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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鏡與中國景 八國聯軍與妓女以及「女人救國論」

西洋鏡與中國景

八國聯軍與妓女以及「女人救國論」

如果賽金花沒有做過狀元如夫人,如果她的纖足沒有恰好踏過德國的土地,如果賽金花能像莫泊桑筆下的法國妓|女羊脂球那樣,發揚愛國主義精神堅決不接外國客人(當然必須同時也不存在像小說里那樣的一群無恥的說客),那麼也許這種女人救國的故事就不太好編,至少不會編得如此生動。但是歷史老人就是這麼好心腸,偏偏給中國文人留下了這麼多可供展開想象力的空間,於是,八國聯軍的統帥德國人瓦德西被說成是賽金花在德國時的舊相好,那時年逾知天命的瓦德西也因此變成了翩翩的「日耳曼少年」。既然洪狀元要帶如夫人出入駐在國的上流社會,那麼年少美貌的彩雲勾上個把風流倜儻的德國軍官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至於偌大的德國怎麼會那麼巧就碰上了瓦德西,而且一碰上就發生了戀情,自有「巧合」二字從中彌縫,本是古來文人們一逞手段之處。舊情人在北京重逢,理所當然應該重續舊好,於是賽金花就做了瓦德西在北京臨時的枕邊人,一起住在中南海的儀鸞殿里,朝朝暮暮,卿卿我我。而其間儀鸞殿那場真實的失火事件,也自然有了賽金花的參与——年近70的瓦德西在我們的文人筆下,居然能夠挾著赤|裸的賽金花從窗戶一躍而出——普魯士武士如此神勇,無怪乎後來大清國練新軍要以他們為藍本。
一個名妓出於市場的緣故,自詡說自家跟什麼大人物睡過,而一千文人跟著捧臭腳,以假作真,這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說那個普魯士武夫操練八股試帖,而且還「評判甲乙」,除了我們中國人有這樣偉大的想象力之外,換個別個,累死他們也不敢這麼想。
中國傳統文人對於八股取士的心態非常複雜,甜酸苦辣,愛恨交加,但依戀與依賴卻是主要心理,他們有的人可能會經常罵科舉,但心裏卻最放不下它,吳敬梓和蒲松齡兩位在小說里將八股取士罵得一文不值,最後依舊以頂上貢生的頭銜為榮。當面臨西方侵入的挑戰時,大多數讀書人最解不開的心結之一,就是八股取士的命運。回溯古代,遼、金、元三個少數民族王朝,凡是開科取士的皇帝的屁股後頭,都會招來許多漢族文人的稱頌,清朝襲承明制,考試考得比誰都熱鬧,結果用不了多久,原來堅持夷夏之防的人們就拇指大動,「一隊齊夷下山來」。在晚清,雖然先進的中國讀書人很早就嚷著要廢除八股取士,在他們眼裡,科舉是中國之所以挨西方欺負的主要原因,戊戌維新還真的鼓動出個廢科舉的詔書來。可是對於大多數中國讀書人而言,直到1900年八國聯軍打上門來,他們最擔心的還是科舉能不能按時舉行(老外也很明白,他們在辛丑媾和時,要求停止了幾個義和團運動鬧得比較凶的省份的鄉試,作為懲罰),他們其實並不知道,他們面臨的是前輩未曾面臨過的「夷人」,不被中國人同化反而會同化中國人。他們胡編出洋人開科的神話,其心理很可能與他們「一隊齊夷下山來」的前輩差不太多,雖然嘴上是在罵那些莫須有的參加洋人科考的讀書人,心裏也許在盤算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們九_九_藏_書是欣然就道呢,還是忸怩半晌再說。
