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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那個女人給他們送來麵包、乾魚和兌水的葡萄酒,馬赫莫德跟大家講述了哈桑的設想。他建議,他們要趕在狄克斯坦前面劫持闊帕列里號,然後在以色列人上船時伏擊他們。除了保留船上常規船員和並不當真的抵抗者,狄克斯坦的小組全部將會被清除。隨後,突擊隊將會把闊帕列里號帶到北非的一個港口,邀請世界各國人士登船,目睹猶大復國主義罪犯的屍體。船上的貨會以一半市價的贖金——一百萬美元——交還給貨主。
他在門外躊躇了片刻,抑制下內心的激動。他離開的時間太久了——如今總算又回到了這片鄉土。他等待了多少年,才得到這個機會,為受盡屈辱的父親報仇。這些年,他飽嘗流離之苦,內心深處努力壓抑著這份仇恨,越積越深。他走了進去。
在巴黎,他要使館的那個人給波爾格捎去口信,說明要求的事情。使館那個人是摩薩德的人員,對狄克斯坦畢恭畢敬。科恩獲准在一旁聆聽他們的談話,那人返回使館之後,他說:「我們可以回去了,我已經相信了。」
「是用來製造核彈的?」
但是,他並沒有探視他的父母。
「為什麼?」
狄克斯坦站起身準備走,這時想到:為什麼不試一下呢?幹嗎一口回絕呢?這辦法太出格,他們會認為他發了瘋……可是行得通,對目的有用……他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臉上露出了笑容。皮埃爾·波爾格會暈過去的。
哈桑說出了指揮突擊隊的那個人的姓名。
科恩醒了。「我是夢到了這一切嗎?」他問。
「科恩先生。」總理帶笑說,「你警覺性很高嘛。你應該當政治家。好啦,現在……請幫我們做這件事。這事很重要,而且不會對你造成傷害。」
第二天夜裡,他由兩名背著衝鋒槍的男人護衛著渡過了約旦河。到此時為止,他一直身穿阿拉伯長袍,頭纏他們的頭巾,但他沒有要槍。那兩個人都很年輕,他們剛剛成年的臉上初顯疲憊和殘忍的線條,如同一支新軍中招募來的士兵。他們堅定沉默地跨越約旦河谷,用一下觸碰或一聲低語指引著哈桑:他們看來已經多次走過這條路。走著走著突然察覺到在四分之一英里開外之處有光線和士兵的聲音傳來,他們三人迅速卧倒在一叢仙人掌背後。
哈桑斗膽地問:「你到底怎麼看?」
「請稍候。」
「再提一個問題我就不再麻煩你了。我能問一下你們現在用的是誰嗎?」
這時,廣播宣告他們的航班了。狄克斯坦與科恩登機之後,才反應過來,他和波爾格的關係不妙了。他們一向這樣交談,彼此善意地取笑,到此之前始終暗含著……也許算不上是愛慕,但至少是尊重的關係。如今那種關係已然不見了。波爾格真的是心懷敵意。狄克斯坦拒不離職基本上是一次挑釁,是不可被容忍的。本來,如若狄克斯坦還想留在摩薩德,他就要和波爾格爭奪第一把手的職位,在該組織的山頭內不再容得下他們兩隻老虎。不過,如今不會有什麼競爭了,因為狄克斯坦已萌生退意。
那棟房子有兩個房間,一間就是哈桑進門的那個,另一間在後面,是馬赫莫德和另外兩個人睡覺的卧室。沒有二層樓。做飯在後院,最近的一處水源在一百碼以外。那個女人點起火,動手做起碎豆粥。他們等待的時候,哈桑給馬赫莫德講了他的故事。
亞斯夫當時本已打定主意,立即放棄一切——他在銀行的工作,他在盧森堡的家,他在埃及情報機構中的角色——並加入自由戰士的行列。可是馬赫莫德不同意,他發號施令的習慣已經像定做的外衣一樣適合於他。他說,不出幾年——因為他有長遠的觀點——他們就會集結起想要的全部游擊隊員,但他們依舊需要在上層,在歐洲的關係,在秘密情報機構中有自己人。
他在電話號碼簿上查到科恩水手代理公司,記住了地址,便穿好外衣,走出旅館,叫住一輛計程車。
