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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八

第二部

首先請允許我,在沒有和你們談起今天的盛會之前——我相信,你們全有這種感情,我說,首先請允許我讚揚一下最高當局、政府、國君,諸位先生,讚揚一下我們的主上、萬民愛戴的國王。大家知道,事關繁榮,不問公私,聖上一律關懷,即使怒海狂濤,危險百出,聖上也堅定審慎,穩步行車,何況聖上謀求和平,重視戰爭、工業、商業、農業與藝術。
「哎!哎!誰知道?」
「譬方說,方才我到府上……」
羅道耳弗更挨近愛瑪了,聲音壓低,急促地說:
他回答道:
杜法赦在扶手椅上跳道:
她微微咳嗽道:
「在!……那不是!」
「左邊走!」
「啊!您覺得?」
「哎,不!憑什麼反對熱情?難道它不是世上惟一美麗的東西?難道它不是英勇、熱忱、詩歌、音樂、藝術以及其他一切的根源?」
愛瑪道:
愛瑪道:
勒弗朗索瓦太太喊他回來,還要一五一十講下去,可是藥劑師不理睬,快步走開。他左一躬,右一躬,笑容可掬,後腿彎子蹬直,青燕尾服的大小擺在後頭隨風飄蕩,佔了好大地方。
羅道耳弗道:
主席台上起了一陣騷動:長久耳語和交換意見。最後還是州行政委員先生站起。大家現在曉得他姓廖萬,群眾一個傳一個,說起他的名姓。於是他掏出幾張紙,湊近眼睛細看了看,這才開口道:
「六點鐘左右,酒席擺在利艾加爾先生的牧場,參加大會的主要人物聚在一道,自始至終,充滿著發自內心的最大熱忱。宴會中間,不時舉杯致敬:廖萬先生提議,為國君的健康乾杯!杜法赦先生提議,為州長的健康乾杯!德羅茲賴先生提議,為農業乾杯!郝麥先生提議,為工業和藝術這一對姊妹乾杯!勒普利謝先生提議,為進步乾杯!到了夜晚,煙火忽然照亮天空。五彩繽紛,簡直像是真正的歌劇布景。一時間我們這小鎮,竟如同進入了《天方夜譚》的夢境。
「也許礙不了您什麼事,打發您的部下,要不您就親自去……」
「其實,也長不了:不到一星期,整個完蛋。」
「我以為應當豎兩根威尼斯旗杆,弄點新鮮東西掛在上頭,又富麗,又有一點威嚴,望過去,就很美觀了。」
人人笑逐顏開,只有女店家勒弗朗索瓦太太,顯得愁眉苦臉,站在廚房台階,嘴裏咕咕噥噥道:
其實,愛瑪捅他,只是一種警告;因為勒樂先生陪伴他們,像煞有意搭話似的,不時插上一句:「今天可真好!」「人人上街!」「風打東來!」包法利夫人,還有羅道耳弗,並不理他,可是他們稍微一動,他就碰碰帽子,湊到近邊,說:「什麼?」
「既然今天黃昏會待了下來,明天、別的日子、我一輩子,也會待了下來!」
「有一天,有一天趕巧萬念俱灰,會忽然遇到的。於是雲散天開,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喊:『這就是!』您覺得需要向這個人訴說衷情,把一切給他,為他犧牲一切!用不著煩言解釋,彼此就一見如故,似曾夢裡相逢。(他看著她)總之,就在眼前,四處尋覓的珠寶就在眼前,光華燦爛,火星迸射。可是仍然懷疑,仍然不敢相信,眼花繚亂,好像走出黑暗,乍見亮光一樣。」
「肥料獎。」
「甘岡普瓦的比內先生。」
廖萬先生終於坐下。德羅茲賴先生站起,開始另一篇演說。他的講演也許不像州行政委員的講演那樣華麗,不過他有他的特點:風格切實,就是說,學識比較專門,議論比較高超,少了一些頌揚政府的話,宗教和農業分到更多的地位,二者息息相關,一向就同心協力,促進文化。羅道耳弗和包法利夫人談著夢、預感、催眠術。演說家追溯到原始社會,形容野蠻時代,人在樹林深處,靠橡實過活;後來人們扔掉獸皮,改穿布帛,耕田犁地,種植葡萄。這算不算幸福?這種發現會不會弊多於利?德羅茲賴先生對自己提出這個問題。羅道耳弗由催眠術一點一點談到親和力。主席引證:辛辛納圖斯掌犁,戴克里先種菜,中國皇帝立春播種。年輕人這期間向少婦解釋:吸引之所以難以抗拒,就是前生的緣故。他說:
愛瑪道:
接著就是舉槍敬禮,槍箍扳開,踢里噹啷,響聲好似一隻銅鍋滾下樓梯。敬禮已畢,槍又統統放下。
「不過……不過……」
這有名的展覽會確實到了!從節日早晨起,居民就全站在門口,談論應有的準備工作;鎮公所正面綴著常春藤;草地搭起一座帳篷擺酒席;廣場當中,教堂前面,有一架舊炮,到時宣告州長駕到和得獎的農民的姓名。比西的國民自衛軍(永鎮沒有)開來參加畢耐率領的消防隊。他這一天戴一條比平日還高的領子;制服緊繃繃的,上身直挺挺的,一動不動,就像氣血統統移到下邊兩條腿里一樣;他按照節奏,抬高兩條腿,步伐合拍,起落一致。稅務員和聯隊長,爭強好勝,炫耀才能,分別率領部下,在一旁操練,就見紅肩章和黑胸甲,過來過去,川流不息,簡直沒完沒了!如此莊嚴景象,從未見過!有些人家,前一天刷洗乾淨房屋,窗戶開開一半,三色旗掛在外頭;家家酒店客滿。天氣晴和,上漿的帽子、金十字架和花肩巾,彷彿比雪還白,在明亮的陽光下,熠熠發光,同時五顏六色,星星點點,襯得一般顏色較深的大衣和藍布工人服也醒目了。四鄉佃農婦女,生怕袍子沾上泥點,兜身撩起,拿大別針別好,臨到下馬,再解下來;丈夫相反,愛惜帽子,用手絹從上包住,拿牙咬牢手絹的一個犄角。
羅道耳弗說到末了這幾句話,添上手勢。他拿一隻手放在臉上,就像一個人暈眩一樣,然後落下來搭在愛瑪手上。她抽回她的手。可是州行read•99csw.com政委員總在讀著:
「可是人們找得到嗎?」
她接過獎章,仔細打量,隨即一臉幸福的微笑,徑自走開;大家聽見她咕噥道:
大家道過晚安,各走各的。
「我那些朋友?都是誰?我有朋友嗎?誰關心我?」
他不必希望;因為群眾個個張大了嘴,好像要喝掉他的話一樣。杜法赦在他一旁,睜大了眼睛聽;德羅茲賴先生,有時候,微微合上眼皮;再過去,藥劑師兩腿夾住他的兒子拿破崙,拿手張在耳邊,一個字音不叫漏掉。別的評判委員表示贊同,慢慢悠悠,上下搖擺背心裏的下巴。消防隊員站在主席台底下,靠住他們的刺刀;畢耐一絲不動,胳膊肘朝外,刀尖向上。他也許在聽,不過他一定什麼也看不見,由於他的盔檐太低,一直罩到鼻子。副隊長是杜法赦先生的小兒子,盔檐低得出奇;因為他戴了一頂絕大的戰盔,在頭上晃來晃去,花布手絹墊在底下,有一頭露出來了。他在戰盔底下,笑嘻嘻的,一副小孩子的可愛模樣,小白臉蛋淌著汗,流露出一種歡愉、疲倦和睡眠的表情。
勒弗朗索瓦太太打量了他幾分鐘,最後笑吟吟回答道:
郝麥聽了這話,大吃一驚,往後倒退。她走下三級台階,俯耳向他道:
「我是為了避開那個胖傢伙,您知道,藥劑師。」
草地上開始擁擠。管家婆挾著大雨傘,提著盒子,拖著孩子,朝你身上撞。還得經常迴避一長列鄉下婦人、女用人,她們穿藍襪子、平底鞋,戴銀戒指,你從旁邊走過,聞見一股牛奶氣味。她們走路手拉手,從那排白楊起,到宴會的帳篷為止,熙熙攘攘,滿草原全是。不過審查時間到了,農民一個跟一個,走進一個賽馬場似的地點:一條長繩,拴在樁子上,圈出這樣一塊空地。
「是呀,那邊去。我不是諮詢委員會的委員嗎?」
「啊!又是這個。總是任務,我聽也聽膩了。他們一堆穿法蘭絨背心的老昏聵、一堆離不開腳爐和念珠的假虔婆,不住口在我們的耳梢嘮叨:『任務!任務!』哎!傢伙!任務呀,任務是感受高貴事物、珍愛美麗事物,並非接受社會全部約束和硬加在我們身上的種種恥辱。」
「怎麼!您不知道?本星期就要執行扣押。是勒樂坑了他。他出借票害了他。」
「哎呀!不會的。我會不會成為您的思想、您的生命的一部分?」
藥劑師朝公證人俯過身子,喊道:
「五十四年服務!銀質獎章一枚!二十五法郎!是給您的。」
她詫異道:
廣場兩邊的房屋都擠滿了人。家家有人靠著窗戶,有人站在門口。朱斯丹站在藥房前面,似乎看愣了,動彈不得。雖說安靜,廖萬先生的聲音照樣聽不清楚:群眾中間,椅子出了響聲,東一打岔,西一打岔,截斷演說,只有一句半句傳到耳朵;接著就是背後,冷不防起了漫長一聲牛鳴,或者就是街角羊羔咩咩叫喚。說實話,放牛的和放羊的,一直把牲口趕到這邊,它們有時候你一聲,我一聲,一面還吐長舌頭,拉曳掛在臉上的三兩片樹葉。
「別害怕!」
羅道耳弗放低聲音,眼睛充滿感情,道:
原來炮發錯了。州長大人並沒有來。這就開會,還是再等下去,評判委員們左右為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當然懂,因為我是藥劑師,就是說,化學家!而化學,勒弗朗索瓦太太,目的就在認識自然界一切物體的分子的相互作用,農業自然也就包括在它的範圍內!事實上,肥料的配合、酒的發酵、煤氣的分析和瘴氣的影響,我問您,這一切,不是化學,又是什麼?」
「薩司托-拉蓋里耶的卡特琳-妮凱絲-伊莉莎白·勒魯,在一家田莊連續服務五十四年,銀質獎章一枚——值二十五法郎!」
「啊!您到那邊去?」
她顯出一副蔑視的神氣道:
她道:
「您覺得好笑,是不是?我一直關在我的實驗室,比老鼠在好好先生的乾酪里待得還久。」
一陣風飄進窗戶,吹皺了桌毯,同時底下廣場,鄉下女人的大帽子,像白蝴蝶扇動翅膀一樣,個個翹了起來。
他看一遍名單,看一遍老婦人,用慈父的聲音,重複道:
諸位先生,農業的重要,還用得著我在這裏向你們指出來嗎?請問,誰供應我們的需要?誰接濟我們的生活?難道不是農民?諸位先生,農民拿一雙勤勞的手,把種子撒在肥沃的田地里,種子長成麥子,麥子被精巧的機器磨成細末,以麵粉的名稱運到城市,沒有多久,就進了麵包房,製成食品,不分貧富,一概供應。為了我們有衣服穿,難道不又是農民養肥牧場眾多的羊群?沒有農民,我們穿什麼,我們吃什麼?諸位先生,我們有必要到老遠的地方尋找例證嗎?誰不常常想到那隻羞怯的動物、我們家禽群里值得驕傲的珍品?它一方面長毛給我們做綿軟的枕頭,一方面有豐美的肉給我們吃,一方面還下蛋。地耕好了,出產種種物品,好比慈母心疼兒女,盡量供應,我要是一一枚舉的話,就要不勝其舉了。這邊是葡萄藤;那邊是蘋果樹;遠望,是油菜;再往遠望,是乾酪;還有麻,諸位先生,千萬不要忘記麻!近年以來,麻的產量增加了許多,我特別希望你們注意。
「去呀!」
不過後頭走來一個人,抱了高高一摞椅子,他們只好分在兩下。左也椅子,右也椅子,除去他的木頭套鞋的尖尖頭露在外面以外,就只看見他的胳膊伸得開開的,露出兩隻手來。原來是那個掘墳的賴斯地布杜瓦,把教堂椅子搬到外頭。他想掙外快,結果想出這種利用展覽會的方法,而且獲得成功,因為生意興隆,他應付不過來了。說實話,鄉下人熱得受不了,全搶椅子坐,草墊有香料氣味,厚椅背沾著蠟漬,他們恭而敬之,往上一靠。
「怎麼!難道您不知道,有人無時無刻不在苦惱?他們一時需要夢想,一時需要行動,一時需https://read•99csw.com要最純潔的熱情,一時需要最瘋狂的歡樂,人就這樣來來去去,過著形形色|色荒唐、怪誕的生活。」
「七十法郎!」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我只是告訴您,勒弗朗索瓦太太,我經常閉門不出,可是今天,情形特殊,我必須……」
上流婦女坐在後頭過廳底下和圓柱中間,大多數群眾站在對面,或者坐在椅子上。說實話,賴斯地布杜瓦把椅子全從草場搬過來了,甚至時時刻刻跑進教堂去找椅子。人們想靠近司令台的小梯子,因為他這樣一做生意,交通堵塞,也就很難過去。
她賭咒不是取笑,這期間只聽轟然一聲炮響,大家立刻你擁我擠,亂亂騰騰,往村裡跑。
女店家道:
「謝謝!您不拒絕我!您真好!您明白我是您的!讓我看您,讓我端詳您!」
「過來,過來!」
羅道耳弗道:
「您聾了嗎?」
「難道您以為做農學家,本人就該耕田、喂家禽嗎?他首先應當知道的,倒是有關物質的成分,地層的次序,大氣的作用,土地、礦石和雨水的性質,不同物體的密度和它們的毛細管現象,等等,等等。他應該徹底掌握全部衛生原則,以便指導、批評房屋的構造、牲畜的管理、僕人的飲食!勒弗朗索瓦太太,還應當掌握植物學,學會辨別草木。您明白不?哪些對身體有益、哪些對身體有害;哪些產量低、哪些有營養;這裡是否該拔掉,那裡是否該補種;是否推廣這個,消滅那個;總而言之,應當讀小冊子,看出版物,迎頭趕上科學潮流,永遠有準備,隨時指出改良的道路……」
「信教信到這步田地!」
夜晚放煙火,他又見到她;但是她和丈夫,還有郝麥夫婦在一起。火花四射,藥劑師十分擔心會出危險,他時刻走開,過去關照畢耐幾句。
國民自衛軍這期間上到鎮公所二樓,刺刀扎了一串點心,大隊鼓手提著一籃酒瓶。包法利夫人挎著羅道耳弗的胳膊;他送她回家;他們在她的門前分手;然後他一個人在田野散步,等候到入席的時間。
不過州行政委員的聲音分外高了,他朗誦道:
宴會又長又鬧,而且侍奉不周:根本就人山人海,移動不得,窄木板變成臨時條凳,人坐多了,險些壓斷。菜肴豐盛,人人狠命吃喝自己名下的一份,個個額頭冒汗。桌面上高懸的甘該燈之間,浮起白蒙蒙一片熱氣,好像秋天早晨河水的霧氣一樣。羅道耳弗一心在想愛瑪,背靠篷布,什麼也沒有聽見。背後好些聽差,在草地上摞臟盤子;鄰座同他講話,他不回答;有人給他斟酒。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響,可是他心裏靜靜的,追憶她說過的話和她的嘴唇的形態:軍帽的徽章彷彿一面照妖鏡,照出她的臉來;她的打褶的袍子恍惚沿牆而下;遙望未來,恩愛的日月悠悠展開,好像沒有盡期一樣。
郝麥夫人大打呵欠,道:
諸位先生:
她道:
「這次家庭集會,可以說,沒有任何不愉快的事發生。」
「因為說到臨了……您自由。」
「啊!立身處世之道有兩種。一種是渺小的:眾人公認的處世之道,因時而異,目光如豆,吵吵嚷嚷,低級庸俗,就像眼前這群蠢傢伙一樣。另一種是萬古長存之道,在周圍,也在上空,風景一般環繞我們,碧天一般照耀我們。」
郝麥接下去道:
花燈漸漸熄滅。天上出來星星。飄下一絲半點細雨。她拿肩巾挽在頭上。
「一隻美里奴種公羊……」
「其實,就社會觀點看來,他們也許有道理。」
「什麼乾酪?」
羅道耳弗一面打趣展覽會,一面卻也為了通行無阻起見,掏出他的藍帖子給憲兵看,有時候甚至看見一件好展品,停住腳步。可是他一見包法利夫人不感興趣,就拿裝束作題目,取笑永鎮的太太們。跟著他就為他的衣著馬虎道歉。他的衣著又隨俗,又考究,顯出不協調的情調,一般人看了,有的會受吸引,有的會感到憤慨,因為他們總覺得這種裝束,表示生活離奇、感情紛亂、藝術的強大影響以及某種永遠蔑視社會習俗的心理。細麻布襯衫的袖口綴著褶紋紗,風吹過來,襯衫就在灰夏布背心領口地方鼓了起來;寬道道褲子,腳踝地方,露出一雙南京布靴子,靴筒底下有一圈漆皮,亮堂堂的,草也照了出來。他穿著這樣一雙靴子,踐踏馬糞,一隻手插在上衣口袋,草帽歪戴一旁。他接下去道:
繼續努力!堅持不懈!既不要墨守成規,也不要採納過分莽撞急躁的建議!尤其要致力於改良土壤、施用優質肥料,發展馬、牛、羊、豬的優良品種!讓展覽會成為你們充滿和平景象的比武場,勝利者向戰敗者伸出友愛之手,希望他下一次競賽成功!可敬的臣民!謙遜的僕人,你們辛勤勞苦,往日得不到任何政府重視,現在就來接受你們默默無聞的道德的酬勞吧。而且你們相信政府從今以後,一定會注視你們,鼓勵你們,保護你們,滿足你們的正當要求,盡一切可能,減輕你們痛苦犧牲的負擔!