在和洋人做皮肉交易的妓|女中,有位當時就小有名氣,後來則聲名大噪的人物,她就是清末民初以來幾乎無人不曉的賽金花。賽金花本姓趙,賽金花是她的「藝名」,此人原是蘇州娼家的一名「清倌人」(雛妓),藝名富彩雲。十六七歲上被同治朝的狀元洪鈞看中,納為小妾,當洪被任命為清朝駐俄、德、奧、和(荷蘭)四國公使時,由於洪夫人不樂遠行,於是狀元公挾她出國上任,駐節德國首都柏林。幾年後,洪鈞回國,未幾病死,彩雲遂離開洪家,在上海、北京等地重操舊業,先名曹夢蘭后名賽金花。由於「狀元如夫人」頭銜的助力,遂成了名噪一時的名妓,經常與公子王孫、達官貴人相往還,人稱賽二爺。八國聯軍進京的時候,賽金花正好在北京,住在京城著名娼寮集中地的八大胡同之一的石頭衚衕,而石頭衚衕恰歸德軍管轄。
八國聯軍固然在槍炮方面佔著許多優勢,但于想象力上遠遜於義和團的大師兄二師兄們,他們居然根本就不知道女人對於戰爭還有這麼大的威力,所以打仗的時候,根本就沒讓女人摻和。但是在戰而勝並佔領北京之後,卻像許多為他們鄙夷的野蠻人一樣,將子女玉帛收入夾袋(在攻佔天津之後,甚至連黃蓮聖母林黑兒也一併抓了去)。一向有軍妓隨軍傳統的德國軍隊,此次遠征根本就沒帶上他們的女人,可能在他們看來,被佔領的中國城鄉到處都有可供他們的大兵發泄獸|欲的對象,所以索性為他們的皇帝陛下節省一點軍費。進入北京的各國聯軍在尋找女人方面與尋找財富一樣的具有天賦,甚至連他們號稱要保護的中國教民,也遭到了性侵犯。這一點,連他們的最高指揮官瓦德西也不得不承認。
故事延伸下去,瓦賽交歡的黃色鏡頭不知怎麼就轉成了賽金花如何捨身為民請命的光輝事迹。說是賽金花不停地在瓦德西枕邊吹風,不僅制止了聯軍的大屠殺,而且保護了皇宮不受焚毀;甚至在議和的時候,在李鴻章都束手無策的時候,由賽金花出面成功勸說了克林德夫人(克林德系義和團運動時的德國駐北京公使,在運動中被殺)接受了立碑道歉的條件,從而免去了各國對西太后和光緒皇帝的追究。這類故事從八國聯軍還在北京的時候就開始編,一直編到賽金花人老珠黃,竟然還有人在津津樂道,不僅在一般的文人筆記里,而且出現在小說和戲劇中。故事在開始的時候還有個別不利於賽金花的情節,比如說她為瓦德西出主意讓老瓦開科取士,老瓦還真的就在金台書院從四書里出題考了一次。只是這種情節的市場有限,大家愛聽的是說賽金花好話的東西,愛聽賽金花是怎樣捨出身子救了北京人的故事。於是京城內外,從販夫走卒到公子王孫,一傳十,十傳百,直把個賽金花傳成了捨生取義救國護民的「當代偉人」。在這期間,作為當事的主角賽金花則一直在知趣地順水推舟,作為市場和風月場上的雙料老手,她當然明白這種傳聞對她生意的價值。自然,賽金花的買賣還真的為此紅火了九九藏書不知多少。
在度過了戰爭初期的混亂和動蕩之後,聯軍的士兵從大索三日的亢奮中漸漸恢復過來,各國對北京實行分區佔領,著手恢復秩序。北京最早恢復的商業活動,竟然是娼業。不僅著名的八大胡同的業務極度的繁盛,就連一向偷偷摸摸地下活動的暗娼,生意也日漸看好。在上操和值勤加搶劫之餘,聯軍的大兵滿世界亂躥尋花問柳。這時就用得著北京閑人了,連一句洋涇浜英語都不會的若輩,居然能夠無師自通地為洋大人拉皮條。拉得好時,會從洋人和妓|女的生意中分潤了若干好處,拉得不好,吃幾條「洋火腿(挨洋人的踢)」也是正常的事。當年在北京五城公所當差的王大點,由於原來的差事近乎警察,乾的就是彈壓管理妓|女的活計。聯軍進城,任職的衙門空了,閑來無事,正好利用自家熟悉妓家的專長,為洋人介紹生意。在他的日記里有這樣的記載:「坐多時,平西方行,走鷂兒衚衕口遇兩個大頭布洋人(即印度兵——筆者注)找妓館。我帶同上四神高路西土娼下處,二人同嫖一妓,各用一洋元與之,哄他多時,又給我花生食。後由牛血衚衕回行萬佛寺灣,又遇德國巡捕洋兵三人,意往娼處。我據帶同豬毛衚衕路東妓館,有二洋兵各嫖一妓,亦以一元與之。」一個晚上就做成了兩樁買賣,可見生意之興隆。
