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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政評論一集(1950年) 不做受害者,也不當劊子手

時政評論一集(1950年)

不做受害者,也不當劊子手

很容易就能認識到,上述這些概念在我們今天所處的形勢下是毫無意義的。首先,用暴力來奪取政權這種想法,由於武器裝備的進步已成了羅曼蒂克式的幻想。政府的鎮壓機器再加上坦克、飛機,已變得十分強大。要想和政府作對,也必須有坦克和飛機。1789年和1917年仍將是讓人們紀念的年份,但已不再是人們能效法的榜樣了。
十七世紀曾是數學的世紀,十八世紀是物理學的世紀,而十九世紀是生物學的世紀。我們現在的二十世紀則是恐懼的世紀。有人會對我說,恐懼並不是一門科學啊。不過,首先科學之所以存在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因為最近科學在理論上的進步已將自己引入了完全否定自己的境地,因為科學在實踐上所取得的成績正威脅到要消滅整個世界。此外,如果說我們不應將恐懼看成是一門科學,但不容置疑的是它卻是一種技巧。
然而,這一論據卻具有另外一種力量,儘管是間接的力量:論據提出了烏托邦的問題。總之,一些像我一樣的人希望能看到這樣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上,人們並不是已不再互相殺戮(我們不會那麼愚蠢!),只是殺戮已不再合法化了。事實上,我們已陷入了烏托邦和矛盾之中,因為,我們正是生活在一個殺戮已變得合法化的世界上,要是我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世界,我們就應當改變它。不過,似乎是人們如果不想冒殺戮的風險就無法改變這個世界。這樣,殺戮會把我們又帶入到殺戮之中,我們將繼續生活在恐怖之中。我們將繼續生活在恐怖之中,要麼我們必須耐心地接受恐怖,要麼我們必須採取措施用另一種恐怖來替代這種恐怖。

國際民主和獨裁

當然,人們被剝奪了物質前程的情況這已並非是第一次。不過,通常人們會通過發表言論和吶喊來戰勝這種情況。他們會呼喚能給他們帶來希望的其他社會準則。今天,沒有人還在呼喊(除了那些不斷重複其觀點的人們),因為看來世界正在被一股盲目的力量牽著走,這股力量既對人們發出的警告、呼喊無動於衷,也聽不進任何的建議和祈求。我們在剛剛過去的年代中所經歷的場面,已將我們身上的某種東西給毀掉了。這某種東西就是對人的永恆的信念,正是這信念曾使人相信,只要用人道的語言去說服另一個人,就能使他迷途知返。然而我們看到的是說謊、墮落、殺戮、監禁、拷打,而每次我們都無法說服那些這樣做的人,因為他們確信自己的所為,而人們是無法說服一種抽象的概念的,即說服一種思想的代表人物。
這等於把歐洲和西方看做一個國家,在那兒,一個精心武裝起來的少數集團,會為最後取得政權而鬥爭並獲得勝利。但保守勢力(這裏指的是美國)同樣的也裝備精良,因為很容易就能認識到,革命的概念今天已被意識形態之間的戰爭概念所取代了。更確切地說,在今天,如不冒巨大的戰爭風險,世界革命是無法成功的。未來的任何革命都將是一場涉外的革命。這種革命將始於軍事佔領或通過訛詐來進行,最後又以佔領而結束。它只有在佔領者對世界其他各國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之時才有意義。

