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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33、心聲

第二章

33、心聲

他突然張大嘴打了個哈欠。然後他又深深地打了個哈欠想道:「我大概是瘋了!我這是怎麼了?我變成一個什麼人了?我成了一個泛突厥主義者。儘管我還不全是,但我會是的。怎麼我就變成這樣了?」那天晚上,泛突厥主義者老師離開酒吧后,穆希廷又喝了一杯酒,然後沒去妓院直接回了家。他想:「全是因為這個!如果我去了妓院,那人的話就會失去魔力。那樣我就不會去雜誌社,我就還是原來的我。那天我為什麼沒去妓院?因為,我喝了太多的酒。」他對自己的這個推理感到驚訝,因為他覺得這個推理不合邏輯。然後他想:「惟一對的就是,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他想起雷菲克去年秋天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穆希廷想:「他在幹什麼?他在信上說什麼農村的崛起。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與其忙什麼農村的崛起,還不如關心一下泛突厥主義!……他不會關心的,因為他本來就不像一個突厥人。他也是一個花|花|公|子。反正他的哥哥是個完全的共濟會會員!」突然他對自己所憤怒的東西感到了一陣恐懼,他抬起了頭。他看見對面書櫃里父親的照片,他明白自己對父親的想法也改變了。他發現,父親不再是個空度一生的可憐人,而是一個英雄,一個有信仰的戰士,他還在譴責父親沒能參加解放戰爭。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這麼想,還是希望自己這麼想。「兩個都一樣。最終我會習慣的!」說著他興奮起來。是的,他會習慣的,他會習慣傾聽心聲、在社會裡消融、用激|情代替發了霉的意識。他激動地站起來,又開始在房間里來回走起來。
他感到焦慮不安,彷彿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不幸也發九九藏書生在了自己身上,好像是得了癌症,或者是殺了人,自己不得不接受事實一樣。他知道了不安的原因,明白那是因為不習慣傾聽心聲造成的,但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從這些煩惱中擺脫出來。他想:「也就是說我要徹底改變自己!」他的眼前閃現出自己以前的樣子。仍然是在這個房間,仍然坐在這張桌前,他在寫詩,在思考,心煩的時候他會上街,會去找玩樂。突然他彷彿感覺很懷念過去那種仇視一切的不幸福狀態。他對自己說:「那時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擺在我的腦子裡,需要我做的就是思考!但除了思考,我其他什麼也沒做!那麼,現在我在做什麼?現在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疑惑地停下了腳步,「我是真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還是開始了一場冒險?」
他想弄明白,成了一個好的泛突厥主義者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會擺脫這種不幸福的狀態,也不會沉浸在三十歲時自殺的荒唐想法里。我的生活會因此變得井然有序,我也將有自己的信仰!人們會尊重我!」突然他大聲地說:「人們會尊重我!」他的眼前閃現出在厄土坎雜誌社的情景。那裡有幾個小夥子,他們用敬慕的眼神看著馬西爾·阿勒泰勒。另外還有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他用懷疑的,是的,還有些鄙視的眼神盯著自己,他的眼神好像是在說:「你早幹什麼去了?為什麼現在才想到要成為一個泛突厥主義者?」他想起了在貝希克塔什酒吧和自己見面的那兩個年輕軍人。他還沒有跟他們談及信仰的問題。他想:「還是讓我先想好了再說!」他決定要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他又想到了關於哈塔伊問題的爭論九九藏書。馬西爾·阿勒泰勒和一個年輕人反對和平解決,另外兩個則說,如果是同樣的結果,也就是說哈塔伊歸屬土耳其的話,那麼反對和平解決有可能是錯誤的。穆希廷嘟囔道:「那麼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又是什麼呢?」在雜誌社的時候,他什麼也沒說,有一兩次輪到自己發表意見時,他說了些模稜兩可的話。「現在我的觀點是,馬西爾·阿勒泰勒是正確的,或者說他的觀點可以得到更多的敬慕,可以讓年輕人激動起來。因為如果一句話足以讓人激動,那麼這可能比是否正確更重要。」他邊走邊用餘光看了一眼報紙。他看到報上有這樣一個大標題:「宣布在哈塔伊實行獨裁統治!」昨天土耳其總理也在議會談到了這個問題。他想仔細想想那裡發生的事情,但是他所知道的就是哈塔伊是個獨立的國家,那裡要舉行選舉,選民登記時不同的派別之間發生了衝突。他對自己在這些問題上,在泛突厥主義問題上的無知感到慚愧,他重新坐了下來。
