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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這就是所謂的海豹肢症,長骨沒有發育。手指和腳趾都混在一起——這種情況被稱為並指(趾)現象。大自然與其說是殘酷倒不如說是仁慈,因為它將多種異常性堆積到畸形兒身上,不讓它們成活。現在這個胎兒所承受的還不止這些。顱骨后屈致使面部上揚——這叫枕骨裂腦露畸形,這種情況也會給母親帶來嚴重的難產問題。」
「從某種程度上講,的確如此。但是,對這個可憐的小傢伙開的玩笑有點過頭了,還記得它的肢體情況嗎?」
奧哈根停下來,審視著我的臉。
「什麼意思?」雪利問我。
有人咳嗽了一聲,我們轉過身去,看到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我想他就是那位驗屍官。他抽著香煙,招手要雪利過去。我們跟著他來到離特雷諾的車子幾米遠的地方。薄霧裡,至少有四條車燈的光束交織在一起,所有的光束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他臉衝下趴在地上。軀幹上半部由壓在身體下面的手臂支撐著,兩隻手捧著臉,看上去他臨死前哭過或祈禱過,或者兩者兼而有之。我認出了特雷諾的銀色領帶,現在正搭在他的肩上。
「天……」驗屍官又是一陣咳嗽。
「就像畸形秀或馬戲團展出的那樣。」
「依蘭,我看得出你在琢磨什麼問題。究竟是什麼問題?」
「是……」驗屍官這次把痰咳嗽出來了。「是的,他就是特雷諾,沒錯。這是在他的身子底下發現的。」
「但是混在一起。過去人們常常認為眼睛是各自獨立形成的,但後來的研究卻發現胎兒的眼動區最初只是一個,後來再一分為二。如果該過程不能順利進行,就會出現獨眼畸形——一隻眼窩和一隻眼球,或者像現在所說的這種情況:兩隻眼球混在一起,或者只是一個裂縫而沒有眼球。就像你看到的那樣,眼窩可能會出現在原本屬於鼻子的地方。而鼻卻長在上面,我稱它為」鼻子「,實際上不過是一個肉質管狀物,沒有鼻孔。」
「特雷諾?這講不通嘛。你憑什麼這麼確定?」
我看到特雷諾趴在地上還用手捂著臉。「我想,他後來又恢復了知覺。」
「而且你確定他就是特雷諾?」
雪利把手電筒遞給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副手套戴上。「請給我照著,依蘭。」
即使是親友向特雷諾做最後的告別,他的屍體也不能擺出來,因為跟莫娜一樣,他的眼睛被挖了出來,耳朵和嘴唇都被割掉了。
「嗯read.99csw•com……我倒給忘了。也許屍蠟會使胎兒的部分細胞完好地保存下來。」
「謝謝你,警佐。」雪利親切地說道。

我們在停車場說再見。我突然想起什麼來,問他:「那具男屍是在哪裡發現的?」
「也可能是事後被轉移到這兒的。」
「咱們再談一談那個孩子吧。那個孩子是自然出生的嗎?」
「做完后儘快通知我。」
他是什麼意思?「當然。」
「從技術上講,應該是女兒們。」
「首先要確定她們的年齡,是不是?」
「只有長著肉芽的殘肢。」我說。
「他的須后水。我在他身邊跪下時,又聞到了這種氣味——跟我剛回到太平間時聞到的一樣。你還記得嗎?」
「上帝啊,就像是開了一個可怕的遺傳玩笑。」
「你到底是什麼人?」
「特雷諾先生來的時候,車裡還有其他人嗎?」
雪利打開卡片,裏面還貼著一張地址簽,上面寫著:「Sic Concupiscenti puniuntur.」
