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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32、一個商人的煩惱

第二章

32、一個商人的煩惱

一陣短暫的沉默。
奧斯曼明白會有一場風暴來臨。他讓奈爾敏把雷拉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奈爾敏還說尼甘女士曾上樓去跟阿伊謝嚷嚷了一會兒。奧斯曼想:「原來剛才她是為了這個在哭!」他開始氣憤地在花園裡來回走起來。聽母親又把同樣的話重複了一遍后,他想:「我媽媽大概還在打算把阿伊謝嫁給雷拉那胖胖的兒子!和一個拉小提琴的孩子……一點不害臊……何況我第一次看見他們時,他們已經走到省長官邸了!」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破例點了根煙,因為通常他在晚飯後才會抽晚上的第一根煙。隨後他明白,為了讓這場風暴達到最好的效果,自己必須馬上做出一個決定,他突然想:「今年夏天一定要把她打發到歐洲去!今年夏天一定要讓她去瑞士,去塔吉賽爾女士那裡!」他想到雷拉的胖兒子也會在那裡。「但是,如果她不願意去怎麼辦?」想到這點,他氣得兩眼冒火。他邁著小步子迅速地在花園裡走著,「我想家裡安寧,但是因為他們……」他想到了雷菲克,更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他又想起了齊亞。「如果她不答應的話,我知道該怎麼對付她!這家裡是怎麼回事。看看,花都凋謝了。」剛才在他眼裡的那些新綠一下變成了泛黃的、不死不活的雜草了。「她們連一個花匠都對付不了……」他看了一眼傑夫代特先生去世前不久種下的那些奇花異草,現在尼甘女士在親自給它們澆水。他突然感到一陣委屈,因為不管怎麼樣父親還是可以在家裡找到他要的秩序和舒適的。他想到了自己的情婦,感覺委屈得到了一點平衡。他對自己說:「家裡找不到安寧,那就只能去別處找了。」想到凱麗曼那張可愛的櫻桃小嘴時,他像是稍微高興了一點。隨後,他看見了阿伊謝。他看見妹妹拉長著臉走過來,但她眼裡好像並沒有淚水。他想自己的妹妹一點也不好看,他一邊嘟囔道:「啊,這個傻瓜,這個傻瓜一下子就給人騙了!」一邊徑直朝她走去。在離藤椅還有幾步遠時,他仔細盯著妹妹的眼睛看了一下,他發現在她的眼裡沒有自己希望看到的眼淚或是恐懼,有的卻是一種若有若無的挑戰。
裴麗漢站起來說:「我本來就要上去看孩子的!我去叫阿伊謝!」她大概是想躲避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奧斯曼說:「還是那些話!他說他還要在那裡待上幾個月,他在忙著寫什麼東西!」他很想說幾句責怪弟弟的話,但當他想到裴麗漢在邊上就克制住了自己。他只嘟囔著說了一句「在生意這麼忙的時候!」
他聽到樓下花園裡傳來的女人們談話的聲音,他看見遠處有一群燕子在樹上、房頂上來回盤旋,一隻老鷹停在了一棵柏樹上。已經是五月底了。奧斯曼覺得自己是在享受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他看見遠處的天邊飄著兩片被夕陽染紅的彩雲。他知道太陽不久就會消失在哈爾比耶方向的公寓樓後面,但是客人們還沒有離開。奧斯曼聽到了她們的談話聲。
尼甘女士突然又氣憤地問:「那麼,另外一個呢?另外那個寫了點什麼?」
阿伊謝搖了搖頭。然後好像來這裏只為做這個動作一樣,她開始不耐煩地想要回去了。
