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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凡登土地上的羅斯加王國

07、凡登土地上的羅斯加王國

此時所有的武士都向布利維夫表示祝賀,並誇獎他的蘭丁劍。怪獸的膀子被掛在了胡羅特大殿的椽子上,羅斯加王國的所有百姓都趕來觀看這一奇景。與食屍怪的遭遇戰就這樣結束了。
至於布利維夫、海爾加和其他人,他們都已渾身浴血,就像是在血池中泡過一般。我下面要說的話則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那就是:我們沒能殺死哪怕一頭霧怪。它們都溜掉了,有的也許受了致命傷,但它們畢竟還是逃走了。
船上的每一個武士都披上全套的戰袍:腕套、靴子、粗木護腿,再套上一直拖到膝蓋的厚毛皮外套,外套外面再穿上一層鎧甲。這種鎧甲曾救過我的命。然後每個人都拿起自己的劍,把它佩戴在皮帶上;每個人拿起自己白色的皮盾,自己的長矛;每個人在頭上戴上金屬或皮製的頭盔。在所有這一切中只有布利維夫與眾不同。他把劍拿在自己的手裡,因為那劍實在太大了。
我說我沒學過這樣的歌,但我可以給他們講一個寓言,這個寓言在我的國家裡被認為是很滑稽可笑的。海爾加說我的選擇很明智,於是我便對他們——羅斯加國王、維爾魯王后、他們的兒子維格利夫和所有在場的爵爺和武士——講了「阿布·卡西姆的鞋」這個故事,它在我們國家是人人皆知的。我盡量講得很輕鬆,臉上也始終帶著笑。剛開始的時候,這些北歐人很開心,一個個捧腹大笑。
這時,羅斯加國王的貴族們都已睡得很熟了,一個個鼾聲大作。布利維夫和他的同伴也都躺下了,裝作已經睡著。究竟等了多久我並不清楚,因為我覺得自己睡著了一會兒。接著,出於一種超自然的警覺,我突然醒了過來;我仍躺在大殿的地板上,身下墊著一塊熊皮,但我的神經立刻緊張了起來,一點也沒有昏昏欲睡的感覺。夜色異常昏暗,殿里的燭光也十分暗淡,一股微弱的氣流低嘯著穿過大廳,使黃色的火焰搖曳不定。
隨著慶祝活動的繼續進行,夜晚的時間也在不停地過去,布利維夫的武士們都無憂無慮地娛樂著。我看到維格利夫王子在離開大廳前一直盯著布利維夫,而布利維夫卻似乎毫無覺察,只是盡情享受著年輕女奴和自由女子的周到服侍。過了一會兒我睡著了。
武士們仰視著羅斯加大殿,對它那閃閃發光的屋頂和高超的工藝技術嘆為觀止。他們一致認為就高聳的山牆和眾多的雕刻而言,世上沒有任何建築能與它媲美,但他們的話中卻聽不到尊敬的意思。
當伊本·法德蘭在斯堪的納維亞時,在中國的其他阿拉伯商人留下的記錄中說,市場上公開合法地出售人肉,他們稱之為「兩條腿的羊肉」。
海爾加對我說:「他想知道我們的名字,並且口氣很不禮貌。」
我想了解得更多些,但老人已經累了,他從我這兒走開了,很快就睡著了。很顯然,由於羅斯加的好客,這兒有充足的食物和酒,許多爵爺和貴族都已經喝得昏昏欲睡。
這個傳令官請我們繼續向大殿行進,但得在門外等一會兒以便他通知國王我們的到來。我們照他說的做了,但布利維夫和他的部下顯然對這種接待並不滿意,他們互相輕聲抱怨,因為北歐人歷來是很好客的,而把人攔在門外實在算不上很好的待客之道。但他們還是等著,並且卸下了他們的劍和矛等武器,但沒有脫鎧甲。他們把武器都留在了大殿的門口。
最後我們下了船,沿著一條石塊路向上走向大殿,佩劍的碰擊聲和盔甲發出的格格聲匯聚在一起分外動聽。我們走了沒多遠,便看見路旁的一根木棍上供著一個牛頭,這牛顯然是剛殺不久的。
這時布利維夫和他的手下仍穿著鎧甲在房間里四處走動,熄滅蠟燭,並使爐火燒得很暗很弱。我問海爾加這是為什麼,他讓我為自己的生命禱告,然後假裝睡覺。他給了我一件武器,是一把短劍,但這幾乎不能使我獲得什麼安慰;我並不是一名武士,這一點我知道得很清楚。
布利維夫命令我們到農捨去,於是我們開始穿越野地。大片原野一派青翠欲滴,腳下可以感覺到土地十分濕潤。隊伍不時停下來察看四下情形,然後才繼續前進,但他們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我也一無所見。