喬裝改扮的革命

新的社會契約

我們今天能夠說我們使用的這個詞符合它的傳統意思嗎?當我們聽到人們談論革命時,而假設他們又都很冷靜,那麼他們所設想的其實是一種要麼通過多數人的原則來立法,要麼通過少數人奪取權力來實現所有制方式的改變(通常是將生產資料變為公有)。
我們對歷史現實的研究,必須考慮到上述情況。今天,我們正把我們思考的焦點集中在德國問題上,但與威脅我們的、誰將支配我們的衝擊相比較,德國問題則只是一個次要的問題。不過,假如明天我們找到了解決俄—美問題的國際辦法,我們又會冒連我們自己也變得過時了的風險。到那時,支配權的衝擊與文明的衝擊相比較將會變成次要的問題。事實上,殖民化的文明到處都在傳播著它的聲音。再過十年,再過五十年,西方文明的優勢將會出現問題。立即關注這個問題併為這些文明設立一個世界議會是有益的,以便使議會的法律能真正成為世界的法律,使法律規定的秩序能成為世界秩序。
很明顯,對大家來說,政治思想已越來越落後于形勢的發展。例如,法國人在1914年戰爭開始時採用的作戰方法還停留在1870年的戰爭時期,而在1939年戰爭開始時採用的作戰方法則還停留在1918年的戰爭時期。不過,思想落後於時代這並非是法國人所獨有的特點。在這裏,我們只要指出今天那些自稱可以用十八世紀的理論原理解決自由資本主義,用十九世紀的原理來解決被稱之為科學社會主義的這關係到世界未來的大政方針就夠了。第一種情況是源自現代工業出現后最初年代的思想,第二種情況是出自達爾文進化論和勒南樂觀主義看法的現代思想,這兩種思想都企圖把擁有原子彈、發生突變和虛無主義的時代等同起來。沒有任何事情比這能更好地表明在政治思想和歷史現實之間出現的這種越來越可悲的巨大差距。
為了擺脫這恐怖,就必須進行思考,並在思考後採取行動。不過,恐怖的環境恰恰對思考是有害的。然而,我同意,不必去譴責這種恐懼,而應當將其看做是形勢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而去努力改變它。沒有比這一點更重要了,因為這關係到絕大多數歐洲人的命運。他們飽受暴力之苦和備受謊言的欺騙,在無限的希望中失望,他們對殺害他們的同類或是迫使他們的同類認罪臣服的思想感到憤怒https://read.99csw•com,同樣也對自己不得不以同樣的方式臣服的思想感到厭惡。歐洲絕大多數人並不站在任何人一方,或者說他們對自己選擇的一方並不感到滿意,他們對俄國的共產主義和美國的自由主義均抱懷疑態度,他們承認美、蘇兩國均有說明自己對真理認識的權利,但不是同意它們有對個人進行殺害、對集體進行殺戮,從而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強加於人的權利。然而,他們的處境卻決定了他們必須在二者之間擇其一。在今天的強者們之中,看不到那些王國統治下的人。他們將不會讓人接受(我不說強制而說接受)他們的觀點,而只有當他們意識到,他們所追求的內容和為了使他們的言論能結成一股力量,他們能將自己的願望相當簡潔、相當有力地表達出來時,他們才會找到自己的祖國。而假如恐懼不是阻礙正確思考的環境,那麼他們應當首先解決恐懼的問題。
今天,否決權提出的問題被曲解了,因為反對聯合國的多數或少數是不真實的。只要多數只是部長們的多數,而不是世界人民由其代表所體現的多數,只要世界人民並沒有在其中被代表,蘇聯就一直有反駁多數人法律的權利。只有這個多數具有了真正的多數含義的那一天,才應當使每個人要麼服從這個多數原則,要麼拒絕多數人制定的法律,即公開表明自己支配自己命運的意志。
假設這種奪取政權的方式仍然可行,通過武裝或按照法律來進行,這也只有在法國(或是義大利、捷克斯洛伐克)被隔絕起來,被孤立於世界之外時才有可能會做到。因為在1946年我們所面對的歷史現實是,要改變所有制會導致美國對我們的信任發生根本性的動搖,這足以使我國的經濟面臨崩潰的威脅。一場右派發動的革命也不會有更多的成功機會,因為俄國也為我們設置了同樣的障礙,使我們這裡有了幾百萬共產黨的選民,俄國已成了歐洲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真理——很抱歉我在這裏直言,而其他人個個心知肚明都不明說出的這個真理就是,作為法國人,作為革命者,我們其實並不自由。或至少是,我們已再不能成為孤立的革命者了,因為在今天的世界上已不存在、僅只在國家的舞台上演出的保守黨或社會黨的政治話劇了。
是的,應當提高嗓音呼喊。直到現在我都在克制自己,不去動員利用情感的力量。今天使我們憂心忡忡的是我們造就的全部歷史邏輯,其癥結將會以我們的窒息而終結。情感並不能解開這種不理智的邏輯的癥結,而是只有這種邏輯在所了解的限度內的理智才能做到這一點。但是,為了結束討論,我並不想讓人認為世界的未來,可以不顧及我們的憤怒及愛所產生的力量。我知道,為了讓人們行動起來應有偉大的動機來推動,而為了一場目標十分有限而又沒有多少希望的戰鬥,要想使自己行動起來則是很困難的。不過,又不能採用帶進去的辦法來讓人們投入行動中去。恰恰相反,重要的不是把人們帶進去,而是應當讓人們清楚地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
這些人將會站起來或站不起來,我對此一無所知。很可能,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現在正在思考著,這是好事情。但肯定的是,他們行動的效率離不開勇氣,有了勇氣,他們將同意放棄他們眼前的某些無法實現的夢想,以便專心致力於基本的東西,即保護生命。說到這裏,也許在結束本文之前,我應該為此而提高嗓音大聲呼喊。