他們在開羅又碰了一次面,還建起了繞過埃及人的通信線路。隨著情報機構的建立,哈桑練就了一身偽裝的形象:他裝出一副顯得遲鈍的樣子。起初,他發出大體上與給開羅的情報相同的東西,主要是把那些財產藏匿在歐洲,從而可以動用其資金的忠誠的阿拉伯人的姓名。後來,由於巴勒斯坦運動開始在歐洲開展,他就有了更直接的實用價值。他預訂旅館和機票、租用住房和汽車、囤積武器和轉移資金。
「不是。不過我做的事情是重要的。」
他們一直陪伴著科恩,因此,波爾格沒有機會盤詰狄克斯坦。他們徑直前往總理在耶路撒冷的住所。當波爾格向總理解釋這麼做的要求和原因時,狄克斯坦和科恩在前廳等候著。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像覺得他不像水手。「你想找一條船幹活嗎?」她猶豫地問。
「聽我說。蘇聯人打敗了希特勒。他們取勝是註定的。希特勒清楚這一點:他了解拿破崙的故事,他懂得沒有人能夠征服蘇聯。那他為什麼還要去試呢?因為他沒有石油了。在喬治亞、在高加索的油田裡有石油。希特勒一定要佔領高加索。但是你要穩固地佔領高加索,就要佔領伏爾加格勒,當時叫斯大林格勒,那地方對希特勒是逆流。石油,那就是我們奮爭的目標,不管我們情不情願,你明白了嗎?若不是石油,除去我們自己,才沒人過問幾個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在我們這片塵土飛揚的小地方的爭鬥呢。」
「早晨好,我是來自鮑戴爾水手登記處的皮埃爾·鮑戴爾。」狄克斯坦邊說邊編造著九-九-藏-書
他對科恩說:「好吧。」
「如果你不是來要錢的,就坐下吧,來點咖啡,待上一天吧。」科恩說,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候,狄克斯坦知道,一切都不成問題了。
「不一定,不過你可以給我們寫信——」
「那些黃餅有多重?」
「那條船要穿過地中海前往熱那亞?」
「你和那個蘇聯人打算怎麼辦呢?」馬赫莫德詢問著。
「在。」
在夜間返回歐洲的航行中,科恩喝了些薑汁酒,便昏昏睡去。狄克斯坦回想著過去五個月來自己的工作。在五月份他剛著手工作的時候,對於如何竊取以色列所需要的鈾,心中無數。問題接踵而至,他也一一化解:怎樣找到鈾的所在,要竊取哪裡的鈾,如何劫持船隻,怎樣掩蓋以色列卷在其中,如何防止消失的鈾報告給權威當局,如何安撫貨主。假若他在開始時就坐下來,設想全盤計劃,他絕對無法預見全部的複雜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科恩聳聳肩:「是這樣啊?」
「科恩公司。現在,我沒時間了——」
「我需要以色列總理親口提出要求,然後我才會幹這件事。」
科恩聳了聳肩:「我是猶太人,我已經卷進去了。照看著生意吧。」
「請你進來一下好嗎?」
「是的。突擊隊將劫持那條船,並竊取那些鈾。」
尼克彙報說,斯特羅姆堡號一直停在干船塢內做常規的出海前檢修,以便完成給薩維爾船運公司的航行。該船進行了許多小修小補,尼克毫不費力地就以電氣師的身份上了船,在船首裝上了一部強大的無線電信標。離船時他遭到甲板值班人員的盤問,那人當天值班期內並無電子儀器方面的職責,尼克向他指出,如果那件活計沒有再出問題,無疑是無須付款的。
「為什麼呢?」
下午,太陽越過天頂之後,氣溫涼爽,適合外出。馬赫莫德和哈桑走過鎮外的山岡。哈桑一心想知道馬赫莫德對他的計劃的真實想法,可是馬赫莫德拒不談起鈾的事情。於是哈桑只好說起大衛·羅斯托夫,說他佩服蘇聯人的專業水平,儘管給他設置了不少難題。
狄克斯坦走上一處樓梯,到達二層樓的一道門前,敲門之後,便進去了。這是一個不大的接待室,裏面擺放著檔案櫃和橙色塑料椅。
「你嗅著像個妓|女。」馬赫莫德說。
馬赫莫德茫然地瞪了他好長時間。