隨後我就聽到了一種低低的呼嚕聲,就像豬拱食時發出的聲音。聲音是隨著那股氣流傳來的,同時我還聞到了腥臭的氣味,就像擺了一個月的屍體所散發出的腐臭。我覺得自己害怕極了。這種拱食的聲音——我實在無法用別的方式來形容——這種呼嚕呼嚕聲變得越來越響,越來越興奮。它是從門外傳來的,就從大殿的一側。接著,從另一側傳來同樣的聲音,然後是另一側和最後一側。很顯然,大殿已經被包圍了。
晚禱時分船靠上了海岸,我請求安拉饒恕我沒有能為他作禮拜。我在北方人中間是不可能這麼做的,因為如果我在他們面前祈禱,他們會認為我是在詛咒他們,因此會殺了我的。
所有這些北歐人都嘆著氣,面有戚色,而這牛頭對我來說卻沒有任何意義。現在我已經習慣了北歐人的這種行為,他們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殺掉某個牲畜。但這個牛頭肯定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現在阿布·卡西姆決定把鞋子燒掉,但它們仍然是濕的,因此他把它們放在陽台上晾乾。一隻狗發現了這雙鞋並逗弄起它們來。一隻鞋從它的嘴裏掉了出來,落在了下面的大街上,砸到了一個路過的婦女。那婦女正好懷了孕,這一擊之力竟導致了一次流產。她的丈夫到法庭九_九_藏_書上要求賠償,而已經破產並一貧如洗的阿布·卡西姆又被罰了一大筆錢。
此時殿內亂成一團。布利維夫轉身對維格利夫說:「我就是這樣了結所有威脅的。」就在這異常緊張的時刻,海爾加說話了。他的話很響,還不斷地向我比畫著手勢。我對這一切感到困惑不解,事實上,我的眼睛還一直盯著那個被釘在牆上的死去的武士。
說著,布利維夫舉起了一條他從怪獸身上砍下來的膀子,這是被巨大的蘭丁劍齊肩切下的。所有的武士都圍上去仔細觀看。我所見到的是這樣的:膀子看上去似乎挺小,但拳頭卻大得異常。與拳頭相比,前臂和上臂似乎顯得太細,但肌肉卻十分結實。除了手掌部分外,膀子各處都長滿了長長的黑毛。這條膀子和怪獸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但很快奇怪的現象出現了。隨著我故事的繼續,這些北歐人停止了笑聲,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顯得憂鬱起來。當我結束我的故事時,情況更為明顯,沒有人笑,只有一片寂靜。
羅斯加國王看上去像是一個瀕死的人。他已經不年輕了,頭髮已經白了,皮膚顏色也十分蒼白,臉上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悲傷和恐懼。他孤疑地打量著我們,吃力地眯著眼,也許他已經近於盲人了,這我並不清楚。最後他開始發話,海爾加是這樣轉述的:「我認識這個人,因為是我請他來執行這一英雄使命的。他是布利維夫,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認識他。那時我航海到亞特蘭王國,他是希格拉克國王的兒子。希格拉克是慷慨好客的主人,現在他的兒子在我心情沮喪、急需幫助的時候趕來了。」
我看到這個像雕是一個孕婦,雕像上沒有頭,也沒有膀子和腿,只有一段軀幹,有著鼓得很高的腹部和垂掛著的碩大的乳|房。我的感覺是這個像雕得特別粗糙和醜陋,另外就沒有別的什麼特別之處了。但這些北方人卻突然猶如大難臨頭,一個個面色蒼白、渾身發抖。他們伸手去觸摸它時,雙手在微微顫抖。最後,布利維夫把它扔到地上,用劍柄猛擊,直到把它砸成碎塊。接著好幾個武士開始嘔吐,有的甚至暈倒在地。他們共同的恐懼顯然是異常巨大的,但我卻對此迷惑不解。