什麼是國家民主或國際民主?這是一種社會形式,在那裡,法律高於政府之上,因為法律是所有人意志的體現,由一個立法機構代表。這是今天人們正試圖要建立的東西嗎?事實上,有人正在為我們準備這樣一部國際法。可是,這個法是由各國政府,即執行者來制定或廢除的。所以我們仍處在國際獨裁製度的統治之下。要擺脫這種制度的唯一方法,是將國際法置於各國政府之上,起草這一法律,設置一個議會,並通過由整個世界來選舉的方法建立這個議會,應當讓全世界的人民都參加選舉。而既然我們沒有這樣一個議會,我們唯一的方法就是要在世界範圍內抵制這種國際獨裁,並在不違背追尋目的的情況下來進行這一工作。
人們處於對所有的人都在準備打仗的普遍恐懼和對殺戮意識特別的恐懼之中,這樣,我們的確是生活在恐怖之中。我們生活在恐怖之中,因為說服已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因為人們已經將自己全部獻給了歷史,而已不再考慮同樣真實的、在美麗的世界和眾多面孔映襯下的自己的存在;還因為我們是生活在一個抽象概念的世界上,一個由辦公室、機器、絕對思想和毫無差別的救世主思想構成的世界上。在那些認為無論是自己的機制還是思想都絕對正確的人之中,令我們感到窒息。而對那些只能生活在對話和人類友誼之中的人來說,這沉默本身就意味著是世界的末日。
這些看法在有些人眼裡是烏托邦,但對所有那些不希望發生戰爭的人們來說,他們毫無保留地要申明和捍衛的正是這些總的原則。至於能使我們與類似的觀念接近的方法,如不召開有老社會黨人、現今人們和那些全世界孤立無援的人之間的會議則是難以想象的。
我所講過的和平運動,應能在各國內部各工作團體的基礎上,並通過超越邊界的行動在研究思考團體的基礎上聯合在一起。根據在合作方式基礎上相互自願建立起來的第一種團體會減輕絕大多數人的痛苦,而第二種團體在利用一切機會為國際秩序辯護的同時,將會確定這一國際秩序的價值觀。
總之,這是一些值得思考的問題,而在這些文章中我無法將這些問題展開來討論。但是,為了說得更具體些,應當承認,那些把榜樣和實力、把說教和統治、把對話和謾罵及把單九九藏書純的榮譽和狡詐對立起來的人;那些不承認現今社會有任何益處、不認為義務和責任把他們與其他人聯繫在一起的人;那些根據直到現在一直通行的行為準則專心指導教育,其次是報業和輿論的人,這些人他們並不是在烏托邦思想指導下採取行動,這一點是很明顯的,這隻不過是根據最誠實的現實主義觀點看這個問題而得出的結論。他們可能正在為未來做著準備,並可能會自今天起讓有些壓迫我們的人垮台。假如現實主義是既考慮到現在又同時顧及到未來的一種藝術,能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收穫的藝術,那麼誰又會看不到,那最明顯的現實恰恰非他們莫屬呢?
總之,為了結束本文,我們願再一次對那些指責有關烏托邦的言論給予回答。因為,對我們來說事情很簡單:要麼是烏托邦,要麼是戰爭,我們帶著陳舊的思想,結果是等待我們的前途就是這樣的。今天的世界可以在過時的政治思想和烏托邦思想之間進行選擇。那過時的思想現在正在毀滅我們。無論我們怎樣表示懷疑(無論我怎樣懷疑),現實的思想仍迫使我們必須回到相對烏托邦的思想上來。像同樣的很多其他烏托邦思想那樣,當相對的烏托邦思想成了歷史的時候,人們將無法想象出還會有其他的現實。千真萬確,歷史只會成為人們為實現其最明智的夢想所作的絕望的努力。
是的,我們應當將這種思想對國內政治的重要影響排除掉。我們不能用治療鼻炎的辦法來治療鼠疫。一切導致整個世界發生危機的疾患,只應在整個世界的範圍內得到根治。為了使影響每個人的貧困、恐懼得到緩解,所有的人都需要秩序,這就是我們今天合乎邏輯的目標。但是,這要求人們必須行動起來並作出犧牲。而今天要是有很多人在內心深處都痛恨暴力和殺戮,他們就會認識到,這會迫使人們重新考慮自己的思想和行動。對那些願意在這方面作出努力的人來說,他們將會從中看到理智的希望並從中找到行動的規則。
我們大家因此而懂得了,已不容置疑,我們所尋求的新秩序不可能僅是國家的或甚至是本洲的,更不會是西方的東方的新秩序。希望部分地或作出讓步來解決問題已不再有成功的可能。我們所看到過的妥協,就是今天的苦惱,明天的殺戮。而與此同時,歷史的車輪和世界的步伐正在加速前進。二十一個聾子,未來的戰爭罪犯,今天正安靜地坐在一列以每小時一千公里速度將他們帶向深淵的快速列車的中央討論著問題,進行著他們之間毫無生氣的對話。是的,世界秩序是今天唯一最重要的問題,其重要性遠遠超過人們在憲法和選舉法問題上的爭吵。正是這個世界秩序要求我們必須為之付出我們的全部意願和全部智慧。
這一論據已經有力地提了出來。但是,我首先認為,人們之所以如此賣力地提出這一論據,僅僅是因為提出這一論據的人對別人的死亡缺乏想象力。這是我們這個世紀的一種怪癖。像人們通過電話談情說愛、不再直接加工而是通過機器來加工一個產品那樣,今天人們連殺人和被殺也可以通過代理人來進行了。人們保持了乾淨的雙手,卻喪失了良知。
任何誠實地承認自己不能為謊言和殺戮進行辯解的思想都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只要這種思想還顧及真理的存在。除此之外,這種思想所顧及的則是能平靜地與這種真理的方式保持一致。

