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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崖山之後 三、知識精英

第四章 崖山之後

三、知識精英

所有這些,都標志著世界範圍的領先地位。
這真是讓人情何以堪。
戶計又叫諸色戶計,是元帝國的一種統治手段。具體的做法是把全國居民按照不同職業和其他標準分門別類,劃分為各種戶計。比如當兵的叫軍戶,打獵的叫獵戶,從事手工業生產的叫匠戶,種地務農的叫民戶。戶計一旦確定,必須世代相承不可變更,哪怕後代的職業和身份發生變化。
郭守敬的《授時歷》也很了不起,不但形成了天文常數系統,而且將一年「365」天之後的小數,精確到了0.2425。他的三次差內插法和弧矢割圓術等發明,則不僅是數學在天文學中的運用,也是數學本身的成果。
這可都是讓人大開眼界的事情,也讓郭守敬的科學研究有了來自西域的營養。在忽必烈的支持下,他在全國建立了二十七個天文觀測站,河南登封的觀星台即是其中之一。觀測成果也很可觀,不但記載了已經發現的1464顆恆星,還發現和測定了未定名的一千多顆,刷新了有史以來的紀錄。
儒生或士人卻不領情。國之四民士農工商,讀書人從來就是高端人群,誰要跟什麼獵戶匠戶被一視同仁?誰又要跟那些僧人道士、答失蠻(伊斯蘭教阿訇)和也里可溫(聶斯托利派基督教主教)平起平坐?更不用說排序還在之後!
難易程度也不一樣。漢人和南人要求寫千字以上,蒙古和色目人只要五百。錄取又分左右兩榜。蒙古人和色目人為右榜,漢人和南人左榜。右尊於左,授官級別不同。更何況帝國的三大機構中書省、樞密院和御史台,都不允許read•99csw•com漢人和南人進入,他們中了進士也沒有什麼高官厚祿。
然而元帝國卻遲遲不開科舉。
《事林廣記》

宋末元初人陳元靚編著。《新編纂圖增類群書類要事林廣記》為本書原名,後集、續集和別集疑似後人續編。內容分四十二類,收錄天文、地理、歷史、政治、文藝、宗教、農桑種植等知識。圖據元建安椿庄書院刊本,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
嘿嘿,雞同鴨講啊!
那又何妨聽他幾曲。
蒙古人卻並不認為有什麼不妥。在他們看來,儒生就是漢民族的薩滿。據元末明初學者記載,忽必烈曾經問:孔子是什麼人?得到的回答是:怯里馬赤。怯里馬赤就是天意的傳達者。孔子是怯里馬赤,儒生怎麼不是巫師?
簡儀

郭守敬將結構複雜的唐宋渾儀革新:取消了渾儀中的白、黃道環,分解為兩個相互獨立、結構簡單的赤道裝置和地平裝置,改變了渾儀環圈相互遮擋的缺點。
但不管怎麼說,儒生主要來自漢人和南人,即帝國的三等和四等臣民。這種族群地位的法律界定在過去的征服王朝中從未有過,不能不讓人感到壓抑。要知道,按照中國的傳統觀念,區分族群的標準在文明程度。文明的是華夏,不文明的是蠻夷,華夏是優越于蠻夷的。現在,蠻夷們僅僅因為實際上或者傳說中的血緣甚至投降的先後,就高踞于儒家士大夫這些人中龍鳳之上,怎麼能讓他們心情舒暢?九九藏書
何況還有戶計。
然而就連這樣並不公平的考試,也不能正常進行。大元歷時近百年,科考只有十六次,取士只有上千人,比宋太宗淳化三年的錄取人數還少。也只能說,好歹有科舉。
這是一個兩難選題。不要,就沒有容身之地;變成大元的官學,又會失去獨立自由。我們知道,程朱理學原本是有獨立性和批判性的。理學家們也堅持道統的崇高地位,並以「致君行道」為己任。但是隨著他們與元政權的妥協,這些優點都不復存在。到明清兩代,理學更是墮落為專制主義的幫凶。只不過這已是后話,也只能從長計議。
漠視而非蔑視,可能是更準確的表述。
當然,元政府後來還是恢復了科舉,但與唐宋兩代多有不同,可以說極具征服王朝的特色。據正史記載,當時規定每次科考的名額,是考生三百,錄取一百。兩種名額都按各佔四分之一的比例,在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和南人中進行分配。這看起來好像很平等,其實不然,因為南人的總人口是漢人的五倍,蒙古人和色目人的一百四五十倍。都錄取二十五名,公平嗎?對漢人並不公平,對南人就更不公平。
《大元大一統志》

