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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個朋友

35、三個朋友

「從里昂到瓦朗斯,需要足足40分鐘。我在火車上做|愛了。正好花了這麼長時間!」
老闆:幾間房?
「這個人還有什麼沒有寫過?」加繆問波爾熱,「劇本么?」
老闆:只有一張床。
然而,如果有人攻擊加繆,夏爾會予以回擊。從1946年秋天開始,他們定期見面。加繆在阿維尼翁的歐洲賓館住下后,開始在當地尋找房子,並找到了一處,不過他嫌貴,在「和我一起度過三天,討人喜歡的-了不起的-令人安慰的漂亮小夥子勒內·夏爾」的幫助下,他重新找了一處更好的。夏爾把幾位抵抗運動的同志介紹給加繆。他喜愛「加繆自由自在、帶著沉思的快樂。」夏爾帶他遊覽呂布龍、阿爾彼耶、環抱利斯爾上拉索爾格平原的旺杜,他看到了一個熱情洋溢地把普羅旺斯當做阿爾及利亞的土地的加繆。後來,在接下來的三年裡,加繆在帕勒姆,也就是夏爾生活的利斯爾上拉索爾格附近租了一棟村屋。
弗爾家的人知道弗朗西娜的長處和弱點。她對孩子們溫柔和藹,坐在鋼琴前演奏巴赫和斯卡拉蒂時全神貫注;在需要作選擇時,她顯得越來越不知所措,需要扣上行李箱時,她會慢半拍。在實際生活中,阿爾貝是直線前進,弗朗西娜則會走來走去,在原地打轉轉,常常顯得戲劇化。
即使在度假,加繆也逃不開他的名氣。一個想當作家的人為了把自己寫的東西給他看,跟著作家到了尚蓬。
這些故事讓于爾班、安德烈和阿爾貝入迷。與他的密友在一起,加繆褪去了他全部的莊嚴,摘下了面紗。與弗爾一家在一起時也這樣。弗朗西娜應該每周給他們寫信,否則,電報就來了:「沒有消息,擔心。」
我(總是比較實際):既然這樣,我們想吃飯。
波爾熱一家與加繆一家在帕內利埃重聚了,加繆很開心回到那裡。安德烈和馬多·貝尼舒帶著他們的「小絆腳石」皮埃爾也來了。加繆買了一本《完美垂釣者手冊》。于爾班笑著注視著他:他在釣到一條大魚后差點兒掉到水裡。在河邊悠閑地釣魚非常適合虛弱的身體。保爾·厄特利叔叔是個豪放的人,他講他扮演的角色,小角色,還有好運氣,有很多:
在夏爾或波爾熱面前、在與帕蘭談話時,或者與紀德或馬丹·杜伽爾吃晚飯時,加繆在思考,試圖與自己妥協。他想成為另外一個人。解放以來的每個早晨,內心完整的薩特演奏管風琴,喝蘇格蘭威士忌,活躍在市裡和舞台上。在書里或文章里,他愉快地接受自己。加繆仍然處在分裂狀態。這兩位醒世作家一點兒也不相像。薩特身體極好,經得起酒精也經得起興奮劑。加繆身體虛弱,卻認為自己有「令人驚訝」的精力。應該說是:令人目瞪口呆的精力。
薩特週遊世界,他的用詞不斷發生巨大變化。這是多麼有趣啊!孤獨?哪個問題,哪種孤獨?薩特不想到修道院隱居。薩特理想的隱退地點是羅馬的一家不錯的三星級酒店。加繆在手記中寫道:「我從上流社會退出,不是因為在那兒我有敵人,而是因為我沒有朋友。不是因為他們總習慣傷害我,而是因為他們心目中的我比我本人更好。這是一種我不能忍受的謊言。」
「這是一位『赫』記者,一位很『很赫』的記者。」
一家黑市貴族住的鄉村旅館,看到我們迫於形勢和因為沒有汽油而下了車。……我在蒙馬特見過上百個這樣的老闆,靠女士們的慷慨過活,常常站在優雅的女客和20來盞玫瑰色的燈罩中間,他看到來了一輛黑色的汽車,從上面下來兩個令人厭惡的工人,其中一個極其粗壯(夏爾,當然了)。對話(我稍微整理了一下,但是基本內容沒變):