雪利一言不發地將車泊在卓吉達醫院里,和我的車並排停著。
「費用極其昂貴。我也只有在案情需要時才會提出這種要求。」
分娩。一想到會生出這樣的畸胎,令我不寒而慄——也許是女性特有的也是一種天生的恐懼感。「你還沒有說是什麼原因導致畸形的發生呢。」
「另外兩條腿屬於它的未發育的聯體雙胞胎,有時也稱寄生雙胞胎。」
「他是被人勒死的,」雪利出人意料地說道。他跟我一樣也在思索著。他關掉車燈,卻留下馬達在空轉。「顯然,他是坐在駕駛座上,進攻者從後面抱住他,並用他的領帶將其扼住直至昏厥,然後再割斷他的喉嚨。無論是誰作案,都一定會被濺得一身血。」
奧哈根板著臉說道:「有目擊證人向我們報告說,弗蘭克在4點半和5點之間在來這兒的途中停下來在多諾加油。就他一個人。」
「是的,因為他們的腸道里還沒有進行分解的細菌。」
濺血的車窗,手電筒的光束照在被鮮血浸透的座椅。「可是,特雷諾又如何跑出車外的?」
「首先,大腦發育不全。」我想起被鋸下來的頭骨中有一團灰色的物質。「尚未形成兩個半球;在胎兒發育過程中,大腦和顱骨的形成相互作用,導致面部對稱中線缺陷——最明顯的就是只有一個眼窩。」
「沒有,他喉九九藏書部的傷口再明顯不過了,我看到了他的失血量,死因明確。我決定將剩下的事情交給您來處理。」
「國家博物館。他們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情。還有一件事:我想莫娜手裡攥著什麼東西。」我向他解釋如何把小刀的刀刃插|進她的手指之間。
奧哈根繼續往前走了。我決定暫時對繆里爾·布蘭敦的事情隻字不提。
我想起了學生時代所學的一些知識,「新生兒是最佳候選人,對嗎?」
從霧裡鑽出一個穿西裝打領帶、臉色鐵青的男人。他好奇地打量了對方一陣子,然後便失去了興趣,原來他想見的是另一個人。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深色的針狀葉脈和一簇深紅色的漿果。
「這同樣令我迷惑不解。我不相信他去那裡是為了看莫娜。」我向他解釋蓋在嬰兒屍體上的床單被人動過。
「我已經查過了。他們沒有將鑰匙交給任何一個人。但是,的確是有人在我們不在時,趁機潛入太平間。那個人就是弗蘭克·特雷諾。」
最後,它發出喀噠一聲響。
我認出了奧哈根警佐,並低聲向他問候。他哼了一聲作答。我意識到他已經不記得我了,當時我沒戴帽子,我趁機在他從我身邊經過時向他發問:「奧哈根警佐?」
「有時候就是因為一個簡單的隨機突變——出現的頻率遠比你想象的要高,但通常情況下,胎兒在妊娠初期就會自然流產。有時候是遺傳性的,在一個家族中,隱性基因隔幾代就會出現一次。有時候,藥物或輻射也會導致突變的發生。我們將做一個DNA檢測,看一看是否能夠發現特定染色體的異常情況。」
三輛帶黃條的警車一字排開,停在河堤的碎石路上。特雷諾的銀色賓士停在河岸和道路中間。反射車燈和手電筒的燈光不時地穿透從河上升騰起來的薄霧。警車上的無線電步話機「咯咯咯」地響個不停。在車燈的照射下,人員來來往往,低聲交談著。
「為什麼有人會這麼做呢?」驗屍官嘆息了一聲。顯然,他希望國家病理學家從一開始就接手這個案子。
自此,在我的工作生涯中,我處理過許許多多副骸骨,當它們變成骨骼碎片甚至是泥土裡的一攤污跡時,與之保持一定的距離則顯得較為容易。你會學會接受:即使是一副完整的骨骼或保存完好的木乃伊,也不過是曾經有生命的人類早已清空的架子或者外殼而已。即使是我自己已故親人的屍體九九藏書被盛斂在未封口的棺木中時,他們戴著念珠的手扣攏著,卻像是蠟像一般,怎麼看都不像我所認識的叔叔或阿姨。
