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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三

第二部

藥劑師曲意奉承,並非單為關懷別人,其中還有別的文章。
包法利夫人走到自己花園前面,推開小柵欄門,跑上台階,就閃進去了。
郝麥太太差不多跟著就跑過來吻她,勒弗朗索瓦太太離開金獅,也來了。藥劑師不便進屋,只在門縫說了幾句道喜的話。他希望看看嬰兒;他覺得相貌端正。
後者行了一個大禮,接下去道:
住這種村子,和郝麥做朋友,在居由曼先生手下做事,他覺得倒霉。後者心上只有事務,戴一副金絲眼鏡,留一圈紅絡腮鬍鬚,系一條白領帶,擺出一副死板的英吉利派頭,開頭唬住了文書,其實,毫無精神生活。至於藥劑師的女人,她是諾曼底最賢德的太太,綿羊一般柔順,愛護她的子女、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親戚,聽見別人家出事就哭,家事概不過問,就恨穿胸衣;但是行動那樣遲緩,聽她講話那樣乏味,面貌那樣尋常,談吐那樣乾巴,雖然她三十歲,他二十歲,他們睡覺門對門,他每天同她說話,他從來沒有想到她對任何男子也是一個女人,除去袍子,看不出還有別的東西表示她是女性。
她希望養一個兒子,身子結實,棕色頭髮,名字叫作喬治:她過去毫無作為,這種生一個男孩子的想法,就像預先彌補了似的。男人少說也是自由的:他可以嘗遍熱情,周遊天下,克服困難,享受天涯海角的歡樂。可是一個女人,就不斷受到阻撓。她沒有生氣,沒有主見,身體脆弱不說,還處處受到法律拘束。她的意志就像面網一樣,一條細繩拴在帽子上頭,隨風飄蕩。總有慾望引誘,卻總有禮法限制。
奶媽說一個字,嘆一口氣,接下去道:
去奶媽家的路,就像去公墓的路一樣,出了街,必須朝左轉,穿過一些窄小的房屋和院落,走一條小徑。道旁一排小女貞樹,正在開花,還有威靈仙、野薔薇、蕁麻和在灌木叢上亭亭玉立的木莓,也不甘落後。從籬笆窟窿望進去,就見草棚周圍,不是豬在糞堆上爬,就是脖子套著夾板的母牛,拿犄角在蹭樹身。兩個人, 並肩漫步,她靠住他,他照她的腳步,放慢步子;空氣燥熱,一群蒼蠅在他們前頭飛來飛去,嚶嚶作響。
「又是什麼事?」
愛瑪起先覺得很驚奇,後來想知道做母親是怎麼一回事,也就急於分娩。不過她不能由著她的心思用錢,好比說,買一隻玫瑰紅緞帳搖籃、幾頂繡花小帽,所以她一慪氣,不加挑選,不和人討論,什麼也不料理,統統交給村裡一個女工去做。這樣一來,引起母愛的準備工作的樂趣,她就體會不到了;也許是由於這個緣故吧,她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欠深厚。