他擰開水龍頭,想到今天在辦公室做了兩件事。第一件事不太重要。他給一個德國油漆公司寫了封信,一方面詢問了一下價格上可能做出的折扣,另一方面介紹了一下土耳其的市場需求。第二件事非常重要。他見了一個德國建築材料公司的代表。這個在土耳其銷售水龍頭、管道和浴室材料的公司的代表告訴他,在土耳其有一家比他們更有實力的英國公司,但是現在他們準備以低於英國公司的價格在土耳其銷售產品,另外他們還可以在付款方式上給予一切方便。奧斯曼想,如果可以得到這個德國公司的土耳其代理資格,那麼他就可以用很大的利潤來擴大最近幾年發展緩慢的公司,同時自己還可以建起一個他理想中的大公司。他一邊不斷地在手心裏轉動著肥皂,一邊想:「但是可能因為我不懂德語,法語又不太好,這事大概談不成!」想到這裏,他覺得很鬱悶。他抬頭看了看鏡子,發現自己衰老而又缺乏活力。他剛剛三十二歲,可看上去卻像一個快到五十歲的小公務員,眼睛已不再明亮,頭上長出了白髮,背也開始有點駝了。再次把手伸到水下時,他想:「因為我在拚命工作!因為父親在世時我就很拚命,父親去世后我就開始更加玩命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擔全落在了我一人的肩上!」自從雷菲克走後要做的事情更多,煩惱也更多了。他想為公司贏回傑夫代特先生最後幾年裡浪費的時間,對他來說,生活的惟一目的就是擴大父親建起的這個公司。他決定打第二遍肥皂。他想到今天還幹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和一個從公司買貨的開塞利商人一起吃了午飯,想起這件事他變得開心起來。飯桌上,那個一年到伊斯坦布爾來一兩次的商人說,伊斯坦布爾是個天堂,是玩樂的中心,他還順便吹噓了一下自己的風流韻事。洗完手后,他往臉上潑了很多水,他想:「不知道雷菲克在信里寫了些什麼?」想到這,他就沒法開心了。他氣憤地嘟囔道:「正趕上忙的時候,他竟然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了!」然後他開始想弟弟大概什麼時候可以回來。突然他對自己說:「我請那個德國人來家裡吃飯吧!」他一邊往臉上抹肥皂,一邊想德國人和家裡人會對此有何反應,因為傑夫代特先生除了好友從來沒有請任何生意場上的朋友到家裡來過。他又心煩了。奧斯曼想,被邀請到家裡做客的德國人會很高興,會因此對自己產生親近感,這對達成協議會有很大幫助。這個想法讓他感覺很愉快。另外他相信妻子奈爾敏會有出色表現,德國人一定會對她產生好感。他驕傲地想,和別的女人們不一樣,奈爾敏在客廳里、在公眾場合總是可以落落大方的,她可以和所有人、特別是男人們輕鬆地交談。然後,想到和德國人見面時自己說法語犯的錯誤,他不禁臉紅了。儘管他是在加拉塔薩賴私立學校念的高中,但他的法語還是非常糟糕。最後一次往臉上潑水時,他想:「因為要做生意,所以我沒時間讀書!」高中一畢業,他就開始在父親身邊工作了。「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徹頭徹尾」這個詞又讓他想到了開塞利商人,號稱自己是個「徹頭徹尾」花|花|公|子的這個商人還暗示要和他一起去風流,奧斯曼當然婉言拒絕了這個提議。他一邊用毛巾擦著臉,一邊嘟囔到「風流!」好像這是一個可笑的單詞,他笑了笑,開門走出了廁所。正當他要去想一周見一面的情婦「凱麗曼」時,他克制了自己。因為他已經洗乾淨了,他感到臉上和手上有一種舒適的涼爽。走進卧室,他徑直來到陽台上,因為他聞到了窗外飄來的椴樹花的香味。他感覺自己是健康、有力的,他愉快地靠到了陽台的欄杆上。九-九-藏-書
「整個冬天我把四個暖爐全燒上了!年紀越大人就越怕冷……」這是一個纖細、柔和的聲音,他知道那是蒂達黛女士。
過了一會兒,尼甘女士突然問:「他在信里說什麼了?」說著她還用餘光瞄了一眼裴麗漢。