恐懼的世紀

人們之間長期進行的對話現在停止了。而且很顯然,一個人們無法說服的人是令人恐懼的人。這樣,在那些不講話——不講話是因為他們認為講話也沒有用——的人的身邊,過去和今天一直在醞釀著一個無聲大陰謀,這陰謀不僅為那些戰慄的人所接受,他們還千方百計地掩飾自己的恐懼,還會受到那些有利可圖的人的鼓勵。「你們不應該談論俄國對藝術家進行的清洗,因為那將有利於反動派。」「你們應對盎格魯一撒克遜人保留佛朗哥的問題保持沉默,否則那會使共產黨人從中得益。」所以我說恐懼是一種技巧。
在對這一問題進行了一些思考之後,我認為,那些今天想有效改變世界的人,不得不在發出預報的停屍房、希望讓歷史突然停止的夢想,同時會給行動和人們留下機會的相對的烏托邦之間作出選擇。不過,我們不難看到,與人們的願望相反,這相對的烏托邦是唯一可能、唯一受到現實精神啟迪的東西。能把我們從停屍房中解救出來的微弱機會在哪裡,我們在下一篇文章中將談論這個問題。
同樣,我們要是能經常在思想上明確世界在飛速前進這一現實,我們就有希望找到一種好的方式把今天的經濟問題提出來。在1930年,我們不會像1848年所做的那樣再去關注社會主義問題。消除了所有制之後,接著而來的是將生產資料變為公有。公有化除了解決了所有制問題,還注意到了經濟問題提出來的擴大了範圍的問題。而自1930年以來,這一範圍已經擴大了。如同政治的解決辦法是國際化的或不是國際化的那樣,經濟問題的解決辦法同樣也應首先對準整個世界的生產資料:石油、煤和鈾。如要實行集體化,那麼集體化應當針對所有人必不可少的資源,資源不應屬於任何個人,其餘的,所有其餘的東西均可以成為選舉演說的內容。
今天,一項大的實驗正在根據強權的法律將所有的國家都動員了起來。應當阻止或是讓這項實驗得以繼續進行下去,我將對此不發表意見。這實驗不需要得到我們的幫助,而目前,我們要是對此說三道四就會受到嘲諷。實驗因此將會繼續下去。我將只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假如實驗失敗,曾有那麼多傑出人物對此表示信賴的歷史的邏輯不復存在了,那麼將會發生什https://read•99csw•com麼事情呢?」儘管發生過兩次或三次戰爭,儘管幾代人作出過犧牲、付出過物質的代價,但假如我們的子孫們——我們假定他們會生存下去——不能接近於一個全球的社會,那麼又將會發生什麼事情呢?那些在這一實驗之後,有幸還活著的人甚至連成為他們自己末日的見證人的機會都沒有了。因為,既然實驗在繼續,那麼不可避免地實驗將一直繼續進行下去,人們在走向世界末日的歷史長河中,給自己定下不聲稱能解決一切問題,卻一直準備著在某一時刻為賦予平日生活某種含義作少許思考反省的任務,這倒並不是一件壞事。重要的是這些人應對所付出的代價好好地衡量一番,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今天有什麼方法能使整個世界得以統一,能實現這樣一場世界革命,使我們的人力資源、生產資料、商業市場和知識財富得到更好的重新配置呢?我看只有兩種方法,這兩種方法決定了我們最後的選擇。這個世界可以從上面被一個比其他國家都強大的唯一國家統一起來,就像我昨天說過的那樣。俄國或美國可以自認為能勝任這一角色。對於有些人為之辯護的思想,即俄國或美國有辦法根據他們的社會樣板來統一和統治這個世界,我無以反駁,我所認識的人也都無以反駁。作為一個法國人,尤其是作為一個地中海人,我對此表示十分厭惡。但是,對這種帶感情|色彩的論調,我將不予重視。
我概述我的觀點。世界各國人民的命運問題,在和平和世界組織機構未得到解決之前將不會得到解決。在這場革命發生之前,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會發生有效的革命。在法國談論的任何其他事情都是毫無意義的或是自私自利的。我甚至認為事情比這還要嚴重。只要沒有建立起和平的環境,在世界上就沒有任何地方不僅所有制的形式不會有持久的改變,而且像人們所食用的麵包、折磨著歐洲人的飢餓這種最簡單的問題都不會有任何解決辦法。