自然,高揚道德主義的大旗,譴責賽金花們喪失民族氣節似乎是沒有多少道理的,至少在今天看來不那麼理直氣壯。我們不可能要求所有操皮肉生涯的人都具有羊脂球的覺悟,就是羊脂球,最大的可能只不過是作家為了譴責法國的正人君子製造出來的一個虛幻的形象。「二戰」結束后,巴黎街頭那一群群因與德國人睡覺被剃成光頭遊街的婦女,似乎說明法國女人的道德意識並不比落後的中國同類強多少。男人丟了城池,卻讓女人去堅守民族主義的陣地,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更何況,妓|女皮肉交易是她們的生計所系,既然我們不可能要求在異族統治下的所有人一併殉國或者一起上首陽山學伯夷叔齊,那就沒有理由譴責妓|女與外國人做生意。但是,現在的問題是事情走到了另一個極端,預料中的譴責聲不知不覺地變成了頌揚的讚歌,而且唱得響遏行雲,未免讓人感到有些肉麻。仔細想想,其實譴責也罷,頌揚也罷,喜歡編故事和傳故事的男人的心態其實是一樣的,不過是將本該自己負擔的東西卸到女人肩頭去,開始是指望女人用莫須有的法術抵禦洋人,然後又指望女人用她們的身體來救國救民。
第一次鴉片戰爭期間英國人曾經短時間地佔據過浙江的定海,英國人在定海都幹了些什麼,我們的朝廷大員們當時委實是一盆糨糊,糊裡糊塗,不過倒很快傳出洋人在那裡開科取士的消息,說的是有鼻子有眼:「庚子秋,聞夷逆酋長在定海開科,應試得四十餘人,只剔去未完卷之人,余皆中試。題系『中天下而立』二句,榜發后,飭各生領旗匾銀,每名領到數百元,酋長悉請放船,帶見國王,當即往粵東而去。」(劉長華:《鴉片戰爭史料》,《鴉read•99csw•com片戰爭》第三冊,第147頁)我們實在不能不佩服中國人的想象力,英國人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剛剛打下一個孤懸海外的小縣城,就開科取士,竟然還能用四書章句出題,只是錄取的時候有些草草,凡是完了卷的統統取士。不知是嘲笑老外辦事不講規矩呢,還是羡慕人家的寬鬆。
1900年八國聯軍打進了北京。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但中國人尤其是北京人仍然對八國聯軍四個字記憶猶新。圓明園早在八國聯軍來之前40年已經被英法聯軍燒掉了,但如果你現在問問中國的老百姓,恐怕沒有百分之八十也有百分之六十的人會認為那就是八國聯軍乾的。雖然自1840年以來,中國沒少挨洋人的欺負,但像這次列強全體(11個國家)一併打上門來還是第一次。讓洋人團結起來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執掌國政的西太后聽說中國出了神兵義和團,可以刀槍不入,所以大著膽子跟全體洋人宣了戰,任由義和團殺在中國的洋人,攻打外國使館。義和團從來不沾女人的,據說是怕破了法術,但同時又非常仰仗女人,據說只有女人才擁有可以真正威脅洋人的威力,於是有了紅燈照,有了黃蓮聖母、金刀聖母等讓男人頂禮膜拜的女性活神仙。跟戚本禹以及現在許多影視作家想象的不一樣,紅燈照其實從不上陣舞刀弄槍,她們是作為法術的象徵存在的。
雖然英國人已經打上了門來,而且把中國人打得臉面丟盡,一敗塗地,但是讓中國人尤其是讀書人睜開眼睛看他們還是挺難。我們這些熟讀聖賢之書的學究們,非要想當然地以為紅頭髮藍眼睛的英國人也跟自己一樣,用的是方塊漢字、讀的是子曰詩云。雖然仗是我們敗了,但勝利者卻偏偏對中國的酸儒生青眼有加,亂七八糟取上一堆帶上去見他們的國王,想必是有大用。