但這時布利維夫又讓整個隊伍停下,他指向一塊黑色的土地。在那兒,我親眼看到了一隻光腳的腳印——更確切地說,是許多腳印。腳印扁平,比我知道的任何東西都更醜陋。在每個腳趾處,都留下了尖趾甲或爪子的尖利抓痕;腳印的形狀像是人的,但又顯然不是人的。這一切我都是親眼所見,但我卻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外還有那個叫維格利夫的兒子,這人我在前面提到過,他就是羅斯加國王那個殺了自己三個兄弟的兒子。這人很年輕,身材細長,留著金色的絡腮胡。他的眼睛似乎從來不在任何東西上停留,而總是到處看個不停。同樣,他也從不和別人對視。海爾加看見他就說:「這是頭狐狸。」這話的意思是說他是個舉止虛偽、圓滑易變的人,因為北歐人認為狐狸可以變成自己想變的任何模樣。
那天晚上是個盛大的慶典。羅斯加國王和他的王后維爾魯都穿著飾滿黃金和寶石的服裝,統領著羅斯加王國的貴族、武士和伯爵們。這些貴族人數不少,可顯然毫無用處。他們都是些老人,飲酒過量,不少都瘸了,或負了傷。在所有這些人空洞的目光後面,我看到的是恐懼。即使在他們的狂歡中也包含著這種空洞。
我說不清戰鬥究竟持續了多久,但突然之間,一切就結束了。此時黑霧已經退去,就這樣出著怪聲、喘著氣、散發著惡臭離去了。他們留下的是毀滅和死亡。我們重新點上蠟燭,這才得以數清我方所受的損失。
接著,布利維夫跳起身來,發出一聲震人心魄的長嘯,手裡揮動著那把巨人的蘭丁劍,寶劍破空,發出噬噬的聲音。
絕大多數人都笑了起來,終於慶典活動又重新開始了。
最後我們來到農舍前並走了進去。在農舍里,我親眼所見的是這樣一副景象:一個年紀很輕、身材勻稱的男子被撕成了好幾塊,這兒是軀幹,那兒是一條膀子,那兒又是一條腿。地上汪著一攤攤的血,牆上、房頂上,四面八方到處都是血,整個房子看上去就像用血漆了一遍。有一個女人,也同樣被撕成了幾塊;還有一個男嬰,只有兩歲或更小一點,他的頭從肩部被扭掉了,只留下一段血肉模糊的殘軀。
布利維夫這樣回答:「不是。但我不怕那些霧怪,我也同樣不怕你。」
關於這個故事的寓意,阿拉伯書上只是不痛不癢地指出這個故事說明一個人如不勤換鞋,那就會大難臨頭。但毫無疑問,使這些北歐人感到不安的是故事隱含的某層意思,即一個人無法擺脫某種不幸。
羅斯加國王說話了,他的話有些急促。我從他說話的方式中意識到他是想在所有的武士和貴族到來前說這些話。他說(海爾加轉述):「啊,布利維夫,在我還是個年輕人,才剛剛即位時,我就認識你父親。現在我老了,心情沮喪。我的頭垂下了,我的眼裡流出恥辱的淚水,因為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軟弱。你瞧,我的寶座邊幾乎空無一人,我的國土正變成荒地,我都說不盡這些怪獸對我的王國的損害。在夜裡,我的武士們常常在痛飲烈酒之後,豪氣滿腔,發誓要打敗怪獸。然而當慘淡的晨光來到霧靄沉沉的原野,我們看到到處都是血淋淋的屍首。這就是我生命中的悲傷,對此我不會再多說什麼了。」
這次晚宴和昨晚差不多,儘管羅斯加的貴族和爵爺們來的人少了些。事實上https://read.99csw.com,我聽說許多貴族根本不會來參加宴會,因為他們害怕那晚將在胡羅特大殿發生的事。這兒似乎是怪獸在這一地區活動的中心,它們對胡羅特大殿情有獨鍾——我並不能肯定這意味著什麼。
這時,布利維夫說話了,海爾加告訴我他說的是:「瞧,經過夜裡的血戰我得到了一件戰利品,這兒是其中一頭怪獸的一條膀子。」
海爾加對我說:「那不是個讓人發笑的故事,當然你不可能知道,現在我得做一些彌補了。」於是他便說了一番話,我覺得是關於我個人經歷的笑話。
我自己對作戰沒有什麼興趣,但也受到了一頭怪獸的襲擊。怪獸向我逼來,我看到他那雙紅眼睛像火焰一樣閃光,還聞到了那股惡臭。接著,我的身體被舉了起來,扔到了房間的另一頭,就像小孩扔石頭一樣。我撞到了牆上,又跌到了地上。這以後好一陣子我都摔得昏昏沉沉,所以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記不清楚了。
我們穿過野地時,埃克斯高又有了一個發現。這是一塊很小的石頭,還不及小孩的拳頭大,它的表面經過了打磨,並被粗粗地雕成一個像。所有的武士都圍過來察看這塊石頭,我也擠在他們當中。