可愛的保爾並不富有:
加繆對羅歇·格勒尼耶宣布夏爾是一位古典作家。欣賞並不是對等的。夏爾翻閱過《局外人》,還有《鼠疫》,不過他不喜歡這種類型的小說:「我對現代小說沒有好感,我不懂得『欣賞』它的主題,也不懂得將它的情節、內容和語境結合在一起。」他的朋友于爾班·波爾熱問他:你認為加繆的作品如何?勒內·夏爾帶著南方口音嘲笑道:
「阿爾貝,吃古斯古斯的時候應該喝這種酒。」九-九-藏-書
加繆和薩特相互疏遠了,放棄了差不多每周一次的午餐聚會。加繆不同意薩特的哲學立場,尤其不同意他的政治觀點。對加繆來說,薩特的敵人也是他潛在的敵人。暫時的結論是:一旦看到誹謗薩特——有一段時間加繆曾認為他是「我們的狄德羅」——的人,他知道應該和薩特站在一起。我朋友的朋友並不都是我的朋友,但是我朋友的敵人一定是我的敵人。
我們坐下來。我們聊天。老闆很快從櫃檯和身後傳出好幾杯酒。一個小時后,他回來了。
在南方,波爾熱和加繆去尼姆看鬥牛要比去佩爾皮尼昂看橄欖球比賽容易。在沃克呂茲、阿爾卑斯-馬里蒂姆、維瓦爾希斯,弗朗西娜和讓娜四處購物,變成愛做蠢事的小姑娘。丈夫們沒有重建世界:他們不在巴黎。度假時,加繆把巴黎人給忘了。與西蒙娜·德·波伏瓦或薩特在一起,大家不談粥、麻疹、假期。聚會和酩酊大醉的時代結束后,加繆一家和薩特他們見面少了。評論家兼教授勒內·拉魯向加繆提出一些很明確的問題,加繆寫道:「(與薩特的)友好關係建立起來了。……我們的會面有時間間隔,但很熱絡。我發現薩特有最了不起的說服他人的才華,不過他的書對我沒有絲毫影響,原因很簡單,我們的環境是不相容的。從藝術的角度講,我們只能談勒阿弗爾的天空不是阿爾及爾的天空。從思想的角度講,德國哲學哺育了薩特,他對德國哲學的了解讓人欽佩,而我一直喜歡柏拉圖勝過黑格爾。」加繆補充說他「真正的導師」是讓·格勒尼耶。
費爾南德·弗爾不只是愛她的小女兒弗朗西娜:她崇拜她並且不自覺地壓制她。她有三個武器:弗朗西娜身體不好,加繆品行不端,她是家長。弗朗西娜希望有朝一日加繆可以改邪歸正,但只抱有一點希望,完全不熱切。首先是克里絲蒂安娜,其次是弗爾太太,她們都懷疑這個見異思遷的人雖然是個好父親,可他不會改邪歸正。在費爾南德面前,大家都不提瑪麗亞的名字。
夏爾:你好,我們想住宿。
身高1米85以上,結實,長著鐵匠般的手指,夏爾簡直是一個巨大的石柱、一棵不能被砍倒的樹。他的頭在詩歌的星星里,身體紮根于普羅旺斯省的土地。在手記里,加繆想到了馬拉美:「夏爾。由於一場難以理解的災難而落到人世間的一塊石頭。」夏爾拒絕辯駁,給人的感覺像個騙子或討厭鬼。他像加繆一樣吸引人,說話帶著利斯爾上拉索爾格口音,他不是那些在私人旅館租房,或擁有寬敞的公寓、莊園或磨房的巴黎作家中的一員。這也讓加繆感到踏實。後來夏爾住到利斯爾上拉索爾格附近、布斯克拉特的一棟小房子里,周圍有楊樹、椴樹、松鼠和山雀:底層有一個房間和廚房,樓上是兩間卧室。在壁爐上或擱板上,放著塗了漆的法國梧桐樹皮,他在上面寫下一些很久以前即興創作的詩句。他的個性——幾乎——凌駕於一切之上。他厭煩接待客人。當他講故事的時候,總是混淆真假,添油加醋。版本不同有什麼重要的嘛。美,就是犧牲了真實的真理。夏爾不斷地讓他的大部分聽眾吃驚,包括加繆。
老闆:正是這樣,那麼,你們想住宿嗎?