人們的發言都很平等,看來馬赫莫德在以同樣的專註傾聽每一個人的意見。哈桑靜靜地在一旁坐著,聆聽著那些看似農民、講起話來卻像議員的人們的低沉平靜的聲音。對他們是否會接受他的計劃,他既抱有希望,又感到害怕。有希望的是他二十年來的復讎夢想就要實現了,害怕的是這將意味著他要捲入比他此前經歷的更困難、更暴力、更冒險的事情。
以色列海軍情報局有一名年輕的上尉,名叫狄埃塔·科什,他接受過船舶工程師的訓練。在闊帕列里號從安特衛普裝載著黃餅出航的時候,科什就要登船。
「你對這個人毫不了解!」
「我不願意你這麼做。」
波爾格又說:「而這位是安特衛普的約瑟夫·科恩先生。」
一個姑娘接了電話。狄克斯坦說得簡短:「我是皮埃爾·鮑戴爾,幫我接經理。」
納特·狄克斯坦到達安特衛普時,對於如何實施這一方案,心中只有模糊的想法。他從他的旅館房間給擁有闊帕列里號的輪船公司代表打了電話。
「你當真嗎?」
她說:「別瞎摻和,約瑟夫——」
「上來吧。」
「我是在說,要是你不把嘴閉上,我們就殺死你太太。」
他有好運也有厄運。闊帕列里號雇傭安特衛普的一家猶太人水手代理公司是一件幸事,同樣值得慶幸的是,一些鈾被派上非核用場,其中還有海運的。不走運的主要是與亞斯夫·哈桑的不期而遇。
「不。」
「你忙嗎?」
「只要有了原子反應堆,就不難。否則的話,就難。」
「是嗎?那可不是好兆頭。」
「你認為這種事還會再發生嗎?」
「現在。」
「噢?」
羅斯托夫聆聽著尼克的報告,然後打發他回家。他有當晚的計劃。他已有好長時間沒見到奧爾加了,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她是如何使用他從倫敦帶給她的禮物——電池驅動型振蕩器的。
狄克斯坦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你在這裏嗎?」
科恩從衣架鉤上取下他的外衣,穿到身上。科恩太太摟住丈夫,親吻了他。
「沒有認識到。」
接著,他開始問問題。他的問題問了整個早餐時間,並持續了大半個上午:鈾的數量、相關的船隻的名稱、黃餅如何變成核爆炸物、時間、地點和人員。他倆在後室中商談,大部分時間只有他們兩人,但馬赫莫德偶爾會叫進一個人讓他聆聽哈桑重複某些具體細節。
「計劃制止狄克斯坦並揭露以色列的陰謀,表明猶太復國主義者正在冒天下之大不韙。我們還沒有想好細節。不過我倒另有設想。」他停頓了一下,搜尋著恰當的字眼,然後才脫口說出,「我認為突擊隊應該趕在狄克斯坦前面劫持那條船。」
「從來沒聽說過你。」
她默默地點點頭,放他走了。
「什麼時候?」
他不是那種使用槍支的人。他自知這一點,並且稍感自慚,因此,他對自己能夠在非暴力卻又實用的其他方面有所作為倍感驕傲。
一陣沉默。
「所以我才要去弄個清楚。」
他們握了手,總理說:「我們以前未曾謀面,可是我聽說過你,狄克斯坦先生。」
哈桑思忖著:看在真主的九_九_藏_書份上,說句話呀!馬赫莫德開始緩緩地左左右右地搖晃著腦袋,然後張嘴微笑,先是咯咯笑著,最後爆發出搖撼著身體的放聲大笑,引得屋裡周圍其餘的人都想弄明白出了什麼事。
「你是說這周?」
他的工作成果當年便在羅馬開始爆發了。哈桑相信馬赫莫德在歐洲執行恐怖主義的綱領。他深信,阿拉伯軍隊即使有蘇聯人的支持,也永遠無法打敗猶太人,這會使猶太人知曉他們深陷包圍之中,那些人保衛家園,抵抗外國士兵,因此而有動力。在哈桑心目中,實際情況是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在對抗入侵的猶太復國主義者中保家衛國。將難民營中的流亡者計算在內,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仍比以色列的猶太人要多,正是他們,而不是來自開羅和大馬士革的烏合之眾,才真正致力於解放自己的家園。但他們首先要相信突擊隊。諸如羅馬機場的爆炸案之類的事件會讓他們信服:突擊隊擁有廣泛的國際資源。人們一旦信任了突擊隊,他們自己就會成為突擊隊,之後便會不可遏止。
