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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短篇 我們都會孤獨地長大

Part 3 短篇

我們都會孤獨地長大

她醒過來。
安頓好後路亞帶宋宋去吃燴面。
「以前有很多,現在,」路亞轉過頭,「只希望每一天每一個時刻每一秒都不要虛度。」
宋宋忙不迭地點頭,望向路亞的眼神直接升級到近乎崇拜。原來他這些天吃喝玩樂的終極目標是踩點呢,真是太有經濟頭腦了!
「原來最令人心傷的不是從未曾擁有過,而是讓你得到過那種美好,再殘忍地剝奪去……我沒有辦法跟她告別,我做不到……」路亞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小艮獃獃地看著路亞,他從來沒有見過男孩子哭得那麼傷心絕望過,彷彿全世界的眼淚都匯聚在他的眼睛里。
這是路亞第一次談及他的家庭,如同宋宋所想,他出身極好,父母都是考察探險隊員,也很愛他,可他們更愛自己的興趣與事業,總是和他聚少離多,路亞是被奶奶帶大的。
她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裡是一片藍得驚心動魄的湖泊,望不到邊際,她看到自己赤足走在湖面上,輕飄飄地一直往前走,她感覺湖的盡頭有個人在等著她,可怎麼都走不到盡頭……她看到自己焦急地哭了起來,哭了很久很久,耳畔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溫柔地叫她,傻丫頭,哭什麼呢,夢境當不得真的!
「我並非普通感冒高燒,」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袒露他的病情,「血癌晚期,我怕是熬不過這個夏天了。」
關於目的地是否是喀納斯這個問題在一個星期後宋宋的包被找回時得到了答案,路亞幫她清點物品時,發現一張地圖,喀納斯的位置用馬克筆畫了一個圈,還用筆連了一條通往那兒最便捷的路線。
宋宋猛地衝出旅館,像一隻無頭蒼蠅般穿梭在西寧的大街小巷,打聽每一個夜市所在地,一個攤位一個攤位地找過去……
讀者讀後感:
「宋宋……」路亞急了。宋宋虛弱地抬頭,倒在路亞的懷裡,聲音輕不可聞:「帶我回旅館,葯……葯在背包里。」
三個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比著嗓門、氣勢,以及出口成髒的速度。
一天,路亞從背包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包,他沖宋宋眨眨眼,丫頭,我們現在去把前面花的錢賺回來!
那麼,就一起走吧
宋宋終於見到夢中的湖泊,美得令她心碎。六月的喀納斯剛剛進入春天,湖泊周圍青草如茵,山花爛漫,天空純粹得如同嬰孩的眼眸。
「還是打電話給你爸媽吧,要他們接你回家好好檢查一下。」宋宋憂心忡忡的。
小艮坐在路邊,喃喃自語,路亞,對不起,我沒有幫你照顧好她。
「吵吵吵,你們吵不膩我聽得還煩呢。這筆錢給你們去浪費不如買套房子給我做嫁妝,我一大把年紀還住家裡,你們不嫌丟人我還要臉呢!」姐姐噼里啪啦一氣呵成,成功地蓋住了父母的聲音。
宋宋沿著西岸攀登四千多級的台階,她捂著胸口,攀幾階歇幾步,直至傍晚時分,才登上觀魚亭。站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喀納斯的全貌,她望著腳下那個如夢似幻如仙境如天堂的夢境之湖,放聲痛哭起來。
「傻丫頭,我怎麼會丟下你呢。我們可是說好的並肩闖江湖!」路亞輕輕拍了拍宋宋的臉,卻在轉身的瞬間紅了眼眶,吸著鼻子大聲說,「好好休息,等你好點兒我們去榆林聽正宗的陝北民歌。」
喀納斯的湖
你也一定遇見過這樣一個人,他也許從一開始便註定在你的生命中充當一個過客的角色。但你會帶著他給的欣喜與感動、力量與勇氣、溫暖與希望,把所有他帶給你的能量熬成勇氣的源泉,獨自長大。