「如果我想賺錢,我就應該寫那種只有兩個角色的劇本。戲劇,付出太多了。」
在格拉斯,一些化妝品廠的老闆請加繆做客並虔誠地問他:
讓娜和于爾班也體會到了加繆反覆提到的煩心事。他克制自己。為了緩和氣氛,克里絲蒂安娜留了下來,她活潑、聰明,幾乎和她母親一樣專橫,但寬容一些。阿爾貝可以和克里絲蒂安娜一起玩擲骰子。他不和蘇茜一起玩,蘇茜細膩、熱情,但說話讓人受不了:
「那麼,你腦子裡第一個出現的傻念頭,你會把它寫下來嗎?」
夏爾:兩間。
戰士夏爾和他的傳奇都讓加繆驚嘆。1943年9月他加入了法國戰鬥力量。夏爾給加繆,還有他的抵抗運動成員朋友馬克斯·菲舍爾、羅歇·路易或者弗雷德里克和戰鬥運動聯絡員瑪麗-克洛德·迪里奧講抵抗運動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們如何找到火腿或武器,有人如何說一名詩人不懂怎麼拆卸衝鋒槍。抵抗運動成員,無論真假,作為老戰士,都愛回憶那段艱苦歲月。夏爾承認,他們的講述有誇大其詞的一面。這些成年人重複了這些「一百次,不是因為虛榮,而是因為回憶這些已經過去的可怕的事情有樂趣。當我們經歷這些可怕的事情的時候,並不知道它們是極為可怕的,當我們講述這些的時候,我們是如此慶幸一切都已經結束。可怕的事情是出現在日常生活的事。」 加繆聽夏爾講故事,充滿仰慕。在巴黎,他接觸過幾個假抵抗運動成員。他主動說他自己沒有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九九藏書
1948年,阿爾貝·加繆35歲,詩人勒內·夏爾41歲。加繆不是現代詩歌的狂熱愛好者,但是他幫助勒內·夏爾出版了《伊普諾斯的書頁》。這些詩歌的新穎之處在他看來「光彩奪目」,他打消了加斯東·伽利馬的顧慮。加繆對加斯東和另外一些人說:「評判我們同時代的人是困難的。但是如果說有人有天賦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是勒內·夏爾。」
薩特從來不因撒謊而自責,他的謊話從哲學的角度來說自相矛盾,他竟然還能從中發現深刻的真理。真理就像一個辯證法千層糕:一層奶油-謊言,一層麵糰-真理,一層……自從解放以來,薩特就不再為家人或所有人對他的看法感到不安。誰能「思考」薩特?他知道自己是平凡眾生中獨一無二的人,然而他又要求別人把他看做一個普通人。理論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但是薩特還要比別人更平等。談起他與薩特的關係,加繆感到苦惱:「我一生中的幸運,就是我遇見、愛上的(也讓我失望)都是一些非同一般的人。而在其他人身上,我懂得了美德、尊嚴、自然和高貴。令人驚嘆的事——也是讓人痛苦的。」不久以後他又寫道:「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一個有良心的人,他可以稍微自重一些嗎?」還有:「沒有一種東西是我們專門為一個不否定他人的人造出來的。當我們無法順從地否定別人時,這是一條永遠沒有結果的法則。無限愛一個人就是殺害其他人。」薩特自省的時候,從不讓自己沉浸在這類悲傷的想法中。加繆說:「我知道我的弱點,我曾竭盡全力讓自己做一個有道德的人。道德殺人。……我們從不愛任何人開始,然後我們愛普遍意義上的所有人。接下來我們只愛幾個人,最後只愛一個人。」
老闆:好的。
夏爾:裏面有兩張床嗎?
