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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42、在議員家

第二章

42、在議員家

「問吧,親愛的。」他看了一眼納茲勒,然後目光又停到了煙頭上。
穆赫塔爾先生也動容地擁抱了女兒。然後他在女兒背上拍了幾下。大概是感覺到納茲勒在抽泣,他扳著女兒的肩膀,看著她的臉說:「啊,你在哭!現在有什麼可哭的?」
「我想好了,我要問你這個問題。」納茲勒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說:「我要明確地問你一個問題。我要聽到你的回答,我不會臉紅的。」
穆赫塔爾先生說:「好了,好了,別說什麼酒了。」他漲紅著臉說:「我要去敲那個鄰居的門。一大早的……我們的小夥子去哪了?」
奧馬爾說:「我沒有煩躁不安。」然後他想自己是不安了。
「不,不!」穆赫塔爾先生嚷道,「我這就過去敲他的門。我也知道要對他說什麼……拉斐特,你在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最終你也變成了像他們那樣的人。手上拿著酒杯傻笑。難道我們都死了嗎?一代改革家都死了嗎?」
納茲勒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說:「非常好,爸爸!」說著她撲到了父親的懷裡。
穆赫塔爾先生說:「什麼上午的清閑!都幾點了?十一點半了。我們的小夥子怎麼還沒來?」
拉斐特先生問:「誰?」
納茲勒說:「是的……」
「沒什麼!你怎麼會想到問這個問題!」奧馬爾嚷嚷著站了起來。他對自己這個出乎意料的動作感到了恐懼。他想坐下,但他沒能坐下。
穆赫塔爾先生走出起居室時又哈哈大笑了幾聲。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身,彷彿看著衣服上的一個油跡似的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奧馬爾,然後走了出去。
納茲勒說:「是的。」
穆赫塔爾先生說:「今天你們都怎麼了?這個不讓做,那個不讓做。我真的要去敲那個鄰居的門了。」說著,他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我沒什麼,我也不要你怎麼樣!」說完納茲勒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奧馬爾。
奧馬爾放開了她。他往後退了一步,看了看她的紅裙子。
奧馬爾擔心她會哭著來問問題,於是快步走到了房間的另外一頭。他從近處看了看放在餐柜上的老式帽架,掐滅了煙頭。
奧馬爾說,他在外面轉悠,一會兒就過來。穆赫塔爾先生點了點頭。拉斐特先生也依然在點著頭。剛才他們在一起聽廣播。當天開播的新安卡拉電台將廣播一整天,上午的節目由一系列演講組成。奧馬爾也認真地聽起來。播音員在講世界取得的成就和土耳其的外交政策。很長一段時間他們聽著廣九*九*藏*書播誰也沒說話。後來,另外一個播音員宣布外交部發表了一篇題為「世界和平需要土耳其的力量」的文章。聽到這裏,肥胖的穆赫塔爾先生用一種出人意料的速度站了起來。他說:「很好,說的好。但這之後會是什麼?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大家都吃了一驚。穆赫塔爾先生一邊把女兒更緊地抱在懷裡,一邊撫摸著她的頭髮。然後他想起了什麼,笑著說道:「啊,我知道了,是葡萄酒鬧的。她母親也是這樣的。我總是跟她母親說,一杯葡萄酒,一勺子眼淚……」他仍然笑著說:「有其母必有其女。她的母親要是還活著就好了,那樣她就可以看到共和國的第十五個生日了。」然後他在納茲勒的臉頰上親了親。這時他看見奧馬爾正在注視著自己,他隨即陰下了臉。
「那麼,你為什麼會這樣?」