拯救人身

是的,今天我們應當反對的是恐懼和沉默,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思想與靈魂的分離。我們應當保衛的,是人們之間的對話和普遍的交流。奴役、不公正、謊言是阻礙這種交流和禁止人們對話的禍害。因此,我們必須反對這些禍害。然而,這些禍害今天已成了歷史的一部分,因而很多人甚至已將這些禍害視為必不可少的病患。同樣,我們的確無法逃離歷史的現實,因為我們已深入其中不能自拔。但人們可以聲稱要在歷史上為保護不屬於人的這一部分而鬥爭。這正是我曾經想說的所有的話。總之,在結束本文之前,我將通過我所希望的論證,比別人認為的更老實的態度來為寫作這些文章的立場和思想定下調子。
拯救尚能拯救的東西,這僅僅是使未來成為可能的現實,這就是所需要的偉大動機、熱情和犧牲。這隻要求人們應當思考這一問題,明確做出決定:是否為了永遠難以弄清的目的還要增加人類的痛苦;是否贊成讓整個世界都充滿武器,讓兄弟之間重又互相殘殺,或者是相反的情況;是否只是儘可能讓我們這一代人少流血、少受痛苦,而將機會留給比我們武裝得更精良的我們後幾代的人們。
例如,應當承認,對於法國憲法,我們僅能根據其對建立在正義和對話基礎上的國際秩序提供的或沒有提供的服務來做出判斷。根據這一觀點,我國憲法對人類自由這一最普遍問題的漠不關心的態度應當受到指責。必須承認,對物品供應的組織工作比國有化或選舉統計數字重要十倍以上。國有化在一個國家中是行不通的。而如果物品的供應問題也不能在一個國家範圍內得到解決,那麼這個問題是更為迫切的問題,那就只有採取緊急辦法,哪怕是臨時性的辦法也好。
這種各方達成的協議有一個名字,就是國際民主。自然,現在在聯合國里每個人都在談論著這個民主。可是,什麼是國際民主呢?這是一種國際的民主。請原諒我在這裏咬文嚼字,因為最明顯的事實常常最容易被歪曲。
所有這一切,因而會對我們在國內政策方面的判斷,定下了一個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過的標準。《黎明報》在三十篇社論中白白與《人道報》的三十篇社論進行論戰了,這不會讓我們忘記兩家報紙,也不會忘記它們所代表的政黨和主持人,以及它們那不通過全民公決就贊成歸併布里格和唐德地區的立場,因為這樣,它們就參与到破壞國際民主的共同事業中去了。不論他們的個人意願是好是壞,皮杜爾和多列士先生都擁護國際獨裁的原則。從這個問題上看,不論人們怎樣認為,在我們的政治中他們所代表的都不是現實的東西,而是最不幸的烏托邦。
我們唯一的意見是這樣的,就像我在最後一篇文章中所說的那樣:這種統一不可能不通過戰爭來實現,或至少不冒巨大的戰爭風險是不可能實現的。我還可以接受,而我並不相信,戰爭可以不是原子戰爭。無論如何,明天的戰爭將使人類遭受巨大的損害,將使人類變得十分貧困,以致會使某種秩序的思想最終也變得不合時宜了。馬克思像他對待1870年的戰爭那樣可以為戰爭辯護,因為那場戰爭還是使用步槍時代的戰爭,而且僅局限在一定的地區。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看問題,死掉十萬人算不得什麼,實際上那是為了幾億人的幸福而作出的犧牲。可是,要是肯定會死幾億人,而僅僅是為了活下來的人的幸福,那代價就太大了。武器裝備的飛速發展,這一歷史事實是馬克思所無法知道的,這迫使人們必須用新的方式來看待目的和手段問題。
有一天我曾說過,在經歷了這兩年的現實之後,我已不再接受那種會將我置於直接或間接必須承擔判處一個人死刑的責任中的任何真https://read.99csw.com理了。我過去尊重過的思想已使我注意到,我陷入了烏托邦之中,而且那種不會有一天把我們引入極端的政治真理是根本不存在的,因而要麼必須去冒走極端的風險,要麼必須得接受像現在這樣的這個世界。
因此,應當接受,拒絕使殺戮合法化迫使我們重新考慮我們對烏托邦的看法。在這方面,似乎人們可以這樣說:烏托邦就是與現實相矛盾的東西。從這一觀點出發,要使人們不再殺戮任何人就完全是烏托邦。這是徹頭徹尾的空想主義。而要求使殺戮不再合法化,這則是一種很低程度上的烏托邦。另外,同樣建立在進步思想基礎上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和資本主義思想——每種思想都認為實行自己的原則都必須會給社會帶來平衡和穩定,卻是在很大程度上的空想主義。而且,它們正在使我們付出十分高昂的代價。
現在我可以總結一下結束本文了。所有我所希望的,是人們在這個充滿殺戮的世界中能決心進行思考並作出選擇。如能做到這一點,我們就會在那些認為必要時同意成為殺戮者,和那些會盡一切努力不做殺戮者的人之間很難作出抉擇。既然存在著這種可怕的分歧,讓人們能認清這種分歧則至少是個進步。在未來的年代里,整個五大洲都會在暴力和預言之間繼續著一場無休止的鬥爭。而暴力獲勝的機遇要千倍于預言獲勝的機遇。但我一直認為,如果說對人類的命運抱有希望的人是瘋子,那麼那個對事態絕望的人就是一個膽小鬼。而從今以後,唯一的榮譽將屬於那個一直堅持不懈、對最終言論是否能戰勝子彈下可怕的賭注的人。

