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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輯 遲來的安慰 每個少年心底,嫁作人婦的女神

第三輯 遲來的安慰

每個少年心底,嫁作人婦的女神

卡爾維諾內斂些。男主角就苦情結尾了。
馬爾克斯比較不卑不亢。阿里薩是等著熬著,終於把烏爾比諾耗到八十多歲耗死了,他自己和費爾米納續上了夕陽戀。這模式,也不特意說情敵壞話,但他總有死的一天,所以,痴情可以戰勝歲月,獲得愛情。
馬爾克斯的處理法中庸一點。不那麼爽,但還是綿長哀柔,熬到了最後,算有了個不是正果的正果。
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蓋茨比萬里迢迢來到長島,就是為了重新找回已經嫁了的黛西。
古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從頭至尾就是在說,李尋歡大爺如何邊咳嗽邊喝酒,邊從「林詩音嫁給了龍嘯雲我受虐我快樂」的無底深淵里往外爬的過程。
每個失去女神的少年,令狐沖也罷,柯希莫也罷,阿里薩也罷,唐泰斯也罷,狄雲也罷,蓋茨比也罷,都有一點天然的純真。
卡爾維諾的《樹上的男爵》九_九_藏_書,柯希莫在樹上,目送薇莪拉嫁作了公爵夫人。
菲茨傑拉德最為傷感。蓋茨比完敗情敵,勾回了黛西,但好景不長。一等他死掉,黛西立刻又回頭和老公雙宿雙飛了。於是有了小說結尾,那著名的、空幻的、傷感的海灘獨白。
金庸的《連城訣》,狄雲入獄,耳聞得青梅竹馬的戚芳嫁了萬圭。《笑傲江湖》中令狐沖為情所困折磨了二十多回,終於還是沒法挽回小師妹嫁給林平之的結局。
大多數的少年愛上第一個姑娘時,都清澈透明,把她從美好的女人幻化成無瑕的女神,世界隨之晶瑩美麗。但隨後,女神嫁給了——至少是從少年眼裡看來——世俗的、市儈的、徒有其表的、油頭粉面的、沒有靈魂的男人。於是,一整個世界都碎了。
大仲馬和金庸類似,但稍微寬容點。先是給基督山找了個海蒂配著,其實頗有點報復意味:「你梅塞黛斯https://read.99csw.com不要我,哼,看我娶個希臘小公主,不比你強!」然後呢,情敵費爾南是基督山三個仇人里,唯一被他逼死的。最後呢,他給基督山前未婚妻梅塞黛斯留了條活路,讓她自己悔悟,去當修女了——當然,富貴是徹底沒了。
所以呢,這些結尾不同的「女神嫁給了別人」的故事,有一個美妙的核心。
恰好他們失去的女神,岳靈珊、薇莪拉、費爾米納、梅塞黛斯、戚芳,與他們相應,在婚前,都有那麼一點通透清澈的純真。青梅竹馬啦、少年相戀啦、初戀啦,純粹之極。
如果排除掉「故意編這個劇情來諷刺大家」可能性的話,納博科夫的《洛麗塔》中,亨伯特也遭遇了奎爾蒂拐走洛麗塔這事。哪怕亨伯特最後一次見洛麗塔時,她也是個懷孕婦人了。
如是:
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阿里薩看著費爾米納嫁了烏爾比諾,遂開九-九-藏-書始了五十三年的「我就不信他死了你還不跟我」。
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以唐泰斯少年得志、預備結婚為開始,以被坑入獄、囚禁十四年、出獄后得知未婚妻另嫁了他人為真正開始。
這劇情,韓劇日漫尋常見,苦情歌里幾度聞。雖然爛大街了,卻又非只老百姓對此喜聞樂見。大師們品位高,格外反感搬弄俗套。但最後,還是會顫抖著那些渴望不朽的筆尖,寫下這狗血的劇情:
大仲馬、金庸、古龍三位的處理法是「你嫁吧!我娶個比你好的!你嫁了個爛人!你最後會後悔的!我最後一定比你幸福!」——也因為他們這是連載小說,大家看起來圖個爽。
無論少年最後怎麼處理——殺掉情敵啦、自己苦情啦、漫長煎熬啦——只有一樣是確定的:被奪走的不只是他們的愛人,還包括他們對愛情、命運、世界天真純潔的想象。所以呢,他們會對女神愛恨交加。read.99csw.com愛她以前的純真爛漫,恨她嫁作人婦后的庸碌世俗。這種割裂的眷戀無非說明,最初的愛人曾被少年寄託過最初、最完全的純真——那還沒有被世俗和金錢擊碎的純真。
卡爾維諾模式:柯希莫不是凡塵俗世之人。薇莪拉是被迫嫁給了世俗的女神。最後也只剩下傷感。納博科夫亦可算此類,但鑒於此人講故事未必正經,所以不列。
苦情故事既已成型,怎麼個收尾圓滿,就可見各位的秉性了。
古龍大爺最是快意恩仇,根本不會承認主角不如情敵。所以呢,就設定李尋歡是自己把林詩音讓出去的。龍嘯雲從武功到為人都遠不及李尋歡,因為自卑變態,恩將仇報,刻意要坑害李尋歡。而李尋歡自然是秉著人世罕有的寬容、慈祥、善良、包容,一次又一次挨打不還手地原諒龍嘯雲。這種模式,姑且可總結為:我讓給你,我一直讓你,於是從道德到能力層面我都完勝。
金庸大爺九*九*藏*書比較委婉。公開把情敵批個一錢不值還自虐式地白送姑娘,他是不幹的。他的法子是:首先,那姑娘一旦嫁了人,就立刻降格,成了第二女主角,必須多找一個聖母型女主角來配男主角,而且一定要壓前女主角一頭,以示「沒了你,我還有更好的!」(水笙、任盈盈);其次,該情敵會慢慢暴露出其實是繡花枕頭一包草,日益不堪,漸次齷齪(萬圭、林平之皆是,林平之還被閹了。慕容復也類似,結果是瘋了)。最後,女主角終於悔悟真相,但已經晚了:她們都死了。這種模式,姑且可總結為:你不長眼,嫁了不該嫁的人,結果我找到了比你更好的,而你最後也發現了真相,晚了,只好悲摧地死去了!
一男一女相戀,愛情明澈美麗如空山春雨、夏日木葉。正待成其好事,忽然飛來橫禍,不可抗力像南風卷集沙土,遮天蔽日。塵埃落定后,男驀然發現,該女已嫁作人|妻。
菲茨傑拉德最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