納茲勒說:「最近一段時間你顯得很不安。」
納茲勒突然問:「你覺得我爸爸怎麼樣?」
拉斐特先生說:「親愛的,這關我們什麼事!今天過節,所有人可以隨心所欲地玩樂和休息!」
納茲勒說:「爸爸,我們說好十二點吃午飯的!」
奧馬爾說:「快,我們還是坐下吧。」他對自己的音調感到了害怕。他說:「你不應該喝酒的,都是酒鬧的。」
穆赫塔爾先生問:「我們的改革家小夥子在哪裡?」他這是在說雷菲克。
過一會兒,拉斐特先生走進起居室說:「你爸爸真是個人物!」然後他看了一眼奧馬爾,大概明白了他倆之間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但他還是若無其事地保持住了臉上的笑容。
「你看,你的臉紅了!……」奧馬爾嚷道。
用人聞聲跑來,她看到所有人都在笑。她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也跟著一起笑了。然後她看見了桌上的空酒瓶,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但隨後又接著笑起來。
奧馬爾說:「好。很好。」然後他想應該說點不同的話,於是他接著說:「他脾氣不太好,還沒耐心。」但他明白這句話也沒任何不同。
納茲勒說:「爸爸,您最好別再喝了。」
納茲勒氣惱地扯了扯裙擺說:「今天你怎麼什麼話也不說。」
拉斐特先生也笑著說:「穆赫塔爾,你別去管他!難道我們還在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時期嗎?他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想怎麼坐就怎麼坐。現在有自由了!」
奧馬爾想擺脫這種責備的目光,但他沒能成功。他覺得自己是個有罪、卑鄙的壞人,為了不討厭自己,他努力去想別九-九-藏-書的事情,平常地對待剛才發生的一切,裝出高興的樣子。
一陣沉默開始了。
正在看報的拉斐特先生抬起頭說:「這個後面有一個關於實業銀行的演講。」他用一種開玩笑和機智應答的人的快樂說:「也就是說下面的節目也歸傑拉爾先生了。」
納茲勒說:「雷菲克怎麼還沒來?」
「怎麼回事?你究竟是怎麼了?」
拐上通向納茲勒家的小巷時,他依然用那種嘲諷的微笑笑了笑。每次走到這裏,他都會想起和姨媽、姨父來提親的那次經歷。他算了算時間,那已經是二十個月前的事情了。他拿二十個月前的興奮和激|情與現在的嘲諷和憤怒做了一個對比。他想:「因為我看清了生活。」但這是遭遇了失敗的傻瓜們說的話。「我還像以前那樣野心勃勃和充滿激|情嗎?」以前每次拐上這條小巷他都會感到興奮,而現在他感到憤怒。他對自己說:「現在我是富人了!」他看見納茲勒鄰居家的陽台上坐著一個穿著睡衣、披著大衣的人,這讓他很驚訝。他按響了門鈴。等待時他嘟囔道:「那麼,我們何時結婚?」他是誠懇的,好像不斷用一些小借口來推遲婚期、談到婚事就皺眉頭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也許我根本不會結婚!」這個想法讓他很驚訝。「那麼結婚有什麼好處?」他聽見下樓來開門的用人的腳步聲。他想起了那個訂婚儀式,那個漫長的夜晚。「我還能去忍受那樣的事情嗎?我可以去忍受今後趿拉著拖鞋、帶著廚房味的家庭生活嗎?唉,這個女人怎麼幾節樓梯還沒走完!」突然他發現心裏產生了一種砸門的衝動,他害怕地把手放進了口袋。
納茲勒說:「但是爸爸,吃飯的時候您會把衣服弄髒的!還是吃完飯再穿您的燕尾服吧。」
「希望他一直都這麼開心!」說著用人走回了廚房。