「呵,我當時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把拳頭攥得緊緊的。」他說,「我曾經想把她的手撬開,但又怕把她的骨頭弄斷。我想我們應該在做完X光檢查后再決定怎麼辦。」
「沒人全部明白。」
「是的,是體貌奇異的嬰兒。過去,他們中的大多數被保存在廣口標本瓶里,為畸形學家、解剖學家和專集」自然奇觀「奇珍異品的收藏家所收藏。用一個詞來概括,就是畸胎。也許這會是它的歸宿。」雪利摘下手套的同時敲了敲嬰兒的屍體,它顫抖著,像《異形》中「吸臉蟲」的屍體。
「噢,我不太確定。警察會帶我去現場。離多諾不遠。」
「是的,一定是想掙脫進攻他的人。」驗屍官又吸了一口煙,咳嗽起來,長期抽煙把他的肺都熏壞了。
「我的意思是說我並非全部明白其中的化學原理。」
「但是,它有兩隻眼球,而不是一隻。」
儘管我們倆在本職工作中都會接觸到死人,但是,我處理的是死亡時間很長的人類屍體,且死因模糊。我在進行法醫考古學研究的那一年中曾經參加過屍體解剖,當時有人將一具男屍捐獻出來供科學試驗用。但是,對一具無名男屍採取超然的態度較為容易,只是把它當做一副完美的肌肉和骨骼組織。
他把一個沾滿血跡的白信封拿給雪利看。我只能辨認出「弗蘭克·特雷諾」幾個字被整整齊齊地列印在地址標籤上。
「絕對有必要。眼下這個案子說不定就是模仿凶殺案。這就意味著你需要絕對確定這具沼澤乾屍跟它看上去一樣古老。」
我聳聳肩。「拉丁文,如此懲罰……好色之徒?」我搜腸刮肚地應付著。
「它為什麼多長了兩條腿?」
「看這兒……」雪利說。
雪利大踏步地從警車旁邊經過,我緊隨其後。他用手電筒往賓士車裡簡單地照了一下。光束從濺滿鮮血的車窗上一閃而過,但我還是看清了車內血淋淋的情景,連車內的裝飾品也沾滿了鮮血。雪利來到車前面,在霧蒙蒙的黑夜裡喊著一個人的名字。
「是你嗎?警佐。」雪利出現在我身旁。
「他去那裡做什麼?」
他瞥了一眼那座破舊的太平間,黑色的長方形輪廓映襯在藍黑色的天光下。「因此,除了特雷諾,還有其他人也來過太平間,也許是跟特雷諾一起https://read.99csw.com來的。」
「那是什麼?」我指著那一堆東西說。
「那麼你又如何界定死因?」
「你有沒有將他翻過來?」雪利問道,一邊在屍體旁邊跪下來。
「依蘭,」雪利溫柔地說道,「過來,我想讓你看看這兒。」
「AMS(加速器質譜)。干我們這行的,如果等幾個星期甚至是幾個月就能得到碳14同位素檢測結果的話,就已經相當知足了……但是AMS可以大大加快檢測工作的進程。」在加速器質譜過程中,一毫克碳化物質的年代只需一個小時就可以測定。而採用傳統方法測定幾克的物質卻需要幾天的時間。「你在都柏林大學放射性碳試驗室有AMS的優先使用權。你可以對兩具遺骸的組織同時進行分析。」如果莫納什被定為考古現場的話,我希望這一信息得到得越早越好。
「我是雪利。什麼?……你再說一遍……你確定嗎?」他聽到對方確定的回答。然後,他慢慢地放下電話,看著我。「死者是……是弗蘭克·特雷諾。他被人謀殺了。案發地點是莫納什。」
我不禁想起自己以前曾見過類似的怪物。兩個月前,我和弗蘭一起在義大利的托斯卡納度假,在佛羅倫薩的一個博物館里見過一個石雕,乍看上去像一隻甲殼類動物,其實雕刻的是一對雙胞胎,骨盆連在一起,但各有一隻腦袋,跟莫娜的這個不完整的胎兒有所不同。顯然,石雕所刻畫的是1317年真實誕生在該市的一對怪胎。
