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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紅星在西北 四 貨幣解剖

第六篇 紅星在西北

四 貨幣解剖

不論林祖涵的數字的確切含義如何,這完全是中國式的一個奇迹,因為我們記得,游擊隊在這一帶進進退退已經打了五年,經濟居然能夠維持下來,沒有發生飢荒,整個來說,農民似乎接受了蘇區貨幣,相信它。事實上,這不是能僅僅用財政的角度來解釋的,只有在社會和政治基礎上才能理解。
第三種方式的經濟是合作社,政府和群眾合夥參加經營,不僅同私人資本主義進行競爭,而且同國家資本主義進行競爭!但這都是在一種非常小而原始的規模上進行的。因此,雖然在這樣一種安排中,基本矛盾很明顯,如果在經濟上比較發達的地區,會招致辭破壞性的後果,但是在紅區這裏,它們卻起著互相補充的作用。
共產黨自稱發明了一種能防止舞弊的預算方法、收支方法。我讀了林祖涵所著《預算制訂大綱》的一部分,該書詳盡地介紹了這個方法和它的一切防範措施。它的有效性似乎主要依靠集體控制收支。從最高機構一直到村,各級會計在收支方面要受一個委員會的監督,因此,為個人利益篡改帳目是極為困難的。林委員對他的方法很得意,他說,採用這個方法,任何舞弊都是辦不到的。這話可能確實不假。反正,在紅區中真正的問題顯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舞弊問題,而是如何勉力維持的問題。儘管林祖涵很樂觀,訪問后我記的日記是這樣寫的:
林祖涵解釋:「我們說我們對群眾不收稅,這話不錯,但是我們對剝削階級是狠狠的收稅的,沒收他們的剩餘現款和物資。因此我們所有的稅都是直接稅。這與國民黨的做法正好相反,他們到頭來由工人和貧農負擔大部分稅款。我們這裏只對百分之十人口徵稅,那就是地主和高利貸者。我們對少數大商人也徵收很少的一部分稅,但對小商人不徵稅。以後我們可能對農民征小額的累進稅,但在目前,群眾的稅全部都取消了。
https://read.99csw.com村、鄉、縣、省各級都組織消費、銷售、生產、信用合作社。它們的上面則是合作社總局,屬財政人民委員和一個國民經濟部門領導。這些合作社的組成方式的確是為了鼓勵社會的最低層參加。消費者入社每股低到五角,有時甚至只有兩角,參加后的組織義務則非常廣泛,使得每一入股的人都要參加合作社的經濟或政治生活。雖然對於每一入股的人購買股票數目沒有加以任何限制,但每一入股的人不管有多少股票,只有一票的權利。合作社在總局指導下選舉自己的管理委員會和監察委員會,總局另外還為他們培養工作人員和組織人員。每個合作社還設有營業、宣傳、組織、調查、統計等部門。
這沒有完全克服。就我所能發現的來看,這個問題主要是靠白髮蒼蒼、神態莊嚴的財政人民委員林祖涵的才智來解決的。林祖涵的任務是使紅軍入夠敷出,收支兩抵。這位令人感到興趣的老財神一度擔任過國民黨的司庫,他的經歷令人驚嘆,我這裏只能簡單一述。
蘇維埃經濟至少有兩個基本任務必須完成:供養和裝備紅軍,為貧苦農民濟燃眉之急。這兩個任務有一項沒有完成,蘇維埃的基礎馬上要崩潰。為了保證這兩項任務的完成,共產黨甚至在蘇區初創之日起就必須開始從事某種經濟建設。