聽了我的話,老人說我是個異鄉人,他很高興能給我講講這事。他說「食屍怪」這一名稱是非常古老的,可以說和北方領地任何一個民族一樣古老。它意味著「黑霧」,對北歐人來說,這是指一種借夜色掩護,隨霧而至的怪獸。他們殺人食屍,無惡不作。他們渾身長著長毛,用手觸摸或聞起來都令人作嘔;他們隨著夜霧而來,在黎明前消失——至於去了哪裡,還沒有人敢跟去查清楚。
我問這老人是否王國的人都仇恨羅斯加,他答道:「羅斯加是個公正的國王,在他的一生中,他的子民都安居樂業。從這個胡羅特大殿你就可以看出他統治下的王國的智慧和富有,他的統治是極為成功的。他唯一的錯誤就是他忘記了防禦,因為我們有這麼一句諺語:『一個人永遠不要離開他的武器。』羅斯加沒有武器,他老得牙也掉了,他很虛弱,黑霧於是在土地上自由來去。」
阿布·卡西姆現在下定決心要一勞永逸地處理掉他的鞋。為了進免引出更多的麻煩,他到遠方做了一次朝覲,並把鞋扔進了一個偏遠的水池,直到親眼看見鞋子沉入池底這才滿意而歸。但那水池是給城市供水的,最後鞋子堵住了輸水管。被派去排堵的衛兵發現並認出了這雙鞋,因為人人都認得這個臭名昭著的吝嗇鬼的鞋子。阿布·卡西姆又一次被押到哈里發麵前,他被指控蓄意破壞城市供水,這次的罰金比前一次又高了許多,而那雙鞋又還給了他。
「你是在說我嗎?」維格利夫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這個故事有著許多不同的版本,而且可以講得很簡略或是很詳細,這完全取決於講述者當時的興緻。簡單地說,阿布·卡西姆是個富有的商人,同時也是個吝嗇鬼,總盤算著怎樣才能不露富,這樣就可以在做生意時得到點便宜。為了裝出一副窮相,他穿的是一雙破舊不堪的鞋。他希望人們會因此受騙,而實際上根本沒有人上當。相反,在他身邊的人都認為他愚蠢而怪誕。
接著我們被允許進入羅斯加國王的大殿。這座建築可以說是一個世界奇迹,而這樣的建築出現在野蠻的北歐國家則更令人驚訝。這座大殿在羅斯加王國的人中被稱為「胡羅特」,因為北歐人喜歡給他們用的東西、他們的建築,特別是他們的武器起上一個人的名字。我現在看到,這座胡羅特大殿,也就是羅斯加大殿,就像哈里發的大宮殿一樣宏偉。大殿鑲嵌著許多銀片,甚至還有金子,這在北方是極為罕見的。大殿的四壁裝飾著最為美麗精巧的藝術傑作,這確實是羅斯加國王權力和威嚴的象徵。
那種難喝至極的酒叫蜂蜜酒,是用蜂蜜發酵后釀製的。這是人類所發明的最酸、最黑、最糟糕的東西,同時也比我所知道的一切酒都更烈。只要喝上幾滴,世界就會開始圍著你打轉。我一口也沒喝,讚美安拉。
另外還有兩人受傷,他們是哈爾塔夫和萊塞爾。哈爾塔夫失去了一隻耳朵,而萊塞爾則失去了右手的兩根手指。兩人受的都不是什麼致命的傷,他們也沒有發出呻|吟。北歐人的習慣就是愉快地忍受戰鬥的創傷,他們認為這是對獲得生還的讚美。
我恐怕永遠無法理解這些北歐人的行為,因為儘管他們和我一樣感到噁心,他們在這種恐怖的場景下卻顯得平靜和淡漠;他們安靜地審視著所有的一切;他們討論著殘肢上留下的抓痕和肌肉撕裂的方式。他們都十分注意所有的頭顱都不見了;他們還談論著所有最可怕的細節,這些細節我現在回想起來仍感到心驚肉跳。
阿布·卡西姆詛咒自己倒了大霉,一回到家就把惹禍的鞋扔出窗外。鞋子掉進了混濁的底格里斯河。過了些日子,一夥漁人在收網的時候,在他們捕到的魚中發現了阿布·卡西姆的鞋子,鞋上的平頭釘把他們的網鉤破了。盛怒之下,他們把鞋從一扇開著的窗戶中扔了進去,而這窗子正是阿布·卡西姆的。鞋子落在了他剛買的玻璃器皿上,把它們統統打碎了。
突然,九-九-藏-書胡羅特大殿那堅實的大門上傳來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大門猛地彈開了。一股帶著惡臭的空氣擁了進來,一下撲滅了所有的燈火,那些黑霧怪獸也跟著進了大殿。在黑暗中,我無法數清他們的數目,看上去似乎有數以千計的黑影,但實際上可能只有五六個。這些怪物很高大,通體黑色,形體和人不一樣,但卻又有相似之處。空氣中頓時充滿了血腥和死亡。我毫無來由地覺得渾身發寒,不由顫抖起來。這時仍沒有任何一個武士移動。