奧馬爾開始覺得這種眼神很奇怪,但後來他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美好的事情。他想對納茲勒表示一點親近,但他逃避了納茲勒的目光,吸了一口煙。當他發現納茲勒還在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時,他像是要擺脫什麼東西似的急忙說:「你知道我愛你!」然後,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某一點上,彷彿那裡有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似的。他發現自己的目光原來停在了維也納油畫上,但因為眼睛已經專註地盯在了那裡,所以他也就沒法再去看別的東西了。就像第一次看見那幅油畫一樣。然後他看了一眼煙頭。這回他又開始盯著煙頭看了。他read•99csw.com聽到納茲勒在說話。
納茲勒嘟囔道:「你為什麼總在推遲婚期。」她大概在發抖。
納茲勒擦掉眼淚抬起頭說:「你看,還是那種嘲諷和鄙視的眼神。我對你做了什麼?如果你鄙視我,不想娶我,就告訴我!」
看著主人的背影,女傭對兩個年輕人說:「好,先生今天很開心!」
奧馬爾走在同一式樣的樓房中間。有一次他曾經跟納茲勒談起這片所有房子和生活都彼此相似的街區,但當他發現她的不安后就住嘴了。現在他不願意去想這個街區和自己的生活。二十分鐘前他離開了自己住的小酒店,雷菲克說想一個人在街上走走,於是他們就各走各的了。奧馬爾害怕自己不留神會說出認為他的激|情是可笑的話,只關照他別耽誤了午飯的時間。他們要在納茲勒家吃午飯,然後再去參加在體育場舉行的慶祝儀式。議員穆赫塔爾先生和他們每個人都提到了將在體育場舉行的儀式,並一再重複要大家一起去參加。奧馬爾對此很惱火,因為作為一個訂婚的男人他不得不對類似的煩惱和職責做出妥協。作為一個訂了婚的男人,他對別的事情也是有怨氣的,但他只能用一種嘲諷的微笑來表達他的這些怨氣。
拉斐特先生挽著穆赫塔爾先生的胳膊說:「走,去教我穿燕尾服!」看來他也不喜歡自己的這個玩笑,因為他也沒笑出來。
穆赫塔爾先生氣憤地說:「安拉保佑!」他開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他彎腰拿掉了一根掛在納茲勒裙擺上的線頭。他看看表說:「這個改革家小夥子到哪兒去了?」然後他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拉斐特先生說:「也就是說一切照舊啊?也就是說你是這麼認為的!」
奧馬爾不耐煩地說:「馬上就會來的!」
「我要娶你的,但你不願意!」奧馬爾說著笑了。
納茲勒站在奧馬爾的身後說:「我的臉不會紅的。現在我來問你,你不想娶我嗎?如果你不想娶我,就跟我明說了吧!」
奧馬爾發現納茲勒在盯著自己看。他站起來點了根煙,關掉了收音機,然後重新坐回到沙發上。今天,他很想遠離這所房子、這個家庭和共和國的節日氣氛,但他不知道要做什麼。他對自己說:「我是個富人,和我的未婚妻坐在一起!我活著!我還會活很久,會看到很多東西。」
奧馬爾看著鑲嵌著貝殼的老式帽架,他想自己的臉此刻會變得很難看。
納茲勒站起來說:「爸爸,您坐下。」
穆赫塔爾先生說:「現在我去穿上燕尾服,戴上帽子讓你們https://read•99csw.com看看。也讓那個改革家小夥子看看我穿上燕尾服的樣子。我們都還充滿活力,不是嗎?充滿活力!」他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納茲勒也開始笑了。他們一起開懷大笑。小貓也站了起來。
拉斐特先生大概從納茲勒的眼神里明白自己犯了個錯誤,他急忙說:「來,我們來喝葡萄酒!」沒等任何人回答,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他跑去拿來了一瓶葡萄酒。他倒了杯酒遞給在房間里焦躁不安來回踱步的穆赫塔爾先生。然後他給兩個年輕人也倒了酒。拉斐特先生開始講故事。他說,前幾天阿訇議員哈吉·勒蘇爾去他店裡說要買個冰箱,但要先看看。拉斐特先生就打開了裏面藏著葡萄酒的冰箱。哈吉先吃了一驚,然後……講完這個,拉斐特先生又講了另外一個類似的故事。然後他和穆赫塔爾先生一起重複了議會裡的一些事情。他們嘲笑了那些改革的反對派。穆赫塔爾先生興奮地講了帽子法頒布后他在馬尼薩採取的那些措施,因為高興,其間他又喝了幾杯酒。兩個訂了婚的年輕人也喝了酒。突然穆赫塔爾先生嚷道:「他怎麼還穿著那醜惡的衣服坐在陽台上!」
