,這隻是圖個吉利的名頭,事實上,明軍出德勝門打仗,有打勝仗的時候,也有打敗仗的時候。明軍在土木堡慘敗,便是典型的例子。
朱驥打量著那張紙,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處置。即便他是錦衣衛代長官,也沒有能力處理這等涉皇室機密的大事。若是向上奏報,只怕會就此掀起一場驚濤駭浪,不知有多少無辜者要被牽累進來。至少裱褙衚衕的裱褙鋪要被盡數翻起,而起因只是一張來源不明、不知真假的皺紙。
這其中還有個矛盾之處,從綁架者言談來看,他已經知道楊行祥就是建文帝,且人還活著。然綁架者既有能力潛入錦衣衛大獄,大可直接詢問建文帝凝命寶的下落,為何還要輾轉來找胡濙?
于謙固辭道:「如今國家多難,近郊多壘,強敵雖退,瘡痍未復,做臣子的實在覺得慚愧,怎能居功受賞?」朱祁鈺不許于謙辭讓,他才再拜受賞。
于康便從懷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
儘管瓦剌對英宗皇帝「致禮甚恭」,表面上還算是比較客氣,但自從明太祖朱元璋將蒙古逐出中原后,雙方交戰已整整有八十年,其中的仇恨、怨念絕非一場爭論就能平息。為了安撫蒙古各部落,首領也先很快改變了主意,「將謀逆」,即打算對朱祁鎮下手,以一了百了。剛好這時雷聲震天,大雨傾盆,也先的愛馬也被閃電擊死。蒙古人極為迷信天象,也先由此驚懼交加,「復見帝寢幄有異瑞,乃止」。此後,蒙古上下再也沒有人敢輕易生出加害明朝皇帝的念頭,以英宗向明廷勒索財物的提議則佔據了主流。
建庶人名叫朱文圭,即建文帝朱允炆次子。當年靖難之役,朱棣攻入南京之後,皇宮起火,朱允炆及其長子朱文奎均不知去向,次子朱文圭當時才兩歲,被朱棣廢為庶人,一直幽禁在中都鳳陽廣安宮。朱祁鈺命錦衣衛到鳳陽探察監視朱文圭,顯然對「皇位回歸建文帝後裔」一說有些打鼓。連明景帝都多少當了真,民間普遍同情建文帝遭遇,完全相信的人愈發多了。
更加嚴峻的形勢是,明朝原來的內邊變成前線,外險盡失,開門延寇,京師和內地直接暴露于剽悍的蒙古騎兵面前。尤其是大明的國都北京,已經直接站在了國防第一線。而所謂天子守邊的根基——居安思危的思想,在明成祖朱棣之後的皇帝們身上,已經日趨淡忘。事實上,明英宗朱祁鎮在土木堡被蒙古俘虜事件的潛因,在明成祖朱棣一朝便已經伏下了。
胡濙又問道:「二位怎麼看?」
楊塤道:「要她回心轉意又有何難?而今王振一黨已經身敗名裂,只要朱指揮能出面為王永心平反,李惜兒也會被開釋,朱指揮大大有恩于王氏家族,李惜兒還會不見你嗎?」
封藩制是朱元璋強化皇權的一個重要措施。十分可惜的是,由藩王掌握過大的政治和軍事權力,是與空前提高的中央集權體制相衝突的。朱元璋並沒有想到,在他死後不久,子孫們就大起內訌,禍根便是封藩制。而破壞他北部邊防設計的,正是來自皇族內部對最高權力的爭奪。
朱祁鈺最初監國時,臨朝議政的諸般事務只讓他覺得惶恐而煩惱,而並沒有大權在握的喜悅。這也是由特定的歷史背景所決定的。彼時正當危急時刻,朝中之事千頭萬緒,狀況連連,每天都有大事發生,即使是有豐富治國經驗的人,也會茫然無緒,更何況沒有任何從政經驗的朱祁鈺。他一直很擔心自己能否執掌好朝政,也從來沒有奢望能真的取代兄長,登上大寶之位。
明英宗正統七年(1442年)十月,太皇太后張氏病重,緊急召內閣大學士楊士奇、楊溥入宮,詢問國家還有什麼大事沒有辦。楊士奇當面提出了三件事:其一,建文帝朱允炆雖死,但應當編修實錄。其二,成祖皇帝曾下詔凡收藏方孝孺諸臣遺書者死,這條禁令應當解除。第三件事還未來得及上奏,張后就已崩逝,當然也未來不及回應楊士奇的奏請。楊士奇所言三件國家大事中,兩件均與建文帝有關,足見早已不是什麼忌諱。
于康道:「妹夫放心,我們都知道利害,既然交給了你處置,便完全放了心,決計不會再對第三人說起。」
那顏是蒙古語,意為「貴人」,是伯顏帖木兒對兄長的尊稱。
制扇女匠人蔣蘇台的情況比吳珊瑚稍好。她兄長蔣鳴軍本是神機營小校,因受傷未能跟隨英宗皇帝出征,僥倖逃脫了土木堡之變,卻又積极參加了北京保衛戰,不幸腰間中了流矢,成了殘廢,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都得靠妹妹照顧。
丘濬與于冕同是國子監監生,交情甚好。今日二人本約好一起到書鋪購書,丘濬如約而來時,不巧于冕被新任國子監祭酒蕭鎡叫去家中了。
岳謙到底是否真的奉有英宗朱祁鎮口諭,還是受人指使故意撒謊以說服郕王朱祁鈺,始終沒有明確答案。但毋庸置疑的是,岳謙在關鍵時候起了關鍵的作用,恰到好處地出現,恰到好處地燒了一把火。岳謙口傳明英宗聖旨后,郕王朱祁鈺這才同意接受孫太后懿旨。朱祁鈺既已被說通,剩下的就是孫太后那一關了。
錢皇后的輾轉反側、日夜不安,倒不是怕郕王朱祁鈺當上了皇帝,而是怕英宗朱祁鎮自此再無歸期。尤其是瓦剌一旦知曉明廷另立新君后,朱祁鎮就此失去了利用價值,搞不好一怒之下還會殺了他,這叫錢皇后如何不擔心呢?