用西方文字有沒有可能作出八股文來?鄙人對語言學一竅不通,不敢下斷言,但至少西人做不出來,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會有這根筋。什麼算「國粹」?如果是一國獨有而他國絕對沒有的就算國粹,那麼八股文篤定要算一個。這玩意是中國人自隋唐科舉取士以來,琢磨了幾百年才琢磨出來的。命題作文,起承轉合,兩兩對仗,句句押韻,既要闡發題目,又不能碰到題目上的一個字,這樣奇妙的文字遊戲,試問這個世界上還能有哪一個民族想得出來?但是,八股文能夠流行起來,甚至在幾乎所有有出息的文人的抵制下流行開來,關鍵是科舉考試的拉動。科舉這東西不僅讓天下的英雄盡入了皇帝的毅中,其實是連狗熊也鑽進去了。科舉考試與八股相結合,真是如虎添翼,使考試成了沒有重重機關的貓捉老鼠的遊戲,只要進去了,沒有相當的定力就別想出來。明清兩代,從弱冠起,一直考到鬚髮盡白連個秀才也沒有考上,卻生命不息考試不止的大有人在。據說康熙三十八年(1699)順天鄉試,有位叫黃章的考生已經達到了百歲,真的叫人沒法不佩服。今天如果自考考場上也冒出一位百歲老人,至少記者就會圍上來四五十個。
最後說一句近乎題外的話,在九*九*藏*書我們這個千余年靠考試出息人的國度里,想要改應試教育為素質教育,把教育內涵由符合規矩(八股積習)變為激發創造力,其難度之大也許根本不是我們教育行政機構的行政命令所能辦到的。
寫到這裏,妻告訴我,說是有人現在要拍賽金花的電視劇了,據說還有外國投資。我已經懶得去核實了,只是希望如果這事是真的,將來再現於熒屏的,不再是「女人救國」的老調。

大鬧洋場

本埠英美租界各小車夫因英工部局議加捐二百文,聚眾歇業,至前日競糾約數千人各持扁擔、杠棒會於黃浦灘總會門首。適見某姓塌車滿載而來,該車夫等見而大怒,圍住不放。旋有騎馬印捕上前驅逐,若輩遂遷怒於捕,一聲號召,群起為難。該印捕急吹號叫,中西各捕聞聲趕至,拳棒並舉,各逞雄威。而若輩眾志成城,愈聚愈多,拆毀某洋行鐵欄以為戰具。經總會各西人急打德律風告知各捕房,各捕房皆鳴鐘告警,召集屬滬各團練及各馬隊、炮隊等,至捕房四面架炮,先將工部局保衛,然後分投往救。停泊浦江之各兵艦亦燃放齊心炮四響,相率排隊登岸。該車夫等見勢不佳,各鳥獸散。后經中西官設法調停,暫免加捐,已各安業如常矣。

洋人的八股取士西方人在近代中國的口碑不好,這是自然的事,因為他們是打破大門進來的。在中國讀書人的筆下,我們知道洋人在中國做了很多很多的事,當然都是壞事,其中有一些事西方人雖然並沒有做,但還在他們的想象之內。比如我們的人說洋教士拍花、挖心肝做葯、取中國人的眼睛加鉛煉銀子,說早在萊特兄弟沒發明飛機之前洋兵就坐著能飛的東西在北京上空飛,還會放一種用氣流傷人的「氣槍」之類。而有一些中國人安在他們頭上的事情,卻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洋人的八股取士就是一個。
無獨有偶,事隔近六十年後,八國聯軍再一次打將上來,這次不僅門被打破了,人家居然升堂人室,在太和殿前跑起馬來了。於是乎消息又傳出來了,先是說我們京城那位曾經作過狀元如夫人的名妓賽金花泡上了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就睡在紫禁城裡,然後賽金花就跟瓦德西吹枕邊風,說是「滿清搜人材,在八股試帖,將相於斯出焉。」老瓦還真的從諫如流,「瓦乃于金台書院考試,學期懸榜如昔,文題『以不教民戰』,詩題『飛旆入秦中』。試日,人數溢額,瓦為評判甲乙,考得獎金者,咸忻忻然有喜色;」結果是原來誇賽金花的人又開始罵她了。似乎是由於有了賽名妓作參謀,老瓦的這次考試弄得比當年的英國人像樣得多,不僅考八股文,而且還有試帖詩,只是題目出的有點惡毒,文題雖然也出自四書,但卻有隻叫我們單方面愛好和平的意思,詩題就更惡,居然想打入秦中,明擺著是要毀我們逃到陝西的小朝廷。
