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甘女士說：「你爸爸，你爸爸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哪呀，我說的是可能要過去！」

「我是她的一個朋友！」

「現在幾點？七點半！九點鐘到樓下等我。」

「八點怎麼樣？」

「來了一個很長時間沒見到的朋友！」

「您是哪位？」

奧斯曼看見阿赫邁特說：「報上也寫了！」

艾米乃女士說：「如果你願意，我去給你弄兩個雞蛋！」

阿赫邁特疑惑地問：「誰？」

「是我！你為什麼沒過來？」

阿赫邁特決定再到父親的房間里去看看，他經過滴答作響的大擺鐘，走進了邊上的那個房間。他想到父親在這裏生活了十年，最後也是在這裏辭世的。他又把書架和書櫃里的書翻了一遍，但還是什麼也沒找到。他拿起父親的那本書和穆希廷·尼相基的詩集離開了房間。因為不想帶著它們去樓下吃飯，他把書放到了樓上自己的單元里。

很短時間的一陣沉默。女人大概還想問什麼，但最終放棄了。她說：「請您等一下！」

奧斯曼在沙發上煩躁地動了動嘀咕道：「親愛的，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行了，行了！」

「我說把阿赫邁特也叫上！要不他會生氣的！我去樓上看了，他不在那裡！」奧斯曼剛要做個手勢，奈爾敏嚷道：「啊，原來他在這裏！」她轉身對坐在角落裡的阿赫邁特笑了笑。

阿赫邁特在房間里來回走著。他看了看自己的那些畫，嘟囔道：「據說用它們是搞不了革命的！」他氣憤地想到了哈桑，「我怎麼就沒用這些畫來回敬他一句！」畫上那些老商人、家庭主婦、文雅的女孩、小夥子、主人和用人們在同九-九-藏-書樣的傢具當中和同樣昏暗的光線下，在毫無生氣的花園裡、樓梯上、客廳里待著，相互交談著。他們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但又想在等待的東西沒來之前先干點什麼似的，猶豫不決、半是慌亂、半是麻木、還有點迫不及待地待在那裡。阿赫邁特想：「沒有一幅畫是有用的！如果連哈桑都不知道我在畫什麼，那麼我幹嗎還這麼用功？」為了安慰自己，他走到了「足球系列畫」前面。他看見了排隊準備看球賽的人、球場外賣烤肉丸的人、火爆的球迷和臉上毫無表情的球員。突然他感到了一種絕望，他想：「這些也毫無意義！它們有什麼用？我在為誰作畫？沒有一幅是好的！所有的畫都是那麼生澀、膚淺、虛假和低俗！是繼戈雅和博納爾之後，所有印象派畫家畫了無數遍的東西的一種重複。」他害怕了。在絕望的時候他通常會去努力回憶每天作畫前所做的評判。他想：「是的，那時我還是滿意的！我並沒有全盤否定它們，我既看到了不足，也看到了成績！現在我也必須用同樣的眼光去評判它們！」他帶著依然可以做出真誠評判的希望又把所有的畫看了一遍，但他還是覺得庸俗，他開始認為哈桑的漠然是對的。他害怕自己會後悔為這些畫付出了時間和精力。他很少會感到後悔，他決定去想些別的事情。他突然嘟囔道：「伊科努爾怎麼還沒來！」他看了看表，七點了。他想：「她是不會來了！她為什麼不來？而我今天多麼想見她！」他很氣憤，決定下樓去給她打個電話。

「晚飯不在我們家，我們下樓去傑米爾那ｈtｔｐs://rｅａd•９９ｃsｗ•coｍ裡！」

「開句玩笑！我們見面再聊，見面再聊！九點鐘我到你家樓下等你！」阿赫邁特有點激動，他很想對伊科努爾說點什麼，但想到奧斯曼在那裡，他什麼也沒說。最後他想起了一件事，他說：「把筆記本也帶上！」

「把本子帶上。」

「招待客人啊！九點，行嗎？或者你別過來，我自己過去！」

「是你啊！我沒能過去……對不起，家裡來客人了……」

奧斯曼笑了笑。護士開始跟尼甘女士說阿赫邁特不是她兒子，而是她孫子。尼甘女士嘟囔了幾句。

阿赫邁特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已經是晚上了！」隨後他又急忙說：「我什麼時候過去接你？」

奈爾敏從奧斯曼面前經過正準備出去。

奧斯曼對她說：「也許這次我媽媽能認出你來。你快去問問！」他哈哈大笑起來。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他想那一定是伊科努爾的母親。

奈爾敏說：「過半個小時下來！」她看了看電話問：「你要打電話嗎？」

阿赫邁特坐到了電話旁。因為突然想到奧斯曼和護士會聽到自己講的話，他感到很不自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其實真正讓他心煩的是伊科努爾家裡的人。雖然只去過她家一次，卻已經明白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了，因此他盡量不給伊科努爾打電話。要打電話的話，他會事先跟伊科努爾說好時間，以此保證是她來接電話。當他還在茫然地看著電話時門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聽腳步聲阿赫邁特知道來的人是奈爾敏。他想：「現在我就更沒法打了！」奈爾敏非常關注阿赫邁特的日常生活細節。他嘟囔道：ｒｅad.９９ｃｓw•coｍ「我怎麼辦？上樓畫畫去吧！沒必要陷入荒唐的憤怒和不被理解的煩惱！我也沒權利這麼做！」隨後他聽到奈爾敏的講話聲。

