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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一節

第四章

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第一節

語罷,葵轉身離開廳堂,走進雨幕。小休則緊隨其後。這是她們主僕共度的最後一夜,也是悲劇邁入終章之時。
「那麼,讓我們改換一下思路,有沒有可能,兇手在觀江離、鍾會舞經過那片草地之前就已經從谷口離開了呢?也就是說,兇案發生的時間要更早一些。我原本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但是聽了露申轉述的觀江離的遺言之後,我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不過在揭開謎底之前,我想先向會舞確認一件事情。」
「反正我繼續講下去了,露申你好自為之。」葵一臉無奈地說,「其實殺人動機已經擺在我們面前了,只是你對它視而不見罷了。江離的遺言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她在臨終時說完『這次的祭祀和以往的不同』之後,又說了一句『所以,姑媽才會被殺』,也就是說在她看來,殺人事件是因祭祀對象的改變而發生的。」
「再者,就是她的遺物中那件上青下白的袿衣。根據會舞的證詞,這件衣服是『從長安出發前才剛剛裁好』,而且鍾夫人不曾穿過。但是,她卻在遇害前一天,特意將這件衣服從行囊里取了出來。據我推測,這件袿衣其實是祭祀時會用到的禮服。《九歌·東君》里有一句是『青雲衣兮白霓裳』,恐怕鍾夫人根據這一句認為祭祀東君時的禮服應該是上青下白的。這件衣服在祭祀時應該由溝通神明的巫女來穿,我想,那名巫女就是觀江離。因為在鍾夫人取出那件衣服的當晚,我和露申在觀江離的住處見到了她和鍾展詩的通信……」
「就此,我做出了這個推論:凡是信仰東君並且接觸過五行學說的人,一定無法分辨紅、綠二色。
鍾會舞困惑地問道。
「現在不是說笑的場合。」
露申尖銳地問。
因為震驚,露申一時講不出什麼反駁或咒罵對方的話,只是不目轉睛地看著葵。她本來認定葵之前的一系列推理都是胡謅,所以此時無論她給出什麼結論,自己都不會在意。可是現在她不得不在意了,畢竟葵指認的兇手偏偏是自己的父親……
「會舞妹妹,我提出這個問題沒有什麼惡意,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忌諱什麼。其實我在案發之後就隱約感覺到了——會舞,請如實回答我,你是不是無法分辨紅色與綠色?」
「我從一開始也沒有希望令誰信服。我已經說了,我之所以要做出這個推理,只是希望能阻止兇案繼續發生罷了。所以即使沒有任何證據,我也要將它講出來。畢竟,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觀無逸確實可能是兇手。而根據觀江離的遺言,鍾氏兄妹現在仍有遇害的危險,所以我希望他們聽了我的推理之後,能夠對可能是兇手的觀無逸提高警惕。我的目的不過如此而已。至於會不會因而得罪這個家的主人,我也不怎麼在意了。畢竟,我會儘快離開雲夢,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東西了。」
「原來如此。看來我在這方面的修養還是差得太遠了。不過若英啊,我想你的叔父也無法分辨這兩種顏色,因而在行兇之後才沒有清理草地上的血跡——他可能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血跡吧。」
「我想,這是因為屈原受到了五行學說的影響,才會在《九歌》中這樣寫。這樣說你應該明白了吧,『東君』這個名字使屈原聯想到了五行學說中的『木』。在五行學說里,木對應東,又對應青色。作為太陽神的東君被賦予了新的顏色——青。