然後,他聽見尼甘女士說:「我可能永遠不會習慣公寓樓!」她邊說邊嘆氣,好像有人在強迫她住公寓樓似的,她的語氣里滿是抱怨。
「是課本嗎?當然不是,是吧?讀書好,但是只會讀書不是什麼本事!」他越是聽著自己的聲音越是覺得氣憤。
奧斯曼問:「你為什麼沒說?是哪門功課?」聽說是圖畫課時,他不禁皺https://read.99csw.com起眉頭說:「圖畫課當然重要,但數學更重要!計算是所有東西的基礎,你的數學得了幾分?」然後他又繼續看他的報紙,拉萊告訴她今天沒有算術課。他問女兒傑米爾在哪裡,拉萊說在他自己的房間里。他又問客人們走了沒有,但這個答案他是知道的,因為他聽見樓下傳來互相告別的聲音。他一邊看報,一邊又問了女兒一些別的問題,得到的都是一句話的回答。他突然又想到:「我一定要請那個德國人到家裡來做客!」然後他又問女兒阿伊謝姑媽在幹什麼。聽見女兒說:「她在樓上房間里哭!」他又感到心煩了。
尼甘女士也好,奈爾敏也好彷彿都在想:「就該是這樣的結果!」她們一邊盯著阿伊謝,一邊不住地點頭。
奧斯曼看見下面那些女人為了透過樹葉看見自己正像鴿子似的上下擺動著腦袋,他擺出一副高興、然而又是疲憊和沉思的樣子跟她們打了招呼,他說:「我剛到家!」他對著雷拉女士說:「歡迎您來!」隨後他又說:「我有點事,過會再下去。」
他問:「你今天都幹什麼了?」然後又把目光移到了報紙上。
「去哪兒?坐下,坐下聽我說!關於這件事我已經警告你兩次了。第一次我想可能是個巧合,所以對你很客氣。第二次我很嚴肅,但現在我發現你對我的話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為了說明是如何從另外一個耳朵出去的,他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他發覺自己的這個動作很可笑,他氣憤地說:「我不說廢話了。第一,今年夏天你要去瑞士,去塔吉賽爾女士那裡。我馬上給他們寫信。夏天你在那裡過。第二,以後你不要再到匈牙利老師那裡上鋼琴課了。」他看著阿伊謝臉上的反應繼續說:「從今往後,我會派人去學校接你……讓努里去,或是那個沒用的花匠,反正有人會去接你!……你有話要說嗎?」
奧斯曼重複說道:「不,我是說今後你不去匈牙利老師那裡上課!反正今年你也去不成了,但明年你得接著去上課。你在聽我說話嗎?聽我說話的時候請你看著我的眼睛。對,就這樣!另外,請你不要來回晃腳,讓我看著眼暈。不要忘記,我們的爸爸去世了。現在我更像是你的爸爸……」他用一種若有若無的勝利者的姿態先看了尼甘女士一眼,然後又看了奈爾敏一眼。
正在這時,門開了,艾米乃女士端來了茶。她的身後跟著拉萊。奧斯曼抬頭看了看十歲的女兒,他像一個剛剛下班回家、疼愛女兒的父親那樣充滿愛意地對她笑了一下。
他看著報,聽著樓下準備離開的客人們開花園門時鈴鐺發出的叮噹聲,想著妹妹為什麼會哭。有一次,奈爾敏也在路上撞見了阿伊謝和那個手拿小提琴盒子的年輕人。奧斯曼為此警告了阿伊謝。他知道如果再發生類似的事情自己會非常惱火。他抬起頭,看見掛在牆上的父親的照片。傑夫代特先生就在一年前這個時候去世的。奧斯曼看見照片上面帶微笑的父親正看著自己,彷彿在說:「一個家庭就是這樣的。你以為建立一個家庭和維持這個家庭容易嗎?」突然他想到了自己的情婦,於是立刻把目光從父親的照片上移開了。但當他又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的辛苦,為了擴大公司和建立自己的工廠所做的努力時,他原諒了自己。聽樓下傳來的聲音,他知道客人們已經走了,他拿起報紙下了樓。他讓艾米乃女士重新煮點茶,然後從廚房走進了後花園。
艾米乃女士說:「小女士的功課得了個優!」艾米乃女士拿著托盤、臉上帶著親眼見證別人幸福的喜悅,站在門口,看著父女間這動人的場面。