「不過您要忘記我的,我會像一個影子般消逝的。」
「啊!是的,單看外表;因為我對社會戴了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其實,月光之下,看見公墓,有多少回,我問自己:我是不是頂好還是追蹤那些長眠地下的人……」
羅道耳弗回答道:
「啊!看她多蠢!」
藥劑師回到他的朋友旁邊,道:
「聖母村的……柏勞先生。」
郝麥回答道:
「過來,可敬的卡特琳-妮凱絲-伊莉莎白·勒魯!」
「要是我也掐一朵,您看怎麼樣?」
她問道:
「什麼也是枉然。」
藥劑師過來了。他穿一件青燕尾服、一條南京布褲、一雙海狸皮鞋,還戴一頂氈帽——一頂矮筒氈帽,真正難得。他說:
最後,廣場盡頭,來了一輛前後有活篷的四輪出租大馬車,駕著兩匹瘦馬,一個白帽車夫,狠命抽打。畢耐急忙喊:「舉槍!」聯隊長急忙學他。人人朝槍位跑。人人向前搶。有些人連硬領也忘記戴了。但是州長的馬車,似乎意會到這種困難局面,兩匹並駕的羸馬,拉起轅木鏈子,搖搖晃晃,小步緊跑,來到鎮公所前面,正https://read.99csw.com好趕上國民自衛軍和消防隊打著鼓,大踏步,擺隊相迎。畢耐喊著:
他還加上一句:「此次教士不露面,特別惹人注目。不用說,教會對進步別有看法。羅耀拉的信徒們,請便!」
「再說,一個人住在鄉下……」
只見一位先生,穿一件銀線繡花短燕尾服,禿額頭,後腦勺一撮頭髮,臉色灰白,外貌極其和善,走下馬車。眼睛很大,厚眼皮半睜半閉,打量著群眾,同時仰起他的尖鼻子,癟嘴露出一絲笑意。鎮長系著綬帶,他認出他來,對他解釋:州長有事來不了,本人是州行政委員,接著還講了幾句抱歉的話。杜法赦的回答只是一味恭維,另一位表示愧不敢當,兩個人就這樣站著,面對面,額頭幾乎碰額頭,周圍是評判委員、鄉行政委員、縉紳、國民自衛軍和群眾。州行政委員先生,三角小黑帽貼住胸脯,頻頻還禮,同時杜法赦哈下腰來,彷彿一張弓,也是笑盈盈的,結結巴巴,尋找字句,一面表示自己忠心王室,一面為永鎮得到的榮譽表示感激。
爆竹送到杜法赦先生那邊,他過分小心,放在他的地窖里,所以火藥受潮,根本點不著,主要節目應當表現一條龍咬自己的尾巴,又完全失敗。天空偶爾出現一串不值一看的羅馬蠟燭,群眾張口凝望,喊成一片,裏面還摻雜著在黑地里腰讓胳肢了的婦女的叫喚。愛瑪悄不做聲,縮成一團,輕輕靠住查理的肩膀,然後仰起下巴,望著射出來的火花在黑黝黝的天空掠過。羅道耳弗藉著花燈亮光張望她。
「啊!您看,他在菜場,沖包法利太太行禮。包法利太太戴一頂綠帽子,還挎著布朗熱先生的胳膊。」
聯隊長喊著:
羅道耳弗接下去道:
她笑道:
大人先生們夾在兩排牲口當中,步伐沉重,一面前進,一面一隻一隻檢查,檢查過後,就彼此會商,聲音相當低。其中一位,似乎地位更高,邊走邊記。他是評判委員會主席、邦鎮的德羅茲賴先生。他一看見羅道耳弗,就快步向前,和顏悅色,笑吟吟向他道:
「哎呀!您成心糟蹋自己。」
就在這時,州行政委員的馬車走出客店。車夫喝醉了酒,立刻昏昏沉沉,打起盹來了。大家遠遠望見他,坐在兩盞車燈中間,大半個身子聳出車篷,車廂前後一動,也就左右搖晃起來。藥劑師道:
可是,諸位先生,放下這些暗無天日的畫面不去回想,轉過眼睛,瀏覽一下我們美麗祖國的現狀,我又看見了什麼?處處商業繁盛,藝術發達,處處興修新的道路,彷彿國家添了許多新的動脈,構成新的聯繫;我們偉大的工業中心又活躍起來;宗教得到鞏固,法光普照;我們的碼頭堆滿貨物,信心再起,法蘭西終於得到了新生……
「原來是這樣!不過耕地關您什麼事?難道您懂這個?」
這些人像是一個模子塑出來的。軟搭搭的臉,新蘋果酒顏色,亮堂堂的,太陽曬得有點發黑,絡腮鬍鬚尨尨茸茸,拱出高硬領外;白領帶箍緊硬領,勻勻停停,結著一個鼓囊囊的領花;背心有壓邊,全是絲絨料子,表有一根長帶,尖尖頭全墜著一顆深紅瑪瑙橢圓印章;人人是一雙手搭在兩條大腿上,仔細分開褲襠,褲料沒有磨掉光澤,比靴子的厚皮還亮。
包法利夫人又挽起羅道耳弗的胳膊。他像是自言自語,繼續道:
兩天以後,《魯昂烽火》登出一篇報道展覽會的大文章。郝麥興之所至,第二天就把它寫出來了:
「為什麼?」
客店夥計伊玻立特走到車夫跟前,接過韁繩,一隻腳跛著,把馬牽到金獅門廊底下。許多鄉下人,聚在門廊,瞻仰馬車。鼓在敲,炮在響,先生們魚貫而行,走上主席台,坐在杜法赦夫人借出來的烏特勒支紅絨大扶手椅上。