「於陵君,你是認真的嗎?」觀無逸發話了,「你應該知道在別人家裡誣陷主人可能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雖然現在看不到,不過你活了這麼多年,總是見過太陽的吧。如果連這種問題都回答不了,還是請你早日投水自盡吧。」
「『綠兮衣兮』和『青青子衿』指的都是那件上青下白的袿衣,鍾展詩寫下的那兩句詩,其實是在發問,問觀江離是否願意在祭祀時穿上它。而觀江離回信引用那兩句詩,則是在表示應允,告訴對方自read.99csw.com己也信仰東君,所以願意穿上那件袿衣參与祭祀。」葵說著,將目光轉向面露猙獰之色的鍾展詩,「我說得應該沒錯吧?」
「您真的沒有發現嗎?」葵解釋道,「我覺得有種種跡象都表明這次祭祀的對象是東君。在前天晚上的宴會中,鍾夫人已經明確說出了她的看法,只是大家好像都沒有留意。她說,『其實長期以來,東君都作為從屬的神明,和東皇太一一同被祭祀,但是讀了《九歌》之後,我也覺得它的地位本應更特別一些』。她還說過,『有可能在較早的時代,東君是作為主神被祀奉的』。她的根據就是《九歌》里《東君》這一首。結合《九歌》的記錄,鍾夫人在遇害之前的種種行動也就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釋了——其實她都是在籌備對東君的祭祀。
只是葵的這些想法,露申是無從知道亦無法理解的。
鍾展詩支吾著。
「那麼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不是在說笑。」
「那又如何?」
「若英姐,你怎麼可以附和這種人的話!」
「剛剛我推出了一個結論不是嗎——觀江離信仰著東君。請你記住這個結論,一會兒我將論證她的色覺,那時會用到它。」於是葵繼續說了下去,「同時,我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江離和鍾會舞一樣,都接觸到了『五行學說』。」
「等一下,葵,」露申忍不住開口了,「那個時候江離姐應該會注意到血跡。我和她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從沒發現她的色覺有什麼異常。所以你的假設根本就不能成立。」
「《扁鵲外經》里說,這種顏色認知障礙與血緣有關,往往由父親傳給女兒。但前提是,母親也是色盲或身上具備了某種產生紅綠色盲的『潛氣』。這種『潛氣』運作的原理我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具備這種『潛氣』的女性,家族中往往有紅綠色盲。因而,從理論上說,若會舞是色盲,則姑媽也有可能是色盲或具備這種『潛氣』,那麼,江離的確有可能無法分別紅、綠二色。」
「於陵君的推測有一定的道理。」枕在鍾展詩膝上的若英睜開眼睛,緩緩說道,「觀家的祖輩里確實也有無法分辨紅、綠二色的人。說起來,會舞,你父親的色覺應該也異於常人吧?」
「我猜測,他們在看到太陽的時候,會將它等同為東君,又想到東對應的顏色,所以,在他們眼中太陽會變成青綠色的。繼而,他們會將所有紅色都看成綠色。鍾會舞如此,已故的觀江離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我的推想果然沒錯。」
「我相信於陵君真的沒有惡意。露申,不要再任性下去了。我現在很後悔,如果早幾年和江離好好相處該多好。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誰都可能吧。」
可惜小休即使作為女僕也過於順從了,連討饒都不會,更不要說反抗主人了。葵雖然很依賴小休,卻很厭惡她無條件的恭順,因而她越是順從,葵就越是欺侮她。
「沒錯。」
鍾展詩反問道,實際上回答了葵的問題。
