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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7、在一起

第三章

7、在一起

「我會譴責的!我說了要去奧地利讀博士!」
「什麼樣的一本雜誌?」
「有段時間你不也在畫農民。」
「我可能要去奧地利!我報了名,他們接受我了。」
「好了,開個玩笑!」
阿赫邁特說:「沒有,我也剛到!」他想開個玩笑,於是說:「不帶背包你就哪也去不了!像派克大衣似的你也離不開背包……」
走到警察局門前時,伊科努爾突然說:「我跟家裡人吵架了!」她的態度像是在解釋自己的沉默。警車上的警燈還在不停地閃動著。
阿赫邁特生氣地說:「像我姐夫那樣的傢伙感興趣的是:性親密程度、婚姻、經濟狀況和家庭……讓這樣的一個人看見甚至都會讓我毛骨悚然。」
伊科努爾說:「行了,阿赫邁特!這裡是土耳其。每過兩個月就會傳出這樣的謠言。」
「但你似乎很想去。」
「今天所有人都在傑米爾家!因為奶奶的情況很糟糕,而且一天不如一天了。」
「別的,我還見了我姐姐。她到這裏來了。」
「還是老樣子。不停地說『你姐夫說』。但我還是愛我姐姐的。」
伊科努爾說:「親愛的,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阿赫邁特說:「難道你是說沒必要去在意這件事嗎?」他覺得很委屈。然後他想起了齊亞講的那些話和說話時的表情,他激動地站起來接著說道:「他對我說:『護衛團在我們的手心裏。』他這樣把手張著,彷彿他的手掌里握著整個土耳其……他為什麼沒事說這些?為什麼?」他憂心忡忡地想了想,他想到了奧斯曼的不安和奶奶的憤怒。他說:「我搞不明白,搞不明白!我一直想知道我們家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你看了筆記本,是嗎?我想為我爺爺畫幅畫。」
阿赫邁特說:「我不是一直說你是個不守紀律的人嗎?」他坐下後繼續說道:「別打斷我的話,讓我接著講下去……星期四我去給那個穿著講究的男人上法語口語課了。他請我吃了糖栗子。然後我去了厄澤爾的家,他和妻子請我去吃晚飯。趁他妻子做飯和洗碗的功夫,我和厄澤爾談論了藝術。厄澤爾在一家廣告公司做繪畫設計。他先抱怨了自己的工作,還說很羡慕我可以自由作畫。隨後他指責我是一個遲到的古典藝術模仿者。然後他給我看了他的那些『果仁千層蜜餅』。你沒看過厄澤爾的畫嗎?他的畫受立體畫派的影響,所有的形狀都是偏菱形和菱形的。大概他小時候沒吃夠果仁千層蜜餅!你知道嗎?他是個窮人家的孩子。有時我在想他為什麼不畫農民,而要畫那些菱形……」https://read.99csw.com
「是的,他們一點也不喜歡我,是嗎?」
伊科努爾大概也覺得不舒服了,但她問:「你為什麼不喜歡他?」
「還是老問題!該譴責他們!」
阿赫邁特高興地說:「親愛的,這裡是土耳其!我們面對的不是真實的本身,而是它的一件糟糕的贗品。」
「行!什麼雜誌?」
「你好!等很久了嗎?」
伊科努爾說:「好啊,那以後我們就不上街了!」
阿赫邁特神色慌張地問道:「你要走嗎?」他對自己的語調感到了害怕。
「也許是你對觀眾沒有信心。或者是對不被理解的恐懼!我是不是太自命不凡了?」
伊科努爾說:「你本來就對那些腐朽的老玩意感興趣。你就別再去為你們家的事煩惱了!」
阿赫邁特興奮地說:「沒畫好嗎?哪裡?」
「對了,我姐夫在尼相塔什看見我們了!我一點都不喜歡他。他還仔細地審視了你一番。」
阿赫邁特羞愧地嘟囔道:「別告訴別人,行嗎?」
阿赫邁特說:「是味道,還是我?」他走進廚房準備去煮茶。接水時,他想伊科努爾一定在看自己的畫,他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把水放到爐灶上,急忙點上火后立刻走出了廚房。
「沒了,就這些!」
伊科努爾說:「多好啊!我想這屋裡的味道了。」
「最新的應該是這幅,畫得不錯!但這個老商人你沒畫好!」
「學校里有些什麼事?」
伊科努爾笑著說:「在學校時,我總會把顏色塗到線的外面去!小時候我還有一本塗色用的書,在書上我也畫不好。」
「好,好!快來讓我們看看這些本子,看他們做了些什麼?」
伊科努爾說:「豐富的生活這樣的話,你爸爸的日記里也有!」
「你看這些。衣服的細節、手帕的褶皺。你為什麼要停留在這些荒唐的細節上?」
「你覺得怎麼樣?」
伊科努爾說:「對你來說是這樣的!」
「什麼也沒幹,每天去學校。」
