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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輯 世上萬事,不過是一懶二拖三不讀書 百無一用是書生……嗎

第二輯 世上萬事,不過是一懶二拖三不讀書

百無一用是書生……嗎

張維屏——寫詩歌頌三元里那位——說:
不文雅些的,就是: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
「夫是之謂天才,夫是之謂仙才,自古一代無幾人,近求之,百余年以來,其惟黃仲則乎。」
我是開不了炸醬麵飯館,但我可以自己做炸醬麵吃啊!
整體而言,這情緒憤激但不消極。推而廣之,可以演化成:
這就是黃仲則仕途不甚妙,心情大不好。《儒林外史》里周進考不上,是抱著門板哭;黃仲則文雅點,咱不平,但咱可以出點動靜。
你讀那麼些書,你能找到媳婦么?
這裏還是用典,還是按韓愈勸孟郊的說法:
何況他二人撒嬌完了,也沒自暴自棄呀,還是該寫詩寫詩,該著書著書去了,「我們就是春鳥秋蟲,要鳴」。這就屬於門門考99分的人,先感嘆考不到100分真糟糕,是要靠天分的呀,回頭說算了,99分也行。對大多數為了及格奔忙的普通人來說,這些學霸的話也能聽得嗎?
第二聯,泥絮,典出「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狂。」後面「薄倖名」就是杜牧那個「十年一覺揚州夢,九*九*藏*書贏得青樓薄倖名」。考不上,失意落拓,江湖漂泊。
我是出不了書,但我可以自己寫自己喜歡的東西開心啊!
要應答這句話,得問孫猴子。孫猴子其實是個考據癖,善於追根溯源。解鈴還須繫鈴人。降青牛要去請太上老君,伏大鵬得去請大鵬的外甥如來佛祖。應這句話,得問原作者黃仲則:誰讓你對讀書人說這話散播不良情緒來著?
發了會兒牢騷,終於到了第三句:
雖然有自我寬懷的嫌疑,但黃仲則這詩,頹唐里有洒脫。他先自嘲,承認百無一用是書生——當然這句話帶情緒。但是又念叨:鳥都可以鳴春,蟲都可以鳴秋,何況人。洪亮吉說黃仲則「咽露秋蟲,舞風病鶴」。他是病,是秋蟲,但還是可以咽露,可以舞風。
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
當然,本文重點不在於此。
包世臣是個愛吹的人,書法上,「自擬右軍第一人」,但很看得起黃仲則,「乾隆六十年間,論詩者推為第一。」
古來詩人,厚道些的都會自嘲。陸遊有「此身合是詩人未」,蘇軾還「我被聰九_九_藏_書明誤一生」呢。看看就行,情緒話。
他兇猛地完成了《廿二史札記》這種嚇死人的玩意,使其成為清朝三大史考名著之一;論詩則與袁枚、張問陶並列。勤奮、學問、成就和才華,都夠。這麼個人,老了往地上一打滾一扯鬍子,「三分人事七分天」,這是什麼呢?撒嬌。
但趙翼是什麼人?不到三十歲入值軍機處,下筆千言,蹲地上都能寫文章,倚馬可待的刷字魔鬼,這是創作速率。三十四歲狀元,本來要擬第一,乾隆認為清代陝西還沒狀元呢,取了他第三,這是才華。
曹操當年辭讓封縣,說他少年時的理想,也不過是死時墳墓上來個「征西將軍曹侯」罷了。他這麼說,是謙抑,是自誇,是撒嬌。張佳瑋寫一句「我少年時的理想,也不過是墳墓上來個征西將軍張侯」,這就是作死了。
所以以後有人跟你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你可以直接甩這詩押尾兩句:「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然後接著說:「黃仲則自己都說了,還是可以物不平則鳴的嘛。有錢難買爺樂意。」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這裏可不read•99csw.com是黃仲則被讀書人搶了廣場舞地盤,決定挨個拔人家的氣門芯,更像是自嘲憤激,自己拿自己使活。
趙辛楣喉嚨里乾笑道:「從我們干實際工作的人的眼光看來,學哲學跟什麼都不學全沒兩樣。」
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好像一枚翻天印,祭出來砸讀書人腦門,百發百中,勢必打落雲端。這話當然有其他版本。文雅些的,如《圍城》里這一段吃乾醋:
但是——所有精華部分都在但是後面——我還是找願意聽我的人(比如我自己),給他鳥鳴春,蟲鳴秋吧。
話說黃仲則當年寫這詩,全文如下:
撒嬌的話之所以動人,是因為特殊的人說將出來了。黃仲則有資格拿自己開涮,百無一用是書生;趙翼有資格做結論,三分人事七分天。他們說這話不會有反智的嫌疑,因為他們的成就書之竹帛了。沒到他們的境界前說這話,就有自己作死之嫌疑。
說實在的,大多數人努力一輩子,也就是為了爭取一點資格,讓自己說「哎,讀書其實也沒啥用」「說到底還是要靠天分啊」,底氣沒那麼虛罷了。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https://read•99csw•com
「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以鳥鳴春……以蟲鳴秋。」
首句說他幹啥啥不成,第二句「不平鳴」,出自韓愈安慰孟郊的話頭,「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孟郊當年需要韓愈安慰,不因為遊子身上衣又破了,沒有娘來密密縫,而是因為自己沒考上。所以這段也看得明白了:
「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這裏多提一句了:
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所以黃仲則的態度是:不進廟堂黃鐘大呂,咱到底還是可以跟蟲子一樣鳴鳴嘛。
這樣一個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就屬於撒嬌。
我是當不了幹部,但我可以自己對著地圖過過乾癮啊!
我沒考上;心情不好;漂泊無根,到處碰壁。考試真沒勁,讀書有啥用。
清朝詩人,寫東西界面大多不友好,句句有典——當然得開脫一句,黃仲則已經是比較不玩典故的了,「全家都在風聲里,九月衣裳未剪裁」這種句子就很直白,聽著簡直像郭德綱《托妻獻子》的慘樣——所以得拈出來說。
蘇小姐道:「鴻漸,你學過哲學,是不是?read.99csw.com
黃仲則覺得自己不得志,百無一用是書生,但就這麼春鳥秋蟲,讀書寫詩,三十五歲死掉,也成為有清一代大詩人了。周星馳在《國產凌凌漆》中說:「就算是一條內褲……都有它的用處。」黃仲則就是這個意思。哪怕百無一用是書生,哪怕功名不立,咱做個春鳥秋蟲,也可以發出鳴聲嘛——而且他以身作則,雖然身前不得志,到底留名歷史了。
草蜢樂隊唱勵志歌,「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拚」。趙翼就要唱反調:「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草蜢樂隊肯定不爽:說好三七開,你怎麼七三開了?
《圍城》里,董斜川口氣極大,蘇東坡都看不起,但概括起時代來,還挺客氣。說他老爹「他到如今還不脫黃仲則、龔定庵那些乾嘉習氣,我一開筆就做的同光體。」好歹黃仲則是乾嘉習氣代言人了,這可不容易。乾嘉時代,大半個世紀呢,一個人代言,這霸氣。
如果光是這麼撒一句潑,黃仲則這詩就失之凌厲,不夠敦厚。考不上大學就說高考生全都糟爛的人很多,但臨了能圓回來的才顯得先生之風山高水長。所以黃仲則就圓自己的話了:
如是,這詩可以簡單概括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