我問他:「為什麼要我唱歌?我不會唱什麼歌。」他這樣回答:「你唱一首好聽的歌就行了。」他又加了一句:「不要提起你的那個真主,這兒沒人喜歡這樣的胡扯。」
此時,宴會進行到了一半,羅斯加把他的傳令官打發到胡羅特大殿的門口去。傳令官回來報告說夜裡不會有霧。聽說這個晚上天氣晴好,大殿內頓時一片歡騰,人們舉杯相慶,個個都很高興,除了維格利夫。
男嬰身體大腿后側部位的肉被某種猛獸般的牙齒嚼過,肩部也受過同樣的咬嚼。這一可怕景象也是我親眼所見。
這次宴會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可樂的,因為我對將發生的一切深感憂慮。後來,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一個會講一點拉丁語和伊比利亞方言的年長貴族和我進行了一次談話。他年輕的時候曾去科爾多瓦哈里發王國旅行,所以懂得這些語言。在這種情況下,我裝作知道一些其實並不知道的事,這在下文中可以看到。
我用胳膊肘支撐著坐了起來,心臟怦怦地跳著。我向殿內四周望去,那些躺著的武士們沒有一個動彈的。我看見了海爾加,他雖然躺著,眼睛卻圓睜著。另外,我還看到了布利維夫,他鼻子里發出鼾聲,但眼睛也是圓睜著的。由此我得出結論,所有布利維夫的武士們都在等著和那些怪獸們一決雌雄。現在,空氣中已充滿了這些怪獸發出的聲音。
這時候長凳已被搬了出來,給我們吃的飯也準備好了。我問海爾加國王所說的「怪獸」究竟是什麼意思,海爾加頓時火了,並叫我永遠不要再問這個問題。
布利維夫隨後開始講話。他的話很長,而海爾加並沒有給我翻譯,因為在布利維夫講話時也跟著說是對他的一種不敬。他的話大意如下:布利維夫聽說了羅斯加的麻煩,他對此深表同情,因為他自己父親的王國也曾被同樣的災難摧殘,他前來是為了把羅斯加王國從纏繞它的邪惡中拯救出來。
至於羅斯加的餐桌則是這樣的:每個人有一塊餐巾及盤子、調羹和刀子。食物是煮過的豬肉和山羊,還有一些魚,因為北歐人更喜歡吃煮的肉,而不喜歡吃烤肉。另外,餐桌上還有足量的捲心菜、洋蔥,以及蘋果和榛子。我還吃了一種帶甜味的、肥肥的肉,這種肉我從未吃過,後來我被告知這是鹿肉。
我對這個故事故意表現出強烈的驚奇,以便能從老人嘴裏套出更多的話來。這時海爾加看見了我,他給了我一個威脅性的眼色,但我沒有理會他。
我看到一切是這樣發生的:一個強壯的武士坐在布利維夫身後靠近大門的地方,他猛地站起身來,操起一根長矛,向布利維夫的背部猛刺過去。與此同時,布利維夫轉過身來,也操起一根長矛,一下子就刺入了那個武士的胸部。他用手抓住矛柄,把那武士的身體舉過頭頂,然後拋到牆上。那武士的身體就這樣被穿在長矛上,他的腳還在踢動著,但卻夠不著地面;長矛桿深深地釘入了胡羅特大殿的牆壁。那武士叫喚了一聲就死去了。
布利維夫環顧四周,掃視著羅斯加的大片原野。他看到一座孤零零的農舍,這種農舍在這裡是很普通的。房子的牆是木頭的,外麵糊著泥草漿,這種漿連下幾次雨後就必須重抹一遍。房頂也是用木頭和茅草蓋的,屋裡是一片泥地,只有一個爐子和滿地牲口糞便。這兒的農民和他們的牲口睡在一起,這樣他們可以從牲口那兒取暖,而牲口糞他們就用來燒火。
於是我們被准許走到羅斯加國王的面前。
大概在中午的時候,那個被稱為死亡天使的女人來了。她把骨頭撒到地上,對著骨頭念起了咒語,然後宣布當天晚上將會有霧。一聽到她的話,布利維夫立即讓所有人停止幹活,開始準備盛大的宴會。每個人都遵從指揮停止了他們的工作。我問海爾加為什麼要準備晚宴,他回答說我的問題太多了。也許我確實選了一個糟糕的時機發問,因為這時一個年輕的金髮女奴正衝著海爾加甜笑,而海爾加也正向她展示著自己的英姿。
事實上,我真不知道該唱什麼,因為我並不是一個流浪藝人。好一陣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殿內一片寂靜。這時海爾加對我說:「唱一首歌頌國王或英勇戰鬥的歌。」