他們找農家借住,樸實善良的大嬸怎麼也不肯收住宿費,最後路亞從那些沒有賣完的飾品中挑出幾件最好看的贈給了她。
這種興奮一直持續到她看到奮力追著公車奔跑的路亞,她一改平日里的沉默,帶著尋求刺|激的心理將頭伸出窗外,賣力地沖他招手:「喂——快點兒呀!」一邊回頭對司機大喊,「停一下,有人在追!」
宋宋坐在布爾津前往喀納斯的客車上時,已是她離開小艮后的第七天,這裏離喀納斯只有160公里,時長兩個半小時。她蜷縮在最後一排座位上,分明是上午,她卻感覺很疲憊,她閉上眼,迷糊地睡了過去。
而她腦海里那個如夢似幻的目的地是她心底如今最隱蔽的小秘密,她要去的目的也無法對任何人啟齒。
路亞偷偷打量宋宋,他疑惑此刻這個沉靜的女孩與先前沖他招手大喊的女孩是不九九藏書是同一個人。而且她真奇怪,分明才秋天,卻戴一頂厚絨線帽。
宋宋沒有留意這些,她只是怔怔地回味路亞那句把「每一天當作最後一天來過」,想了許久許久,然後忽然間頓悟一般,莫名其妙地笑了。
宋宋與路亞都沒想到他們會再遇見彼此。
追公車的男孩
住在她隔壁房間的叫小艮的男生,目的地也是喀納斯,他在旅館打探有沒有同行者,去的人只有宋宋,可她因路亞而一再推遲行程。看著宋宋像個瘋子般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小艮終於顧不上點頭之交的關係,很「雞婆」地找宋宋談話。說旅途上人的緣分本來就如此,來來去去,生命中的過客,你過於較真就是太傻諸如此類的話,宋宋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最後小艮忽地話鋒一轉,說出了令宋宋顫動的話,他說,你孜孜不倦到底是在找那個人,還是找他帶給你的安全感?他一路照顧你妥當,令你依賴,而今你或許只是恐懼他離開所帶來的害怕與孤獨……
她對路亞說了那麼多她心底的小秘密,她的病、她的家庭,可她終究難以啟齒告訴他,她跋山涉水來到喀納斯湖最初的目的,是因為,她想在這個如同天堂般存在的地方,終結她的生命,這樣,是不是她就可以永永遠遠地生活在天堂之上。
「路亞……」車子一個震動,宋宋猛地醒過來,她伸手摸向眼角,有淚水緩緩滑落下來。
他們在延安站下了車,接站的工作人員帶他們上了去醫院的車,路亞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收攤時宋宋開心地數著一沓厚厚的零鈔,把成本去掉之後,她興奮得哇哇直叫:「路亞,我們賺了三百多塊呢!」那是宋宋第一次自己賺到錢,雖然她只是跟在路亞的屁股後面收收錢。
一路上宋宋在心裏偷偷抱怨過好幾次,尤其當他們與一群咯咯叫個不停的雞擠在後車廂時,她真的不明白他們跋山涉水就為了聽幾支在網上可以聽到的民歌,到底值不值得。
小艮沒想到他不過去了趟廁所,回來宋宋就不見了。他圍著廣場苦苦找了一個小時,依舊無果,他知道她是故意躲開他,那麼勢必不會讓他找到。
在烏魯木齊的火車站廣場,宋宋偷偷跑了。
回旅館的路上,路亞跟宋宋說起他念完大二休學后的半年時間走過的地方,看過的風景。迷戀成都的美食,夏天的青城山令人不想離開;去雲南深山叢林里探訪神秘的部族;黔東南的農家臘肉與折耳根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家常菜;在西藏海拔最高的地方因缺氧差點兒就下不來……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宋宋對自己說他可能只是出去買東西呢,可買東西需要連背包都帶走嗎?或許,他是出去找可以擺地攤的點呢?可直至第二天凌晨,他依舊沒有歸來。
是的,小艮的出現絕非偶然。路亞在回家的途中遇見他,小艮救下忽然暈倒的路亞。後來路亞懇求他陪宋宋去喀納斯,然後送她回家。
但宋宋發覺到,路亞的身體愈加瘦削,精神狀態明顯不佳,陪他在醫院外散步,沒走多遠他就要坐下來歇息,而且每餐都吃得極少。
她想,生命這麼長,世界這麼小,她與他的天堂,總有一天會再次相遇。
他的怒吼被猛烈拍打車門的聲音打斷,車窗外路亞微微喘著氣,臉色有點兒發白。
去哪兒呢?