至於八股考試對中國人文風的塑造,那就更是驚人。儘管我們有些文化的精英一旦金榜題名,就把八股像敲門磚一樣丟九-九-藏-書掉了,但大多數的讀書人在經過十幾二十幾年的八股文訓練之後,是想丟也丟不掉了,他們甚至連罵人都是八股腔,魯迅先生說他的家鄉的秀才們曾做了八股來嘲罵新學堂。其實,在晚清時節,相當多的出自讀書人之手的反教(洋教)揭帖,都是八股體,有些作得還相當地道。再往後,科舉廢了,進入民國,大大小小的軍閥們的軍師草檄文,出文告,打電報戰,有哪個能脫了八股老調?就是後來的國共兩黨,其實也沒能擺脫八股的影響,有太多的人記得,毛澤東是怎樣在延安整風時提倡反對黨八股的。
按說,依照中國人的習慣,對賽金花們的這種行為,該是將一盆盆的污水迎頭潑上去,再罵上半晌才是,好像中國的失敗與丟臉,大半是由於這些不知亡國恨的商女。可是不知為了什麼,髒水沒有潑出來,好事的文人墨客反而以賽金花為中心,編出了一系列女人救國,確切地說是妓|女救國的故事。
當然,這個世界到什麼時候都有不湊趣的人,在大家都在宣揚賽金花的救國事迹的時候,還真的有人出來煞風景。當時作為沒有跑掉的同文館的學生,後來因幫助梅蘭芳走出國門而聞名的戲劇理論家齊如山就告訴人們,賽金花的確跟德國人混過,但只是些中下級軍官,他親眼所見,賽金花與一群德國下級軍官在一起時,看見瓦德西過來,嚇得連頭都不敢抬。身為當時北京城鳳凰一般稀罕的懂外語而且敢與洋人打交道、並因此與八國聯軍做了不少生意的人,齊如山的話自然不是空穴來風。其實用不著齊如山出頭指證,稍微細心一點的人只要用腦子想一想,就會發現所有的瓦賽故事包括賽金花自己的敘述都充斥著前後矛盾,只要做一點考證功夫,西洋景就會不拆自穿。然而,從庚子以後的幾十年裡,想要了解真相的人並不多,不僅沒有人願意去考證事實,甚至連用腦袋想一想都不樂意,顯然大家寧願相信明擺著荒誕不經的瓦賽神話。不僅魯迅病重將死的時候發現賽金花被我們的劇作家封為了「九天護國娘娘」,直到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一部描寫戊戌維新的小說,依然沿襲了當年的賽金花救國傳說。也許在今天,知道這段公案的人們中還會有人相信賽金花真的與瓦德西有過那麼一腿。
漢人的妓|女尤其是名妓們彷彿一直都系著特殊的民族情結,明末清初的時候,有李香君和柳如是們身體力行著民族大義,到了清朝快完的時候又輪到了賽金花。雖然名妓們前後的行為似乎有些異樣,但男人們對她們的寄託卻差不太多,總是幻想自己擔不起來的事情可以由女人撐起來。只是男人們的期望值隨著時代的前進愈發低落,在明末的時候還幻想著「自己」的女人通過抗爭不叫異族染指,在洋人剛剛打破大門的那會兒,跟洋人做生意的妓|女還特別叫人看不起,被譏為「鹹水妹」,可是到了八國聯軍打上門來,跟洋人睡過的妓|女,不僅身價百倍,而且還被賦予了救國救民的光環。也許,到了連國人最後的殺手鐧——義和團的「刀槍不入」都失靈的時候,男人們,尤其是某些號稱知書達理的男人於是只好指望女人的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