他在難民營稍事詢問,一名難民帶著他換乘了一連串公共汽車,抵達德拉,越過約旦邊境,一路前往安曼。那裡有另外一個人帶他搭乘另一趟公共汽車,來到約旦河。
她急匆匆地走進門,面帶憂慮。「怎麼回事,約瑟夫?」她問她丈夫。
他走了足足五英里,沒有看見一輛汽車,隨後一輛載運水果的卡車從他身邊。車子的發動機像一個患肺疾的老人,不停地咳嗽著,噴著黑煙,在他前面幾碼的地方停了下來。哈桑在後邊追跑了幾步。
狄克斯坦說:「我指的是今天上午,科恩太太。我應該告訴你,這一切都是高度機密的。我已經要求你丈夫為以色列幫個忙。他自然想弄清究竟,確實是政府而不是犯罪分子要他幫忙。因此我要帶他去那裡讓他放心。」
皮埃爾·波爾格在勞德機場迎接他們,他帶來一輛小轎車準備送他們去耶路撒冷。他笑容滿面地跟科恩握手,但他內心激動。在他們向汽車走去時,他對狄克斯坦嘀咕說:「你最好有充分理由。」
馬赫莫德是個大塊頭,比哈桑略高,但要寬很多,而他走路說話時揚著頭的樣子,看上去顯得很高大。他身上確實有味:他長期生活在一處缺乏現代洗熱水澡條件、空間狹小而堆滿垃圾的地方,再加上和許多人往得過於密集,自然就有了那種熟悉的酸味。哈桑使用須后水和爽身粉還是三天前的事,但在馬赫莫德嗅來,他身上還是有一股塗脂抹粉的女人的氣味。
「你認識到石油有多麼重要嗎?」馬赫莫德說,「希特勒輸掉了歐洲的那場戰爭,就是因為石油。」
太陽升起,帶走了夜間的寒冷,他緩步走在空蕩的街道上。他吮吸著清新的空氣,瀏覽著低矮的白色建築,欣賞著種種細節,盡情回憶著童年的記憶亮點:他身在巴勒斯坦,他回到了家。
「這位想讓我跟他一起去耶路撒冷。」
一個男人的聲音:「喂?」
過了一會兒,她走出來,帶他進了科恩的辦公室。科恩起身相迎,跟他握了手,開門見山地說:「我每年都給事業捐資。戰爭期間我拿出了兩萬荷蘭盾,我可以把支票拿給你看。這是新的訴求嗎?又要打仗了嗎?」
馬赫莫德沖兩名副官點了點頭:「去把這件事告訴另外的人吧。」
狄克斯坦買了兩張去特拉維夫的往返機票,用他的信用卡付的錢。他們得在巴黎轉機。起飛前他給巴黎的大使館打了電話,安排人在轉機大廳跟他們見面。
在丟掉他之前弄清他們已經發現了多少情況是有用的。
「你從街上走進門,說你代表以色列政府,而你沒有證件,連名字都沒告訴我。你要我做顯然是見不得人的事,說不定還是犯罪呢。就算我相信了你的故事,我也不一定贊成以色列政府做這件事。」
狄克斯坦嘆了口氣,想著別的辦法:恐嚇他,綁架他的妻子,在關鍵的那天佔領他的辦公室……他說:「我能做什麼來說服你呢?」
馬赫莫德談話時具有魔力。他那清晰有力的聲音滔滔不絕地道出詞語,簡明的解釋和陳述,聽起來像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哈桑猜測他經常對他的部下這麼講。在他的腦海深處,他記得在盧森堡和牛津,討論政治都是這樣老謀深算,如今在他看來,哪怕有堆積成山的情報,那些人還是不如馬赫莫德懂的多。他還明白,國際政治是錯綜複雜的,還有石油之外的東西在其背後,但從根本上,他相信馬赫莫德是對的。
「沒有。」
「幾周之內,你的一個客戶會打電話給你,提出迫切要求。他們想為一條叫闊帕列里號的船找一位船舶工程師。我們想請你委派一名我們這邊的人給闊帕列里號。他的名字叫科什,是個以色列人,不過他會使用別的名字和偽造的證件。當然,他確實是個船舶工程師——你的客戶不會不滿意的。」
她瞪眼瞧著這兩個男人:「我的約瑟夫見總理,我還不能告訴拉切爾·羅思斯坦嗎?」
「當然,我懂。」
「人們總是跟我這麼說。」
「那麼說,已經決定了。」
「總理!」狄克斯坦看了出來,她丈夫要見以色列的總理,她感到多麼自豪。他說:「這事可要保密,科恩太太。請你告訴別人,你丈夫到鹿特丹辦事去了。他明天就回來。」