綁架者這才拍了拍胡濙肩頭,親自扶他出門上車。駕車者將胡濙丟在麻繩衚衕附近,等到馬車走遠,胡濙才取下蒙眼黑布,蹣跚著走回家中。他亦遵從了諾言,半字不提被綁架一事,也禁止家人議論此事。
于謙開始大舉調軍運糧的行動后,京城人心稍安。于謙又奏請調動靖遠伯王驥所領湖廣兵、寧陽侯陳懋所領浙江兵,火速趕來京師充實守備力量。但因王驥路遠,先令陳懋率浙兵北上。各地軍兵陸續到來,北京局面安定了下來。
白羊口是內長城東部的重要關口,位於居庸關和橫嶺城之間的峽谷南口,因永定河的一條支流白羊河經過此地而得名。這段長城最早築于漢朝,據說漢代蘇武出使匈奴、王昭君出塞和親均從此處路過。
當時正是秋老虎的季節,天氣悶熱難當,旅途自然更加辛苦,徐妻不願意因為所謂的「天象」就胡亂折騰。
朱驥很是不解,道:「這件事若是發生在之前,或許還有些意義。」話雖沒有挑明,其實也是暗示之前關押在大獄中的老僧楊行祥即是建文帝朱允炆。又續道:「但目下建文帝已死,而且在官方公告中他早幾年便死了,建庶人又被幽禁在鳳陽高牆之內,皇統如何回到建文一系?」
也先亦對明廷另立郕王為帝非常意外,但他並沒有就此認為朱祁鎮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在他眼中,英宗依然是一件奇貨。
這一年,萬貞兒十九歲,朱見深年僅兩歲。誰都不會想到,這個美艷豐腴的宮女在日後會登上大明的政治舞台,寫下一段不可思議的傳奇歷史,並造成了明朝第一個外戚亂政的局面。這是后話,後面再表。
劉安愚蠢貪鄙,不識時務,居然在危急關頭不忘向朝廷索要爵位,立即遭到御史彈劾。兵部尚書于謙請求嚴責劉安「不分真偽,聽敵詐誘」,因其人不顧守城重任,在大敵當前之時出城拜謁英宗皇帝。劉安由此被免職,並遭逮捕下獄。大同副總兵都督同知郭登受于謙舉薦為總兵官,佩征西將軍印,負責鎮守大同。
胡濙道:「相不相信全在閣下一念之間。我已經七十多歲,人生七十古來稀,我早已活得夠了,就算今日死在閣下手裡,也沒什麼可惜。只是當年我所做之事,不能盡對人言,心中不免引以為憾。今日既有此機緣,雖則我是被迫開口,但總算有人知道我並未辜負舊主之恩。」
原來當日胡濙的確被人綁票,他離開小吃鋪時遭人挾持,帶上了一輛馬車。對方一開始便用黑布蒙住胡濙的雙眼,並告訴這是為了胡氏好,自己毫無惡意,只想問幾個問題,只要胡濙老實回答,並且保證不對人說起,問完便會放他回家。
到十一月初八,瓦剌軍全部退到塞外,京師解除了戒嚴。于謙有《出塞》一詩,記錄了京師保衛戰的勝利:
這場撕打事出突然,倉促間郕王朱祁鈺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全靠于謙當機立斷,處理得宜,使混亂的局面迅速得到平息。于謙緩步退出左掖門時,吏部尚書王直握著于謙的手,誠懇讚歎道:「國家正賴公耳。今日雖百王直何能為!」
十月十四日,在德勝門和西直門遭挫的瓦剌軍又進攻彰義門。于謙命副總兵武興、都督王敬、都指揮王勇率軍迎戰,主動出擊。明軍前隊用神銃火器衝鋒,后隊列弓弩短兵繼進,挫敗了瓦剌軍的前鋒。
此時的于謙大權在握,備受新皇帝朱祁鈺信任,可謂一言九鼎。於是,明廷對也先議和的提議響應冷漠,對瓦剌使者態度傲慢,甚至還發生了瓦剌使者于會同館遭行刺事件。若不是錦衣衛武官朱驥機警,瓦剌使者怕是沒命活著離開北京。
于璚英不由得轉嗔為笑,道:「只聽說人一心陞官,哪有人當了長官,還總想著辭掉的?」
事實證明了于謙識人的眼光。當時大同軍士多戰死,郭登接任大同總兵時,士卒堪戰者才數百,馬僅百余匹。郭登總攬全局后,迅速著手修城繕甲,擴充軍隊,數年後,馬至五千,精兵數萬,大同兵遂為天下之最。
八月十七早晨,文武百官均得到了皇帝被擄的消息,齊集於朝堂之上,各人神態不一:有低聲私語的,有暗自垂淚的,也有放聲痛哭的。
朱祁鈺新即帝位,根基尚不穩固,十分尊重重臣的意見,這才勉強作罷。
楊塤道:「哎,別說建文帝太子已經死了啊,他爹都能從圍成鐵桶一樣的南京逃生,兒子也極可能沒死呢。」
人在兵部官署的于謙也是徹夜難眠。他雖然常年擔任地方官,卻對邊防軍事極有研究,警惕地意識到,英宗皇帝被俘不過是個開頭,更大的危機還在後面。他所擔心的主要有兩點:一是瓦剌會利用英宗皇帝要挾明軍各重鎮開關延敵;二是京師北京即將成為瓦剌的下一個目標。而京軍五十萬精銳都在一個月前被英宗帶出了居庸關,北京附近已經無兵可調!如何保衛京城,正是最現實、最重要、最緊急的事務。
也先這一招顯然是想誘騙于謙、石亨等重臣前來,藉機扣押,由此擾亂明軍防守,趁亂攻取北京。但明景帝朱祁鈺聽到使者回報后,意志竟然開始動搖,傾向於講和。
意思是嫌王復和趙榮官小,指名要于謙、石亨、胡濙等往瓦剌軍營談判,並再次向明廷索要大量金帛。
朱元璋自以為這樣安排,十分周全。但是他沒有想到,給兒子過重的軍權,會造成皇家的內部矛盾。朱元璋去世后,皇太孫朱允炆繼位,皇權與藩王之間積累已久的矛盾便急遽激化。一方面,是朱允炆擔心諸王權力過於強大,積極著手「削藩」;另一方面,以燕王朱棣為首的藩王們極力要求維護自己既得的權位,最後爆發了「靖難之役」。內戰的結果是建文帝朱允炆敗亡,朱棣奪得皇位,史稱明成祖。