奧斯曼想了想最後該說的話。他說:「還有必要再說一遍嗎?我不想再看見你和那個拉小提琴的孩子在一起了。」他用一種等待回答的眼神又把這話重複了一遍。然後他突然問:九*九*藏*書「他爸爸是幹什麼的?」
通常下班回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他總是用肥皂把手好好洗乾淨后再洗臉。每次洗完手、洗完臉從廁所走出來,他都會感到自己又有了足夠的精力來迎接一天里剩下的時間。每當在辦公室感到心煩、想到為了掙錢和生存不得不與人拼殺時,他都會想到回家后要好好地把手洗一下。洗手對他來說是工作和休息之間的一道分水嶺,他常常會在洗手的時候回顧一下當天所做的事情。
阿伊謝說:「我在房間里!我在看書!」她眼裡那種挑戰的眼神更清晰了。
「老師!一個老師的孩子!」奧斯曼又氣憤地站了起來。「他騙了你!太明白不過了!他知道你是一個富家女,所以就來騙你,他想得到父親給你的那份遺產,那樣他就可以享一輩子福了……當然了,為了給你還債,他會給你拉小提琴……」說著,他彎著腰、微微向前傾著身子做了一個拉小提琴的動作。這次他沒有覺得自己的這個動作可笑,他為這個動作表達了他對拉小提琴男孩的鄙視而沾沾自喜。
拉萊說:「什麼也沒做!」
女傭看見奧斯曼說:「啊,先生您回來了。」她陰沉著臉說:「她們都在後花園,來客人了。」她顯得有些煩躁,因為客人對她來說意味著洗更多的茶杯和盤子,外加更多的麻煩,她看著手裡的托盤說:「雷拉女士和蒂達黛女士來了!」
送走客人後,家裡的女人們又重新坐到了藤椅上。奧斯曼向她們走去時,像每個晚上那樣又擺出了一副為家操勞、需要愛、友情和關愛的男人樣子。他挨個看了她們一眼,挨個跟她們打了招呼,然後走到藤椅前坐下。當他近距離看到母親時,他突然確信自己是不可能叫那個德國人來家做客了。他看見母親坐在藤椅上的樣子是煩惱和不滿的。奧斯曼一開始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得出這個結論,但後來,當他仔細再看母親時,似乎找到了一點答案。因為在母親的言行里,無論是高興的還是不高興的,都隱藏著某種東西,那種東西甚至讓人無法想像母親可以和那個德國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這讓奧斯曼感到震驚,因為他一直為母親是個有文化、受過良好教育的帕夏女兒而引以為榮。剛才因為看見兒子坐到自己身邊,尼甘女士的臉上曾經閃現出一絲幸福的笑容,而此時從她臉上只能看到對生活的厭倦。當他注意到母親的坐姿和拿茶杯的樣子時,他明白,自己認為是良好教育、文化和富足的東西,對於德國人來說就是伊斯蘭教徒女眷居住的內室、東方的保守、還有奧斯曼帝國的女人之類滑稽的東西。他相信,因為無法邀請德國人來家吃飯,自己將和建築材料公司代理這個職位失之交臂,他氣惱極了。他邊喝著女傭端來的茶,邊聽母親和奈爾敏說一天來家裡發生的事情。她們告訴他,母親責罵了花匠,弗阿特先生邀請奧斯曼和奈爾敏去吃飯,一個修屋頂的工人被派去黑伊貝利島的別墅了,正在樓上睡覺的梅萊克拉肚子了……說到最後這件事時,大家都沉默了,奧斯曼明白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在想雷菲克。
奧斯曼點點頭就上樓了。走到二樓,他把手上的報紙放到擺鐘下的桌子上,看見了桌邊放著兩封信。看筆跡他知道第一封信是雷菲克的。看到第二個信封角落上的署名,他感到一陣心煩,因為信是堂兄齊亞的。他決定待會兒看報紙時再看信就繼續上了樓。走進卧室,他脫下身上的西服,走到窗前,用餘光掃了一眼坐在後花園裡的女士們,然後走進廁所準備洗手、洗臉。