但是包法利老太太堅決反對用這有罪女人的名字。至於郝麥先生,凡足以紀念大人物、光榮事件或者高貴思想的,他都特別喜愛:他給四個孩子取名字,根據的就是這種原理。所以一個叫拿破崙,代表光榮;一個叫富蘭克林,代表自由;一個叫伊爾瑪,也許是對浪漫主義的一種讓步;一個叫阿塔莉,卻是對法蘭西戲劇最不朽之作的敬意。因為他的哲學信念並不妨礙他的藝術欣賞;他的思想家成分,也決不抑制感情流露;他懂得怎麼樣加以區別,把想象和狂熱的信仰分開。就拿《阿塔莉》這出悲劇來說,他指摘思想,但是欣賞風格;他詛咒概念,但是稱道全部細節;他厭惡人物,然而熱愛他們的對話。他讀偉大篇什,神魂顛倒,但是一想到戴黑瓜皮帽之流,當作生意經用,他就傷心;於是百感交集,心困神惑,他一方面希望自己能親手給拉辛戴上桂冠,一方面也希望和他認真地討論一番。九-九-藏-書
「那,您不嫌我太貧氣……」
賴昂回到辦公室。老闆不在;他望了一眼案卷,然後修了一支鵝毛筆,臨了戴上帽子走了。
「真無聊!真無聊!」
為了表示他是最好的鄰居,藥劑師指點包法利夫人買誰家東西,特地把他照顧的蘋果酒販叫來,親自嘗酒,監視酒桶在地窖擺好。他又教她怎樣買到便宜的牛油。教堂管事賴斯地布杜瓦,除去教會和殯葬兩項職務之外,還隨各家喜好,按年或者按鐘點料理永鎮的主要花園,藥劑師也為她的花園接好了頭。
查理愁眉不展:顧客不見上門。他不言不語,一坐好幾小時,不是在他的診室睡覺,就是看他的太太縫東西。他為了消遣,在家裡學干粗活,甚至拿漆匠用剩下來的油漆,試著油漆閣樓。不過他真正操心的,是銀錢事務。修葺道特的房屋,太太添置化妝品,還有搬家,三千多埃居嫁資,兩年下來,全花光了。再說,從道特搬到永鎮,東西不是損壞,就是遺失,還不算石膏堂長像,有一次車顛得太厲害,滾到大車底下,在甘岡普瓦的石路上摔碎了!
「好吧!好吧!羅萊嫂子,再見!」
他答道:
賴昂整天在盼下午六點鐘到,但是走進客店,僅僅看見畢耐坐在飯桌一旁。
「您樂意的話……」
「我和賴昂先生前一天說起這事,他奇怪你們為什麼不取瑪德蘭娜這個名字,眼下非常時髦。」
全樓惟一的卧室,就是下面的房間,盡里貼牆,有一張大床,不挂鉤子;沿窗放著面盆;玻璃有一塊裂開,拿藍紙剪成一顆星星,粘在一道。門后角落,水槽石板底下,擺著幾隻高筒靴子,靴底釘子發亮,旁邊有一隻瓶子,盛滿了油,瓶口插著一根羽毛;爐架全是灰塵,上面扔著一本《馬太·朗斯貝格》,夾雜在打火石、蠟燭頭和零星火絨當中。這間屋子最用不著的奢侈品是一幅畫,畫的是信息女神吹喇叭,不用說,一定是從什麼香料廣告畫上剪下來的,拿六個木頭套鞋釘子,釘在牆上。read•99csw.com
正是中午,家家下了護窗板,碧空烈日,青石板屋頂明光閃閃,山牆頭好像在冒火花。一陣熱風吹來。愛瑪覺得行走乏力;人行道的石子磨腳。她拿不定主意回家好,還是進誰家歇歇好。
正在這時,賴昂先生胳膊底下夾著一卷文件,從鄰近一家大門出來。他走過來問候她,站在勒樂鋪子前面,灰帳篷底下的蔭涼里。
「您有事忙嗎?」
他來到阿格伊嶺上的牧場,躺在森林旁邊冷杉底下,隔著手指望天。他自言自語道:
他們沿河岸回到永鎮。到了夏季,河岸寬了,花園牆連牆基也露了出來。花園有一道台階,通到水邊。河水靜靜流著,望過去覺得水又急又涼;水草細長,順流俯伏,彷彿鬆開的綠頭髮,在清澈的水裡攤開了一樣。有時候,一隻細腳蟲,在燈心草尖端或者荷葉上面,爬來爬去,要不然就是待著不動。波紋粼粼,一道陽光,像細絲一樣,穿過藍色的小氣泡;小氣泡一個接一個,朝前趲趕,隨即又裂碎。缺枝斷條的老柳樹,在水裡映出它們的灰色樹皮。四周草原,遠遠望去,空空落落,好像一無所有。現在是田莊用飯的時辰,萬籟俱寂,少婦和她的同伴就只聽見他們自己的談話、他們在小徑行走的整齊步伐和愛瑪袍子的窸窣響聲。