朱驥道:「惜兒就是太有主意,我才格外擔心。」
這是一句相當有力的措辭,群臣不敢再說。
朱祁鎮身邊的侍臣只有錦衣衛校尉袁彬、哈銘,以及翻譯官吳官童等數人。吳官童悄悄道:「也先打算將妹妹嫁給陛下,陛下決不能同意。陛下為萬乘之主,怎能當胡人的女婿呢?」
天色已黑,裱褙鋪大多打烊關了門。朱驥舉燈四下照了照九*九*藏*書,問道:「要如何查起?」
但胡濙只猜對了一半,對方詢問的不是建文帝朱允炆,而是凝命寶的下落,也就是當年建文帝通行天下的十六字玉璽。
就在北京紫禁城上演這場歷史上絕無僅有的群臣當殿打鬥的好戲的時候,同日,宣府及大同城下也上演了幾場更為精彩的表演。
司禮監提督太監金英也站出來揭發王振在京城內外共有私邸數處,且都窮極華麗。在金英所派錦衣衛的協助下,陳鎰一共抄出金銀六十余庫,玉盤百座,珊瑚樹六七十株,馬數萬匹,其他幣帛珠寶等物不計其數,明廷由此得到了一筆不小的財富,正好充作了軍費。
蔣蘇台見楊塤臉色發青,知道情郎要發火,忙連使眼色。楊塤卻已是忍無可忍,指著蔣鳴軍鼻子罵道:「你小子輕視匠戶,千方百計地加入京營,花光了你妹妹的積蓄,終於買到個神機營小校的身份,由蔣工匠變成了蔣校官,自以為榮耀無比。你在戰陣中對敵受傷,對於這一點,我很敬重,但這也是你的職責所在。你既已是京營將校,吃著朝廷祿米,不該為國為民出力嗎?受傷成了殘廢,是你的不幸,但作為軍人,你應該早有心理準備,沒什麼可抱怨的。你殘廢不是我造成的,也不是蘇台造成的。你成天發脾氣,怨天尤人,怪這怪那,算什麼?我看實在要怪的話,只能怪你自己。問問你自己,你為什麼要加入京營?從你穿上戎服的那一天起,是不是該做好為國受傷流血甚至戰死的準備?還是你只想著憑京營那身狗皮耀武揚威,顯示你蔣鳴軍與眾不同,終於不再是匠戶身份?」
司禮監提督太監金英喝令百官退去,但群情激憤,無人肯退,堵在內宮門口,高叫著要搜捕王振親信宦官毛貴、王長隨二人。金英見情勢不妙,忙命人將毛貴和王長隨從宮門門縫中推了出去。毛、王二人立即被群臣聚毆而死,由此可見與王振積怨之深。
自土木堡之變后,明軍士氣低落,戰無鬥志,邊將不敢出戰。韓清雖然戰死,勇氣卻相當可嘉。右副都御史孫祥繼續堅守。
鄺埜當時還不能預料英宗皇帝會成為俘虜,之所以特別寫信交代于謙,是因為之前明英宗已將京軍精銳盡數調出,留守北京的只有極少數老弱病殘,一旦瓦剌乘虛而入,京師亦有淪陷的危險。
兵部尚書于謙以下諸將都親自督戰。于謙躬擐甲胄,身先士卒,「泣以忠義諭三軍」,人人感奮。彼時于謙已是新朝廷首屈一指的頭號重臣,他親自披甲上陣,許多明軍感動得痛哭失聲,決心以死報國。
于康刻意壓低了聲音,道:「近來坊間關於新皇帝的流言頗多。甚至有人說大明之所以災難連連,是因為皇位本不該歸成祖文皇帝這一系所有,要想消弭禍患,就要還政給建文帝後裔。我和丘兄都覺得不是巧合,但又不好張揚,所以只好來找你商議。」
楊塤大怒。他雖然只是個漆匠,卻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人,憑藉出色手藝揚名海內外,一樣能笑傲王侯。坦白講,他從來沒有喜歡過蔣鳴軍,明明是匠戶出身,有一手祖傳好手藝,卻嫌棄匠戶身份卑微,不惜放棄制扇天賦,走野路子加入京營。世人可以看輕匠戶,但憑什麼自己看輕自己?
其他議事官員也是怒火中燒。一擁而上,圍住馬順拳打腳踢。眾人拾柴火焰高,馬順立即被當場打死,王竑也因為此事而名震朝野。
只是胡濙經歷與綁架者一番對話后,心力交瘁,不願意再捲入其中,甚至不想再聽到「楊行祥」這個名字。料想無論其人死亡真相如何,明英宗朱祁鎮必會竭力掩蓋。錦衣衛長官王林不識大體,想藉此案剷除異己,只能是自討沒趣。
於是,孫太后將萬貞兒叫來,囑託她照顧太子。自此開始,萬貞兒入太子東宮,開始照應太子朱見深。
他不該發動靖難之役,從侄子建文帝朱允炆手中奪取了本不屬於他的皇位,又在立太子一事上反覆無常,因而他的子孫後代註定坐不穩大寶之位。如明仁宗朱高熾在位不足一年而卒,明宣宗朱瞻基死時年僅三十八歲,英宗皇帝朱祁鎮則是二十三歲做了瓦剌俘虜,成為了太上皇。
大敵當前,郭登的話不錯,決定也不錯,但卻為他自己埋下了禍根。朱祁鎮本不是個大度的人,當此危難之時,他一心只想能夠歸國,哪裡還去多想什麼瓦剌借他騙開明軍城池的計謀?自此,他對郭登懷恨在心,即所謂的「銜之」。當朱祁鎮後來復辟登位后,自然要來一次總的清算,因郭登是皇親國戚,不好加害,只好將他貶去甘肅。不幸的是,真心保家衛國的忠臣,總是容易被皇帝遺忘,而蠹政害民的奸臣,反而銘記在皇帝心中。後來英宗竟然還為王振建祠紀念,這是后話,後面再表。
綁架者不答,只笑道:「從不多問,從不多管閑事,不是你胡尚書的作風嗎?怎麼今日反倒破例了?」又揮手叫道:「來人,天色不早,準備送胡尚書回去。」
也先嫌棄銀兩太少,又與劉安約定,「金至駕還」。於是,劉安回城后,繼續搜刮金銀,甚至連自己的家產也賠上了。他是個有心計的人,希望能藉此機會用金銀贖回英宗皇帝。如此一來,他就是最大的功臣,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又何必在意眼前區區一點家產呢!