對於經營得法的給予各種獎勵,並且對農民進行了關於合作社運動好處的普遍宣傳和教育。政府除了提供技術援助以外也提供了財政上的援助,政府在分紅的基礎上參加經營,象普通社員一樣。在陝西和甘肅兩省的合作社裡,政府已投下了約七萬元的無息貸款。
一面這些說起來很動聽的任務中頭兩項實際不過是,合作社幫助群眾組織自己的偷運隊,作為政府的偷運活動的輔助。南京禁止紅白兩區之間進行貿易,但共產黨利用山間小道,賄賂邊境哨兵,有時能夠進行相當活九*九*藏*書躍的的出境貿易。為國家貿易局或合作社服務的運輸隊從蘇區運原料出境。換成國民黨貨幣或者換購急需的工業製成品。
「你說沒收,」我打斷他的話說,「指的是一般所說的搶劫吧?」
國民革命開始時,林祖涵是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中年資高過蔣介石的幾個元老之一。他在廣州擔任農民部長,北伐時任程潛將軍指揮的第六軍政委,程潛後來任南京的參謀總長。蔣介石在一九二七年開始鎮壓共產黨時,林祖涵反對他,逃到了香港,然後去了蘇俄,在共產主義大學學習了四年。他回國后乘「地下火車」,安全抵達江西,任財政人民委員。林祖涵現在喪偶,自從一九二七年後沒有見過已經長大的子女。他在四十五歲那年放棄了他的名譽地位,不惜把自己的命運同年輕的共產黨人結合在一起。
但是共產黨並不同意我的悲觀看法。「出路是一定能夠找到的。」幾個月後果然找到了!這個「出路」以一種「實際合併」的形式出現。
西北蘇區的經濟是私人資本主義、國家資本主義、原始社會主義的奇怪混合。私人企業和工業得到許可和受到鼓勵,土地和土地產品的私人交易也得到允許,但有限制。同時,國家擁有和開發象油井、鹽井、煤礦等企業,也從事牛羊、皮革、食鹽、羊毛、棉花、紙張等其他原料的貿易。但國家在這些物品方面沒有壟斷專賣,私人企業是能夠在所有這些方面進行競爭的,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的確進行了競爭。
你這話不錯,但這個問題的答案自然取決於你是向地主還是向農民提出這個問題。
林祖涵笑了幾聲。「國民黨叫搶劫。好吧,如果說對剝削群眾的人徵稅是搶劫,國民黨對群眾徵稅也是搶劫。但是紅軍不做白軍搶劫那樣的事。沒收只有在負責人士在財政人民委員部指導下進行。每一項都要上報政府,只用於對社會有普遍好處的事。私自搶劫要受到嚴懲的。你去問一問九_九_藏_書人民吧,紅軍戰士有沒有不付錢而拿走任何東西的。」
但是,商人們把貨物從白區運來,出售之後所得是一種在蘇區以外無交換價值的貨幣,這有什麼用呢?這個困難由國庫來解決,它規定蘇區貨幣與國民黨貨幣的兌換率為一元兩角對一元。條例規定:
凡是從白區進境的一切貨物如直接售給國家貿易局就以外[國民黨]幣償付;必需品進口后如不直接賣給國家貿易局,而是通過合作社或私商出售者,必須先向國家貿易局登記,其所售收可兌換白區貨幣;其他凡證明必要者亦可兌換。
實際上這當然等於是說所有「外國」進口貨必須付以「外」匯。但是由於進口製成品(夠少的了)的價值大大超過蘇區出口貨的價值(主要是原料,而且是作為走私貨削價出售的),便總存在著支付極其不平衡的趨向。換句話說,破產。這如何克服?