他消失得宛如從未出現過一般
宋宋沒有再說話。
他們拎著包轉身要走,宋宋卻猛地跳起來撲了上去,扯住背包不肯放手。
「你……離家出走了吧?」路亞猶豫了很久,終是問了出來。其實在第一次見到宋宋時,他就猜測大概是與父母吵架離家出走的小孩。
路亞抱著宋宋飛奔至馬路中央,攔下一輛有乘客的計程車,顫抖著聲音:「可以先送我們嗎?」沒有人知道路亞此時心裏有多麼恐慌與害怕。
可宋宋對那些美景與他的經歷並未有太多興趣,她問:「你去過喀納斯湖嗎?」
「她那麼善良,又傻氣,我怕她吃虧。」路亞對小艮這樣說。
至於宋宋,沒有人想到她,她是多餘的人。媽媽當年冒著高齡產婦的危險在女兒十三歲時想生一個兒子,沒想到依舊是個女兒,還因為早產讓她差點喪命。體弱多病的宋宋從小不惹人喜愛,寡言淡漠如同不受人注意的小貓咪。
小艮也是個很會照顧人的男生,很多時候宋宋都恍惚地把他當成路亞,可很快又搖搖頭,不一樣!怎麼會一樣呢,哪怕小艮對她再好,他依舊不是她心裏的那個人。而且,宋宋有點排斥小https://read.99csw.com艮的好,她害怕這樣的好會令她上癮,令她再次去依賴一個人,她無法再承受一次得到過再失去的悲傷。
直到坐在派出所里做筆錄,宋宋還顫抖著流眼淚,負責辦案的警察安慰她說:「不用擔心,幸好你朋友拍下了清晰的人像,包很快就可以找回來。」
路亞沒有出聲,只是定定地看著臉色依舊蒼白的宋宋。良久良久,宋宋輕輕笑了,緩緩摘下連睡覺都戴著的長耳朵絨線帽,露出一頭極短被帽子壓得沒了形的短髮,也將她一直隱藏著的自卑與秘密曝露出來——在她的右耳旁邊,多出了一塊形狀醜陋的東西,彷彿第三隻耳朵。
聲音漸漸變得清晰,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尤為刺耳——「老子是一家之主,難道連這個權力都沒有!」是爸爸怒氣沖沖的聲音。
司機罵罵咧咧地開了門,路亞欣喜地跳上車,拎著包朝宋宋走來,人未落座,就露出和善的笑:「剛才真是謝謝你了。」他的聲音如同他的笑容一般,清澈而明朗。
路亞偏頭望著伏案填寫領取背包表格的宋宋,她的長耳朵帽子遮住了半張面孔,只能看到長而濃密的睫毛在輕輕顫動。不知為何路亞的心在剎那間變得特別柔軟。
宋宋點了點頭,也只能如此了,不管怎樣,見過兩次的路亞比之這個陌生城市的人,畢竟還是親切了一點,而且他的語氣與表情都極其真誠,宋宋在剎那間選擇相信他。
宋宋愣了下,才明白過來他以為她在撒謊,而且還安慰她。她想他一定是在家教甚好、父母和睦、給他很多愛的家庭長大,從未經歷過傷害、病痛,所以才能輕巧地安慰別人說,沒什麼大不了,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
「謝謝你。」站在派出所門口,宋宋輕聲向路亞道謝,可她的眼睛並沒有看他,而是望著路邊昏黃的路燈,心裏既挫敗又難過,恨自己太過輕易相信人,原來並非所有的笑容背後都是善良。
「沒有呢,據說那裡美若仙境,有機會一定要去。」路亞看著宋宋,「你的目的地是喀納斯?」
也是在那一刻,她終於頓悟過來,路亞是真的不見了,而以後的路途,需要她獨自去走。
「喀納斯到了!」司機扯開喉嚨喊起來。
可如今,她不想就這麼死去。因為在遇見路亞之後,他對她的好以及他們一起走過的路,相處過的美好時光,構成了她心裏最美好的天堂,那是愛。
宋宋坐在旅館地板上整夜失眠,她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說消失就消失了,隻言片語都不留。相處的點滴浮上心頭,他曾信誓旦旦說不會丟下她的那個約定是騙她的嗎?不,路亞不是那樣的人!