「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換言之,此次連續殺人事件的兇手是狂熱的東皇太一的信仰者,不能容忍鍾夫人她們私自將祭祀對象換成東君,所以才開始殺人。在兇手看來,鍾夫人與觀江離都是必須被抹殺的異端,是背叛了楚人信仰的人,所以兇手才會殺害他們。同樣,參与了計劃的鍾氏兄妹,也是他準備殺害的對象。那麼,誰會擁有這樣的動機呢?」
「是嗎?那麼這樣好了,我們再來找一個信仰東君又同時接觸過五行學說的人,看看她會不會出現你所描述的癥狀。」
「這是什麼邏輯!於陵葵,你已經病入膏肓了。」
從觀若英的語氣中可以聽出,她的心已經死了。恐怕,她將一病不起,像她的兩位表姐一樣,死在韶齡。葵深感悲哀,卻又自知無力阻止這樣的事發生,她掩飾著自己的苦悶,用沉重的呼吸聲掩蓋read.99csw.com嘆息。繼而,葵又開始擔心露申,她害怕露申因為自己的緣故,變得冷漠、猜忌,也怕她自暴自棄地決定未來的事。
「不,你是接觸過的,只是你自己沒有意識到罷了。」
「首先是樂器。鍾夫人曾指出,『按照《九歌》的記述,祭祀東皇太一時用到了鼓、竽、瑟,而祭祀東君則用到了瑟、鼓、鍾、篪、竽五種樂器』。這就可以解釋兩件事:第一,為什麼鍾夫人會去查看倉庫里棄置多年不用的編鐘;第二,為什麼她要帶一支七孔篪過來——因為以往祭祀東皇太一時是用不到這兩種樂器的,此次她計劃依照《九歌》的記述來祭祀東君,就必須特意準備它們了。
「你又不是兇手,怎麼會知道殺人動機?」露申套用《莊子》的句式問道,旋即改口說,「不,我還是認為你就是殺人兇手。所以你把殺害我的親人的動機告訴大家吧,如果理由夠凄美,我們或許會替你留個全屍。」
「你只要我回答一個問題,剛剛我也回答你了。現在請允許我保持沉默。」
「果然,被懷疑的又是我嗎……」
「白色的!」露申滿是怒氣地回答道,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有時是紅的……」
「我會考慮一下的,於陵君。江離的夢想自然有人會完成,只怕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你。」
「那是……」
「但是於陵葵,你說的這些和江離姐的色覺有什麼關係呢?」
「……結論呢?」
「兇案發生的時間,可以根據門前草地上的血跡推理出來。我和露申經過那裡前往溪邊的時候,草地尚無血跡。觀江離和鍾會舞經過那裡的時候,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而就在她們經過時,僅有的一條可供兇手逃離現場的路,正處在鍾展詩和觀若英的監視下——也就是說,從那時開始,兇手再無離開現場的機會。
「我剛剛已經論證了,觀江離和鍾會舞都不能分辨紅、綠二色。於是讓我回到最初的那個假設,」葵無視露申的言辭與兩手,繼續說道,「兇案發生的時間比我們之前想象得要早,在我和露申經過那片草地之後,觀江離與鍾會舞走過之前,鍾夫人就已經被殺害了。那個時候谷口還沒有人監視,兇手可以很輕易地脫身。那麼,究竟誰可以殺害鍾夫人呢?」
「於陵葵,你判斷的依據是什麼?」露申問道。
「真的是這樣嗎?」觀無逸轉向鍾展詩,質問道,「為什麼我一點也不知情。姱兒,姱兒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此刻,露申看著於陵葵的眼睛里,再無別的感情,只有恨意。
露申,你為什麼不明白呢,我留在這裏只是因為你而已。你這樣對我,我只好離開了——葵在心底悲嘆道,但是她的心意終究無法傳遞給她面前的少女。
「這件事,請不要講出來。」
「於陵君想問什麼?」
但事已至此,葵終究要考慮自己的處境了。
「露申,請耐心聽我說下去。我這樣做都是為了阻止兇案繼續發生。你既然提不出什麼有價值的見解,就請暫時閉嘴吧。」葵說,「不過從現在開始,我不得不繞一個圈子,扯出一些看似與此無關的問題,否則的話,愚頑如觀露申者斷斷無法理解我的主張。下面這個問題我希望能由鍾展詩來回答——觀江離在臨終時說,『這次的祭祀和以往的不同』,所以我想問你,這一次的祭祀和以往的不同點究竟在哪裡?」