尼甘女士問：「你站在玻璃櫃前幹什麼？」

尼甘女士說：「你的爸爸！傑夫代特先生！一切都是他創建的！」說著她眨巴了幾下眼睛。

「客人關你什麼事？」

「哪個筆記本？」

「耶爾馬茲今天請假。親愛的，再說他們也想見你。」

伊科努爾又重複道：「很好玩！」

奈爾敏生氣地說：「你還是去吧，所有人都在下面！米娜也叫你去。聽說你很少去他們家！孩子，最近你是怎麼了？」

阿赫邁特放下電話。他神經質地用手指在桌上敲著，先抬頭看了看傑夫代特先生的照片，隨後又瞥了奧斯曼一眼。他想：「是的，應該為傑夫代特先生畫幅畫！該怎麼畫呢？讓他和倉庫里的貨品、工人、傢具和家人在一起……」他微笑著站起來。他想：「對，傢具！」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幾乎客廳的每個角落都塞滿了傢具。他記得尼甘女士不時提起，在老宅邸的地基上蓋好公寓樓后，她把原來的所有傢具全搬到了自己住的這套單元里。牆上掛著幾串念珠、一些裝飾畫和傑夫代特先生的幾幅照片。鑲嵌著貝殼的傢具、椅子、鎦金邊的沙發、茶几和桌子全都堆放在了客廳里，沒人用的那架鋼琴則變成了一張擺放雜物的桌子，上面放著尼甘女士的那些貴重的花瓶、茶具和盤子。因為怕被砸碎，尼甘女士不讓任何人去碰它們，而她自己也已經有好幾個月無力去擦拭它們了，因此所有瓷器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阿赫邁ｈｔtｐｓ://ｒeａd•99ｃsｗ.cｏｍ特突然想：「這些玩意兒值多少錢？如果我拿幾件去賣掉，說不定可以為哈桑他們籌得雜誌半年的費用！」他想擺在玻璃櫃里的那些瓷器一定是最值錢的。「怎麼可以把它們弄出來呢？」他想起從小看見奶奶拿在手上、總發出嘩啦啦響聲的那串鑰匙。他走到玻璃櫃前嘟囔道：「鑰匙！」他想玻璃櫃里的那些瓷器第一次離自己這麼近。但最近幾個星期，他既沒有看到那串鑰匙，也沒聽到鑰匙串發出的響聲。然後他突然想到：「他們會發現的！到時他們會怪罪用人或是別的什麼人！」

阿赫邁特轉身說：「我隨便看看，親愛的奶奶！」他想：「我的樣子一定像個罪犯！」他看了一眼奧斯曼。

阿赫邁特說：「親愛的，那個鐘點怎麼能讓你自己過來？再說還那麼老遠。」伊科努爾住在泰什維奇耶，走到阿赫邁特那裡只需十分鐘。阿赫邁特想找個別的借口，他想到了一件可笑的事情，於是他說：「那個鐘點怎麼行？據說要發生政變！」隨後他強迫自己哈哈笑了幾聲。他看了一眼奧斯曼：他還在看報紙。

「軍人。也就是說，齊亞是從報上看來的！」

「我看了，看了！」伊科努爾用一種快樂的聲音說，「非常有趣……沒想到你爸爸是個那麼好玩的人！」

阿赫邁特說：「您好！我找伊科努爾！」他用餘光看了一眼奧斯曼：他還在看報。

阿赫邁特努力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他同時感到如果裝作沒聽見將會更糟糕，於是他說：「我也可以在這裏吃！耶爾馬茲隨便給我做點就行了！」

伊科努爾說：「九點！你今天怎麼了？」

阿赫邁特說：「我不打了！」九九藏書說著他站了起來。想到奈爾敏可能會走，他決定稍微等一下，他打了個哈欠。

奧斯曼說：「是嗎？」

奈爾敏說：「你都多大歲數了，但還像個小孩！」她走出門去。

阿赫邁特重新坐下，開始快速地撥電話。他想：「我跟她說什麼呢？」他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喂？」

阿赫邁特爭辯道：「但齊亞是昨天說的！」他徑直朝電話所在的那個角落走去。

「你沒看嗎？我爸爸寫的……」

「是誰？那麼今天我還能見到你嗎？」

阿赫邁特說：「好吧，好吧！幾點？」

「也許晚上我可以出去一趟！」

阿赫邁特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著走進屋來的女傭說：「那我就在這裏吃吧！」

護士問：「什麼事？軍人們要奪權嗎？」

阿赫邁特把聽筒緊緊地貼在耳朵上，開始耐心地等起來。他仔細聽著電話里傳來的聲音。他聽到了開心的笑聲、叫嚷聲，還有土耳其風格的音樂聲。一個人嚷道：「尼美特女士，您也太差勁了！」阿赫邁特瞥見了牆上的傑夫代特先生的照片。他覺得傑夫代特先生彷彿是在微笑著告誡自己：「對，就應該這樣小心、仔細和果斷！」聽筒里又傳來了一陣笑聲，隨後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阿赫邁特感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了。

「你在那裡也玩得很開心！……」

「你說好要過來的！」

「要發生政變嗎？不會的吧！」

「什麼？」

「沒什麼！腦子有點亂。你在幹什麼？」

他用鑰匙開了門走進客廳。他看見奧斯曼和護士守在尼甘女士的床前。奧斯曼在看報，護士在用一種歡快的聲音跟尼甘女士講著什麼，她還不時把病人拽毯子的手拿起來放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