「她凈朝我身上吐奶,我除去洗她,就甭想再干別的!您可不可以吩咐雜貨店卡穆一聲,我缺肥皂用,許我拿上一塊兩塊?往後我用不著吵擾您,對您也方便多了。」
愛瑪道:
她出來在門檻上揩了揩腳。
有一件事,雖然擔心,卻也分憂,就是太太有喜了。分娩期越近,他越疼她。另外一種血肉聯繫在建立,像是不斷提醒一種更為複雜的結合。他遠遠望見她,走起路來,懶洋洋的,不|穿胸衣,身子軟綿綿的,在屁股上扭來扭去,要不然就是,坐在扶手椅里,一副慵倦模樣,面對面,盡他飽看,他太幸福,再也憋不住,站起來,摟住她,摸她的臉,叫她小媽媽,想同她跳舞,於是半笑半哭,盡他想得起來的柔情蜜意的戲言戲語,說個不停。他想到生孩子,心花怒放。他現在什麼也不缺了。他經歷到全部人生,於是坐在人生一旁,悠然自得,盡情享受。
愛瑪道:
愛瑪的小孩子睡在地上一個柳條搖籃里。她連被窩一道抱起來,一邊搖晃身子,一邊低聲歌唱。
她問他:
這樣一來,老太太不放心了,生怕丈夫會有一天對年輕女人起壞影響,連累兒子的幸福,急於要早走。她也許有更嚴重的顧慮吧。老包法利是個無法無天的人。
「我有時候累得要命,好端端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所以再不怎麼,您也該賞我一磅磨好的咖啡,一磅夠我一個月用的,早上我兌牛奶喝。」
休養期間,她費了不少心思,給女兒想名字。她最先考慮所有那些有義大利字尾的名字,諸如克拉拉、路易莎、阿芒達、阿達娜;她相當喜歡嘉爾絮安德這個名字,尤其喜歡綺瑟和萊奧卡狄這兩個名字。查理願意小孩子叫母親的名字;愛瑪不贊成。他們上下查曆書,還向外人請教。九九藏書
賴昂在屋裡踱來踱去:這位漂亮太太,穿一件南京布袍子,周圍一片窮苦景象,他越看越覺得不倫不類。包法利夫人臉紅了;他轉開身子,心想他這樣看她,也許有些失禮。小孩子吐奶吐到她的領子上,她放她躺回去。奶媽趕忙過來揩,直說不會留下印子。她說:
「進來吧,您的孩子在那邊睡著吶。」
花園牆頂砌著碎玻璃,牆像暖房玻璃窗那樣燙。磚縫長著桂竹香,有些花開敗了,包法利夫人從旁走過,陽傘撐開,傘邊一碰,就有黃粉撒了下來;要不然就是,有時,金銀花和鐵線蓮的枝子,伸出牆外,和流蘇絞在一起,在綢面上拖一陣。
他們看見一棵老胡桃樹,知道到了。老胡桃樹陰下,有一所棕色瓦房,矮矮的,閣樓天窗底下掛著一串大蔥。一捆一捆小樹枝,豎直了,靠住荊棘籬笆,圈著一畦生菜、一小片香草,架子支起正在開花的豌豆,潑在草上的髒水,東一攤、西一攤,房子周圍有幾件叫不出名堂的破衣爛褲、編織的襪子、一件紅印花布短袖女衫和一大幅晾在籬笆上的厚帆布。奶媽聽見柵欄響,抱著一個吃奶的孩子出來,另一隻手還牽著一個可憐的小瘦傢伙,一臉瘰癧:魯昂一個帽商的兒子,父母忙於做生意,把他留在鄉下。