「五行學說據傳是天帝授予夏禹的一套理論,曾由商紂王的庶兄微子啟傳授給周武王。傳授的內容後來被整理成了《尚書》里的《鴻範》一篇。日後,在《鴻範》的基礎上,春秋、戰國時代的諸子和本朝經師對五行學說做出了各自的補充,逐漸形成了一套繁瑣而宏大的體系。目前,水、火、木、金、土之間的相生相剋關係已經是常識了,而它們所對應的方位、季節、顏色、音律、味道、內臟、德行、氣象、災異也漸漸為人所熟知。與本次事件有關的,是其中與九九藏書『木』相關的部分。木對應的方位是東,對應的季節是春,顏色則是青。『青』這個字有時指藍色,有時指綠色,有時指黑色,我認為在這個地方應該解作綠色。因為『水』對應的顏色是黑,所以這裏的『青』絕不是黑色。而青既然是『木』對應的顏色,樹木似乎絕少有藍色的。因而這裏的青解作綠色是最恰當的。」
「你怎麼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呢,」葵繼續追問著,「往年的祭祀對象都是東皇太一,但是這一次的祭祀對象似乎與以往不同呢。那麼我這樣問你吧,鍾夫人計劃祭祀的對象,不是東皇太一,而是東君吧?」
「那麼我換個問題,白先生和這次祭祀無關,為什麼他也被殺害了?還有,他寫在地面上的『子衿』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不直接寫下兇手的姓名?」
露申其實已經明白了。
「所以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過《扁鵲外經》強調說,女兒若是無法分辨紅、綠二色,則其父親必定也是色盲。所以雖然江離已經不在了,我們仍有辦法對她的色覺做出判斷。換言之,假使叔父色覺沒有障礙,則江離的色覺也一定是正常的。」若英冷靜地陳述道。
「小休沒有動機。」葵一邊將凌亂的衣襟理好,一邊說道,「其實現在我們只要從殺人的動機入手,就可以很輕易地找出兇手了。」
「什麼?」
「看來於陵君終於想起來了。我可以保證,叔父他一定可以分清這兩種顏色,因而江離也一定可以。所以你的推論終究不能成立。況且,你的推論都建立在東君與色覺認知障礙的必然聯繫之上,我已經用《扁鵲外經》攻破你的根據,所以你的推論也就不能成立了。」
露申如喪失了心智一般,笑了許久。不自覺間鬆開了抓住葵的衣襟的手。
「夠了,請讓我說完,如果你有更好的假說,我也願意聽一聽,不過我總覺得,以你的智識,根本就推理不出什麼結論吧。我現在就回答你的問題,雖然這可能不是個問題。你問我『這是什麼邏輯』,那麼我告訴你,我的想法是這樣的——」葵沉吟片刻,繼續說道,「這樣好了,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然後我再繼續。我問你,太陽是什麼顏色的?」
「若英姐,你沒見她剛剛……」
「可是,當時江離姐也……」
「住口!」
「啊……確實是呢。」
「於陵君,你好像忘了,在你面前就有一個這樣的人啊。我也信仰東君,而且學過古禮,不可能沒接觸過五行學說。所以這並不是什麼死無對證的事情,只要檢查我的色覺,就能判斷你的這番推理是否成立。」
「荒唐,簡直荒謬到極點了!葵,你病得很重,沒有遇到臾跗、扁鵲這樣的名醫,真是太不幸了!」
「不許你侮辱我的姐姐!」露申沖向葵,抓著她的衣襟,將葵抵在牆壁上,「上次要打你的時候,被江離姐阻止了。現在江離姐不在了,已經沒有人能阻止我了。於陵葵,如果你現在就從我面前消失,我可以停手。門在那邊,你可以等雨停了之後再離開雲夢,但是請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是葵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
「真的是這樣嗎?」
「東君是太陽神。」葵回答了自己的問題,繼續說道,「《九歌·東君》里說祭祀東君要穿青雲衣、白霓裳。因為太陽有時看起來是白色的,所以祭祀時穿白霓裳是非常合乎情理的。但是,為什麼又要穿青雲衣呢?露申不覺得很奇怪嗎?