起初,馬赫莫德拒不相信。他反覆盤問哈桑,這條情報有多大好處,確鑿的證據是什麼,可能是誰在撒謊,可能犯下了什麼錯誤。後來,哈桑的回答越來越有道理,真情開九_九_藏_書始滲入,馬赫莫德變得十分認真了。
飛機開始降低高度。狄克斯坦繫緊了安全帶。現在一切均已就緒,計劃入位,準備在進行。牌已出手,他清楚他自己的牌,也知道對手的一些牌,而他的對手也知道他手裡的一些牌。剩下的就是如何玩了,誰也無法預見結局。他巴不得他能更清晰地看到未來,巴不得他的計劃不那麼複雜,巴不得他不必再冒生命之險,還巴不得這場牌局馬上開始,以便他不必巴望,而是著手行動。
「我在莫斯科的時候讀過那篇小說。我挺想看那部電影的。你記得結局嗎?」
「你不懂。要是你跟你太太以外的人透露出去,我們會採取極端的行動。」
狄克斯坦走到門前,將門打開:「科恩太太?」
「噢。」她遲疑著。她長著一頭黑髮,眼窩深陷,手上戴著一枚結婚戒指。狄克斯坦說不准她是不是科恩太太。她站起身穿過她辦公桌背後的一道門進了裡間。她身穿下身配褲子的正裝,背影顯出了她的年齡。
羅馬機場事件,與哈桑頭腦中的設想相比,不過是小事一樁。
狄克斯坦等待著科恩說話。他心想,你是個好人,一位風度翩翩的猶太商人,精明勤奮,衣服邊緣處還有些磨損,不會讓我跟你來硬的。
當晚的黃昏時分,就在晚禱之前,好幾個男人來到了納布盧斯的那間小屋。哈桑並不確切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可能是引領巴勒斯坦運動的當地領袖,或許受馬赫莫德尊重的不同類型的決策者,要不就是作戰的常任參謀部的人員,他們與馬赫莫德關係很近,但並不住在一起。哈桑看得出這種選擇的邏輯,因為如果他們住在一起,就會被一舉消滅。
哈桑是油膏上的那隻蒼蠅。狄克斯坦有理由肯定,當他飛往布法羅去見科頓時,已經甩掉了對手,而且從那時起,他們再也沒有抓住他的尾巴。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已經放棄了這樁案子。
科恩想知道見總理時應該有什麼舉止、如何講話。狄克斯坦告訴他:「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他。跟他握手,直呼其名就是了。」
在飛機上,科恩說:「你在以色列該是個重要人物吧。」
大家爭論了好長時間。顯然,這場運動的一部分成員對馬赫莫德把戰火引到歐洲感到緊張,認為所建議的劫持行動是同一戰略的進一步擴展。他們建議,突擊隊可以乾脆在貝魯特或者大馬士革召開新聞發布會,向各國報界揭露以色列的陰謀,這樣可以達到他們所爭取的大部分目標。哈桑確信,那還不夠,譴責是廉價的,要展示的不是以色列的無法無天,而是突擊隊的實力。
司機是個大塊頭漢子,在他駕車以最高速度繞過彎道時,前臂的肌肉隆起如山脈。他一路不停地吸煙。他一準知道,夜裡路上不會有其他車輛,便始終在路當中行駛,而且從不踩剎車。哈桑本想睡上一覺,可司機卻想聊天。他告訴哈桑:猶太人把這地方治理得不錯,自他們佔領約旦以來,這兒商業市場變得繁榮,不過,這塊土地終有一天應該得到解放。毫無疑問,他的話有一半並非由衷之言,可惜哈桑判斷不出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
「是啊。」馬赫莫德把瓶塞重新塞好,目光越過褐色的山坡茫然地向遠方望去,他接著說,「巴勒斯坦解放以後,我的畫像就要毀了。」
「這是威脅嗎?你在說些什麼?」
最終,他覺得再也無法忍受了,便走出去,蹲在小院子里,嗅著夜晚和柴火的氣味。不久,屋裡傳出了像是投票的齊聲呼喊和靜默。
「二百噸。」
「這不僅對巴勒斯坦事業是個威脅。這些炸彈還會毀掉整個中東。」