加繆喜歡沃克呂茲原始而悅目的景緻,一位機械工在修理拖拉機,一位農民在用硫酸為葡萄殺菌。一位農民注視著在法國梧桐樹下寫作的加繆:
老闆:你們應該明白,會有人監督的,不過,你們可以寫你們願意寫的,我不問你們要身份證。
夏爾:是的。
「你很清楚弗朗西娜和我,我們將一起度過一生。」
兩人計劃創辦一份雜誌。1949年4月《恩培多克勒》出版了。「堂吉訶德是我的老闆,」夏爾說。他關注伽利馬出版社對他的詩歌的興趣,但沒有變得庸俗。他們在一起嘲笑巴黎的文人和他們的自命不凡。加繆發現「夏爾不喜歡孤獨,卻出奇地孤獨。夏爾不能想象自己沒有友誼,可是對同時代的大多數人,他無法喜歡他們。所以,他對幾個他尊重的人有要求,有時甚至是苛求。……他值得我們支持並完全接受,因為他擁有如此罕見的品質,以至於沒有他,今天的世界將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重生。」他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是對還是錯。
在著迷了的加繆看來,夏爾還有另外一個特點:詩人拒絕生活在巴黎,排斥郵局、榮譽和勳章。加繆熱愛足球,夏爾熱愛橄欖球,他在玩橄欖球時折斷了一根手指。他寧願提起這處傷而不是打游擊時中的幾槍。加繆和夏爾愛|女|人,不過夏爾有點兒怕她們。他用征服者的外表和有些強硬甚至粗暴的態度來掩飾他的恐懼。詩人和小說家互相訴說秘密。阿爾貝對他「親愛的勒內」說:「必須在遇見道德之前遇見愛情,這是真理。否則,二者都會死去。人世間是殘酷的。相愛的人應該一起出生。然而只有我們經歷過,才能更好地去愛,是生活使愛情分離。沒有出路——除非有運氣、一見鍾情或痛苦。」夏爾不是把他的挫折和進退兩難的愛情忘在腦後,就是他首先想起他的作品。在加繆看來,《清晨》中的詩九*九*藏*書讓他變得更加偉大:「您滿懷信心向前。至少在這條路上,您從不猶豫。一切都給您帶來累累碩果——當今少有的『創作者』之一……」
他們居然像土匪,對於既懂得百里香、鼠尾草,又談論伊壁鳩魯、赫拉克利特的詩人和小說家來說,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啊!夏爾成了拉多——《約拿斯》中安慰畫家加繆的人物——的原型。
老闆:我這裏只有一間。
與雅尼娜和米歇爾在一起的信任的時候,他尋找快樂;與夏爾在一起,他很自然地用嚴肅的口吻,有時甚至有些誇張。「我已經過了做夢的年齡,」他說,「我一直努力拒絕孤單、冷漠……我願意別人在一起。但是有一種命運,這就是我唯一相信的東西。對我來說,它就在一切都不簡單的鬥爭中。」他半嚴肅、半玩笑地結尾:「我給您寫信就像是在給我的朋友或我的兄弟寫信。不過不要認為我太悲傷,您知道我有自己的哲學。」過去,加繆不認為他和夏爾必然相遇——他拿一些相信星相學的演員開玩笑,並給他們迷信的權力——然而,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起,他覺得他們的友誼是一種必然、一種命運。夏爾後來在回憶他們的友誼時說:「我碰到了他,很快我就知道我們將一起走一條路。」友誼也有它的一見鍾情,有時在回憶時可以被美化。在加繆題獻給夏爾的所有書中,友誼無處不在。甚至可以說是:熱愛。他給了他一本《婚禮集》:「致勒內·夏爾,為了把我還不認識他,然而已經孕育了我們友誼的理由的那段歲月帶回到我們兩個中間。兄弟般地。」夏爾也變成了加繆「同甘共苦的兄弟,他的愛」幫助他活下去。加繆送給他一些唱片,其中有莫扎特的《唐璜》。他們開著加繆心愛的雪鐵龍汽車,在巴黎和普羅旺斯之間四處旅行。在丹-艾爾米達日的一家小旅館的酒吧,老闆把他們錯當做出名的無賴:瘋子皮埃羅和彈丸德德。