奈爾敏說:「蒂達黛女士和雷拉女士過來的路上看見了阿伊謝。」她像是手裡拿著一隻重箱子似的耷拉著肩膀,「還是跟那個拉小提琴的孩子在一起……」然後,她用一種彷彿想說:「你媽媽實際上是在為這哭」的眼神看了看尼甘女士說:「雷拉說阿伊謝長大了,漂亮了。read.99csw.com然後還不經意地說她們看見了阿伊謝身邊的小夥子!」
尼甘女士還是喃喃自語道:「啊,傑夫代特先生,您走後就沒人把我們當回事了!」
「好孩子。你說的好孩子其實是一隻狡猾的狐狸。他騙了你……你不明白他的用心嗎?你連這點腦子也沒有嗎?好孩子!好孩子想坐享其成!然後給你咯吱咯吱地拉小提琴……你知道錢是怎麼掙來的嗎?我們要把你送到瑞士去,你知道那要花很多錢嗎?」突然他感到一陣厭惡,他想用肥皂好好把手洗一下。他更加火冒三丈地說:「別哭了,哭不會讓你得到任何東西!與其在這裏哭,還不如好好用用你的腦子!想想一個家,一個公司是怎麼建起來的……別忘了你那去世的父親是從賣柴火開始的!好了,好了,你要哭就哭吧,但是不要在這裏哭,回你房間哭去……」
阿伊謝輕聲說:「老師!」
尼甘女士說:「你為什麼不下來,下來吧!」
一個年輕和快樂的聲音在說有暖氣的公寓樓的舒適。這是弗阿特先生的妻子雷拉女士。
看著母親,奧斯曼再次確信自己是絕對不可能請德國人來家裡做客了。
尼甘女士說:「跟郵遞員說一聲,以後不要把那個瘋子、那個忘恩負義的軍人的信給我們!把它們寄回去!」像是想知道他們對自己這話的反應一樣,看了一眼奧斯曼,又看了一眼奈爾敏。然後她又突然喃喃自語道:「他為什麼還不回來?啊,我親愛的雷菲克,我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她的臉開始抽搐。
奧斯曼一開始沒明白母親在說誰。然後,他很吃驚母親竟然把雷菲克和齊亞看作是同一類人了,但同時他又覺得有點高興。他對自己的這種高興感到害臊,他回答說:「他也還是老一套!」
尼甘女士開始輕輕抽泣著。奧斯曼無奈地看了一眼奈爾敏。他想用眼神告訴妻子,自己在這個家裡找不到安寧。但奈爾敏擺出一副知道什麼事的樣子,把頭微微向後仰著。
他問:「你在哪裡?」他很吃驚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如此的冷靜和毫無意義。
奧斯曼想起自己還沒和女兒親熱一下。他很想把女兒叫到身邊來親親她。
花園門上的鈴鐺叮噹響起后,奧斯曼習慣性地看了看表,剛剛六點一刻,他很高興比往常早到家。他快步穿過花園。為了給家人一個驚喜,他用鑰匙開了門。穿過門廳時,他用餘光看了眼鏡子,然後徑直走上了樓梯,他發現家裡很靜,因為他聽到了擺鐘的滴答聲。他走到起居室,發現那裡也沒人,他想她們一定都在後花園裡喝茶。在樓梯口,他看見了從花園進來的艾米乃女士。
看著往廚房走去的妹妹的背影,他嘟囔道:「所有的事情,這個家、公司,所有的事情都要我來管!」然後,他發現藤桌上的茶水也涼了。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又坐到了藤椅上,他看了一眼母親,又看了一眼妻子。為了平息內心的委屈和不安,他開始努力集中注意力去看報上那些關於哈塔伊事件的文章,但他什麼也沒看進去。他把報紙放在胸前,把頭靠到椅背上,茫然地看著花園裡的栗子樹和椴樹。
阿伊謝那挑戰的眼神最後閃現了一下,她嘟囔道:「今後我不想上鋼琴課了!」說完這話,她的眼神立刻變得黯淡和絕望了。
奧斯曼想:「她要哭了!」傑夫代特先生去世一年來,儘管家裡所有人都已習慣了尼甘女士這種說哭就哭的狀態,但這仍然是一件讓他們感到心煩的事情。奧斯曼想看報,想好好呼吸一下瀰漫著椴樹花香的空氣,想安安靜靜地喝茶,他擔心地看著母親的臉。