「於是,這到底和江離姐的色覺有什麼關係?」
「你在昨天就已經說過了,沒有任何人有單獨實施犯罪的可能性。那個時候父親和白先生在一起,母親和家裡的僕人在一起,表兄和表妹在一起,江離姐和若英姐在一起,我read.99csw.com和你……啊,的確有人可以作案,這還真是讓人意外的兇手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英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再度閉上了眼睛。
「只是色覺異常的話,若好好掩飾,朝夕相處的親人也未必能發現。」葵說,「下面,我將向你證明,已故的觀江離也一定無法分辨這兩種顏色。同時,我也會向你解釋她們無法分辨紅、綠二色的原因。」
「我之所以會想到這一點,是因為昨天你的『某個反應』。我和露申發現屍體之後,你和江離也跑到了門前。那個時候,你就站在那片草地邊,卻問了我一個問題——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想想這真是個奇怪的問題。假使你注意到草地上的血跡,應該不會這樣提問吧?而且,按照你的性格,理應感到恐懼才對。結果你卻這樣問了,我只好推測你無法分辨紅色與綠色,因而在那個時候沒有注意到草地上的血跡。」
「母親她一直相信,太一是外來神,而東君才是楚地特有的,是楚人真正應該信仰的對象。所以她認為應該恢復對東君的祭祀。」
「可是,於陵姐姐,我……並沒有接觸過這套學說。」
小休嘆道。
「可是,除去血緣之外,這種色覺障礙也可能有其他的誘因吧?你談的只是生理層面上的問題,而我的根據完全在信仰層面上。若英,你並沒有真的駁倒我。」
鍾會舞打斷了葵的話。
「為了阻止兇案繼續發生,我必須講下去。他們的往返書信寫在一塊木牘上。鍾展詩寫給江離的內容是『綠兮衣兮,綠衣黃里。心之憂矣,曷維其已』。而江離回信的內容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這都是《詩經》里的句子,但是他們這樣寫,與《詩經》的本義無關,而是借用《詩經》的句子來充當某種暗號。」
葵在心裏很希望小休變得更有主見、可以反抗自己。因此,葵才指導她讀了《論語》和《孝經》。《孝經》記載了孔子的言論:「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臣不可以不爭于君。」《論語》里也有「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的說法。葵希望小休可以意識到,自己對她有時過於嚴苛,那並不合乎禮法,她應該做出適度的抗議。如果她主動求自己不再這樣做,葵一定會停手的。
「是的,我一直無法分辨這兩種顏色。」
「這兩日來,發生了三起命案,死者分別是鍾夫人、白先生和觀江離。而根據觀江離的遺言,現在鍾氏兄妹也處於危險之中。所以,有必要迅速阻止兇案繼續發生。目前推理的最大障礙,是鍾夫人的命案。因為兇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很好,那麼,『東君』是一位怎樣的神明呢?」
葵這時才記起,觀無逸在抵達現場之後,刻意繞開了草地上的血跡。她失落地搖了搖頭,彷彿是在承認自己的失敗。
自己真的能一個人安全地離開雲夢澤嗎?葵看著門外的雨,再度苦惱了起來:沒有嚮導,自己真的能穿越危機四伏的山野抵達都會嗎?她有些後悔今天多次逞強說自己將立刻離開這裏。
「我……」
「我可以分辨這兩種顏色。你的推理一定是錯誤的。」若英回答道,「而且,於陵君,不要說『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東西』,露申還活著,雖然你們現在交惡了,但也許過幾日就能和好。對於我來說,恐怕人世間已經再沒有什麼值得挂念的人與事了。芰衣姐死了,江離也死了,而我偏偏還活著。露申,我現在其實非常羡慕你,但是你對自己擁有的東西卻全然不知道珍惜。這讓我非常失望。於陵君,在你們和好之前,我不允許你離開。我從展詩哥那裡聽說了,姑媽想把露申託付給你。現在這已經是姑媽的遺願,叔父應該不會再反對了吧?」