南方印的紙幣印刷十分講究,用的是鈔票紙,上面印著「中國工農蘇維埃政府國家銀行」的印記。在西北,由於技術上的困難,紙幣就粗糙得多,紙質低劣,有時用布。所有的鈔票上都印有他們的口號。陝西印的鈔票上有這樣的口號:「停止內戰!」「聯合抗日!」「中國革命萬歲」。
除了邊境各縣也通用白區紙幣以外,一律只流通蘇區紙幣。共產黨在江西、安徽、四川的蘇區中曾鑄造了銀圓和作為輔幣的銅幣,有的還是銀幣,其中很多已運到了西北。但在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南京發表命令收回中國全部銀幣以後,銀價飛漲,共產黨也收回了銀幣,把它當作發行紙幣的儲備。今天全國還有少數藏銀沒有落入國民黨手中,其中就有一部分是他們的。
林祖涵是湖南一個教員的兒子,生於一八八二年,自幼學習經史,在read.99csw.com常德府入師範,后留學東京。他在日本時遇見被清廷放逐的孫逸仙,就參加了他的秘密組織同盟會。孫逸仙把同盟會與其他革命團體合併組成國民黨后,林祖涵就成了創始黨員。他後來遇見陳獨秀,受到後者很大影響,就在一九二二年參加了共產黨。但是他仍在孫逸仙手下工作,孫逸仙吸收共產黨員參加國民黨,林祖涵先後擔任國民黨司庫和總務部長。孫逸仙逝世時他在身邊。
蘇區合作社運動的趨向顯然是社會主義性質的。共產黨認為合作社是「抵制私人資本主義和發展新的經濟制度的工具」,他們規定它的五項主要任務如下:「制止商人對群眾的剝削;克服敵人的封鎖;發展蘇區國民經濟;提高群眾經濟政治水平;為社會主義建設準備條件」——在這個階段內,「在無產階級領導下的中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可以創造有力的條件使這一革命過渡到社會主義。」
「如果我們不用不斷地打仗,」林祖涵繼續說,「我們在這裏很容易建設自給自足的經濟。我們的預算訂得很仔細,儘力節約。因為蘇維埃人員每個人都既是愛國者又是革命家,我們不要工資,我們只靠一點點糧食生活,我們預算之小可能令你吃驚。這整個地區,我們目前的開支每月只有三十二萬元。不論從貨幣還是貨物的價值計算都是這樣。此數中有百分之四十到五十來自沒收,百分之十五到二十自願捐獻,包括黨在白區支持者中間募得的款項。其餘的收入來自貿易、經濟建設、紅軍的土地、銀行給政府的貸款。」
附帶說一句,林祖涵本人在經濟方面似乎並沒九*九*藏*書有很「得發」。他作為財政人民委員的「補貼」是五元錢一個月——紅區的錢。
儘管如此,十分清楚,哪怕是對一個象紅軍那樣靠小本經營來維持的組織,情況也極為嚴重。在蘇區經濟中,不久一定會發生以下三種變化之一:(一)為了供應市場所需的製成品,實行某種形式的機器工業化;(二)同外界某個現代化經濟基地建立良好關係,或者攻佔比目前的經濟基地水平高一些的某個經濟基地(例如西安或蘭州);或者(三)紅區同現在白軍控制下的這樣一個基地實際合併。
「另外一個收 入來源是人民的自願捐獻。在戰爭還在進行的地方,革命愛國熱情很高,人民認識到他們有可能喪失蘇區,因此他們志願大量捐獻糧食、金錢、布匹給紅軍。我們也從國家貿易,從紅軍的土地,從自己的工業,從合作社,從銀行貸款得到一些收入。但是當然,我們最大的收入是沒收。」
在穩定的蘇區,蘇幣幾乎是到處都被接受的,而且有十足的購買力,物價一般比白區略低。這是用什麼維持的?我不知道共產黨的紙幣有什麼儲備,也不知紙幣的總發行量,但是顯然農民使用這紙幣並不是因為它可以兌換儲備的金銀。有些地方可能強行流通;但我個人沒有看到這樣的事例。在邊界上的農民常常不願接受蘇幣,紅軍就付他們國民黨紙幣籌給養。但是在別的地方,蘇幣似乎因為人民信任政府和在市場上有實際購買力而站穩了腳跟。當然,國民黨的貨幣也是靠此維持的。
一天早上,這位五十五歲的長征老戰士來到了我在外交部的房間,滿面春風,身上穿著一套褪色的制服,紅星帽檐軟垂,慈藹的眼睛上戴著一副眼鏡,一隻腿架已經斷了,是用一根繩子系在耳朵上的。這就是財政人民委員!他在炕邊坐下,我們就開始談論稅收來源。我了解,政府是簡直不收稅的;工業收肯定微不足道;那末我就想知道,錢是從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