奧斯曼想:「原來是為了這個!」他突然站起來。他覺得很氣憤,因為有人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因為在家裡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安寧。他說:「她在哪裡?把她叫到這裏來。去叫她!」
那裡坐著五個家庭婦女。他挨個把下面的女人——他的母親、妻子、裴麗漢還有https://read.99csw.com兩個客人想了一遍。他還想到了阿伊謝和自己年幼的女兒。突然,他又想起了凱麗曼。雷菲克走之前古爾邦節前夕,奈爾敏發現他有別的女人了,於是兩人發生了爭吵。然後奧斯曼發誓不再見那個女人,妻子也就相信了。看著在跟蒂達黛女士說話的奈爾敏,他想,她為什麼會如此輕易地相信自己的誓言?還是像每次想到這個問題時一樣,他想:「因為那是我第一次和她說謊!」他在陽台的木欄杆上彈著手指。「那麼,如果她不相信,或者知道我還在和那女人見面會怎麼樣?她不會知道的,儘管她在公眾場合可以輕鬆自如,但畢竟還是個柔弱的女人!」隨後,他有些厭煩和驕傲地想到:「但是我爸爸是會察覺的。所以他在世的時候我是沒膽量做這種事的……爸爸是……」他突然聽見有人在喊他。
他又聽到了奈爾敏的聲音。她說正在為夏天做準備,她還提到別墅的屋頂漏水的事情。為了看到樹叢里的奈爾敏,奧斯曼挪了幾步。但是,他看見了裴麗漢。裴麗漢總給他一個孩子的感覺。現在也是這樣,她沒有加入談話,像個孩子似的在把玩著手上的茶杯。奧斯曼決定不去樓下和女人們一起喝茶了,他要在書房裡一邊看報、看信,一邊喝茶,但他還站在那裡。他繼續聽著女人們的交談,覺得自己很健康。
阿伊謝突然說:「他是個好孩子!」她開始哭起來。
走進卧室,他想客人過一會兒就會走的。他走到二樓拿了報紙和信,然後叫用人把茶送到書房去。他坐到書桌前,打開了雷菲克的信。雷菲克在信里說還要再過幾個月才能回家,說在那裡忙他的什麼「計劃」,他向家裡人問好,然後還詢問了一下公司的情況。奧斯曼氣惱地把信扔到了一邊。然後他開始拆齊亞的信。儘管知道齊亞會在信里說什麼,但他還是有點好奇,因為他不知道這次齊亞會提出什麼新的要求。他看了信,但沒發現有什麼新意。這個在安卡拉的軍人,每隔三四個月就會寫一封這樣的信,他總說要得到屬於自己的那份遺產,但又從來沒把這個可笑的想法付諸行動。他正想把信撕掉,又決定也給母親看一下。然後,為了平息內心的憤怒,他翻開了報紙。他看見當天報紙上只有一條新聞,那就是哈塔伊問題。奧斯曼想因為沒能關注這個事件最近幾年來的進展,所以不太清楚那裡發生的事情,否則他也可以像別人一樣說說什麼委員會、觀察員和代表團的事,也可以發表一下足以引起別人注意的觀點。他突然想到,「所有這些都是因為我只顧著生意。我甚至沒有時間去關注一下外面的世界!」想到這裏,他開始認真地讀起有關的報道:「外交部長的講話:阿拉斯博士昨天在議會闡述了土耳其在哈塔伊問題上的立場,他說哈塔伊的暴行是無法容忍的……」讀報時,他突然明白看到這樣的新聞后自己都是這麼想的:「如果哈塔伊歸屬土耳其會給我的生意帶來什麼好處?我們可以往哈塔伊賣點什麼東西?那裡終究也是個市場,所以還是給我們的好。」他對自己的這些想法感到害羞,他努力不去想別的東西繼續認真讀報:「一個土耳其人在哈塔伊的吶喊……一定要奪回我們的權利!……」
阿伊謝用一種自信的態度冷冷地看著奧斯曼,一句話也不說。這種自信和挑戰的姿態在她身上並不常見。
奧斯曼皺著眉頭說:「我不跟你說廢話!她們看見你又跟那個拉小提琴的孩子在一起了!」他看了看奈爾敏和尼甘女士,接著說道:「蒂達黛和雷拉女士看見了。」他坐到藤椅上說:「你有什麼話要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