「是應該佩服蘇聯人的。」馬赫莫德說,「哪怕我們並不信任他們。他們並不心向我們的事業。他們之所以站在我們一邊,有三個原因。最不緊要的是我們給西方製造了麻煩,而任何對西方的壞事對蘇聯人就是好事。然後是他們的形象。發展中國家認同我們,而不認同猶太復國主義者,因此,蘇聯人支持我們就贏得了第三世界——請記住,在美國和蘇聯的競爭中,第三世界擁有全部的流動選票。然而最重要的原因——唯一真正重要的原因——是石油。阿拉伯國家擁有石油。」
他倆坐在一棵無花果樹的樹蔭下。平整的暗褐色大地,空蕩蕩地在他們周圍四下里展開。萬里無雲的碧藍天空,散發著熱氣。馬赫莫德起開了一瓶水,遞給哈桑,哈桑喝了溫熱的水,把水瓶遞了回去。這時,他詢問馬赫莫德他願不願意在擊退猶太復國主義者之後統轄巴勒斯坦。
「我跟你說了,這事很重要。」狄克斯坦指著辦公桌上的電話說,「叫你太太來。」
「因為本來是不必這樣提醒你的嘛。」
哈桑心想,這樣恰好投其所好,馬赫莫德願意看到大畫面。
「不。」狄克斯坦微笑作答。他還有一件不快的事情要做,他得把科恩嚇個半死。「我跟你說過,這事很重要,而且很機密。」
「沒事。」他告訴她,「這事情很突然、很奇特,但不會有事的。」
大衛·羅斯托夫一向喜歡他家的小聚,而隨著他年事見長,這樣的團聚就更短了。他休假的第一天,十分美好。他親自做了早飯,全家人沿海灘散步,下午他的天才小兒子弗拉基米爾同時跟羅斯托夫、瑪利亞和尤里下棋,一舉贏下了全部三盤棋。他們花了好幾個小時吃晚飯,交談著各種新聞,還稍稍喝了點葡萄酒。第二天也差不多,但大家的興緻少了些,到第三天,全家相聚的新鮮勁過去九_九_藏_書了。弗拉基米爾想起了他該成為奇才,就又把鼻子埋進了書本;尤里在他的錄音機上播放著墮落的西方音樂,還跟他父親爭論持異見的詩人;而瑪利亞則鑽進別墅的廚房,也不在臉上化妝了。
大約在中午時分,他叫來了兩個人,看似是他的副官。有那兩個人在一旁聽著,他再次重複了他認為是關鍵的要點。
「我有。」
「不。」他說,「我是以色列人。」
「闊帕列里號是一艘載有正規船員的普通貨船嗎?」
「那就這樣吧。」亞斯夫·哈桑說。
「她就在外邊。」
在等候電話接通時,他心裏想,我死的時候他們會從旅館的房間里把我拉出去埋葬。
之後,他倆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最後,他們一句話沒說,站起身,朝鎮上走回去。
「五百六十桶。」
「市場價格是多少?」
「我看過電影。」亞斯夫說。
返回機場的路上,波爾格不那麼客氣了。他坐在汽車前座上一聲不吭,焦躁不安地吸著雪茄。在機場,他總算找到了幾分鐘時間和狄克斯坦單獨相處。「要是你再耍這種噱頭……」
「你對你們目前的水手代理完全滿意嗎?」
他們在五十年代的加沙重逢。彼時,馬赫莫德已經發跡了——如果這個字眼適合那項如此狂熱的事業的話。他已經研讀過克羅塞維茨的《戰爭論》、柏拉圖的《理想國》、馬克思的《資本論》、希特勒的《我的奮鬥》,凱恩斯、加爾布雷斯和甘地的著述,歷史和傳記,經典小說和現代戲劇。他能講漂亮的英語、湊合的俄語和一知半解的廣東話。他指揮著一小伙恐怖主義骨幹溜進以色列,進行爆炸、射擊和盜竊活動,然後撤回到加沙的難民營中,如同老鼠鑽進垃圾堆里一樣銷聲匿跡。恐怖主義分子從開羅獲取資金、武器和情報,簡要地說,哈桑是情報機構的一部分,當他們再次相遇時,亞斯夫告訴了馬赫莫德他的終極的忠誠屬於——不是開羅,甚至不是泛阿拉伯事業,而是巴勒斯坦。
他們乘計程車前往機場。狄克斯坦的高興勁在乘車途中增長著。這套策劃有點惡作劇的味道,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小學生,這是可怕的調皮搗蛋。他不住地詭笑,不得不轉過臉去,以免科恩看到。
「這是必要的。」狄克斯坦說,「沒費一分鐘的時間。為什麼不可以呢?」