加繆想讓夏爾與伽利馬家的一個女兒聯姻,可是沒有合適的人選,並且這位有很多情婦的詩人也不是適合結婚的類型。加繆有一些像父親一樣的長輩,例如,路易·熱耳曼、讓·格勒尼耶;也有親密的弟兄:關係平等的羅貝爾·若索、形影不離的克洛德·德·弗雷曼維爾、長兄一樣的帕斯卡爾·彼亞。他發現夏爾是一位長兄,感動他、馴服他、令他著迷。加繆在馬里尼納機場迎接他的母親和侄女呂西安娜時,這樣介紹勒內·夏爾:
「應該對許多作家說這句話。」加繆對波爾熱說。
讓和卡特林娜非常喜歡波爾熱一家。于爾班變成了「爸爸2號」,而「美麗的讓娜」則成了「媽媽2號」。加繆在信中稱他們為「親愛的內弟和弟媳」。熱情、樂於助人的于爾班和讓娜既不評價阿爾貝也不評價弗朗西娜,不管他們和睦還是不和。于爾班看出加繆越來越內疚,這與他對幸福的追求是相悖的。在他看來,加繆就像一個不能拒絕糖果的孩子。他的基因里就攜帶有愛情因子。加繆喜歡愛就像有人愛吃、愛走路、愛游泳一樣。一些人酷愛巧克力、草莓、熏鮭魚、黑色的豬血腸(加繆就是)、英國香皂、法國啤酒——或女人(還是加繆)。但其他人不喜歡。
結果很清楚:第二天,一份數目極小的賬單,老闆來推車,讓它發動起來。原先我們可是和上流社會人物的人在一起的。
加繆在勒內·夏爾身上看到的是一位詩人兼哲學家:「夏爾理所當然地提出恢復希臘前蘇格拉底時代的悲劇性樂觀主義。從恩培多克勒到尼采,一個秘密從一個頂峰傳到另一個頂峰,在消失多年以後,夏爾重拾這個艱難的、非同尋常的傳統。……這種詩歌既古老又新穎,把精緻與樸素結合在一起。」從夏爾的作品和人身上,加繆看到了一種道德。他接受了一種暗含的觀點:詩歌可能是哲學的縮影,詩歌可能是一種真理。在他看來,夏爾是真正意義上的詩人和詩歌本身。夏爾曾是超現實主義者,但現在不再是了,這讓加繆滿意:「經過超現實主義的洗禮,夏爾只保留了其中最好的部分。有一天人們會把超現實主義者定義為最後一批敢於以適當的方式說出『愛』這個詞的作家。」夏爾與超現實主義保持著距離:「別相信超現實主義,這個『流派』從前很優秀,但現在已經過時了。」加繆喜歡夏爾的表達法:「只為愛而彎腰。」還有他描繪的畫面:「新生兒臉上發熱的含羞草。」以及他的座右銘:自由、不平等、博愛。關於1940年,夏爾的論斷是:「法國的反應就像從睡夢中被驚醒的落魄人。但願在同盟國陣營忙碌的修理工和木匠不會成為新的破壞者。」九-九-藏-書
讓的腳上扎了一根刺。弗朗西娜垂頭喪氣,跑去看了幾個醫生。
阿爾貝也對於爾班說:
老闆去拿了一杯酒,帶著卡片回來了。
加繆常對一些人有戒心,尤其對那些指責他是手段靈活的文學家、培植伽利馬的年輕人是為了維護自己的聲望的人,但與于爾班、讓娜在一起時,加繆表現得很直接,完全沒有「我是-阿爾貝·加繆」那種令巴黎震驚的派頭。孩子們也在被加繆稱作「神童」的雅克領導下組成了一個團體。阿爾貝和于爾班無話不談而沒有任何顧慮。他們欣賞沉默和保守秘密。有一句阿拉伯諺語說:「如果你要說的話不如沉默不語好,就不要說。」加繆吐露他的觀點、他的建議、他的困惑:保爾·布爾熱不是一位那麼糟糕的作家,應該閱讀巴爾扎克所有的作品,為什麼弗朗西娜不學開車?波爾熱比加繆年長兩歲。不到40歲以前,阿爾貝對他說:
弗爾一家不再把加繆看成一個沒有未來的波希米亞人,不能養活家人。現在,總的說來,情況更糟了:他生活在一個雖然吸引人但不可能經常來往的圈子裡。弗朗西娜喜歡這個圈子。在法國本土,弗爾一家感覺自己是從鄉下來的。