早晨的時候,我被一陣鎚子的敲擊聲驚醒了。我走出胡羅特大殿,發現羅斯加王國的男男女女都在建造防禦工事。這些工事都還處於初始階段。人們用馬運來造柵欄的木樁,而武士們則把木樁削尖。布利維夫親自指揮修築防禦工事,他用劍在地面上劃上記號。此刻他用的並不是他那把巨大的蘭丁劍,而是用了另一把劍,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有一天,阿布·卡西姆做成了一筆非常有利可圖的玻璃生意,他決心為此慶祝一下。但他並不像人們通常那樣請上幾個朋友好好吃上一頓,而是決心獨自小小奢侈一下,去公共澡堂洗個澡。他在休息室里脫下了自己的衣服和鞋。有一個朋友向他指出他的鞋實在破得不成樣子,阿布·卡西姆卻辯解說他這雙鞋子還能穿,read.99csw•com隨後他就和朋友一起進了浴室。不久,一個很有權勢的法官也來洗澡,他寬衣解帶,留下了一雙很精緻的新鞋。這時候,阿布·卡西姆從浴室里出來,他找不到自己的舊鞋了,在原來放鞋的地方,他看到了一雙很新很漂亮的鞋。他以為這是他的朋友給他的禮物,便穿上新鞋離去了。
老人張開牙齒已脫|光的嘴格格地笑了起來,他很高興我能懂北歐人的諺語。他說:「那是不錯,但食屍怪也是大名鼎鼎的。」對此我只是淡淡地答道:「真的嗎?我可不知道。」
羅斯加國王坐在胡羅特大殿的另一端,大殿很大,他坐的地方離我們很遠,所以我們幾乎看不清他的模樣。在他的右手邊身後站著的正是叫住我們的那個傳令官。傳令官說了一通話,海爾加告訴我是這樣的:「這兒,陛下,是從亞特蘭王國來的一群武士。他們剛從海上來,他們的頭領是一位叫布利維夫的人,他們請求向您稟告他們的使命。啊,陛下,不要禁止他們進入,因為他們都有爵爺的舉止,而他們的頭領從外表看是一位強壯的武十。請接見這些尊貴的客人,羅斯加國王。」
戰鬥的結果是這樣的:布利維夫的同伴中死了三個,他們是羅勒斯和哈爾加兩位伯爵以及武士埃德格斯奧。羅勒斯的胸膛被撕開了,哈爾加則是脊骨被折斷,而埃德格斯奧的頭被扭掉了,這種死狀是我曾見到過的。這幾名武士都已死去了。
此時我意識到我終於可以有機會了解一些有關情況了。我對這位老人重複了一句北歐人的諺語,這是海爾加教給我的。我說:「動物會死去,朋友會死去,我也會死去,但有一樣東西不會死去,那就是我們死後留下的榮譽。」
在阿拉伯文化中有一個很古老的故事:阿布·卡西姆的鞋。伊本·法德蘭和他的巴格達同胞們對這個故事都很熟悉。
此時我已注意到布利維夫和他的同伴們那個晚上同樣也沒喝什麼酒,最多只是象徵性地喝上一點,而羅斯加也沒有把這看成是一種侮辱,似乎認為這是很自然的事情。那個晚上沒有風,胡羅特大殿巨大的門被鎖上了,並加了栓。還留在殿里的貴族和爵爺都已喝得爛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其他武士也跟著他跳了起來,一起參加了戰鬥。人的叫喊聲與那些豬哼聲摻雜在一起,空氣中還瀰漫著怪獸的惡臭。此時此刻,大殿內一片混亂,恐怖異常,大殿本身也遭到很大破壞。
當法官要離開時,他發現自己的鞋失蹤了,而他所能找到的只是一雙破爛不堪的舊鞋。人人都知道這鞋是阿布·卡西姆的。法官很生氣,他派傭人去取回遺失的鞋。很快傭人發現這雙鞋就穿在小偷的腳上,他們立即把他抓到法庭上,法官對他處以高額罰款。