該書是元代官修地理總志,集賢大學士札馬魯丁主持編撰。至元二十八年(1291)全書完成,共七百五十五卷,題名《大一統志》。元成宗大德初年,又得雲南、甘肅、遼陽等地圖志,故繼續重修,成宗大德七年(1303)成書,共一千三百卷,定名《大元大一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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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在兩宋的地位很高,而且恐怕是中國歷史上地位最高的。他們可以與皇帝共治天下,也都理所當然地以天下為己任。但是蒙古人把這一切都毀滅了。天下固然已經不再是華夏文明的天下,他們自己也今不如昔。按照所謂「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說法,其地位甚至還在娼妓之下。
原來的士大夫變成了儒戶。
《授時歷》

宋由元代郭守敬、王恂、許衡等人創製,其名取自古語「敬授人時」,是中國歷史上一部優秀、先進、精確的曆法。使用時間從元代頒布開始,歷經整個明代。
其實,理學僅僅是薪盡火傳,科舉為知識精英提供的出路也十分有限。元代真正驕人的成就是在科技領域,最耀眼的明星則是郭守敬和札馬魯丁。札馬魯丁是波斯人,與郭守敬在忽必烈手下同朝為官,分別執掌回漢司天台。他在華期間最重要的貢獻,一是編製了《萬年曆》,也就是回曆;二是編纂繪製了具有世界眼光的地理文獻和大元read.99csw.com地圖;三是創製了七件西域天文儀器,其中就包括地球儀。
結果是什麼呢?
理學的北傳卻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大事。我們知道,理學原本發源於中原地區,只是由於靖康之變才在南方通過朱熹完成了體系。因此,當它隨著被俘的宋儒北上,並被統治者和北方儒生接受時,也可以說是回家了。可惜,這個家園已江山易主,統治者不再是相對開明的趙宋官家。那麼,回家的理學要不要成為征服王朝的官方哲學呢?
這裏面同樣有著多種原因。一方面,作為馬背上成長的草原民族,以及實用主義的征服王朝,忽必烈們不會有漢族士大夫視科學技術為「奇技淫巧」的成見,反倒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何況這些研究還有用。另一方面,既然做官不再是讀書的唯一目的和出路,知識精英的聰明才智就會向其他方向尋求發展。因此,儘管統治者文化程度不高,元代的中華大地卻不會變成荒漠。在特殊的氣候條件下,這裏將開出與眾不同的花朵,奏響別具一格的音調。
這不難理解。事實上,帝國的統治者很清楚,如果恢復科舉制度,蒙古人和色目人肯定無法與漢人一爭高下,更考不過南人,他們把持政壇就不再可能。朝廷里的理學家們也反對重開科考,因為程朱理學原本就對科舉不以為然,他們更主張通過書院講學來繁榮學術傳播思想。元政權和理學家不經意的殊途同歸,便讓許多讀書人希望落空。
因禍得福的是理學,因為朱熹的《四書集注》被認定為科舉考試的必讀教材和出題藍本。這當然是南宋的理學家們北上之後,跟北方儒生們一起努力的結果,與忽必烈和他的後代喜歡理學,也不無關係。此事的直接影響,是明清兩代都只考程朱理學代表的儒家經義,理學也終於成為統治階級的思想,真不知道這是幸呢,還是不幸。九_九_藏_書
平心而論,元代統治者這樣對待士人或儒生,其實沒有蔑視羞辱的主觀意願,反倒可能出於一片好心,因為他們對各色人等是一視同仁的。何況成為儒戶,就可以不服勞役和免交苛捐雜稅,讀書期間還有獎學金。要知道,帝國的免稅特權原本是只賦予宗教界神職人員的,這豈非優待?
不過,學術界的研究已經證明,這種流傳甚廣也甚久的說法其實缺乏充分證據,大元當局也從未想過要用什麼方式來羞辱儒生。他們只是杜絕了漢族士大夫成為帝國高級官員的可能性,至於這些人失去了政治前途之後會怎麼樣,是否繼續作為精英集團和社會賢達而存在,則不在考慮中。
不過,即便消除誤會,士人也仍然有理由不滿,因為元帝國戶口登記的目的在於便利賦稅和兵源的徵調,以及識別有技能的工匠。這還是不把儒學看作道,與士人治國平天下的政治抱負和歷史使命豈非隔著十萬八千里?顯然,只有恢復唐宋科舉制度,讓他們走上仕途,才能解決問題。
崖山之後,最痛苦的人是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