拉斐特先生說:「你稍微冷靜點!別喝點酒就那麼激動。」
奧馬爾不看著她的臉說:「你知道的,因為一直都有事!」
納茲勒說:「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這次她失聲哭了起來。
納茲勒說:「爸爸,您坐下吧!」然後她生氣地看了看拉斐特先生。
奧馬爾再次用勁地親吻了同一張臉。然後他說:「我是一個法提赫。我是個男人,我不是一個普通的人!」
納茲勒說:「我要和你談談!」
他們急忙坐回到各自的沙發上。走廊里傳來了笑聲。
納茲勒說:「請你別嚷嚷,他們會聽見的!」隨後,眼淚從她的眼睛里流了下來。
奧馬爾憂慮地說:「他一會兒就到。」
拉斐特先生這次為自己的機智感到煩惱了,他說:「親愛的穆赫塔爾,你誤會了。親愛的穆赫塔爾,你會看見,一切都會改變的!」看見朋友一臉的不高興,他說:「親愛的,你為什麼要讓自己不痛快?今天過節!高興點。這種憂愁、擔心和等待是為了什麼?」
納茲勒又開始哭起來。奧馬爾想去安慰她,他走過去抓住九-九-藏-書了她的肩膀。但裡屋傳來的聲音讓他害怕地鬆開了手。
「荒唐!」奧馬爾嚷道。突然他用一個不自然和不安的動作轉過身,他從近處看到了納茲勒的臉。他用手捧住納茲勒的頭,然後使出全身力氣在她的嘴唇上親吻了一下。做這個動作時他什麼也沒想,只是憑著一股奇怪的激|情。
用人打開門對奧馬爾笑了笑。這是奧馬爾熟悉的一種笑容。因為從小年紀大的女人看見他這個漂亮、可愛的孩子和英俊的小夥子時都是那麼對他笑的。但上樓時他還是想:「她為什麼要笑?是的,她覺得我可愛、英俊,還因為我是一個女婿候選人。」然後他用一種生硬和著急的動作突然快步走進了起居室。當他和穆赫塔爾先生的目光對視時,他明白其實沒人覺得他是可愛的。他發現未來的丈人和自己握手時的微笑是勉強的。然後他掃視了一下房間。他看見納茲勒穿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這家的常客拉斐特先生像往常那樣在洋洋自得地點頭,趴在沙發上的小貓在看著自己,餐桌也已準備就緒。他又看了納茲勒一眼想到,「像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一樣在國慶節穿上了紅色連衣裙!」他走到常坐的那個面向維也納油畫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好啊,談吧!」
「我要問你一些問題!」
「今天哪坐得住?」穆赫塔爾先生接著說道,「我要遲到了。然後大家要說穆赫塔爾沒去議會祝賀議長了!我要遲到了!我還是先去把衣服換好吧!」
「不對!」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誰也沒說話。奧馬爾還是想了同樣的事情,然後他覺得自己的那些想法非常荒唐。
奧馬爾看著納茲勒扯著裙擺的手問:「你怎麼了?你要我怎麼樣?」
「我們的鄰居上校!一點也不害臊。還留著那麼長的絡腮胡!在共和國的第十五個生日里。」
「這又不是一個問題。」
隨後穆赫塔爾先生走進來。他穿著乾淨、挺括的燕尾服。他笑著對納茲勒說:「我怎麼樣啊,我怎麼樣?」
穆赫塔爾先生又親了親女兒的臉頰,他笑著說:「今天過節,高興才對!」當他看見納茲勒笑起來后高興地問:「真的,你覺得我這身衣服怎麼樣?」然後他聽到了門鈴聲。他說:「好了,我們年輕的改革家朋友也到了!看他見了我會說什麼?他會說改革家老當益壯!是的,他會這麼說的!」
「我不知道!但我要明確地來問你!」納茲勒嘟囔道。
納茲勒說:「如果你不想娶我就說出來!」
拉斐特先生說:「親愛的,隨他去,讓他去享受上午的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