「我們得去趟大馬士革。就在今晚。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這將是我們最大的一次行動。我們得馬上開始工作。」
「噢,記得。道林·格雷毀掉了那幅畫像,隨後,一切疾病和損害登時全都落在了他身上,他就這樣死了。」
「這沒什麼。你做了正確的事情。」他再次握了科恩的手,「感謝你跑這一趟。再見。」
科恩舉止失措。「是的,閣下,我當然願意做這件事,我很抱歉添了這麼多麻煩。」
狄克斯坦在整個任務結束前不能見到蘇莎了,哈桑也會懊惱不已。狄克斯坦要是去牛津,哈桑肯定總能重新抓住他的尾巴。
皮埃爾·波爾格得走上層路線了。
從那一刻起,只要船的引擎啟動,那隻信標就會在航行的全部時間和在港內停留的大部分時間內,每隔三十分鐘發出一次信號,直到該船沉沒或者撞成碎片。該船在餘下的使用期中,不管位於世界的哪一處地方,莫斯科都能在一小時內獲知其方位。
「還不算太差吧。聽我說——」
馬赫莫德嘆了一口氣。「這主意太妙了。」他說,「我還沒想好我們該怎麼干,可這主意真棒。」
「噢,不。」狄克斯坦說,「既然我們已經跑了這麼遠,我要讓你有自信。」
他們在撒瑪利坦的清冷的黎明時分進入了納布盧斯,一輪紅日在山後升起,鎮子還在沉睡。卡車轟鳴著駛進了市場廣場,停了下來。哈桑與司機道了別。
「我理解。謝謝你的耐心。再見。」
地板上睡著四五個人。其中的一個是女的,她睜開眼睛,看到了他,當即坐起身,把手伸到枕頭底下,可能是去摸一支槍。
亞斯夫·哈桑就提出建議,突擊隊應該干一場劫船大案。
「穿上你的外衣。我們去耶路撒冷。」
哈桑在開羅結束了他的臨時彙報后,便請求准許他去敘利亞的難民營中探視他的父母。他得到了四天假期,先是飛到大馬士革,然後乘計程車駛向難民營。
哈桑感到無助,以及別的什麼。起初,他以為這種感覺是由於自己完全置於那兩個年輕人的手中,他的生命全都取決於他倆的智識與勇氣。但是後來,當他被他們撇下,獨自一人設法在鄉間公路上搭乘汽車時,才意識到這次行程是一種回歸。多年來,他一直是個歐洲的銀行職員,住在盧森堡,有自己的汽車、電冰箱和電視機。可是此刻,突然之間,他腳穿便鞋,走在塵土飛揚的巴勒斯坦大路上:沒有汽車,沒有飛機,又成了阿拉伯人,成了他誕生的土地上的一個農民,一個二等公民。他輕鬆的生活方式在這裏一概無法實現——他不可能靠拿起電話或者掏出信用卡或者叫一輛計程車來解決問題。他感到同時如同一個孩子、一個孤兒和一個難民。
科恩露出了笑容。他開始分享著狄克斯坦的惡作劇的感受。
「我來這裏不是斂錢的,科恩先生。」狄克斯坦微笑著說。科恩太太沒有關門,狄克斯坦這時把門關上:「我能坐下說嗎?」
馬赫莫德和亞斯夫·哈桑在三十年代末還都是男孩的時候,住得不遠,可他們從來沒有相遇過,即使碰過面,也都不記得彼此。在歐洲那場戰爭之後,亞斯夫到英國去上學,馬赫莫德跟他的祖父、父親和https://read.99csw.com叔叔以及兄弟們一起牧羊。若不是1948年那場戰爭,他們的生活軌跡會繼續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延伸。馬赫莫德的父親和亞斯夫的父親一樣,決定收拾行裝出逃。兩人的兒子——亞斯夫比馬赫莫德大幾歲——在難民營中相遇了。說來奇怪,馬赫莫德對停火的反應比亞斯夫還要強烈,雖說亞斯夫失去的更多。但是,馬赫莫德滿腔怒火,一心要為解放自己的家鄉而參戰。直到那時,他始終迴避政治,認為政治與放牧無關,如今他開始懂得政治了。在他投身政治之前,他要教自己讀書。
「你嗅著就像牧羊人。」哈桑說。他們哈哈大笑並再次擁抱。
「是裝在桶里的嗎?」
「去納布盧斯嗎?」他高叫道。
因此,當消息傳來,說尼克·布寧已經成功地在斯特羅姆堡號上安裝了竊聽器,並從鹿特丹返回時,羅斯托夫便以此為借口回到了莫斯科。