他是因為害怕自己的某些想法才睡不著的,因為那裡爆發了一場風暴。風暴在問穆希廷:「你這麼做對嗎?」這是一個很少問自己的問題,因為他從來沒有傾聽過自己的心聲,他總是思考著行動,總是用理智來做出決定。看著桌上堆著的報紙、雜誌和書籍,他自語道:「現在我要傾聽心聲,我會感覺到前所未有的一些東西,但是我會習慣它們的!」他激動地站起來,開始在房間里來回溜達。
桌上堆著勒扎·努爾的《突厥史》、齊亞·古卡爾普的幾本書、一些雜誌和最近一個月的報紙。他仔細讀了以前的雜誌,他想了解一下泛突厥主義者內部的爭論https://read.99csw.com以及他們和敵人之間的爭論,另外他還在仔細研究各個時期的突厥史。翻開勒扎·努爾寫的《突厥史》時,他想了想作者。他覺得作者是一個簡單、原始和膚淺的人。然後他想也許有一天自己會寫出一本比這些更有價值的歷史書。他確信自己比在雜誌社裡碰到的任何人都聰明。但他同時也決定要摒棄自己這種自以為是的作風,他明白應該為自己想到的這些東西感到羞愧。然後他又慚愧地想起在酒吧里對馬西爾·阿勒泰勒說過的那句話,「我不認為民族主義是對的。」他對自己過去的那種狀態感到生氣,又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他激動地對自己說:「但我還告訴他說對自己的狀態不滿意!」他又想起了那些自己在努力忘記的不幸福的日子:奧馬爾訂婚的那天、喝很多酒的時候、貝伊奧魯的酒吧、在雷菲克家感到的仇恨和孤獨……「但我應該擺脫這些記憶!」說著他坐回到了椅子上。「我應該擺脫這些無聊的想法,傾聽自己的心聲!」他翻開勒扎·努爾的《突厥史》,開始認真讀起來。
六月四日是個周六。吃完飯他躺上床,把頭埋在枕頭裡,但卻一直沒能睡著。上午去公司感覺有點累,所以他想先睡一會兒,然後起來看勒扎·努爾的《突厥史》。可現在他怎麼也睡不著,他出著汗,感覺到耳朵後面脈搏的每一次跳動。他的心在慢慢地跳動著。十天前,馬西爾·阿勒泰勒曾經說過:「稍微傾聽一下您的心聲!」穆希廷在傾聽自己的心聲、讀書、看雜誌,他想激動起來,想用內心的激|情來熄滅理智的火焰。他已經決定做一個泛突厥主義者了。就像一個小夥子決定當醫生,一個孩子決定當九*九*藏*書消防員一樣,他決定做個泛突厥主義者,但他又覺得自己的這個決定有點奇怪,所以他明白儘管同樣是決定,但它們之間還是有區別的。枕頭已經被頭上流下的汗浸濕了,他把頭貼在濕乎乎的枕頭上想:「我在做什麼?我這麼做對嗎?」他突然感到了一陣恐懼。隨後,他又為自己的這種怯懦覺得害臊。他認為是自己睡眼惺忪才會產生這種只有軟弱的人才會有的想法。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睡著了。他從床上爬起來,洗了臉,戴上眼鏡,坐到了書桌前。他研究了一下自己睡不著的原因。
他要讓自己的內心激動起來。要用激|情來熄滅理智那微弱、陰險和惡毒的火焰,這樣穆希廷就可以在社會中消融,可以擺脫罪孽。有時,他覺得自己多年來都沉浸在罪孽中,他也為此對自己生氣,但這樣的情況還是很少發生的。他覺得過去心裏更多的是仇恨,而現在他在為仇恨尋找宣洩的目標。在哈塔伊迫害我們同族人的是法國人,在背後捅了我們一刀的是阿拉伯人……不,不,他更恨猶太人和共濟會會員。他想起在工程師學校的時候,班裡有個猶太同學。第一眼你會覺得他是個好人,因為考試的時候他會幫人作弊,平時會毫不吝嗇地把自己的作業拿去給那些偷懶的同學抄。但是穆希廷現在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虛偽的。然後他想到了共濟會會員,所有的共濟會在把他們的商品捐給百姓之家以後就關閉了,但這並不表明所有的共濟會都停止了活動……每每想到共濟會他都會想起雷菲克的哥哥奧斯曼,他想奧斯曼肯定是一個共濟會會員。因為他身上具備共濟會會員的所有特質:他自以為是,是個成功的商人,他有符合花|花|公|子身九-九-藏-書份的優雅,他的手總是乾乾淨淨的,他的談話總讓人想起肥皂的味道。然後還有阿爾巴尼亞人和切爾克斯人,他們正如馬西爾·阿勒泰勒說的那樣,是些滲透到國家內部的危險人物。另外還有庫爾德人,然後,當然就是共產黨人了。
「冒險!」這是個有趣的詞。這個詞照亮了他在辦公室、酒吧和睡夢中度過的,早就發霉了的生活。在酒吧里遇到馬西爾·阿勒泰勒后的第三天,穆希廷去了厄土坎雜誌社,再次見到了他。馬西爾·阿勒泰勒非常熱情地接待了他,還讓他認識了幾個用敬慕和尊重的眼光看著自己的年輕人,然後他們又談到了哈塔伊問題。穆希廷去雜誌社不是因為成為泛突厥主義者的想法,而是出於好奇和想從幾天來把腦子搞混的東西里擺脫出來。一見到那裡的人,他立刻明白必須保護自己,必須注意自己的言行。因為直覺告訴他,他們都是些在玩自己擅長的一個遊戲的人,或是準備在這個遊戲里心甘情願被人玩的人,這個遊戲好像就是觀察和了解人並把他們的靈魂捏在手心裏。儘管他們在談論哈塔伊問題,但是穆希廷想,其實他們是在談論別的事情,因為所有人都在展示著自己的才能、聰明和姦詐,在深入地為另外一場「戰鬥」做準備。想到「戰鬥」這個詞,他笑了。他想:「我還是以前的穆希廷!我找到了一個縱馬馳騁的戰場!」然後他看見了桌上的那些雜誌,他為自己的這些想法感到害羞。他彷彿聽到馬西爾·阿勒泰勒在說:「他們在哈塔伊迫害我們的同族人,而您在這裏想這些東西!」他想:「我曾經是一個壞人,我要擺脫那種醜惡的、自我欣賞的狀態,我要讓自己的心激動起來!」他坐到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