布利維夫的武士們走出農舍時,一個個都鐵板著面孔,滿臉怒容。他們仍然很注意察看房子周圍柔軟的泥土,並且注意到地上沒有馬蹄印。這對他們來說顯然是個很有意義的發現,但我並不明白是為什麼。此時此刻,我的內心和身體都還很不舒服,所以也無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老人繼續說道:「在古時候,各地的北歐人都畏懼黑霧。從我父親的父親的父親起,北歐人就再也沒見過黑霧,所有這些年輕武士都認為我們是老傻瓜,還老記著那些恐怖的傳說。但所有北歐王國的頭領,甚至遠在挪威,始終準備著黑霧的歸來。我們所有的城市和堡壘都受到保護和防衛。從我的父親的父親的父親起,我們各族都是這麼做的,但我們從未見過黑霧。現在,他又回來了。」我問為什麼黑霧又回來了,他放低聲音做了這樣的回答:「黑霧是由於羅斯加的虛榮和軟弱才回來的。他這愚蠢的輝煌的大殿觸犯了神靈,並誘使那些怪獸來到這裏。這兒在陸地方向沒有任何保護。羅斯加老了,他知道自己不會因為獲勝的戰鬥而被人們牢記,因此他建了這座大殿。整個世界都在談論這座建築,這就滿足了他的虛榮心。羅斯加想做一個神,但他只是個人,而神靈就把黑霧送了回來,以此來打擊他、羞辱他。」
我問海爾加這些長形房屋是屬於誰的。他告訴我:「有的屬於國王,有的是皇族的,其他的屬於貴族,裏面也住著一些僕人和宮廷下屬。」他還說這是個不一般的地方,而我並不明白他的話指的是什麼。
大殿的四周被好幾座北歐風格的建築圍繞著。這些建築都是長形的,側面彎曲,就像特萊爾堡的建築一樣,但它們的排列方式不同。這兒的房子不再排列成方形,也沒有什麼堡壘和工事。圍著大殿的長形建築物沿坡而下,再下去就是大片的綠色平原,平原上零星分佈著農舍。在更遠處,是群山和森林的邊緣。
我仍然不知道北歐人把這種邪惡稱為什麼,或他們對這種邪惡是怎麼看的,儘管我已經見到了那些野獸把人撕成碎片的手段。
真主啊,一個人的恐懼恐怕沒有什麼能比得上他不知原由的恐懼。我躺在那張熊皮上,聽著怪獸的呼嚕聲,聞著他們令人作嘔的氣味,這短短的時間對我來說是多麼漫長!我等待著,卻又不知在等待著什麼。對於即將到來的戰鬥,我深懷恐懼,也許這種恐懼比起在戰鬥中時還要強烈得多。我記得在他們高貴的武士死去時,他的墓碑上會刻上這樣一句讚美的話:「他從不逃避戰鬥。」那晚,布利維夫的夥伴們沒有一個逃跑的,儘管那些聲音和氣味緊緊包圍著他們。那聲音時而高,時而低,時而從一個方向傳來,時而又從另一個方向傳來。武士們仍然等待著。
看到這腳印,布利維夫和他的武士們彼此搖著頭,我聽到他們一遍遍地說著什麼「食屍怪」,或是「怪獸」,或是別的什麼詞。我不懂這個詞的意思,但我覺察到在這個時候我不該去向海爾加發問,因為他也和其他人一樣憂心忡忡。我們繼續向農舍走去,不時地在地上看到更https://read.99csw•com多的這種尖利的腳印。布利維夫和他的同伴們走得很慢,但並不是出於戒心,因為沒有人拔出他的武器。也許是出於一種恐懼。我並不理解這種恐懼,但我卻能從他們身上感覺到。
馬丁遜提出,北歐人之所以憎惡怪獸食人肉,是因為他們相信武士的肉被餵給了女人,特別是怪獸的母親。這必然會使一個北歐武士死後深感羞恥。但這一看法同祥缺少證據。
老人這樣對我說:「你可以通過許多途徑知道哪些地方住著這些怪獸。騎馬的武士們放狗捕獵牡鹿,追著它們翻山越嶺,常常要在森林或開闊地追上好幾十里。有時牡鹿跑到了某處山中小湖或是幽暗的沼澤,它們就會停下來,寧可讓獵狗撕成碎片也不跑進那可怕的地方。這樣我們知道了那些怪獸居住的地方,我們還知道即使野獸也不願意進入那些區域。」
阿布·卡西姆傷心欲絕,就像所有愚蠢的吝嗇鬼一樣痛不欲生,他發誓絕不讓這雙倒霉的鞋再帶給他任何損失。為了保險,他帶著一把鍬來到花園裡把鞋子埋了起來。說來也巧,他的隔壁鄰居看見阿布·卡西姆在挖地,而這種體力活完全應該由僕人做的,於是他很自然地猜想這家的主人之所以自己操持這活,那肯定是在埋珍寶。因此他就跑到哈里發那兒去舉報阿布·卡西姆,因為根據當地的法律,任何地下發現的珍寶都是哈里發的財產。
儘管羅斯加國王叫維格利夫坐下,但他仍站在那裡不動。維格利夫對所有在場的貴族說:「這位來自海外的布利維夫,從外表上看高傲異常、強壯過人,但我還是安排了一個小測試,看看他的勇氣究竟如何,有時候人們可能會被外表的高傲所欺騙。」
而我能記得的,就是那怪物碰到我的那一刻,尤其是怪物身體那種毛茸茸的感覺。這些怪物全身各部分都長有長毛,就和長毛狗的毛一樣長,一樣濃密。我還記得那怪物對著我呼出的那股惡臭。
