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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從「出入兩難」到「進退自如」 九 出路與對策

第九章 從「出入兩難」到「進退自如」

九 出路與對策

介入、參与、過問社會政治公共事務的途徑也多樣化了。這是因為引進了現代新聞出版制度,包括印刷制度、傳媒制度、稿酬(版稅)制度,還有保護言論自由和著作權益的法律制度(憲法和著作權法)。有此制度,知識分子(也包括其他公民)就可以自由地發表自己對社會政治問題的看法,以此方式參与和介入公共事務,不但能盡到「社會良知與良心」的職責,一展憂國憂民的情懷,還可因此而獲得相應的報酬(收入高的可以購房買車,收入低的也能養家糊口),政治和經濟兩方面均無後顧之憂。何況你還可以不介入、不參与、不過問,豈非「進退自如」?想當年,魯迅、胡適他們就是這樣的。
誠然,由於社會分工的專業化和社會生活的多樣化,我們不應該再像傳九九藏書統社會那樣,要求知識分子都去介入、參与、過問社會政治公共事務,更不能規定他們只讀只寫政治倫理方面的書。他們完全可以在各自不同的學科領域為國家民族做出貢獻。但我以為,儘管身份變了,工作變了,現在的知識分子已不再是過去的讀書人,更不是過去的士大夫,過去讀書人的「意氣」和過去士大夫的「氣節」,卻仍應該繼承和保留。資中筠先生的這本書中就講到了「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的氣節,並認為這是有著許多缺點的士大夫「一個極寶貴的優良傳統」。資先生這篇文章是說大專辯論賽的。她指出:「雄辯的力量在於堅定的信仰,大至哲學思想,小至解決一個具體問題的方案,總是認定了自己的看法是對的,才值得https://read.99csw.com竭盡全力為它鼓與呼;抽掉了這點『自以為是』,等於抽掉了辯論的靈魂。」我也想跟著說一句:知識分子的力量(包括人格魅力)不在知識,而在信念。知識本身並不是力量,加上信念才是力量。這種「有知識的信念」表現於為人處世,就是「書生意氣」。抽掉了這點「意氣」,等於抽掉了知識分子的靈魂,而這種「意氣」本是源於讀書人之入世情結的。我想,這或許是入世和出世「理應不成問題」時資先生還要思考這一問題的原因之一吧?
出路也是有的,但要有條件。條件也只有三個字:可選擇。或者「當局」可選擇,或者「途徑」可選擇。秦始皇一統天下之前,存在著第一種可能性。那時,士人或出(如張儀、蘇秦),或處(如https://read•99csw•com老子、莊子),都相對自由。入世的,也用不著時時以出世為退路,反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不妨「朝秦暮楚」。何況那時士的分量也重,幾乎決定著諸侯各國的生死存亡,「入楚楚重,出齊齊輕,為趙趙完,畔(叛)魏魏傷」,因此「賣價」也不錯。
秦以後,第一種可能性不復存在,我們也不希望它存在,因為這意味著國家的分裂。於是可以爭取的就是第二種可能,即途徑的可選擇。這又包括兩個方面,一是介入、參与、過問社會政治公共事務途徑的多樣性(官方渠道或民間渠道),二是選擇的多樣性,即可以介入也可以不介入,可以參与也可以不參与,可以過問也可以不過問,當然還包括可以做官也可以不做官。如果有了這兩種多樣性,出處就不再成九-九-藏-書為問題。
這就要靠社會的變革。中國歷史上與知識階層之命運密切相關的重大社會變革共有三次。第一次是西周封建,部落制滅,邦國制立,知識者由巫變成士。第二次是秦滅六國,邦國制滅,帝國制立,知識者由士變成讀書人。第三次是辛亥革命,帝國制滅,共和制立,知識者由讀書人變成知識分子。知識分子的概念我們前面已經說了,就其廣義而言是依靠知識和智力來謀生的人。他們可以是科學家、工程師,可以是教員、醫生,可以是編輯、記者,還可以是文學家、藝術家,並不是只有做官一條路。
其實出處原本就不該成為問題。《周易·繫辭上》雲:「君子之道,或出或處。」《三國志·魏志·王昶傳》也說:「雖出處不同,然各有所取。」可見並沒有誰規定你只能「出」,不能「read.99csw•com處」;只能入世,不能出世;只能做官,不能不做官。入世和出世成為矛盾,是因為讀書人希望介入、參与、過問社會政治公共事務,卻又只有做官這唯一途徑。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只有讓仕途不再是畏途,或者除了做官以外還有別的路可走。
在此前提下,入世和出世,便理應不再成為問題。如果說仍是問題,那麼,問題就很可能出在知識分子自己身上,即不再「以天下為己任」,不再有「事事關心」的熱情,也不再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激|情。傳統士大夫和讀書人的「書生意氣」沒有了,而這種「意氣」其實是很重要的。沒有了這種「意氣」,讀書人也好,士大夫也好,知識分子也好,就不再是「社會的良知與良心」,而只是「腦力勞動者」或「文字操作工」,甚至是「字紙簍」和「傳聲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