楊塤笑道:「朱指揮終於肯認同我的推測了?老實說,太上皇是楊行祥一案主謀,僅僅是我的推測,不一定對。真相到底是什麼,怕是要等見了胡尚書才能知道。」
當然,正如兵部尚書鄺埜密信所提示,做好防守北京準備才是重中之重。為了儘快募集兵丁,于謙更命賞給新選余丁官軍和舊操舍人及應募新兵每人銀一兩、布二匹,守城匠人、守門軍火夫和皇城四門內外官軍每人布二匹。
明成祖朱棣從侄子建文帝朱允炆手中奪位后,以鐵血殘忍手段鎮壓建文舊臣,民間凡收藏諸臣書信著作者都要抄家處死,想以此手段來令建文君臣從世上銷聲匿跡。人們表面屈服於恐怖統治,但心中顯然更懷念忠厚大度的建文帝,而方孝孺等建文遺臣的壯烈身死也令無數人感懷淚下。明仁宗、明宣宗之後,政治氣氛大為寬鬆,建文帝等不再是什麼隱晦的話題,民間因而有不少建文帝朱允炆行走西南的故事流傳。
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後心。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此時,眾臣正要求追究王振罪責,本來就群情激憤,馬順還不識時務地站出來,愈發火上澆油。給事中王竑性如烈火,嫉惡如仇,頭一個按捺不住憤怒,衝上前去揪住了馬順的頭髮,痛斥道:「你以前幫助王振為惡,狼狽為奸,凶威不小,今國家危急至此,你還敢如此狂妄耶?」越罵越怒,竟張開嘴,一口咬下馬順肩膀上的肉。
十月十五日這一晚,炮聲震天。駐紮在城外的明軍都點起火炬,以免被城中炮火誤傷。明軍大炮轟了一夜,聲勢驚人,瓦剌軍死傷上萬,其餘人分西、北兩路逃走,北路出居庸關,西路出紫荊關。
這場鬧劇上演完后,也先和蒙古可汗脫脫不花挾持朱祁鎮再度來到大同城下,要求大同總兵郭登開關相迎。郭登上次就已經拒絕開關,現在大明朝已經有了新天子,並且兵部尚書于謙下有嚴令:「自今瓦剌奉駕至,不得輕出。」這次自然也未加理會。
至於明英宗朱祁鎮命運格外與眾不同,蓋因上天曾降天火焚毀了紫禁城三大殿,欲以此作為警醒。明成祖朱棣心中不安,未敢重修三大殿。偏偏明英宗朱祁鎮不信邪,年輕氣盛,即位不久便命工匠蒯祥主持重修三大殿,且規模比當年更加宏大。朱祁鎮還欲學當年鄭和下西洋盛事,再興下西洋之舉,因其人不知天高地厚,太過狂妄自大,所以上天要特別懲罰他,讓他被瓦剌俘虜。
但郕王朱祁鈺總算代理了幾天朝政,知道目前局勢萬分危險,瓦剌手握英宗皇帝,對北京虎視眈眈,整個大明朝廷都岌岌可危。他如果當上皇帝,面臨的不是天下人憧憬的帝王的權勢,而是一個亂得不能再亂的爛攤子。面對朱祁鈺的推辭猶豫,于謙苦口婆心,以「社稷為重君為輕」加以勸說。
馬車賓士了很久,終於停了下來。綁架者道:「胡尚書稍安毋躁,在這裏暫作歇息,天黑時自然有人會送你回去。」
北京保衛戰從根本上扭轉了敵強我弱的形勢,軍民人心振奮,天下安定。更重要的是,也先的重大失敗重新引發了蒙古內部的紛爭與內訌,瓦剌部從此開始衰落。對於明朝來說,空前的危機終於過去了。對也先來說,則標志著末日的開始。
吳珊瑚略略回頭看了一眼,便又往前走去。朱驥一眼瞥見她雙眼腫得老高,忙追上幾步,勸道:「珊瑚,人死不能復生,還望你節哀自重。」
而身為俘虜的朱祁鎮此時正翹盼明廷能用金銀換他回去,聽到郭登的答覆后,竟然大為生氣,又命袁彬前去大同城下,對郭登傳旨:「朕與郭登有姻,何拒朕若是?」
孫太后還沒有回答,司禮監宦官興安已經搶著回答道:「自然還是太上皇。」
但楊行祥一把年紀,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之前一直稱朱文奎已死,應該是為了保護兒子,如何會因綁架者的威逼而就範?
胡濙連忙道:「不,我不知道。」
楊塤笑道:「工匠一道,朱指揮是外行。紙也是工匠做出來的,不同的裱褙鋪,各有自己偏好的用紙。我們不問印璽,而是去打聽這張紙出於何處,不就沒人懷疑了嗎?」轉頭看了朱驥一眼,皺眉道:「不過朱指揮最好脫掉這身飛魚服,實在太過礙眼。人家見到你都遠遠避開了,哪裡肯說實話。」
不知不覺走到教坊司附近,忽見已升任錦衣衛指揮僉事的朱驥正站在街口槐樹邊,盯著教坊司門口——曾名動京華的教坊司名妓蔣瓊瓊正在與一名高大帥氣的男子交談。那男子赫然便是曾在國丈孫忠府上有過一面之緣的衍聖公弟子源西河。
大寧、開平、東勝州三個重鎮的內遷,是明廷重大戰略失誤,由此對明朝北部邊防產生了全局性的影響。而所棄之地則為蒙古部族所佔據,成為他們南下侵擾明朝邊境的戰略基地。
然時勢比人強。當朱祁鈺當上監國后,他身邊有一些人便出於個人私利將政治賭注押在了他的身上,對他大談皇帝君臨天下的權勢,慫恿朱祁鈺即位為帝。朱祁鈺在反反覆復中猶豫著,情緒真是壞到了極點。他的內心交織著各種矛盾,難以下定決心。但是歷史卻偏偏給了這個頗想逃避皇位的人一個特殊的機會,明廷以于謙為首的重臣們開始行動了。
朱驥道:「楊匠官難道也相信那謠言?」
紫荊關北臨拒馬河,直通居庸關、大同、宣化重鎮,西臨雁門、寧武、偏頭諸關,南倚龍泉、倒馬要塞,東連古燕國下都所在的幽冀平原,素有「畿南第一雄關」之稱,與居庸關、倒馬關合稱為「內三關」。此關在《呂氏春秋》中即被列為神州九塞之一,歷史悠久,漢時為土石夯築,后歷經各代擴建、修葺。到明洪武初年,改用石條做基礎,以磚砌面封頂,並用石灰碎石灌注。自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后,更是大興土木,在紫荊關修城建關,有城九座,水門四座,裡外城連,城門則環環相套,形成了一個較為完備的防禦體系。
朱驥問道:「胡尚書懷疑有人故意放出流言,說什麼皇統回歸建文一系,以此來製造輿論,等到合適時候,便會以建文帝玉璽舉事?」
十月初九,也先主力大軍抵達紫荊關,假傳明英宗朱祁鎮聖旨,命紫荊關守將右副都御史孫祥、都指揮使韓清開關接駕。二將閉門不納。於是也先督促瓦剌軍猛烈攻關。都指揮使韓清出戰,戰敗陣亡。
胡濙輕笑一聲,道:「建文帝早就死了,除非閣下變成鬼,不然他如何能當面告知?」
于謙等人退出后,孫太后陷入巨大的失落中。但她隨後又想到了一個更為長遠的問題:她的孫子朱見深仍為皇太子,新皇帝卻是朱祁鈺。自古以來父死子繼,朱祁鈺雖然現在還沒有兒子,但其人還年輕,將來有了兒子后,有什麼理由不改立他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就跟她曾費盡心機要當皇后一樣,朱祁鈺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廢除朱見深的太子位,改立他自己的兒子為儲君,這算不算是一種巧妙的因果報應?