「媽媽,這是我的兄弟,你會愛他的。」
老闆:關鍵是您不寫瘋子皮埃羅就可以了。
「試試用他們掙到的錢生活一個月,然後你們就知道了。」
「以後必須要告訴我40歲是什麼樣子的。」
夏爾:謝謝,我們不想要了。
老闆:應該給我打電話訂房間的客人沒有打電話。
「他得過小兒麻痹嗎?」弗朗西娜有點兒擔心地問。
在加繆資助下,波爾熱後來在格拉斯開了一間化驗室。弗朗西娜也覺得可以完全信任波爾熱一家。她可能比阿爾貝更能接受巴黎這個圈子,但在那裡她總覺得被人監視。加繆喜愛帕勒姆,租來的房子,還有岡夫。友誼有它的暗語,阿爾貝經常對瑪塞勒·馬爾蒂奧說:
簡單說來,薩特知道自己是個天才。對此他有一點兒驕傲。上帝不存在了,可薩特上帝。戰前,他專註于文學和新聞工作,現在他嘲笑這些:上帝不閱讀他寫的評論。加繆從不自信,甚至對自己的才華也不自信,但他一直是極度敏感的人。不管是讓·格勒尼耶還是勒內·夏爾都不能讓他有信心。《星期六晚報》上刊登的一則關於瑪麗亞的消息都會傷害她。同樣一條涉及薩特的消息則只會讓薩特感到好笑。他們都果斷,但方式不同。談到一個對手時,薩特說:「這是頭蠢豬。」然後轉到另一個他不喜歡或喜歡的話題上去。薩特用一句話就把對手否定了。加繆則只在心裏想,閉口不言。薩特一笑了之,加繆會反覆考慮反駁和進攻的話。對一個敵人,加繆首先會想他是不誠實的或者是騙子,然後再改變他的看法。本質上,對薩特而言,「這個下流胚」首先是指對方愚蠢,然後才說他有惡意,很少有例外。而對加繆來說,正相反。在《存在與虛無》的513頁,加繆標出:「正是為了逃離這種我們可能改變的情況,我們才組織了這個動機複雜的情況。」按照這個理論,可以推斷薩特的這些動機是粗暴的、徹底的、專制的。加繆沒有絕頂聰明的薩特的哲學技巧——往往長篇大論——,他更不安於現狀、更洞察入微。加繆是感性的。薩特長著棕褐色的皮膚。追隨我的人會愛我——如果他高興的話——,而其他人,都是蠢豬,除了我的母親,一位女聖人,還有海狸……她不是真正的聖人……薩特沒有複雜的優越感:他知道或他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加繆自認為是優秀的語言匠人或藝術家。薩特有那麼多的詞彙和概念……他任隨它們佔滿自己,把自己帶走。他發現每個名稱背後有一個實體,每個表象下面有一個本質。他可以牢牢坐在椅子上每天工作12小時。加繆則更謹慎,絕不具備法國式的達觀態度。習慣上,他工作四五個小時,手中拿著筆,前後左右走來走去,只有他全力以赴寫隨筆《反抗者》時例外。薩特不受約束地活著——沒有家庭,因為這個薩特式的家庭更像沒有孩子的舒適的宮廷和適應各種形式的放蕩不羈的後宮。加繆仍然被困在雙重生活的網中。在薩特看來,加繆就像所有那些誤入婚姻歧途的人一樣,一直有資產階級化的危險。薩特因為他的優越感,相當喜歡傲慢的年輕擁護者。加繆更欣賞令人尊敬的忠誠,不管是比自己年長的還是年輕的人的。共同點是,這兩個男人,同為著名作家,都是沒有父親的孤兒。薩特高高興興地厭惡他的父親,這很不公正。加繆經常憂傷地想念父親。兩人都熱愛他們的母親。只有在阿爾及爾或邀請母親到來法國時,加繆才不會給她寫信。薩特不時住在母親芒茜太太家,她是一位迷人的巴黎資產階級女人,總對她的「普魯」感到驚奇。芒茜太太仰慕薩特,但並不是一直都能理解他,她承認這點。而加繆夫人只知道她的兒子很有名。read.99csw.com
我:不滿意的應該是老鼠。
「您還沒有攪打過。好的酸醋調味汁應該先乳化。」