到西安的頭幾天,路亞拉著宋宋一路吃吃喝喝,宋宋不是愛佔便宜的女生,總是急忙付了自己那一份,看著錢包迅速瘦下去,她開始擔心自己能否走到新疆。
路亞看著難得如此開心的宋宋,寵溺地拍了拍她的頭:「那我們明天繼續來好不好?」
「陝西。」宋宋說。
宋宋扯了扯嘴角,微微點頭,算作打招呼。她並不太習慣與陌生人交流。
宋宋怔住了,很簡單的問題,可她卻無法回答。手指不自覺地撫摸上背包里側的位置,那裡放著她從家裡偷出來的五千塊錢,他們大概要等到發覺丟了錢的時候才會覺察到她失蹤了吧,她的存在感從來都是極為淡薄的。
「你有去處嗎?」話才問出口路亞再一次覺得自己明知故問,她所有家當就只有那隻被搶的黑色背包,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沒有錢,能去哪兒呢?
華燈初上,夜市活絡起來,衣鞋襪帽包、涼皮泡饃燒烤,吃的用的應有盡有。路亞在角落裡佔到了很窄的一塊地方,鋪開黑布,小小照明燈擰亮,嘩啦一聲,小包里的東西悉數倒出來,驚艷了宋宋的眼。
歲月靜好
可宋宋滋生出的小小奢望在他們走到青海時就被掐滅了,因為,路亞不見了!那時他們已一起走了很久,去過許多地方,她以為他會陪她一直走下去,但路亞卻不告而別,消失得宛如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晨曦未現的空氣中氤氳著一片濃濃的秋霧,有冷風迎面吹來。宋宋緊了緊衣,將長耳朵帽子壓得更低點,加快腳步往公交車站趕去。
原來有一種感動,與親情愛情友情無關,與小心思小情緒無關,只是那時那刻,一種發自內心的動容,那應該是最最原始最最真切的動容。
「不是。」這次宋宋想也不想就回答道。離家出走的人,總有一天要歸家。而她,並不打算再回去。想到這一點,夾起的麵條僵停九*九*藏*書在嘴邊,遲遲也沒有送進嘴巴。
第二天,她跟小艮一起前往新疆。
宋宋蹲在旅館房間里抱著頭狠狠地抽泣起來。
她彷彿忽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眼神銳利而坦蕩,語氣鏗鏘有力,氣勢非凡!在拿到找回來的錢轉過身後,宋宋的眼淚再次落了下來。
「我的包……」宋宋顧不得再遇的驚訝,此時她才感覺到后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落。
「那你怨恨他們嗎?」宋宋問。
宋宋以每秒切換一個頻道的頻率按著遙控器,聲音與畫面自動遁去,她不需要這些,她需要的只是這黑暗中一點點閃爍的熒光。
她邊跑邊落淚,她想,如果路亞在這裏,別人一定不敢欺負她。如果路亞在這裏,他一定可以把錢要回來……
路亞住青旅六人間男女混搭的房間。宋宋站在門口遲疑地蹙起眉頭,她看到靠門的床位上一個男生正在看書,忽然有種誤闖男生宿舍的尷尬。
夜幕降臨,霓虹在車窗外一閃而過。宋宋抱著路亞的頭,眼淚大顆大顆砸在他的臉頰上,發出清脆而寂寥的聲響,如同此刻她的心境,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身邊這個一路照顧她妥帖的人卻病得這麼厲害。宋宋忽然感覺到很害怕,這種害怕比之當初在洛陽遭遇搶匪時更甚,她怕路亞就這麼昏睡過去,再也醒不來。
他沒有立即跳出來,而是迅速舉起胸前的相機。
洛陽的白馬寺外,宋宋從寺廟裡出來后被一個笑盈盈的中年女人以帶她去住物美價廉的旅館為由騙進了小巷子里,親切善良的阿姨化身為惡魔,忽然跳出來的男人晃動著手裡明亮的刀,「值錢的都交出來,快點!」低吼的聲音被漸漸黑下來的夜幕壓成一道暗夜裡的驚雷,砸在宋宋瑟瑟發抖的身體上。
雕花的木頭手鐲,式樣別緻古樸的藏銀戒指,鑲嵌著藍孔雀石的民族項鏈,明信片……小布包里彷彿一個萬花筒,宋宋看得一愣一愣的。
「我也是。」路亞頓了頓,說,「不如,一起走?」
可第二天晚上他們沒那麼好運氣,應該說整個夜市的小攤販們都很倒霉,碰上了他們的天敵——城管!路亞眼尖,拉起正在收錢的宋宋就跑。宋宋一時未反應過來,邊回頭邊大叫:「哎呀,還沒有收錢的呀!」