前幾日,也先曾命袁彬轉告大同都督郭登,只要明廷願意送大批金銀,瓦剌可以放回英宗皇帝。但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大同須得打開城門,迎接英宗聖駕。郭登是名宦子弟,久在邊關,何等人物,焉能看不出這是也先詐開城門的伎倆?當場堅決拒絕,並表示沒有金銀作贖金。
馬順是王振的親信,一直充當打手,幫助王振剷除異己,干過不少壞事,史稱「流毒天下」。比較惡劣的有枷國子監祭酒李時勉於國子監門外示眾,殺死並肢解侍講劉球等。
朱驥搖頭道:「自從上次我將惜兒強行送回教坊司后,她便再也不肯見我了。」
此時,朱祁鎮身邊只有被俘的錦衣衛校尉袁彬和哈銘伺候。哈銘本是蒙古人,精通蒙古語,正好居中充作翻譯。而就在土木堡事變前幾天,明軍曾派千戶梁貴出使瓦剌軍營,當時梁貴還滯留在瓦剌軍營中。朱祁鎮便按照瓦剌的要求,讓袁彬寫了一封信,告知被俘情況,讓明廷以珍寶金銀來贖。朱祁鎮自己署上名字后,再由梁貴送往懷來衛。
劉安見到朱祁鎮后,忍不住伏地慟哭。朱祁鎮這時候總算清醒過來了,密語劉安道:「也先聲言歸我,情偽難測,卿等須嚴行戒備。」
正統十四年(1449年)十月初一,距離土木堡事變后一個半月,也先再次出兵。出征前還搞了個隆重的儀式,殺馬大宴,重新立已經成為太上皇的明英宗朱祁鎮為大明天子,由也先帶頭向朱祁鎮行禮道賀,表示要將朱祁鎮奉還回京。
丘濬忙道:「既然朱兄還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曾在扇鋪見過吳小娘子,算是相識,我會照顧她,送她安然返家的。」
郕王朱祁鈺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聽到群臣公然在朝堂上提出,不禁大為膽怯,驚讓再三,並站起來,打算避歸郕王府。群臣力請,朱祁鈺無可奈何,只好道:「有皇太子在,卿等何敢亂法?」
前沿據點的內移,導致明朝在北邊防衛上由主動變成了被動,只能以九邊為中心布置軍隊駐守。而此時明朝的整個防禦體系缺乏縱深,對河套地區和長城以外的廣大地區失去了控制。蒙古軍進入河套地區,構成明朝北邊的心腹之患。
朱驥道:「這件事,我不是沒有想過,極難。之前王永心是經過三法司正式審判后才被定罪判刑,且由皇帝欽命處死,甚至未經三複奏程序。刑科第一遍上奏請旨時,皇帝便立即批示執行。欽定要案,沒有皇帝諭旨,照例是不能重開的。」
除了孫太后之外,紫禁城中還有一個人陷入了巨大的不安,這就是明英宗皇后錢氏。錢皇后出身卑微,憑美色得立為皇后,英宗朱祁鎮一度想給她娘家加官進爵,卻被錢皇后拒絕了。皇後娘家沒有封官,這在大明歷史上極為少見。而此時的錢皇后因為日夜為皇帝丈夫擔心哭泣,已經哭瞎了一隻眼睛。禍不單行的是,她在睡夢中跌到地上,腿也因此折斷而傷殘。
萬貞兒,山東諸城人氏。因為孫太后是山東鄒平人氏,說話帶有濃重的山東口音,一般宮人不容易聽懂她的話,為了方便,孫太后所選用的宮女都是家鄉山東籍的。萬貞兒生父萬貴因親屬犯罪而被外貶,為了日後有所依靠,他託付同鄉將年僅四歲的女兒帶進皇宮當宮女。萬貞兒幼年進宮,在孫太後宮中聽差,聰明伶俐,懂事乖巧。孫太后視之若女,無話不談,是最可靠的心腹。
這一招甚是厲害,胡濙當即對天發誓道:「我決不會對旁人說起,包括我的至親好友在內。」
說得最直接的大概要數府學訓導葉伯巨了。洪武九年(1376年)星變,朱元璋按慣例詔求直言。葉伯巨當時以國子生授平遙訓,上書直言切諫。他在奏章中明確提出了三個問題:分封血親諸王及其掌管兵權,皇帝過分依賴嚴刑重罰;以及皇帝治國和建立制度過於匆忙。就第一點,葉伯巨指出,過分熱心地分封諸王可能為將來某一親王僭位創造條件,他甚至預言燕王終將有爭位之舉,「而秦、晉、燕、齊、梁、楚、吳、蜀諸國,無不連邑數十。城郭宮室亞於天子之都,優之以甲兵衛士之盛。臣恐數世之後,尾大不掉,然後削其地而奪之權,則必生觖望。甚者緣間而起,防之無及矣。」
朱驥道:「阿兄找我,可是有什麼急事?」
上將親平西突厥,前軍近斬左賢王。邊城無事烽塵靜,坐聽鳴笳送夕陽。
朱驥道:「衚衕內外大大小小近百家鋪子,差不多排到貢院。倉促之間,怕是問不出什麼來,還容易鬧得盡人皆知。」
八月十七日,瓦剌首領也先挾持明英宗朱祁鎮到達宣府城下。土木堡敗后,宣府成為一座孤城,人情洶懼,官吏軍民紛然爭出,意圖搶先逃離。巡撫羅亨信仗劍親坐城下,下令道:「出城者斬。」這才安穩了人心。
健兒馬上吹胡笳,旌旗五色如雲霞。
蔣蘇台叫了一聲「楊大哥」,還待追出。蔣鳴軍怒道:「不準追,讓他滾,滾得越遠越好。還有,以後不准你再見她。」
葉伯巨被枷解到南京,雖然僥倖沒有被朱元璋射殺,但不久便餓死在獄中。更為不幸的是,葉伯巨所言後來果然成了事實。
除了沒有人身自由外,瓦剌上下倒是對朱祁鎮這位被俘虜的皇帝頗為禮敬,生活上也盡量給予照顧。甚至首領也先還真的打算將妹妹嫁給朱祁鎮做妃子,與大明結親,當然也是另一種形式的羈絆。
凱歌馳入玉門關,邑屋參差認鄉土。
徐珵發怒道:「那你留下來給韃子當老婆好了。」徐妻見丈夫當真動了氣,這才攜子南歸。
言外之意,無非是讓女婿先代管錦衣衛,等到朝廷尋到合適長官人選再說。朱驥也只得勉為其難。他執掌錦衣衛后,亦不敢有什麼大的作為,只優待撫恤戰歿的錦衣衛將士,又因將校多死於土木堡,官署人手奇缺,不得不花大量時間到軍營選補人丁。
據說明成祖朱棣病危前,決意聽從內心深處的召喚,改立次子漢王朱高煦為儲君。但尚未來得及擬寫詔書,朱棣便撒手西去。跟在皇帝身邊的內閣大學士楊榮支持太子朱高熾即位,遂沒有遵從成祖皇帝的遺願,而秘不發喪,精心安排,促使朱高熾順利當上皇帝。朱高煦得知父皇死訊時,朱高熾已經是君臨天下的仁宗皇帝了。朱高煦心中不甘,遂于宣德一朝謀反,卻被明宣宗朱瞻基親自平定,最後更是被侄子燒成了焦炭。其寵愛的侍妾吳氏亦被朱瞻基霸佔,生下了兒子朱祁鈺,即為當今大明王朝的新皇帝。因而這是上天的巧妙安排,朱高煦本該成為皇帝,又遭焚身絕嗣之禍,蒼天為此鳴不平,於是借其侍妾吳氏所生之子朱祁鈺來奪回皇位。儘管這個「子」是宣宗皇帝朱瞻基的骨血,但上天依舊借他之手,為朱高煦出了一口惡氣,且將再度炮製骨肉相殘的慘劇。