現在他們繼續向羅斯加大殿迸發,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每個北方人看上去都是滿心痛苦,若有所思,但他們身上卻再也看不到那種恐懼了。
應當記住,在大多數人類的歷史中,由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食人肉的儀式,這並不少見,十分平常。北京人和尼安德特人顯然都食人肉;在其他不同的時候,塞西亞人、中國人、愛爾蘭人、秘魯人、馬約魯納人、賈加斯人、埃及人、澳大利亞土著人、毛利人、希臘人、休倫人、易洛魁人、波尼人和阿散蒂人都是如此。
最後,一個騎馬的傳令官迎上了我們,把我們攔在了路上。他看到我們所持的武器和布利維夫等人的姿態,便喊了句什麼。
隨後就到了最可怕的時刻。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除了屋裡人們的鼾聲和火焰低低的辟啪聲,只有一片寂靜。布利維夫的武士們仍沒有一個動彈的。
現在已是下午時間,布利維夫把他的武士叫到了一起,對他們說:「準備戰鬥。」他們點點頭,並開始互相祝福。這時,宴會已經準備好了。
到了某一時刻,維格利夫王子站起身來說:「我很榮幸地向我們的客人們敬酒,特別是向布利維夫,一名勇敢的、真正的武士致敬。他特地來把我們從困境中解救出來——儘管這個挑戰對他來說可能太艱巨了一點。」海爾加把他的話小聲地譯給我聽,我立即發現維格利夫的話既像是恭維,卻又同時包含著羞辱之意。
海爾加說道:「我看見兩頭怪獸抬著另一頭,那頭怪獸已經死了。」也許他說的沒錯,因為所有人都大致同意他的說法。我得知這些霧怪從來不會把他們中的一個留給人類,而是甘冒奇險也要把同夥的屍體帶走。另外,他們也儘力保留受害者的頭顱,所以我們到處找遍了也找不到埃德格斯奧的頭,那些怪物肯定把它帶走了。
布利維夫向傳令官答了幾句話,從他的語氣中,我聽出他並沒有心情做到彬彬有禮。海爾加告訴我:「布利維夫告訴他我們是亞特蘭王國希格拉克國王的臣民,我們被派來見羅斯加國王,有事向他親稟。」海爾加又說:「布利維夫說羅斯加是最可敬的國王。」海爾加的語氣告訴我這完全是言不由衷。
羅斯加然後宣布召集武士並送上禮物,還宣布要開始歡迎典禮。
阿布·卡西姆被傳喚到了哈里發麵前。當他報告說自己埋的只是一雙舊鞋時,法庭上的人都鬨笑起來,因為他們認為這商人想用這種荒唐的理由來掩飾其真實的、非法的動機實在是太拙劣了。哈里發認為阿布·卡西姆想用這麼幼稚的謊言來欺騙自己實在是大逆不道,於是大大提高了對他的罰金。阿布·卡西姆聽到這一判決時擾如五雷轟頂,但他不得不如數支付。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布利維夫,等待著他的回答。布利維夫站起身來,兩眼盯著維格利夫,說道:「我什麼都不怕,即使那些在夜裡等人們睡熟后把他們殺死的乳臭未乾的怪物也一樣。」我認為他的話指的是那些「食屍怪」,但維格利夫卻變得臉色蒼白,兩手緊緊地抓住他坐的椅子。
這時海爾加轉向我用拉丁文說道:「你得為羅斯加國王和宮廷成員唱一首歌,每個人都想聽你唱歌。」
他這樣對我說:「這麼說你就是那個充當第13號的外國人了?」我說我是的。「你一定有超人的膽識。」老人說。「我向你的勇敢致敬。」對於這種讚揚我作了有禮貌的回答,說我和布利維夫一行中的其他人相比只能算是個膽小鬼。我的話實際上並非虛言。
「不管怎麼說,」老人說,「你能面對那些食屍怪就是很勇敢的人。」他正喝得起勁,喝的是一種被他們稱為蜂蜜酒的飲料,這種酒令人難以下咽,但酒性很烈。
所有這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這實在是我曾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我不由得嘔吐起來,接著昏過去足足有一個鐘頭,一醒來就又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