「露申,我來告訴你吧,白先生是被滅口的,他在鍾夫人被殺的時候替某個人做了偽證,所以事後被那個人九九藏書殺害了。並且,遇害之後他無法寫下兇手的姓名,因為即使他寫了,我們也很難相信那個人就是兇手,反而可能會懷疑他是為了嫁禍給那個人才自殺的。我說到這裏你還不明白嗎,兇手是——」
鍾展詩面色蒼白地懇求道。
「今天多有冒犯,希望諸位不要記恨。江離的事,我非常惋惜。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她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女性,也是我想要成為的那種人。展詩、會舞,還望你們保重,請務必提防兇手。我想說的就這麼多了,以後應該不會出現在大家面前了。告辭。」
「小姐,我……」
「荒唐!怪不得會降下這樣的災禍!」觀無逸憤怒地轉身,面對於陵葵,說道,「於陵君是怎樣發現的?」
其實午後的時候,葵本來是想像平日一樣,用自己的拳腳教訓一下怠惰的小休,之後再慢慢安慰她,允許她換上乾淨的衣服,或是幫她清洗沾染了泥污的頭髮。可是就在那時,小休失去了控制,開始鼓吹那樣一套「奴隸道德」,結果自己就忍不住下了重手。
「露申,我走了之後,請你好好照顧小休。」葵鬱郁地說道,「我想把她託付給你,我希望她在你身邊能變得更像一個普通的人,因為你很普通,恰好是她學習的樣本。我也希望她不在身邊之後我能有所改變。若英姐姐,謝謝你擔心我和露申,但其實,我反倒更擔心你。雲夢澤對於你來說,滿是傷心的記憶,只怕你繼續住在這裏,難免每日沉浸在悲哀之中,長此以往,你的身體會承受不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一起回長安城。我昨天聽江離姐姐說,你和她一直在尋找迴避平庸人生的方法。她已經不在了,但是至少,請你完成她的遺願。在長安那邊,或許更有機會完成你們的夙願。你若不想辜負江離姐姐,就請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不必現在就給我答覆。今天已經晚了,我沒法動身離開。你若同意,就請收拾好東西,我們明天一早就走。」
「我不能放任兇案繼續發生。」
「所以,假使在你和江離第一次經過那片草地的時候那裡已經有血跡,你也不會注意到,對吧?」
「小休,你要說什麼我心裏清楚。今天就再陪我一晚吧。從明天開始,我們再沒有主僕關係。請和露申好好相處,我希望你能成為她那樣的人。」
「去哪裡找呢?」
「這也太牽強了吧。」露申終於從驚愕中恢復過來,開始反擊,「你的全部推理都只是你的妄想罷了。江離姐能不能區分紅、綠二色,現在已經無法確認。白先生為什麼要寫下『子衿』二字,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你總在拿一些死無對證的事情做證據,又怎麼能令人信服呢?」
「有關係的。我下面就要論證這個問題了——凡是信仰東君並且接觸過五行學說的人,一定會成為紅綠色盲。」
「誰知道!」
「兇手是你的父親、觀氏的家長——觀無逸!」
「我對您並沒有惡意,只是從種種證據中推出這個結論罷了。」葵鎮定地回答道,「只有您有理由殺害白止水,也只有在兇手是您的情況下他才不會直接寫下兇手的名字。他寫下『子衿』這兩個字,就是希望我們能根據這一提示,發現此次祭祀的對象實際上是東君,如此一來,一切謎題也就迎刃而解,真兇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很簡單,就是那首《青陽》。《青陽》是十九首《郊祀歌》之一,是描述春季的歌,所以最後一句是『惟春之祺』。《郊祀歌》里還有另外三首對應夏、秋、冬三個季節。對應夏的是《朱明》,對應冬的則是《玄冥》。五行學說里,『火』對應的季節是夏,顏色是紅;而『水』對應冬季和黑色。會舞妹妹,我說到這裏你應該明白了吧,《郊祀歌》本就是根據五行學說創作的,所以會演唱《郊祀歌》的你在無意之中已經接觸了這套學說。而昨天清晨在溪邊,你告訴我『這首江離姐也會唱』,因而可以知道,江離也接觸過五行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