「好嘛。我為以色列政府工作。我們想請你幫個忙。」
「為什麼不可以,因為我部門的一半人馬整整忙了一天來安排那一分鐘。你何不使用拿槍對準那傢伙這類辦法呢?」
科恩瞪著眼,臉色煞白。過了一會兒,在機場迎面而來的時候,他轉過頭去看著窗外。
「是的。不過,還是原材料。」
科恩公司在城市紅燈區一座水手酒吧上面有一處兩間屋的小辦事處。時間未到中午,那些活躍在這地方過夜生活的人——妓|女和小偷、樂師和脫衣舞娘、侍者和保安都還在睡覺。灰暗又陰冷的上午,可能正是這地區沒有什麼生意的時刻,四處一片狼藉。
秘書沒敲門就走了進來,給他們端來了咖啡。狄克斯坦對她產生了本能的敵意。科恩利用這一間歇整理了一下思路。秘書出去之後,他說:「我除非是瘋了才會這麼做。」
「三個月前,我在盧森堡遇到了在牛津結識的一個猶太人,叫狄克斯坦。原來他是摩薩德一個重要的行動執行人。從那時起,我就一直監視著他,我有蘇聯人的協助,尤其是一個叫羅斯托夫的克格勃官員。我們發現了狄克斯坦準備盜竊一船鈾的計劃,由此看來,猶太復國主義者要能製造原子彈了。」
「你帶著什麼證件沒有?」
「變成爆炸的形式是個費錢或者困難的過程嗎?」
他們走過一個正在放牧的小男孩,他嘴裏吹著笛子,眼前是一小群瘦羊。哈桑記起,馬赫莫德曾經是個不識字的牧童。
「二百萬美元。」
「所以我才給你打電話嘛。我們正在考慮在安特衛普開設一個辦事處,我不知道你肯不肯試一試我們。」
科恩點點頭。「我當時是個年輕人。我跑到鄉下去,在一家農場里幹活,那兒沒人認識我,沒人知道我是猶太人。我的運氣不錯。」
「是的。」
「我想見一見科恩先生。」狄克斯坦對接待室的中年秘書說。
「是的。歷史上一直都在發生,現在怎麼會停止了呢?還會有的。不過我是趕不上了,在這裏蠻好的。我不想去以色列。」
「是的。」
過了兩三分鐘,他們受到了接見。「這位是納特·狄克斯坦,閣下。」波爾格說道。
「沒有一點危險的。」科恩告訴她,「我們會乘坐定期航班,前往耶路撒冷。我要見總理,然後就回來。」
「你想幹嗎?」
那只是一次使突擊隊佔據各國報紙頭版若干周的驚心動魄的行動,證明他們是一支強有力的國際部隊,而不是一群衣衫襤褸的難民。哈桑竭力希望馬赫莫德會予以接受。
科恩公司!真走運。狄克斯坦放下電話時心想,也許我這次用不著動粗了。科恩公司!出乎意料——碼頭和海運並不是猶太人慣常的生意領域。有時候,你會交好運的。
「我已經殺死很多人了。」馬赫莫德說,「起初我親自動手,使用刀、槍或者炸彈。如今我靠策劃和下令,但仍在殺死他們。我們知道這是罪孽,可我不能後悔。我沒有自責,亞斯夫。哪怕我們犯了錯誤,我們殺害了兒童和阿拉伯人而不是士兵和復國主義分子,我依舊只想,這對我們的名聲不利,不,『這對我的靈魂很糟糕。我的手上沾著血,而我不想洗掉。我根本就不想洗掉』。有一個故事叫《格雷的畫像》,講的是一個人過著邪惡和墮落的生活,本來應該讓他的容貌變老,滿臉皺紋,眼下有眼袋,肝臟毀掉了,還有性病。然而,他並沒有受罪。事實上,隨著歲月的流逝,他看上去仍保持著青春,彷彿他找到了長生不老的秘方。但是,在他住所的一間鎖著的房間里,有一幅他的畫像,是那幅畫像變老了,露出了他邪惡生活和患有可怕疾病的惡果。你知道這個故事嗎?那是英國的故事。」
「因為我們不是野蠻人。」狄克斯坦說。
他們像親兄弟那樣擁抱,親吻著面頰,然後便退後一步,互相端詳著。
馬赫莫德走出來,坐在哈桑的身旁:「我派人去叫一輛汽車過來。」
他極準確地走向了一座沒有街名沒有門牌的房子。那是在一處貧民區,石頭小屋緊靠在一起,街道無人打掃。一隻山羊拴在門外,他一時想不出羊以什麼為食,因為周圍沒有草地。大門沒有上鎖。
「現在?」
科恩說:「你不打算告訴我以色列政府為什麼要這位叫科什的人上闊帕列里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