楊塤冷笑一聲,預備再反駁一番,但轉頭見到蔣蘇台充盈淚水的雙眼,心瞬間軟了,卻是不便再繼續留下,便哼了一聲,拂袖而出。
再過一會兒,王振的侄子王山也被人抓來,捆綁后跪在大殿前。眾人爭相上前向他唾罵,呶呶不絕。一時間,「朝班大亂,衛卒聲洶洶」。
郭德成知道闖了大禍后,為了保命,只好裝瘋賣傻,剃光了頭,換上僧袍,天天念佛。朱元璋得知后,信以為真,對郭寧妃道:「始以汝兄戲言,今實為之,真瘋漢也。」
於是,于謙委派兵部侍郎吳寧代理兵部事,自己親自率軍陣于德勝門外,準備迎擊瓦剌的主力軍。
朱驥與楊塤遂起身告辭。胡濙也不挽留,只嘆息一聲,送到堂前,就此拱手作別。
也先趾高氣揚地押著朱祁鎮到宣府城下后,先脅迫朱祁鎮傳旨,叫明軍守城將士開門迎駕,想藉此騙開城門。
朱驥道:「如此……」忽覺一陣風過,卻是吳珊瑚匆匆擦肩而過,一邊走還一邊抹眼淚,忙叫道:「珊瑚!」
胡濙沒有答話,隨後被人帶下了車,安置在某處民房的某間空房中。他雙眼被黑布蒙住,也不知白天黑夜,只覺得這一日格外漫長。
而在深宮之中,凄風苦雨,愁雲慘霧,人人驚慌失措。孫太后自幼被選入宮中,得到朱瞻基的寵愛,人生一帆風順,沒經過風浪,亦無見識,決意不惜重金贖回兒子,下令打開內承運庫,專門揀選蒙古部落喜好的金珠重寶。哭腫了雙眼的英宗皇后錢氏也傾囊而出,甚至拿出了她自海州娘家陪嫁來的首飾及許多珍貴物品。九_九_藏_書
朱驥看了看楊塤,見對方正忙著大快朵頤,只好點了點頭。
楊塤道:「先不說這張紙。朱指揮如何看待那些流言,尤其是皇位該回歸建文一系之說?」
當時通州官倉存有數百萬石糧食,而朝廷又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將其運入北京城中。有大臣擔心被敵軍侵奪,建議先行焚毀。應天巡撫周忱建議將倉米充作京軍一年餉糧,令軍士自行前往通州領運進城。當時百官俸祿多以米支付,于謙由周忱之議得到啟發,請命預支文武京官本年九月到明年五月的俸糧,軍士各預支半年餉,各自到通州倉領取。特派都御史陳鎰總管運糧事,徵用順天府大車五百輛,專門用以起運通州官糧進京。民間有車之家,能從通州運糧二十石到京師倉庫者,即由官府發給腳銀一兩。
正值寒冬季節,天氣乾燥寒冷。胡府內卻是溫暖如春,燃起了數盆炭火。禮部尚書胡濙正縮在坐榻上翻閱書卷,聽說朱驥、楊塤到訪,忙命引進來。
朱祁鈺才二十二歲,加上明代自成祖朱棣后,對藩王大加限制,不得參与朝政,所以郕王沒有任何政治經驗,也沒有得到過這方面的教育。他不明所以,唯恐發生嘩變,拚命掙扎要走,將於謙的袍袖都撕破了。
那綁架者又沉默起來,但胡濙能感覺對方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胡濙道:「楊匠官可別小看流言的力量,利用得好,便成讖語。當初紅巾起義,靠的就是『石人一隻眼』的流言,一下子便召集發動了十萬大軍。」
明成祖朱棣死後,明朝再也沒有能力對蒙古各部進行大規模的遠征。為了防禦蒙古,明廷不得不在內移的防線上據險築城,屯兵防守。於是西起嘉峪關,東到鴨綠江的數千里防線上逐漸形成遼東鎮、薊州鎮、宣府鎮、大同鎮、山西鎮、延綏鎮、寧夏鎮、陝西鎮、甘肅鎮等九個邊防重鎮,號稱「九邊」,這就是「九邊」的來歷。
之後,王振的侄子王山被凌遲處死。馬順等三人屍體被陳列在東安門外示眾,軍民猶多爭擊泄憤。王振家族無論老少一概斬首,家產被籍沒。都御史陳鎰因為有清廉之名,奉命查抄王振家。
此時,面對袁彬代傳的英宗皇帝的質問,郭登頗為委屈。城門一開,也先必定乘機進攻,難道皇帝不知道,所謂的「放歸」,只不過是瓦剌騙開城池的借口嗎?於是,郭登對城牆下的袁彬答道:「臣奉命守城,不知其他。」
意思是,于謙日夜為國家分憂,不要錢財,不要官爵,不問家計,朝廷正要用這樣的人,你要是有意見,可以去找一個人來替代于謙。於是,「眾皆默然」。
朱驥正全神貫注地凝視前面,忽被楊塤自背後一拍,嚇了一跳,忙道:「我其實是因為惜兒來找瓊娘的,但見到她和那位源公子交談甚歡,便一時沒有過去。原想等他二人談完再說,這不楊匠官你就來了。」
永樂一朝,明朝軍力強大,加上明成祖朱棣本人從馬上得天下,是個英主,因此終成祖一朝,蒙古始終無力與明軍爭鋒,因而朱棣的「天子守邊」看起來相當有效。天子守邊的重要根基在於居安思危,這個思危的本意,其實就是說大明的京師北京瀕臨北邊邊防。
郭信早已熟門熟路,主動招呼道:「楊匠官,你也來了?」
之後,朱祁鎮特意將劉安帶來的蟒龍袍轉送給也先之弟伯顏帖木兒,也就是直接負責看管他的人,有結納示好之意。
一時群臣人心惶惶,人情洶洶,只知「聚哭」,不知所為。主持朝議的郕王朱祁鈺對眼前情形不知所措,又不能甩手而去,只好一言不發。
十月初三,瓦剌軍前鋒兩萬抵達紫荊關北口。為了鉗制明軍,也先另派兩萬人出古北口。
羽書捷奏上神州,喜動天顏寵數優。
胡濙手中的毫筆登時掉落。他側過身子,雙手撐住皺紙四角,凝視了許久,才喃喃道:「天命明德,表正萬方,精一執中,宇宙永昌。我已經許多年沒見過這方璽印了。」
九月初四,大同總兵官廣寧伯劉安從大同回到京師。在奏報敵情時,劉安聲稱瓦剌太師也先願意將妹妹嫁給英宗,與大明結親,又說英宗皇帝已當面封他為侯爵。
胡濙雖然講出了整個事情經過,連他個人缺失也沒有隱瞞,但其實對查案沒什麼幫助,他沒有提供能追查綁架者的有用線索。
十月初五,明景帝朱祁鈺詔諸王派兵入衛。
朱元璋聽了,當即拉下了臉,默然不語。郭德成酒醒后,回憶當日言語,驚出了一身冷汗——