最後還是愛瑪想起,她在渥畢薩爾莊園,聽見侯爵夫人喊一個年輕女人白爾特,就選定了這個名字。盧歐老爹不能來,他們請郝麥先生做教父。他的禮物全是他的藥房的出品,諸如:六匣黑棗、一整瓶健身粉、三筒藥用蜀葵片,還有在壁櫥里找到的六根冰糖棍。舉行洗禮的當天晚晌,擺了一桌酒席;教堂堂長也在座。大家興高采烈,臨到行酒,郝麥先生唱《好人們的上帝》,賴昂先生來了一首船夫曲,包法利老太太是教母,也唱了一首帝國時代流行的戀歌。鬧到後來,老包法利硬要抱小孩子下來,舉起一杯香檳酒,說是給她行洗禮,朝頭上澆;布爾尼賢堂長見他取笑第一條聖事,未免有氣;老包法利的答覆是引證一句《眾神之戰》;堂長離席要走;太太們央求,郝麥解勸,才算留住教士又坐下來:他端起碟子,心平氣和,又喝著他喝了一半的小杯咖啡。九-九-藏-書
鄉下女人陪她一直陪到院子盡頭,訴說她夜晚不得不起床的苦處。
愛瑪打發掉奶媽,又挎上賴昂先生的胳膊。她放快腳步,走上一陣,又慢了下來,眼睛朝前望來望去,望到年輕人的肩膀。他的大衣有一條黑絨領子。栗色頭髮,梳得又平又齊,搭在領子上。她看出他的指甲,永鎮誰也沒有他長。文書一件大事,就是保養指甲:他的文具盒裡有一把小刀,專修指甲用。
「羅萊嫂子,有話快講!」
「少不了您的,我給您就是了!……別跟我蘑菇!」
愛瑪一連幾次道:
「如果……」
「唉!我的善心太太,都只為他先前受傷,胸口死抽著疼。他講,就連蘋果酒也不頂事。」
起初他有幾回,和藥劑師一道到她家去。查理似乎並不特別歡迎他。賴昂也不知道怎樣才好,一面惟恐自己冒昧,一面卻又希圖親近,然而說到親近,照他估計,幾乎就沒有指望。
「是一個女孩子!」
昨天那頓晚飯,對他來說,是一件大事:一連兩小時,同一位太太談話,他還從來沒有過。這許多事,往常他說都說不清楚,和她一談,怎麼就會那樣娓娓動聽?他一向膽怯,莊重自持,一半也是害羞,一半也是作假。永鎮上人,認為他舉止得體。成人高談闊論,他洗耳恭聽,不發一言,似乎並不熱衷政治:對於一個年輕人說來,確實難得。而且他多才多藝,能畫水彩畫,能看樂譜,晚飯後不玩牌的時候,他就鑽研文學。郝麥先生看重他有知識;郝麥太太喜歡他為人隨和,因為他常在花園陪伴那些小郝麥:這些小傢伙,一向邋遢,缺乏管教,還有點遲鈍,如同他們的母親。他們除去女用人照料之外,還有藥房夥計朱斯丹照料他們:他是郝麥先生的遠親,郝麥先生行好,把他收留下來,同時當用人使喚。
「您去不去看?」
難道他們就沒有別的話講?然而他們的眼睛,有的是更傳情的語言;每逢他們竭力搜尋無關緊要的話題,兩個人就全感到一種相同的懶散心情,好像靈魂還有一種深沉、持久的呢喃,駕乎聲音的呢喃之上。他們想不到自己會有這種甜蜜感受,驚愕之下,沒有想到點破它的存在,或者尋找它的原因。未來的幸福好像熱帶的河岸,天性仁厚,滋潤兩旁的大地一樣,放出陣陣香風,由他們盡情享受,他們也如醉如痴,樂在其中,什麼顧慮都不擱在心上。
有一個地方,牲畜踩來踩去,路陷下去,爛泥里擱著幾塊大綠石頭,他們必須踩著石頭過去。她一來就停住,看看下一步在什麼地方落腳,——於是石頭活動,身子搖擺,胳膊伸在半空,胸脯朝前,眼睛猶疑不定,生怕掉進水坑,她笑了起來。
「看情形。」
「可不,單我一個人有咖啡喝,我怕他看了會難過的。您知道,男人家……」