「嘿,好看吧,都是我從各地淘到的寶貝。」路亞一邊整理一邊得意地說。
有些人註定是生命中的匆匆過客,陪看過一程風景,同飲過一瓢水,教會我們愛、信任、感動、幸福,也帶給我們傷害,然後在某一天卻忽然離場,遍尋不獲。
路亞出院后他們還是去了榆林。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住青年旅館吧,看來你得在洛陽逗留幾天了,希望包能快點找回來。」路亞頓了頓,想起什麼似的笑著說,「不要有負擔,青旅這個季節房價很便宜,我先幫你付。」
被驚擾的司機偏頭來看,嚇得差點兒丟掉方向盤,趕忙一個急剎車,怒氣沖沖地跑來將探出半個身子到窗外的宋宋拎了進來。
果然是喀納斯呢。
尋找路亞的第十個晚上,她又累又餓,一整天沒吃東西,精神恍惚,經過小攤時她去買水,分明遞過去五十塊錢,卻久久等不到找零。那男老闆一口咬定宋宋給他的是兩塊錢,他欺負她落單,是外地人,此時又神色疲憊。宋宋先是跟他力爭,然後發泄一般與他大吵起來,她從來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聲吵過,臉紅得像猴子屁股,路人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宋宋眼眶一紅,「哇」的一聲哭出來,跑開了。
近一小時的車程,路亞沒有再說話。
屋外的爭吵依舊持續高漲,宋宋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老舊電視機,她將聲音調到最大。終於,那些聒雜訊漸漸被淹沒在電視聲里。
不知為何,宋宋的心忽地一顫。
「算了。」路亞頭也不回地喊。跑著跑著他忽然覺得不對勁,回頭,看到宋宋蹲在幾百米之外,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大口喘氣,嘴唇烏青,手死死地摁住胸口。
而我們,終究要一個人孤獨地長大,但不會再害怕。
「我早產,差點害媽媽喪命,生下來就被放在保溫箱里才活下來。醫生診斷為先天性心臟病,心臟缺失三毫米,而那缺失的部分就長在了我的耳朵上。嬰兒時期只有一點點大,年紀增長,它也跟著長大。」宋宋的聲音很平靜,彷彿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電影《天地英雄》里出現的喀納斯湖,是新疆乃至全國最美的湖泊,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下車時,路亞走了幾步忽又回頭,揚起清朗的笑容對宋宋說:「不管去哪兒,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要多注意!」頂多二十歲的年齡,語read.99csw.com氣卻老練似一個走遍萬水千山的長者一般。
這一次,不是因為委屈與難過,而是忽然間百感交集,她在心裏說,路亞,你看到了嗎?沒有你在身邊我也可以照顧好自己,這是你一直對我的期望,我做到了!
在沒有遇見他之前,她不管不顧地從家裡跑出來,一腔絕決的孤勇,不去想前路。而今,她心裏卻忽然多了一份依賴,有路亞同行的一路,她不再那麼孤單。
是宋宋的長耳朵帽子讓路亞認出了她,他跨出白馬寺時看到她跟在一個女人身後,消失在拐角處。他心裏有不好的預感,就跟了過來。可那女人真狡猾,帶著宋宋七彎八拐地走小巷,路亞跟丟了。當他再找到宋宋時正看到她撲過去扯住背包不放,路亞躲在巷子口的牆后嚇得心驚膽戰,他想這姑娘真是不要命呀。
時間已經進入11月底,初冬的黃土高原一片蒼涼與荒蕪,那是南方不曾見過的風景。他們坐了很久的車,下火車后換汽車又換乘縣城小巴士最後還坐了長久的拖拉機,終於才找到那個傳說能聽到最純粹的陝北民歌的小村落。
那一晚他們帶去的東西賣了三分之一,因為式樣別緻又比店鋪里便宜,女孩們蜂擁而上。
喀納斯湖……宋宋輕聲念出這個名字,真的是天堂嗎?