羅道耳弗不再說話。兩個人你望我,我望你,欲|火如焚,干嘴唇直打哆嗦,於是心旌搖搖,手指不用力,就揉在一道。
「別取笑我啦。」
郝麥道:
「為什麼讓人打攪?何況今天,我有福分同您……」
說到末一句話,嘴裏同時吹出一種類似口哨的聲音。
「不,不,您聽我講,壞極了。」
主席繼續道:「豆餅的使用。」
羅道耳弗這時陪伴包法利夫人,走上鎮公所二樓,來到會議廳,看見沒有一個人,就講:他們在這裏瞭望,盡興多了,國王半身像底下有一張橢圓桌子,他到旁邊搬了三張凳子,放到一個窗口跟前,然後他們挨挨擠擠,並肩坐下。
羅道耳弗保證他來。可是主席剛走遠,他就說:
「立正!向左看齊!」
「什麼事也沒有,您就別跟我搗亂了吧!」
包法利夫人反駁道:
他回答道:
「您好!對不住,我有急事。」
「晚安,勒樂先生!再見!」
胖寡婦問他去什麼地方,他回答道:
愛瑪道:
他道:
愛瑪紅了臉。他掉轉話頭,說起天氣晴好和草地上散步的愉快。有些春白菊又長出來了。他說:
「所以,就拿您我來說,我們為什麼相識?出於什麼機緣?我們各自的天性,您朝我推,我朝您推,毫無疑問,像兩條河一樣,經過千山萬水,合流為一。」
「布朗熱先生,您怎麼放下大傢伙兒的事不管?」
「是啊!我錯過許多機會!總是一個人,啊!我活著要是有一個目的,我要是遇到真心相待的人,我要是發現有人…九-九-藏-書…哎呀!我會竭盡全力,我會克服一切困難,粉碎一切困難!」
大會開完,群眾散去。現在,演說詞讀過了,人人回到原來地位,一切照舊:主子謾罵下人,下人鞭打牲畜,得獎的牲畜,犄角掛著一頂綠冠,漠不關心,又回槽頭去了。
「有許多回,我想走開,可是我跟著您,待了下來。」
他接下去道:
她遲疑了一下:
羅道耳弗重複道:
於是她看著他,就像一個人打量一個到過奇土異域的旅客一樣,接下去道:
「說得是呀!想想看,這些老好人,就連燕尾服的式樣,也沒有一個人能懂!」
女店家於是講起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她是聽居由曼先生的聽差泰奧多爾說的。她恨泰里耶,可是她也怪罪勒樂:他是個佞口騙子、一個卑鄙小人。她道:
「基弗里-聖馬丹的班先生!」
諸位先生:兄弟鬩於牆,血染公眾廣場的時期,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業主、商人,甚至於工人,夜晚安眠,聽見警鐘齊鳴,忽然驚醒的時期,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邪說橫行,擅敢顛覆社稷的時期,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女店家並不回答。郝麥繼續道:
「因為我和別人在一道,從來沒有感到這樣大的魅力。」
「可是也該聽聽世人的意見,遵守一般立身處世之道。」
「什麼道理?」
「哎呀!您那些朋友呢?您就不想想他們?」
「因為下面也許有人望見我,這樣一來,我就要一連兩星期道歉,像我這樣的壞名聲……」
「您!我一直以為您很快活,不是嗎?」
「簡直胡鬧!帆布攤子,簡直胡鬧!難道他們以為州長也像一個賣藝的,喜歡坐在棚子底下吃飯嗎?這些礙手礙腳的東西,也好說成給本鄉增光!所以啊,根本就犯不上到新堡找一個糟廚子來!而且為誰找?為些放牛的!一些叫花子!」
接著他就談起農民的情況。政府的確盡了大力,但是不夠!他向政府呼喊道:「勇敢!千千萬萬的改革需要著手,我們就來完成這些改革吧。」隨後他寫到州行政委員駕到,沒有忘記「我們軍隊的武士氣概」,也沒有忘記「我們最活潑的鄉村婦女」,也沒有忘記禿了頭的老年人,「彷彿古代族長,岸然而立,其中有幾位,曾經置身於我們不朽的行伍,聽見雄壯的鼓聲,覺得心還在跳」。他列舉重要的評判委員,還說到自己,甚至在一個小注里,也提醒讀者:藥劑師郝麥先生,曾經給農學會送去一篇關於蘋果酒的論文。他寫到贈獎,形容得獎者的喜悅,運用抒情筆調:「父親吻抱兒子,哥哥吻抱兄弟,丈夫吻抱妻子。許多人傲形於色,指著他們的小小獎章,不用說,回到家中,在賢內助身旁,邊哭,邊拿它掛到茅廬的緘默的牆頭。
羅道耳弗回答道:
女店家的眼睛不離開法蘭西咖啡館的門。藥劑師繼續發揮道:
「人世這種陰謀,您不憤恨?哪一樣感情它不譴責?最高貴的本能、最純潔的同情,也逃不脫迫害、誹謗;一對可憐蟲要是碰在一起的話,就組織一切力量來拆散他們。不過他們偏要試試,扇扇翅膀,你呼喚我,我呼喚你:是啊!遲早有什麼關係,半年,十年,他們照樣結合,照樣相愛,因為命里註定這樣,彼此天生就是一對。」
「包法利太太!我要趕過去,表示一下我的敬意。她也許高興在近處廊子底下來一個座位。」
隊長惦記他的旋床,正要回家看看。郝麥向他道:
州行政委員繼續道:
「是啊!好極啦!」
羅道耳弗道:
州行政委員道:
州行政委員從主席手上接過得獎人員的名單,然後道:
稅務員回答道:
來到馬掌鋪前面,羅道耳弗不沿大路去柵欄門,卻驟然帶了包法利夫人,拐進小徑,喊道:
這時人們看見一個矮小的老婦人,走上主席台,神情畏縮,好像和身上的破爛衣服皺成了一團一樣。她腳上蹬一雙大木頭套鞋,腰裡系一條大藍圍裙,一頂沒有鑲邊的小風帽兜住她的瘦臉;一臉老皺紋,風乾的蘋果也沒有她的多。紅上衣的袖筒伸出兩隻長手,關節疙里疙瘩;穀倉的灰塵、洗衣服的鹼水、羊毛的油脂在手上留下一層厚皮,全是裂縫;指節發僵,清水再洗,也顯著骯髒,苦幹多年,合也合不攏來:好像明擺著這一雙手,就是千辛萬苦的卑微的憑證一樣。臉上的表情,如同一個修行的道姑那樣獃滯。任何喜怒哀樂也軟化不了她那黯淡的視線。她和牲畜待在一起,也像它們一樣喑啞、安詳。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在這樣大的一群人當中,眼前又是旗,又是鼓,又是青燕尾服的先生們,又是州行政委員的十字勳章,心中惶恐,一步不敢移動,不知道該往前走,還是該向後逃,也不知道群眾為什麼推她,審查員為什麼朝她微笑。這幹了半世紀勞役的苦婆子,就這樣站在這些喜笑顏開的資產者面前。
她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暗琢磨:她這是什麼意思?他邊走,邊乜斜眼睛打量她。
「不過我覺得您不該讓人可憐。」
但是藥劑師一看勒弗朗索瓦太太心在別處,也就住了口。她道:
他加快道:「養糞池,——種麻,——排水,——長期租賃,——家庭服務。」
裡頭是牲口,鼻子衝著繩子,屁股有大有小,亂亂騰騰,排一長條。豬昏頭昏腦,拿嘴拱土;牛犢叫;羊羔咩;母牛曲起後腿彎子,肚皮貼著草地,也不管牛蠅圍住身子嗡嗡亂飛,眨巴著沉重的眼皮,慢條斯理,來回嚼嘴裏的東西。種馬尥起蹶子,朝母馬扯嗓子嘶鳴,趕大車的光著胳膊,揪住種馬的韁繩。母馬安安靜靜,伸長頭和耷拉下來的鬣毛,馬駒不是躺在母馬身影里,就是偶爾湊到底下吮奶。這些牲口擠作一團,起伏無定,不是雪白的鬣毛波濤一般隨風揚起,就是東露出一堆尖犄角,西露出一堆人頭。人在裡頭跑來跑去。圍場外邊,百步遠近,單有一隻大黑公牛,戴上嘴套,鼻孔掛著一個鐵環環,像青銅鑄出來的,站著一動不動。一個衣服破爛的小孩子牽著它,揪住一條繩子。
他又朝隊長跑過去了。
「我拿這送給我們的教堂堂長,給我做彌撒。」
羅道耳弗遠遠望見他來,也走快了,不過包法利夫人氣喘,他只好放慢步子,粗聲粗氣,笑微微向她道:
廖萬先生方才掏出手絹擦過嘴,接下去道:
「傢伙,我才不去,同您在一起,比同他在一起好得多。」
「我怎麼曉得我會陪伴您?」
他朝她的耳朵喊道:
愛瑪道:
她接下去道:
「不。」https://read.99csw•com
「但願我們的農民都是化學家,或者起碼多聽聽科學建議,也就好了!所以我最近寫了一部出色的小書,一篇七十二頁之多的論文,題目是:《論蘋果酒及其釀造與效用,附有新見解》,我送到魯昂農學會去了;他們接受我當會員,分在農學組果學類。是啊,我的作品如果公之於世……」
「所以我吶,我會永遠想念您的。」
兩隻胳膊橫在膝蓋上,他仰起臉,湊到近邊,死盯著看愛瑪。她看見纖細的金光,一道又一道,兜著他的黑瞳仁,從眼睛裏面朝外放射。她甚至於聞見他抹亮頭髮的生髮油的香味,於是心蕩神馳,不由想起在渥畢薩爾陪她跳華爾茲的子爵,他的鬍鬚就像這些頭髮,放出這種香草和檸檬氣息;她不由自己,閉了一半眼皮往裡吸。但是她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後一仰,恍惚遠遠望見驛車燕子,在天邊盡頭,慢慢騰騰,走下狼嶺,車后揚起長悠悠的灰塵。賴昂就是乘了這輛黃車,時刻來到她的身邊;也就是經這條路,他又一去不回!她彷彿看見他在對面窗口,接著就又一片模糊,滿天浮雲,她覺得吊燈照耀,她還像在跳華爾茲,挎著子爵的胳膊,同時賴昂離得也不遠,眼看就要過來……但是她總覺得羅道耳弗的頭在她旁邊。這種甜蜜的感覺就這樣滲透從前她那些慾望,好像一陣狂飆,掀起了沙礫,香風習習,吹遍她的靈魂,幽渺的氤氳捲起了慾望旋轉。她好幾回用力張開鼻孔,吸入柱頭常春藤的清新氣息。她摘去手套,擦了擦手,然後拿起手絹扇臉,太陽穴雖說跳動,她照樣聽見群眾嘰里咕嚕、州行政委員說來說去的單調聲音:
「看他們哎!簡直不像話!成了飯攤子!」
諸位先生,有誰驚奇嗎?也只有他們驚奇:就是那種瞎了眼的人、那種沉溺於(我不怕說出口來)前一世紀的偏見,照舊否認農民是有頭腦的人。說實話,尋找愛國精神、熱心公眾事業,一言以蔽之,智慧,除去田野,還有什麼地方更多?諸位先生,我說的不是那種表面的智慧、那種閑漢的點綴。我說的是那種深刻、穩健的智慧,專心致志於追求那些有用之物,因而有助於個人福利、一般改善與支援國家,它是——尊重法律和完成任務的收穫……
「您怎麼這樣打發他!」
「豬種獎兩名:勒埃里塞先生與居朗布爾先生,平分六十法郎!」
不見她的蹤影。只聽見好些聲音竊竊私語道:
州行政委員重複道:「卡特琳·勒魯,在什麼地方?」
勒樂先生向藥劑師(他正要到他的座位上去)道:
「說的是呀!我凈想睡;不過沒有關係,我們這一天過得好極啦。」
「我該退後一點坐。」
你們明白這個。你們是農民和田野的工人;你們是真正為文化而工作的和平的先驅!你們是進步和道德人士!我說,你們明白,政治風暴,比起大氣紊亂,確實可怕得多……
藥劑師詫異了,回答道:
主席喊道:「一般種植獎!」
人們從村子兩頭湧進大街。小巷、夾道、遠房近舍,到處有人出來;門環時刻響動,太太們戴上線手套,去看熱鬧。一對尖塔似的長三腳架,立在司令台兩側,上上下下全是花燈,特別為人稱道。此外還有四根竿子,綁在鎮公所四根圓柱上,各自挑起一幅淡綠小布幡,金字標語,一幅寫著:「商業」;另一幅寫著:「農業」;第三幅寫著:「工業」;第四幅寫著:「藝術」。
「的確是的。不過有什麼辦法!這是鎮長一手包辦的結果。可憐的杜法赦,這人沒有多少鑒賞力,根本缺乏所謂藝術天分。」
「有這等驚人的禍事!」
為什麼張燈?為什麼懸花?為什麼結綵?一種熱帶的太陽,直射我們的阡陌。這群人彷彿怒海巨濤,冒著頭上的熱流,朝什麼地方跑?
「是的,會有一天遇到的。」
她一聳肩膀,胸脯上毛衣的網眼也繃開了。她的對頭酒館傳出歌唱的聲音。她伸出一雙手,邊指點,邊接下去道:
杜法赦喊道:「她到底在不在?」
他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抽回去。
「所以我鬱悶到了極點……」
「我們這些可憐的婦女,就連這種消遣也沒有!」
「真的,應當嚴厲反對酗酒!我希望鎮公所門口,每星期專掛一塊牌子,寫出這一星期喝酒喝醉了的人的名姓。再說,有統計報告,好比年鑒一類東西,遇到必要,不妨拿來參考參考……對不住。」
「齊步走!」
緊跟著他又說:
「這裡有好看的延命菊,大可以供本地全部害相思病的姑娘們問卜了。」
羅道耳弗又道:
看她的側面,十分安詳,簡直什麼也看不出來。她戴的帽子是橢圓形,白帽帶彷彿蘆葦葉子,陽光燦爛,把臉照得特別清楚。長睫毛彎彎的,眼睛雖然睜開了朝前望,可是由於血在白凈皮膚底下輕輕跳動的緣故,看上去睜得還不夠痛快,有一點像是顴骨在拘著眼睛似的。一道玫瑰紅顏色照亮鼻孔之間的中隔。頭朝一邊歪,嘴唇當中露出皓白牙齒的珍珠似的尖梢。
「你們放心好啦。畢耐先生告訴我,已經有了防備。火花不會落下來的。水龍裝得滿滿的。我們睡覺去吧。」
羅道耳弗心想:難道她是譏笑我?
「微不足道的消遣,因為人們在這裏找不到幸福。」
「您鬧戀愛?」
羅道耳弗捏住她的手,覺得又溫暖,又顫抖,如同一隻斑鳩,雖然被捉住了,還想飛走;但是不知道是她試著抽出手來,還是響應這種壓抑,她動了動手指。他喊道:
於是他們談起內地的庸俗、生活的窒悶、理想的毀滅。羅道耳弗道:
他回答道:
「阿格伊的卡隆先生,金質獎章一枚!」
「又有錢。」
「那麼,到前面來呀!」
世上任何情況,只要想得出來,藥劑師總有詞句配合,所以他就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