「那麼又是什麼引起了這些……異常呢?」按照菲尼安的說法,莫納什本身就是異常之地。
但是,就在不久前,我還看見弗蘭克·特雷諾還在卓吉達的大街上活得好好的,現在他卻死在了博因河畔的原野上,喉管被人割斷。而且我所看到的是被殺害的人,而不單單是一具屍體。它使我想起以前所聽說的一件事情:靈魂尚未馬上離開身體。
「恐怕是這樣。但是,由於大量失血,恢復知覺也是短暫的。讓我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是案犯的作案手段竟然與我們在太平間所看到的屍體上的創傷完全一致。這就意味著他們一定到過太平間。」他警覺地看著我。「今天下午我們有一段時間把鑰匙留給你的手下保管,我們得查一下——」
「我想我最初的預感是正確的。他先是被拖出車外,然後又被肢解。」
然後,我注意到他的嘴角有東西。他的血液好像凝結成一團球狀物,像燭花一樣九-九-藏-書。我感到胃裡一陣噁心。
雪利嘆了口氣,說道:「我會去做,但是誰來支付這筆費用呢?」
「這可能有點難。因為沼澤乾屍保存的過程同樣會導致DNA的流失。」
「他媽的!」一位警察罵道,擠到我前面,擋住了我的部分視線。
腦袋的一側有一處傷口——是槍擊?雪利轉動死者的腦袋讓我看另一側,又是一處傷口,中間有個洞。
《管鐘琴》的樂聲再次響起。雪利拿起電話。
「有這種可能,我所懷疑的是我們能否從莫娜的身上取下DNA的樣本,如果不能,我們就無法證明她們是母女倆了。」
雪利彎下腰,湊得更近了。「上帝呀!」他把戴著手套的手指插|進死者尚未僵硬的口中,從裏面摳出一些東西來。「你相信嗎?」他站起身來,手裡捏著那件東西。「難道我們需要對付的是一個有心理障礙的愛開玩笑的傢伙?」
在一兩秒鐘的時間里,死者的手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捂著臉,但是可以看見他的喉部——一條黑紅色的圍巾深深地嵌在下面的肌肉里,以及被鮮血浸濕的領帶。後來他的手從臉上滑落下來。
「我想有這個可能。」
「我想你們發現他的時候,就是這個姿勢,是嗎?」雪利問道。
我在他身旁蹲下來,但是他指給我看的東西並沒有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所看到的只是恐怖的一幕——空洞洞的眼窩,裸|露的牙齒周圍是橢圓形的新鮮創面。然後,我聞到一股奇怪而熟悉的氣味。
「但是為什麼?」
他從驗屍官手中接過信封,熟練地從沒有封口的信封中取出一張卡片,像是聖誕賀卡。我用燈光照著它,紫色的背景上,金色的螺紋裝飾圍繞著一段文字:「大地、空氣和水的寧靜陪伴在你左右,願隆冬里重新升起的太陽點燃你所有的夢想。」
「多處構造異常,與生命相矛盾。」
「是分娩生產。因為沒發現有胎盤附著現象。但是從臍帶根部看不出是被剪斷的還是自然萎縮。是死胎還是活胎——還很難講。但即使從技術上講,即使孩子生下來是活的,這個可憐的小生命也根本沒有呼吸過——從她的生理狀況來看是不可能的。」
雪利哼了一聲,把卡片和信封遞給身邊的警察。然後他伸進屍體下面,將它翻過來並示意我過去用手電筒照著特雷諾的臉。
殺戮手段之殘忍同樣讓人感到震驚。
雪利輕輕地咬著自己的手指,說道:「你要記住,依蘭,要禮尚往來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