他們開始一起往前走。阿赫邁特想:「她的火氣很大!」他們誰也不說話。「我不是要跟她說https://read.99csw•com一切的嗎?」他似乎陷入了一種絕望的情緒,他想:「對我來說繪畫就是一切!小的約會和閑聊甚至連安慰都算不上。為了找到畫畫的動力,我期盼這些東西來欺騙自己!」他突然害怕地想到:「每次我都希望她趕快走,好讓我開始作畫!」他又憂慮地嘟囔道:「不,不!我還是非常想她的!」他用餘光看了一眼伊科努爾想到:「她不漂亮,但很可愛!如果沒有她,我就更沒法活了!那麼,她為什麼還不說話?」走過清真寺時,阿赫邁特想找些話說,但他也不開心了。他們看見了一隻貓,兩人不約而同地盯著貓看了一會兒,但還是沒人開口說話。
阿赫邁特像是生氣了,但他願意相信最好的批評家是伊科努爾。
伊科努爾笑著說:「我尊敬的斯捷潘·斯捷潘諾維奇!您又弄錯了,已經沒有人問人的一生該怎麼過了。您遲到了。人們現在問的不是人生的意義,而是祖國的解放!」
阿赫邁特說:「那麼就讓我從頭說起。星期一的下午我們見了面,晚上我畫畫了。星期二下午我去上了兩節法語課。沒發生什麼好玩的事。星期三我去給那個孩子上繪畫課了。有意思的是,在我給孩子上課的時候,他的母親和幾個客人過來了。他們要求看我們上課。在他們的注視和我的指導下,孩子給一片樹葉上了顏色。他一點也沒有把顏料塗到線外去。」
阿赫邁特說:「怎麼搞的,為什麼每次都是閉門在家作畫的我反而說得更多?」然後他驕傲地補充道:「因為我閉門作畫讓你們產生了一種錯覺。人在一天里可以接觸到一百個人,可以和他們發生衝突,但那都停留在了表面。而我在探究深層次的東西。」他興奮地說:「是的,我為了整個社會,在探究深層次的東西。有什麼能比我充實而豐富的生活更自然呢?」他看著伊科努爾笑了笑,但同時在想:「我變醜陋了,我忘乎所以了!」
「你認識哈桑嗎?」
伊科努爾說:「也就是說是個資產階級革命家。」
「他們問我這麼晚了還要去哪裡。我說要去見你。還是那些老話!」
「你當然很喜歡這句話!你以為自己是戈雅了。我覺得那也是個錯誤的成見。」
「別的?」阿赫邁特一時有點猶豫了。但隨後他對自己的猶豫惱火了,他說:「他們要出一本雜誌,他要我去幫忙。」
「什麼?」
阿赫邁特驚訝read.99csw.com地嘟囔道:「還真是,對不起!」
阿赫邁特嘟囔道:「肯定會有編製的。」突然他不想讓伊科努爾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嘟囔了一句「茶!」隨即走進了廚房。他走到爐灶邊,拿起茶壺,卻沒能找到茶葉罐。他想:「她也要走!她要是也走了,我怎麼辦?」突然他生氣地對自己說:「我畫畫,畫更多的畫。然後,我還可以和哈桑他們一起干。本來以作畫為借口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就不對!」突然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和哈桑他們在一起工作時的情景,他興奮地嘟囔道:「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很多事情!」但當他煮上茶,重新回到房間時,他又覺得不安了。
伊科努爾說:「跟他們在一起什麼事也做不成!也許我會去。」
「你在開始做一件事。你的想法,或是你想表達的東西是好的,而且你的構圖也很好。但隨後,我不知道為什麼,你開始玩細節了。比如說手帕的褶皺……你像個剛剛學會畫陰影的年輕畫家一樣在竭力顯耀自己的本事。比如說,老人手背上的這些斑點和黑痣!也許以前它們是不明確的,我們不會想到它們,但我又會覺得那裡似乎有顆黑痣。可現在你把它們放到了我的眼前,你想表示自己想到了這點。為什麼?」
伊科努爾又點了一根煙,問道:「別的呢?」
伊科努爾說:「你知道的!」
這是以前他倆重複開的一個玩笑。阿赫邁特有一次說,整個俄羅斯文學都在圍著這個簡單的笑話轉。
阿赫邁特笑著說:「是的,你很自命不凡!」
阿赫邁特說:「對了,我們是要看日記本的!看看他們做了些什麼?你看懂了嗎?我還找到了另外一個筆記本。」他走到放本子的地方說:「好了,新聞講完了,現在來聽時事評論!」他激動地把本子遞給了伊科努爾。突然他想起了以前的一個玩笑,他嚷道:「卡特婭·米哈伊洛夫娜,人的一生該怎麼過?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能有什麼事?還不都是些無聊的閑話。」
阿赫邁特賭氣地說:「是的,不應該上街!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出去。哈桑念了納齊姆的一句詩,『你尋找的東西在外面,不在你的房間里。』」
阿赫邁特說:「今天哈桑來了。他說看不懂我的畫。」
「自然你就生氣了……」
