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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界里的愛國運動

花界里的愛國運動

我們中國到了將亡未亡的時候了。現在所以未亡,全仗一點國民的志氣。自外交失敗的信息傳來首先由愛國的學生,發起懲警賣國奴,抵制日本貨。沒有幾日,全國各界萬眾一心,下至小工車夫,亦不肯與日人工作。可見人心不死,正是我國一線生機。惟我青樓一無舉動。我本我的良心,想出幾條辦法,勸告我全國花界同胞,各本良心盡我國民應盡之天職。后並附八條:一、請花界同胞哀懇各界,一致救護被捕愛國學生。一、請花界同胞,將波蘭朝鮮亡國苦處,擇要印在局票後面。一、請花界同胞勸人文明抵制,不可稍有暴烈行為。一、請花界同胞普勸我商家,國貨萬萬不可漲價。一、請花界同胞量力捐助國民大會,及學生聯合會經費。
記得有句一度很時髦的話,戰爭讓女人走開。但是,政治卻不會讓女人走開,也走不開。無論宮廷謀划,還是密室陰謀,甚至大街上的抗爭,都有女人的身影。「五四」是一場學生髮起的政治抗議運動,但運動的深入,則演變成一場市民運動。自義和團運動失敗以來,中國的民眾抗議運動,幾乎都有市民的色彩。市民的參与,才使得運動具有力量。但是,市民的參与,也讓運動具有更複雜更世俗的色彩。
而另一份花界的傳單是這樣的:「我們花界,九-九-藏-書斯業雖賤,愛國則一。願我同胞,抱定宗旨,堅持到底。國賊弗除,學生不放,誓死不休。第一要緊,切勿暴動。如遇日人,佯作不見,倘伊尋事,逆來順受,莫墮奸計,至要至要。特此奉告。青樓救國團泣告。」不愧是青樓女子,愛國也帶著可愛的柔性,跟甘地類似,非暴力抵抗,即使日本人前來尋釁,也要逆來順受,遠離暴力。
雖然說,由於清代特殊的官場嫖妓限制,清末不存在如明末那種名妓文化。花界基本不存在琴棋書畫具佳者,如柳如是、李香君這樣的人物,晚清一些所謂的妓|女作品,實際上是出自海上文人之手。因此,像上面那種告花界同胞書之類的東西,儘管是白話文(可以肯定不是新文化運動的果實),但口吻和境界,都很政治,太男人了,活像是國民大會或者學生聯合會的負責人,在給妓|女們派活兒。所以,這種產品,最大的可能也是男人的手筆。同時,鑒於在晚清到民國的歷次愛國運動以及政治事件中,強調卑賤者的參与熱情,已經成了一種宣傳策略。不僅妓|女,乞丐和小偷也會拿來做文章,說他們如何熱情如何奮發云云。不僅正面的運動如此,連洪憲帝制運動,不是也有花元春、小阿鳳領頭的妓|女請願團嗎?當然,在護國討袁中https://read.99csw.com,人們則喜歡吹捧那個替蔡鍔打掩護的小鳳仙,從而實現兩邊微妙的平衡。所以,我們看到的五四運動的花界參与,尤其是那些熱情洋溢的文字,儘管多半有人造的成分,屬於運動宣傳造勢的一部分。但是,也不能否認,在運動中如火如荼的三罷中,妓|女的確參与了,而且她們也有這個自覺。賀蕭的研究告訴我們,據上海著名小報晶報報道,在1919年,有名妓因為不讀書,不熟悉「愛國」、「同胞」等新名詞,竟至門庭冷落上海是個趨時的城市,近代上海的妓|女,屬於中國最為趨時的女人群。不僅時裝的變化,首先在她們身上體現,最早坐四輪馬車,坐汽車,照相,上報刊封面,都是她們首開風氣。因此,即便沒有發自內心的愛國熱情,當愛國成為趨時的內容的時候,她們也是不會落後的。