他買了一張新疆地圖,標記出前往喀納斯最便捷的路線,然後出發了。
「我說了沒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路亞敲了一下宋宋的頭,良久才又說,「他們現在應該在國外某個冰天雪地荒無人煙的地方吧。」
宋宋忽然很感動,她打過交道的人雖然不多,但路亞是她見過最樂觀、最善良的人。
「你不要命了啊!」司機怒吼,「你想自殺可別連累我!真不知現在的小姑娘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宋宋抬眼看了眼路亞,沒有立即回答。她雖是第一次出遠門,可也不是那種全然沒有頭腦的女生,她把那五千塊分開存放,包里的現金只有幾百塊,其餘的她藏在襪子里。可經歷過剛才一劫,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這個才第二次見面的男生。
所幸在喂宋宋服過葯后,她逐漸清醒了。看著路亞一臉擔憂,宋宋很是自責:「對不起,害你擔心了。」
宋宋彷彿被人看穿了心事般,默不作聲地加快了步伐往前跑起來。路亞看著她的影子在路燈下被拉得老長,心想,真是個彆扭的小丫頭呀。
宋宋迷濛中聽到爭執聲,男的,女的,糾結交纏。她以為自己又開始進入到一些亂七八糟的夢裡,可那些爭吵聲愈加激烈起來,一聲高過一聲,穿透牆壁與黑暗直撞擊著她的耳膜。
「你曾問我戴這麼厚的帽子熱不熱,當然熱。但比之別人熾熱的目光,又算得了什麼。你或許會問為什麼不留長發。我非常討厭長發,不,簡直是痛恨!」宋宋的目光飄得很遠,「小時候頭髮留很長,可沒人幫我洗,也沒人幫我梳頭,一到夏天就會長虱子,總被后桌的男生惡作劇用剪刀剪斷。班裡同學都討厭我,當著我的面叫我宋三耳……」
「我呸!你還好意思說,這個家就差點沒被你敗完!」媽媽充滿鄙夷的尖刻話語如同一道利器刮在鍋底一般,發出「吱吱」的餘音。
宋宋嚇得彈了起來,抬眼,竟是路亞。
而這份相遇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好好地活下去。
「給他……開門吧?」宋宋怯怯地抬頭望向司機。這個地段是近郊,公交路線少,的士也很難打,他一路追了這麼遠,想必是為了趕火車。
宋宋逆著光看著路亞瘦削的背影,嘴角嚅動,逸出輕飄飄的兩個字:「謝謝。」陌生人的善意與溫情令她心底泛起一片微微的潮濕。
可當她與路亞坐在夕陽下的山坡上,背後是蒼茫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黃土高坡,聽放牛大伯扯著嗓子吼出一曲蕩氣迴腸的《信天游》時,宋宋哭了。
醫生走出來,拍了拍路媽媽的肩膀,聲音沉痛:「節哀順變。」
「你的夢想是什麼?」她忽然很想要了解他多一點。
回旅館的路上路亞問宋宋:「下一站是哪兒?」
等等!她忽地回過神,遙控器按回上一個頻道,前一秒突兀跳進她視線的畫面再次清晰起來。是一片藍得純粹透明的湖泊,如夢似幻。旁白的聲音輕柔地傳入耳中——
那之後,她果然變得開朗了一點兒,不再對著食物發獃。
「路亞,我都對你坦白了,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最後,宋宋仰起臉拉住路亞的手臂,濃濃的祈求意味,彷彿一個害怕被丟棄的小孩。
可他們還沒到榆林,路亞就在火車上病倒了,發起高燒來,他迷迷糊糊地趴在座位上,身體不停顫抖。宋宋從包里翻出read.99csw.com所有衣服披在他身上,可半點用處也沒有。旅客紛紛圍攏,七嘴八舌地猜測說,應該是著涼感冒了以及水土不服。列車員將路亞挪到卧鋪車廂的床位上,拿了三床被子將他團團包住。
在黃土地的那半個月,直到很久之後宋宋想起來也依舊覺得那是她與路亞最美好的一段小時光,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跟著放牛的大伯在山坡上遊盪,聽他們扯開喉嚨唱《信天游》《四季歌》《酒歌》《榆林小曲》。這裏沒有複雜的紛爭,日子很緩慢很枯燥但令宋宋感到很踏實。