伊科努爾也笑了。她從背包里拿出香煙,坐到她一直坐的那把椅子上,點上了煙。她環顧了一下四周,隨後問道:九九藏書「說說看,沒見面的這五天里你都做了些什麼?哈桑在幹什麼?」
「哈桑別的還說什麼了?」
「他們會讓你當助教嗎?」
阿赫邁特想起,有段時間自己和伊科努爾開玩笑時經常會說:「這樣的一種憂慮是沒有的!」他嘟囔道:「我那是在開玩笑!」
阿赫邁特猶豫地說:「也許是我對自己沒有信心!」
「我怎麼知道。好像一切都被玷污了。他會立刻用自己的觀念來理解我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伊科努爾說:「有點明白!」
「有點!但他還說了這麼一句話:『搞不清我是嚴肅的,還是在嘲笑!』」
又是一陣沉默,但阿赫邁特已不再緊張了。他想:「過一會兒就會好的!」走到學校旁邊的書店前,他倆都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開始往櫥窗里張望起來。櫥窗里擺放著庸俗的警察小說、廉價的愛情小說、年曆、新年禮物和一些豪華裝書籍。兩天前,阿赫邁特在那些昂貴的書籍里看到了一本介紹莫迪格利阿尼的書,不是為了買,只是為了看看,他走進了書店,但賣書的人告訴他,書是作為禮品出售的,因此沒給他打開用玻璃紙和絲帶包裝的書袋,賣書人對他說:「如果你買,我就把它打開!」看著櫥窗里的書,阿赫邁特很想把這事講給伊科努爾聽,但他還是放棄了。正當他們要離開書店時,伊科努爾開始講一個關於年曆的故事:她媽媽看著年曆上的菜譜學著做菜,他爸爸如果不喜歡的話,就撕下一頁年曆,如果還是不喜歡的話,就再撕下一頁。這樣一來沒到二月底年曆就全被他爸爸撕扯完了,但因為她媽媽把撕下來的年曆都藏起來了,所以她依然照著年曆上的菜譜做菜。阿赫邁特笑了,隨後他覺得自己還是挺喜歡伊科努爾的父母的,但因為他們不喜歡自己,他似乎感到了一絲悲哀。走到尼相塔什拐角時,他開始講自己的故事。因為故事講得很生動,所以伊科努爾被他逗樂了。他高興地想:「好了,一切都正常了!」走過拐角,他看見了自己住的公寓樓以及四樓上亮著的燈光。
伊科努爾看了阿赫邁特一眼,她的眼神彷彿是在說:「行了,現在不談這個問題了。」
九_九_藏_書你知道,那需要編製。」
「讓我怎麼辦,看來他們是不會喜歡我了!」阿赫邁特說著無奈地笑了笑。
阿赫邁特想:「原來是為了這個!」他感到一陣輕鬆,隨即問道:「為什麼?」
「你不該誇哈桑,應該誇納齊姆!那麼,你幹什麼了?」
「他們大概是想把在民族民主運動和土耳其工人黨之間徘徊的年輕人召集到一起。但一切都還剛剛開始。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他又想到了政變,但他急忙補充道:「我告訴他我會儘力的。」
阿赫邁特說:「祝賀你,你的歷史和馬克思主義理論學得很好!」為了不讓伊科努爾生氣,他馬上又說:「親愛的,開個玩笑!聽著,現在讓我來講最重要的事情。我在電話里也提到了,齊亞先生說:『軍人們要發動政變!』」
「那麼,你在這裏做的博士課題怎麼辦?」
「啊,那個呀,反正你也不喜歡!」伊科努爾的博士課題是「奧斯曼帝國建築上的整體憂慮」。
阿赫邁特說:「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
伊科努爾說:「要是有一個俄式茶壺,或是暖爐就好了!」
「親愛的,他也跟別人一樣,因為你經常提起所以我知道。」
「但他是在消息被透露到媒體前說的!」
阿赫邁特說:「讓我接著往下講!要說我和厄澤爾真正爭論的話題嗎?好……我就不說了。那天夜裡我也像往常那樣一直畫到了凌晨五點。昨天下午我又去上課了。晚上我到奶奶那裡去看了看,在那裡遇到了我爸爸的堂兄齊亞。快到八十歲的一個退役上校……很有意思的一個人。他爸爸大概是個革命家……」
他們什麼也沒說,慢慢地輕手輕腳地爬樓梯,因為電梯兩星期前壞了。爬到四樓時,他們聽到從裏面傳來的嗡嗡聲。尼甘女士住的那層是靜悄悄的。走到阿赫邁特住的頂層時,伊科努爾已經氣喘吁吁了,阿赫邁特責怪伊科努爾煙抽得太多。他打開門,開了燈。
「我知道。再說我是否會去還不確定。」
沒過多久,公寓樓大門後面的燈亮了,隨即他看到了伊科努爾。阿赫邁特走了過去。
伊科努爾說:「反正你總是用『我還是愛的』來妥協!」
「你姐姐在幹什麼?她說什麼了?」
伊科努爾冷冷地說:「不是你讓我帶上筆記本的嗎?」
伊科努爾說:「哈桑真棒!我喜歡他。」
「你說得對。哈桑大概也想說這個。但我對時光和生命的……」
阿赫邁特問:「別的你還幹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