關於骨肉相殘慘劇一說,並不是指英宗朱祁鎮歸國有期、其人回到京城後會為弟弟所殺,而是指當今皇帝朱祁鈺一定會對現任太子朱見深下毒手,改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
八月十六日,梁貴攜書信抵達懷來。當時懷來城如臨大敵,緊閉城門,梁貴只得攀牆入城。懷來守將得知情況后,立即派人將信火速送到京師。這是明英宗朱祁鎮被俘虜后,第一封來自前線的戰報,時為八月十六日深夜三更時分。
力退強敵後,北京的局面並沒有就此穩定下來。由於京師秩序相對混亂,未能完全回歸正軌,盜賊趁機而起,放火搶劫者時而有之。且各種謠言滿天飛,最流行的一種是:新皇帝朱祁鈺並不是宣宗皇帝的親生兒子,而是漢王朱高煦的兒子。理由是,其母吳太后曾是漢王朱高煦侍妾,而朱祁鈺又與朱高煦容貌甚像。
明朝初年,明太祖朱元璋建國后在中央設立了中書省,後來為了加強皇權,在誅殺功臣的過程中,廢除了有一千多年歷史的丞相制度和有七百多年歷史的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制度,分中書省及丞相權力歸屬六部,六部尚書直接對皇帝負責。這樣,六部的職權和地位大大提高。明仁宗朱高熾和明宣宗朱瞻基之後,文人治國的勢頭逐漸明顯,因為丞相制度被太祖朱元璋取消,朝政大權開始向內閣和六部轉移。內閣地位日益上升,逐漸成為朝廷的政治中心。但是在名義上,內閣仍然只相當於皇帝的秘書處,大學士不過是顧問的角色,閣臣的責任至多隻能「票擬」,對於六部當然也沒有統領的權力。
陳鎰在民間名聲很大,做了許多利國利民的好事。但其人精通權術,王振當權時,陳鎰為了巴結其人,每次都跪在門口迎接,又曾在審案時公然袒護司禮監提督太監金英。此刻他忽然一改前態,厲聲指斥王振,令人瞠目結舌。
胡濙只是禮部尚書,地位雖尊,禮部卻不是兵部、吏部那等要害部門,不過是個虛架子罷了。他聽到對方語氣和善,但卻剛毅有力,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定,便猜及極可能涉及建文帝,因為那是他一生中唯一涉及天機的事件。
胡濙猶豫了一下,答道:「當年建文帝親口告訴我太子死了,凝命寶也隨其消失。他是皇帝,至少曾是我的舊主,他說的話,我焉能不信?況且我親眼見到他的神情……」轉頭凝視案桌上的皺紙,道,「但是這個……這個確實是建文帝的印璽。」如此,等於承認建文帝太子朱文奎還活著了。
胡濙點頭道:「只不過墨色是黑的。」又問道:「你們從哪裡得到的這個?」
也先便暫時決定將明朝皇帝交給伯顏帖木兒看管。瓦剌沒有像對待普通俘虜那樣對待階下囚明英宗,朱祁鎮人到營帳時,伯顏帖木兒及其妻親自出迎,禮節也很周到,特意顯示他們瓦剌也是知禮之邦。
楊塤道:「我明白了,這算是之前太上皇親自審定的鐵案,而今新皇帝又指望不上。」
朱驥遲疑道:「楊匠官是說……建文帝太子朱文奎還活著,而且手裡握有凝命寶,是他有意在散布流言?」
孫太后和錢皇后這種急躁僥倖的行為,當然是應明英宗朱祁鎮那封信的要求。她們事先未與任何大臣商量,只憑著自己一廂情願,自然是沒有任何結果的,只是徒然給瓦剌多送了一些財物而已。
楊塤只「嗯」了一聲,便匆匆奪門而出。走出一段,忍不住回過頭去,卻看到蔣蘇台已迎了出來,正與郭信交談甚歡,不知為何,心裏竟升騰起一股莫名的嫉妒酸楚來。
早在英宗皇帝朱祁鎮親征之前,瓦剌南侵,邊報緊急,徐珵夜觀天象,發現「熒惑入南斗」。熒惑即是火星,外表橘紅色,在西方稱為「戰神瑪爾斯」。南斗六星分別為天府星、天梁星、天機星、天同星、天相星、七殺星,專掌生存,故民間又稱為「延壽司」。據《史記·天官書》載:「熒惑出則有兵,入則兵散。」熒惑不但出現,且侵入南斗,是大大的不吉利。徐珵感覺到局勢不妙,開始驚慌失措。
對民間風向極為關注的新皇帝朱祁鈺當然也聽到了這個有頭有尾的故事,不由得臉色如土。他可以用記載詳細出生日期的皇族玉牒來反駁他並非明宣宗親子一說,卻無法駁斥新版本的故事——
朱驥大喜過望,忙道:「如此便有勞丘兄了。」
大寧都司的內徙,給明朝的北部邊防造成了致命的影響。尤其是大寧都司內遷到保定后,明成祖朱棣沒有在大寧之地重新設防。他即位后在北邊布置的鎮守總兵官中,唯獨沒有大寧,所以大寧之地在實質上已經被割讓給兀良哈三衛。
丘濬道:「這十六字是:『天命明德,表正萬方,精一執中,宇宙永昌。』」
胡濙問道:「閣下怎麼能如此肯定?」
明廷經過緊急商議后,認定這是也先的陰謀,決定不派大臣「迎駕」,但還是應該派遣使者去見太上皇。
孫祥原是文官,新到任紫荊關不久。這是景帝朱祁鈺登基后採納于謙的策略,分遣御史、給事中、部員,分守各處要地,安撫軍民,招募壯丁,就地訓練。孫祥原先官任兵科給事中,因是大同人氏,熟悉當地情況,所以于謙奏請將他升為右副都御史,派守紫荊關。韓清死後,孫祥不再出戰,只是據險固守。然宦官喜寧深知紫荊關虛實,帶領瓦剌軍由山間小路越過山嶺,內外夾攻關門,孫祥督兵巷戰,壯烈戰死。紫荊關因此被攻破。
九月初六是欽天監選定的吉日,郕王朱祁鈺正式即位,是為明代宗,史稱明景帝,改元「景泰」,意思希望大明從此好景常在,國泰民安。並遙尊兄長明英宗朱祁鎮為太上皇,尊孫太後為上聖皇太后,尊生母賢妃吳氏為皇太后,立郕王妃汪氏為皇后,遷太上皇后錢氏別居仁壽宮,仍然立明英宗長子朱見深為太子。
世上沄沄,有心者有所累,無心者無所謂。烽火硝煙雖然已經散去,但對於那些戰死的大臣及將士的家眷而言,還要繼續承擔失去親人的傷痛。
這時候,錦衣衛指揮馬順站了出來,大聲道:「王振已經死了,還說他做什麼?」
這兩批財寶一共裝滿了八匹馬的載重背馱,名為「犒賞」,實為贖金,由太常寺的提督四夷館及行人司各派幹員,在兵部特遣的精騎護衛之下,倉促出居庸關,去尋找瓦剌也先的軍營,目的是為了贖回被俘虜的英宗皇帝。
還是說,楊行祥始終不肯合作,綁架者不得已才來找胡濙?大概綁架者知道凝命寶已墜入大江后,已然絕望,遂再度入獄,對楊行祥下了狠手。楊行祥臨死之前,說出了長子朱文奎仍然在世的秘密?
