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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傳統題材開掘的成功範例

一個傳統題材開掘的成功範例

附《小謝》文言原文一段:
第二點可以討論的問題是語言。前面說過,這篇小說經過了兩次翻譯,其中從文言到英文的一次特別重要,一來因為不是同一語種,二來,林氏自己也說,「本書之作,並非嚴格之翻譯。有時,嚴格翻譯不可能。語言風格之差異必須加以解釋,讀者方易了解,而在現代短篇小說技巧上,尤不能拘泥於原文,毫不改變,因此本書採用重編辦法,用新形式寫出」。
林語堂說:「鬼在中國文學上,不外嚇人與迷人兩端,而以迷人者為多。」我補充一句,《聊齋志異》這本傑出的幻想小說里,這樣的故事,真是比比皆是。個中況味,提供給我們的啟示是意味深長。但限於小文的篇幅,打住。但我特別希望首先是幻想小說的編輯們帶頭來研究這個問題。
我愛在這類讀書筆記中提購書的故事。1990年,第一次去湘西。得到這本書是在沈從文https://read•99csw•com寫為邊城的那個小鎮上。設計並不漂亮的封面上幾個字「中國傳奇」,擺在灰頭土臉的書店櫥窗里。如果在城市,這本書肯定會從眼前一晃而過,但在那樣一個山高水長的地方,古鎮,古渡,肩上站著魚鷹的漁人也有著很古的目光。這本書要取來一看,也就是肯定的了。很快,就躺在夜行的船艙里讀完了這本小說。一個故事從中國文言到英文,再到白話中文,這種轉折,真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幾次轉折,都給一個熟悉的故事增加了陌生化的效果。在布萊希特那裡,這個效果叫作「間離」,是現代派文學孜孜追求的審美效果之一種。除了少數幾個愛書的人坐在一起時說說這個感覺,我也試著用此方法,去翻版過一個藏族民間故事,寫成一個短篇叫《阿古頓巴》,至今,還是我的得意之作。去年,有出版社出了林語堂文集,買了一套,這本《中國傳奇》read.99csw.com在中間,於是廁間枕上,又讀了一遍。因為正編著手裡這些雜誌,時時接觸中國幻想文學的發展與去向問題,覺得這篇小說,或者是說這本小說提供的一些經驗,是值得一說的。
最值得說的,共有兩點。
渭南姜部郎第,多鬼魅,常惑人,因徙去。留蒼頭門之而死,數易皆死,遂廢之。里有陶生望三者,夙倜儻,好狎妓,酒闌輒去之。友人故使妓奔就之,亦笑內不拒,而實終夜無所沾染。常宿部郎家,有婢夜奔,生堅拒不亂,部郎以是契重之。家綦貧,又有「鼓盆之戚」;茅屋數椽,溽暑不堪其熱,因請部郎假廢第。部郎以其凶故卻之,生因作《續無鬼論》獻部郎,且曰:「鬼何能為!」部郎以其請之堅,諾之。
第一點,關涉我們經常討論而又常常沒有結果的幻想小說如何中國化的問題。中國化的問題,最深層的當然是中國文化的精、氣、神,即所謂文化氣質。但這個問題對於現階九九藏書段中國幻想文學來說,太過尖銳,可以暫放一邊。當下中國幻想文學創作實踐中,更重要的還是題材問題。本來,中國神話、中國的傳奇故事、中國豐富多彩的幻想性很強的民間口頭傳說,都是很好的取材對象。但我們的作者往往視野過窄,對這個知識寶庫的重視程度是相當不夠的。在這方面取材而成功者,大概也就《偃師傳說》《潮嘯如槍》兩篇東西了。放下科幻小說不談,即使是當下很火的奇幻寫作,取材乍一看都很中國化,但這個中國化是膚淺的,因為那是來自金庸等新武俠的中國化。寫歷史、寫人,手段與視角都相當雷同而且單一。所以,也是非常可疑的中國化。其實,中國傳統提供的素材遠非武俠一路這麼簡單。林氏這個短篇故事集叫作《中國傳奇》。所選篇目一共20篇。這些篇目又按題材分為「神秘與冒險」「愛情」「鬼怪」「諷刺」「幻想與幽默」和「童話」等小輯。其實也說明了題材類別https://read.99csw.com上的豐富性。《小謝》一篇,放在「鬼怪」這一專輯下面。
他的這些話,如果放給翻譯界去討論,肯定一片責罵之聲。但我們不是要做翻譯家,更不要做翻譯理論家,我們的著眼點,是這種方式給創作帶來的啟示,我們需要思考的是,這種方式,帶給我們的啟示是什麼。如果把翻譯理解成一種轉寫,那至少在《中國傳奇》這本書里,我們沒有看到尋常翻譯中的信息損耗,我們反而看到了增加。那麼,這種「轉寫」成功的經驗,對於我們如何開掘利用中國傳統題材,在幻想文學領域內開闢出一片新的天地,肯定是大有助益的。這好像又回到了第一個問題,還是來說語言。中國文言是很優美的,但轉寫的語言呢,大致的看法是不可能優美。之所以造成這種看法,是因為很多硬譯確定不夠優美。但這篇白話版的《小謝》,增加了我對轉寫的信心。所以,我想引聊齋原文中開頭一部分,大家可以對照原文,看看如何轉寫,如九九藏書何考慮當代讀者的接受心理而有所增加,更要看看,白話文也可以怎樣的韻味悠遠。更有心者,要對照文言原文研究一下,也很簡單。網上隨便一搜,都可以找到。
林氏用英文「重編」這些中國小說給外國人看,時間大概是20世紀的三四十年代。到80年代,又隨著林氏價值的重新發現,用中文翻譯回來給中國人看。
《小謝》這篇小說原載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由於文言文體的簡潔,整個故事也就兩千多字。這個文本不是市面上常見把古典語言本身都變成了白話,從文學意義來講,這種普及有什麼意義,我表示懷疑。所以,我個人雖不反對,但絕不喜歡那樣的譯本,但這個白話譯本不同,它是從英文翻譯過來的。在這之前,由中國作家林語堂用英文寫成在美國發表。他當時所以要用英文「重編」這篇小說,是認為這是「中國最著名的短篇小說傑作」,「具有遠方遠代背景與氣氛,雖有異國情調與稀奇特殊之美,但無隔閡費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