「放手!」男人揚了揚手裡明晃晃的刀,女人使出蠻力狠狠掰開宋宋的手指,再重重一推,宋宋又跌倒在地,她想爬起來再去追那對已拔腿狂奔的男女,忽然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猛地轉過身,擦乾眼淚,跑回剛才的小攤旁,仰著頭大聲對那個不良老闆說:「你是找我錢還是等我報警!」
她咬緊嘴唇,死死護住胸前的包,想大聲呼救,可彷彿啞了般,喊不出一個字來。女人來奪她的背包,宋宋拼盡全力不肯鬆手,男人狠狠地推她一把,宋宋一個趔趄,身體跌落在地,背包已被男人搶了過去。
清晨五點的首班車上空無一人,宋宋坐在最後一排,心情特別好特別興奮地哼起歌來。
人生何處不相逢
宋宋怔怔地回味這些話,良久良久。
她的心裏忽然產生一種「就在這裏與身邊的人終老一生也不錯」的想法。
路亞等了許久也未等到宋宋的回答,卻見她神情變了又變,從發愣到濃濃悲傷攀上眉頭,卻始終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他只得訕訕地坐直了身子。
「他怎麼樣,會不會有事?會不會?」宋宋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心裏的恐懼愈加擴大。
——橙子菇涼
「你也是去火車站嗎?」問過之後路亞立即覺得這個問題傻透了,不等宋宋反應,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看著她的背包改口問,「去哪兒呢?」
「你們下一站就下車,趕緊送醫院。」列車員神色凝重,依他的經驗,應該不是普通的感冒或者水土不服。
「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路亞忽然冒出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而同一時刻,在另一個城市,路亞的媽媽捂著嘴從病房顫抖著跑出來,蹲在走廊的牆角放聲痛哭起來。
掩藏在長耳朵帽子下的秘密
「小時候有多想念他們就有多怨恨,但長大之後反倒能夠理解了,因為我也有自己的天地、興趣、夢想、追求。反而很感謝他們讓我比同齡人更加自立。」路亞笑了笑。
小艮抬頭望了望新疆湛藍的天空,決定無論怎樣艱辛,他都要找到宋宋,然後把她平安送回家。
唯有好好活下去,才有再相遇的可能
宋宋漸漸習慣這近乎荒誕的鬧劇,自從家裡的老房子貼上「拆」字后,他們就為了這筆還沒有到手的拆遷費鬧騰起來。爸爸美滋滋地開始構造他一直夢寐已久的古董店藍圖,媽媽的心臟每天都隨著股票的漲跌而起伏,而姐姐,固執地認為她之所以三十歲還嫁不出去是因為缺少一份豐厚的嫁妝。
「醫生說至多一年生命,我不願把僅余的寶貴時間浪費在毫無用處的治療上,這一年我走過很多地方,把每一天都當生命的最後一天來過,真的很快樂。看過這麼多風景也曾在路途上見證過死亡,我原以為我不再害怕,了無遺憾。可是……」有淚自路亞的眼角滑落,「可是,我遇見了宋宋。小艮你相信嗎,我二十歲卻還沒有過初戀,從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這麼美妙的事情。美妙到令我開始怨恨命運,令我開始貪戀,想要陪在她身邊多一天,再多一天,想陪她一直走一直走,去看這個世間最美好的風光,直至世界的盡頭……」
路亞在醫院住了十來天,宋宋懷疑他壓根就不是普通的感冒高燒。可她找醫生問了幾遍,得到的回答依舊是同樣的。路亞笑宋宋一驚一乍,出門在外,這樣的小毛病實在太正常了。
宋宋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流浪在很多人心目中是一件美好而浪漫的事兒,可其實很艱辛。」最後路亞如此總結道,「痛並快樂著。」
路亞一路上非常照顧宋宋,但也很霸道地要求宋宋:不能成天一句話也不說,不能愁眉苦臉。他說人生苦短,應當及時行樂,把每一天當作最後一天來過。路亞說這句話的時候特別嚴肅,平時臉上總掛著的溫和清朗的笑容遁去,神色還有一點點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