十月十一日,隨著號角聲長鳴,瓦剌軍前鋒抵達京師,並在西直門外列陣,擺開了要大戰一場的架勢。明英宗朱祁鎮則被關在德勝門外的一處空宅子的豬房中。家國近在咫尺,卻是有家不能回,其焦灼心情可想而知。
八月二十二日,孫太後下旨,立明英宗朱祁鎮長子朱見深為皇太子,仍命郕王朱祁鈺代為總理國政,大事皆告孫太后。
至於楊行祥自殺而死,胡濙是後來才從司禮監大宦官王振口中聽說。王振臨出征前,特意將消息告知了前來送行的胡濙,無非認為他也是知情者,而今這一歷史包袱終於死了,大家都可以鬆口氣。
十月初八,朱祁鈺下旨命兵部尚書于謙提督各營軍馬,統一指揮,將士皆受節制,都指揮以下將官有不奉命的,可以先斬後奏
但又有《入塞》雲:
左將才看收部落,前軍又報縛戎王。
胡濙點點頭,又提筆續寫起來。
但老尚書胡濙為何又突然找上朱驥和楊塤呢?莫非他認為大明已換了新皇帝,英宗皇帝歸國無期,是時候說出真相了?
瓦剌軍敗退之後,北京城大街小巷都張燈結綵,人們敲鑼打鼓,興高采烈地歡慶勝利。明景帝朱祁鈺也在皇宮中設宴慶功,論功行賞。于謙以首功加「三孤」之一的「少保」銜,總督軍務。
後來,朱元璋屢興大獄,所有看不順眼的人都被屠戮,郭德成成了極少數幾個得以倖免的人之一。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綁架者居然又回來了,走到胡濙面前,正色告道:「胡尚書,我看得出你沒有撒謊騙我。但你當年被建文帝騙了,他的太子朱文奎並沒有死,而是事先帶著凝命寶逃走了。」
丘濬便與于康招呼了一聲,自去追吳珊瑚。朱驥和楊塤自往麻繩衚衕而來。
徐珵字元玉,號天全,蘇州吳縣人,后改名為徐有貞。宣德八年(1433年)進士,因文章書法出眾,被選為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正統二年(1437年),進為翰林侍講。其「為人短小精悍,多智數,喜功名。凡天官、地理、兵法、水利、陰陽方術之書,無不諳究」。有人說他「矮子肚裏疙瘩多」,也有人認為他無書不精,是一個博學廣聞的名士,對其學識極為佩服。
來到前堂,卻見潘舍倒在櫃檯后,雙眼瞪得滾圓,胸口一個大血窟窿,人早已僵硬,顯然已死去多時了。
收到有皇帝親筆簽名的書信后,于謙不敢擅斷,飛速寫下一道文書,扼要講述了所知情況,再附上明英宗朱祁鎮的信,派人急送給司禮監提督太監金英。因為已是晚上,皇城宮門鎖閉,書信從西長安門門底塞入,由此進入紫禁城。
但在楊塤看來,所有的流言都是馬後炮,建立在假設的前提上。說成祖皇帝朱棣不該奪位、不該遷都,如何如何,但朱棣早已是名聞世界的永樂大帝,北京亦是大明的首都,這些都是無可更改的事實。而所謂災異變故,歷朝歷代比比皆是,只不過人言刻意附會,便成了聳人聽聞的因果報應說。漢武帝、唐太宗是世所公認的英明睿智之主,然前者父子自相殘殺、幼子成人即逝,大權落入霍光之手。後者亦是骨肉相殘,終立軟弱的李治為太子,直接導致了武則天謀朝篡位。如果有心人願意附會,可以編出一大串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故事來。
在大寧都司內遷的同時,東勝州也作了內撤。明成祖朱棣即位后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將北邊防線上的兩個重要都司撤向內地。這樣北部的邊防就出現了兩個大缺口,一個在遼東與開平之間,另一個在大同與寧夏、甘肅之間。由此,開平勢單力孤,成為深入蒙古高原的孤島,三面受敵,處於岌岌可危的境地。到了宣德年間,明宣宗朱瞻基迫於壓力,不得不把開平駐防也撤向了內地。
胡濙道:「看來他已經得到了真的凝命寶了。」朱驥問道:「『他』是綁架胡尚書的人嗎?」
這已經是楊塤第四次在這裏遇到郭信。似乎這位郭公子對蔣蘇台亦頗有意,所以才總往這裏跑。然楊塤從來沒有多問過,除了對蔣蘇台甚有信心外,他也不希望自己再耽誤她,如果能遇到她真心喜歡、又令她兄長蔣鳴軍滿意的男子,那是再好不過。既然愛她,就要為她考慮,女子的青春年華可是耽誤不起。
胡濙是建文二年(1400年)進士,按照慣例稱「天子門生」,也就是建文帝朱允炆的門生,後來投靠了明成祖朱棣。雖則他不是唯一投降的建文舊臣,卻是唯一一個受命追蹤舊主下落的大臣,不免淪為世人眼中的「賣主求榮」「忘恩負義」之輩。他在民間行走的十余年間,旁人得知他身份后,沒少對著他的脊梁骨指指點點。而今忽然對一個陌生人說出了真相,且不知對方姓甚名誰,連對方長相都不知道,忽覺得這是天意的安排,讓他有機會一吐常年無法吐露的冤屈,登時身心舒暢。
綁架者沉默了許久,又問道:「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文皇帝知,你胡尚書知,及我知,但我和文皇帝都是從你胡尚書口中聽說,真正知道真相的只有天地和胡尚書你。我又如何能肯定你說的是真話?」
還有一層更深的疑問,如果真是建文帝太子朱文奎在暗中興風作浪,無論他知不知道父親行蹤下落,為何要等到現今才開始行動?是一直在暗中窺測,終於等到了土木堡之變的天賜良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