她非常愛她的雙胞胎,我們的孩子,身為母親大人和外祖母大人,她有做不完的事情。她洗、熨、織、做糕點,一手包辦卡特琳娜和讓的事。弗朗西娜多麼需要休息啊!費爾南德高高在上又關心備至,專橫獨斷又體貼入微,她精力充沛的程度與弗朗西娜優柔寡斷的程度相同,她安排作息時間。早餐變成了一場儀式:弗爾太太稱牛奶巧克力、量麵糊的分量,米糊要熬很長時間,否則,大家都知道,容易引起便秘。費爾南德常常發號施令。如果讓娜·波爾熱用酸醋調味汁來做菜,她會批評說:
「您認為我們這樣對待我們的工人正確嗎?」
讓走路不穩。
夏爾和我對視了一眼。我們明白了。我們開始填寫卡片。
這個好好先生晃了晃一部悲劇的劇本。談起戲劇,加繆笑著對波爾熱說:
夏爾認識在距帕勒姆和布斯克拉特幾公里遠的岡夫種田的馬爾蒂奧一家很久了。他與這家熱情的瑪塞勒·馬爾蒂奧、他的兒子詩人亨利、女兒讓娜和讓娜的丈夫于爾班·波爾熱關係密切。在岡夫,弗朗西娜、阿爾貝和雙胞胎遇見了波爾熱一家與他們的兒子熱拉爾和雅克。後者與卡特琳、讓同歲。不管是大家在一起,還是分開了,波爾熱一家和加繆一家相互都很喜歡對方。于爾班高大、安靜,與他的名字很相稱。于爾班是聖雷米德普羅旺斯地區的藥劑師,喜歡普魯斯特、托爾斯泰和貝爾勒的書——他不知道加繆認識最後一位——,他不說巴黎政治文學圈的任何不是。波爾熱一家和加繆一家常定期一起在卡貝的沃克呂茲或阿爾卑斯-馬里蒂姆,紀德的朋友皮埃爾-埃爾巴家度假。在那裡,于爾班的一個醫生朋友索維替加繆看病。波爾熱一家也來巴黎。讓娜和弗朗西娜寫信給對方。于爾班成了一位加繆可以信賴而不用擔心會被評判、被傷害和被背叛的人。波爾熱、夏爾和加繆是朋友。
在巴黎,薩特對瑪麗亞比對弗朗西娜熟悉。有一段時間,海狸非常喜歡弗朗西娜。一段時間之後,卻完全不喜歡了。現在把薩特與加繆分開的只有共產主義、加里·戴維斯和家庭生活。加繆希望自己首先是藝術家,而薩特首先把自己看成哲學家。他用一部小說、一部戲劇、一個電影劇本、一篇抨擊文章來闡明自己的觀點。他的哲學精髓先於小說存在。
「人家已經很窮了,還必須節衣縮食!」
他寫的是:『企業主。』我:『記者。』老闆回來了。
夏爾講得、渲染得那麼好,以至於加繆記下了他的故事:「勒內·夏爾在佔領區的火車上,天亮了。德國人。一個女人掉了一個金幣。夏爾用腳踩住並還給了她。女人:謝謝。她給他一支香煙。他接受了。他也給了德國人香煙。勒內·夏爾:『認真考慮過後,女士,我把您的香煙還給您。』一個德國人看了他一眼。隧道。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我是波蘭人。』過了隧道之後,勒內·夏爾看了德國人一眼。他的眼裡充滿淚水。在火車站,出站時,德國人向他轉過頭來,並眨了眨眼睛。夏爾微笑著回應。『混蛋,』正好看見這一幕的一位法國人對他們說。」加繆還記錄了一則神奇的趣事:「夏爾與植物公園裡一隻雌獅的愛。他越過欄杆抱住它的頭。它朝天躺著。它張開了它短短的爪子。」
我:您看這樣可以么?
加繆有兩本《存在與虛無》,一本是精裝版,一本是1943年版的。在書里,他著重標出一些段落:「……尤其,形而上學問題是我們的問題。」在這本書的開頭,有幾處批註、幾個疑點,滿篇的雙杠或三杠著重線。然而從183頁開始,批註少了很多,好像加繆中途厭煩了。《存在與虛無》是人人談論但很少有人能夠讀完的書。突然,在第317頁,加繆的批註又出現了。他著重劃出:「我看見了自己是因為別人看見了我。」
「當你做筍瓜芸豆湯時,我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