不過查理頓頓飯說起小把戲,她慢慢也就老想著這事。
此外,還有誰?畢耐、幾個生意人、兩三個開小酒館的、教堂堂長,最後還有,鎮長杜法赦先生和他的兩個兒子:他們是粗魯、愚蠢的闊人,親自下地,在家大吃大喝,而且虔心信教,根本沒有可能待在一起。
兒媳婦並不討厭他。他有閱歷,講起柏林、維也納、斯特拉斯堡,還有他當軍官的時期、他有過的情婦、他擺過的盛大午宴。而且他顯出一副可愛九-九-藏-書模樣,有時候甚至在樓梯上或者花園內,摟住她的腰,喊道:
「快說吧。」
老包法利在永鎮住了一個月之久。早晨他到廣場吸煙斗,戴一頂漂亮的銀箍船形帽,居民還真讓他給唬住了。他喝燒酒有癮,一來就差女用人到金獅替他買一瓶,寫在兒子賬上。他要手帕有香味,用光兒媳婦儲藏的全部科倫香水。
小女兒交給木匠女人|乳養,有一天,愛瑪忽然動了看她的心思,也不看看曆書,聖母的六個星期過了沒有,就朝羅萊住的地方走去。他住在嶺下村子盡頭,在大路和草原之間。
「一小壇燒酒,我拿它擦小姐的腳,她那小腳丫呀,嫩得就像舌頭一樣。」
賴昂囁嚅一聲,不敢再講下去了。
於是鄉下女人把她拽到一棵榆樹後頭,嘮嘮叨叨,說她的丈夫,干那行營生,一年六法郎,船長還……
他們談起一家西班牙舞蹈團,不久要在魯昂的劇場表演。她問道:
她說:
日子一久,訓斥的回憶漸漸淡了,他像往常一樣,在鋪面后間看病,開上一些無關緊要的方子。但是他有鎮長作對,同行忌妒,必須加意小心;他之所以禮數頻頻,討好包法利先生,就是為了使他感激在心,萬一日後有所覺察,也就難以開口。所以每天早晨,郝麥送報紙給他看,下午常有一時離開藥房,到醫生那邊聊天。
文書說他沒有事,她求他陪她一道去。一到黃昏,永鎮傳遍這事,鎮長太太杜法赦夫人,當著女用人的面講:「包法利太太惹火燒身。」
她又行了一個大禮:
星期天早晨,六點鐘左右,太陽正出來,她分娩了。查理道:
但是在所有這些面目形成的共同背景之上,愛瑪的形象,孤零零的,離他只有更遠;因為他覺得在他和她之間,就像隔著好些一片模糊的深淵一樣。
第二天,她一下床,就望見文書在廣場。她穿的是梳妝衣。他仰起頭,向她致敬。她趕快點了點頭,關上窗戶。
「查理,當心啊!」
包法利夫人勉強聽完她的道謝,拔腳就走,眼看在小徑已經走了一程,只聽傳來一片木頭套鞋響聲,回頭一望:原來又是奶媽趕來了。
一雙眼睛哀求著,她終於說出了口:
十一年風月十九日法律,第一條規定:任何人沒有執照,不得行醫。他嚴重違反這一條法律,經人暗中告發,王家檢察官傳他到魯昂問話。司法官穿了公服,肩膀上披一條白鼬皮,頭上戴一頂瓜皮小帽,站著在辦公室見他。這在早晨開庭以前。他聽見過道有憲兵的笨重靴子走動,遠處像有大鎖關閉的聲音。藥劑師耳朵轟隆轟隆的,眼看自己像要中風一樣;他恍惚看見自己被拘禁在地牢深處,一家大小號啕,藥房出讓,瓶瓶罐罐丟了一地,所以離開法院,他不得不走進一家咖啡館,喝一杯摻塞茲水的甘蔗酒,恢復他的神志。
包法利夫人說她去看她的孩子,不過她已經覺得累了。
藥劑師道:
她轉過頭,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