「五四」是一場大規模政治運動,就當時而言,舉國震動。不過,運動波及的人群,主要是城裡人。作為當時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只有住在上海、天津這樣的大都市邊上的,才有點影響。所謂的影響,就是很多鄉下人聽說城裡人鬧事,跟日本人有關,莫名恐慌,擔心日本人下毒,跟義和團時的擔心很相似。他們實在弄不清楚巴黎和會是怎麼回事,山東又怎麼read•99csw•com啦。他們知道的,就是突然之間,一向沒有好感的日本人,不知怎地又開始發壞了。所以,見著日本人或者他們認為像日本人的人,就上前盤問,說不清楚,就一頓胖揍。城裡人沒有被攪動的少。從資料上看,多數的市民都很積極,包括積極地看熱鬧。從學生演講,遊行到抵制日貨,再到把不肯抵制的商人抓起來戴高帽子遊街,都出來看。不僅看,而且十分有警惕性地仔細查訪,防備日本人下毒。但凡見著長得像日本人,而且帶瓶子上街的,無論是打醬油還是買葯,都一律抓住送局子,或者乾脆就一頓老拳。花界,也就是今天說的娼妓業。花界中人,也是市民,而且是市民中很有曝光度的一群。因此,自然不會自外于運動。上海罷市,花界積极參与,大小妓院一律關門停業除牌。連在妓院做雜役的人,俗稱「烏龜」之輩,都動了起來。「九成同義會(烏師幫所組織者)且向各妓院散發『國事危急,學生被捕,商業停頓,挽救學生,本會同業,公同停業,不達目的,甘坐待斃,大眾開市,方始做業』一種傳單。」等級高的妓|女校書和長三,一向樂於出頭露面,還組織「青樓救國團」,走上街去跟學生一起撒傳單,為遊行的人們供應茶水。名妓鑒冰,專門設了一個學生飲茶休息所。「門前九九藏書張一大紙,書『青島問題發生,各界一致罷歇,學生為國熱忱,不過稍盡綿力,妓界泣告。」』據說,「各妓院門前,多貼有長八九寸,寬二寸之小傳單,楷書『君亦中華民國之國民』。」上海西福致里的妓|女妙蓮,不僅捐了50元給國民大會,而且發出一份「敬告花界同胞書」,全文如下:
據美國學者賀蕭(Gail B.Hershatter)的研究,「五四」時期的上海妓|女,一共停業兩次,5月4日之後,5月9日國恥日(二十一條簽訂日)停業—天,然後在6月上旬,又跟上海市民一起三罷,直到6月中才結束。「林黛玉、笑意、鑒冰、花娟娟、洪第、金第等數十名妓,結合不忘國恥會,各于枇杷門下,高標『五月九日停止格宴』等字樣。」林黛玉(藝名)是當時上海名妓四大金剛之首,名氣很大,可見聲勢不小。連跟上海接壤的海門地方的妓|女,也開會議決停業,發了一個古色古香的文言文寫的宣言,並創作|愛國歌,提倡國貨歌,討賣國賊歌,「分頭拍唱。」這些歌曲,宣言和那些傳單文告,到底是妓|女們自創,還是有人代庖,不得而知。估計多半是這些妓|女恩客的手筆。這些恩客里,絕對不乏筆下生花的文人墨客。那年月,上海的文人,跟花界屬於共生體。此前辰光,產生了那麼多蝴蝶九_九_藏_書鴛鴦文字,現在代勞寫點愛國的文告,自是義不容辭。但是,有人代筆不等於妓|女們的愛國行為,都是被動的。據當時報紙記載,有名妓著人開著汽車,在大馬路和四馬路一帶兜風,車上插著白旗,上書:「警告同胞切勿暴動」。這種跟學生學來的動作,表現在妓|女們身上,別有一番意趣,可以看出她們對於運動的積極性,不僅參加三罷,而且對於跟三罷相關的抵制日貨運動,上海的名妓們也很積極:「互相勸告,此後購用國貨,以免權利外溢」。據記載,一直到五四以後,還有名妓堅持不接待日本客人。時人感慨到:「現在的官吏不如妓|女,『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余今于『商女』二字,欲易作『官吏』矣。」反過來說,妓|女的愛國行為,之所以被人拿出來宣傳,也不乏有藉機貶損官員的意思。
民國以後,由於官場禁嫖的禁令沒有了。官場中人,應酬飲宴,都離不開妓|女。而中國官場的政治交易,又必然在這種場合進行。因此,這個特殊的女性群體的身影,就越來越多地參与到政治當中。像「五四」這樣看起來很高潔的愛國運動,也沒有人會因為她們的參与,感到有什麼不妥。至少,她們的參与,起到了讓運動持續發展的某種添加劑的作用,也讓似乎很悲憤激昂的街頭政治,平添了一點令人興奮的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