世界在快速前進

這樣,這種思想就會承認:第一,單純來看的國內政策就成了一種純粹次要的,且難以想象的事物;第二,唯一的問題是要建立一種能最終帶來持久性的結構變革的國際秩序,革命可以通過這一變革來體現;第三,在各國內部只有——且儘可能在等待由於更為普遍也就更為有效的政治解決的同時——需要臨時解決的行政問題。
今天我們知道,已經不存在什麼孤島了,邊界已經變得沒有什麼意義了。我們知道,在一個不用一天即可穿越大西洋,在莫斯科和華盛頓之間對話只需要幾個小時的不斷加速變化的世界上,我們不得不根據變化了的情況要麼團結一致,要麼成為同謀共犯。四十年代讓我們明白了,對一個布拉格大學生進行辱罵同時會激怒克利希的工人,灑在歐洲中央河流兩岸某處的鮮血,會招致得克薩斯的農民將自己的鮮血灑在他第一次來到的阿登地區的土地上。像沒有單一的、孤立的痛苦一樣,在這個世界上,也早已不存在我們每日的生活中產生迴響的單一的酷刑。
依我之見,每個人都應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在論戰、威脅和暴力之中,令我震驚的是所有的人都有良好的意願。幾個騙子除外,從右派到左派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們的真理就是要使人們幸福。然而,這些良好的意願的匯合卻導致了一個窮凶極惡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人們仍被殺戮,受到威脅,被流放,人們還正在準備著戰爭,只要人們說一句話就不可能不即刻遭到謾罵或出賣。因此可以得出結論,如果說有一些像我們一樣的人是生活在矛盾之中,那麼他們並不孤單,而那些指責他們是烏托邦的人也許自己正生活在一種不同的烏托邦之中,且最後很可能會使人們付出更多的代價。
有人要我們必須愛或恨這個或那個國家,這國或那國的人民。而我們是這樣一些人,我們了解我們與所有的人太相近了,因而不會接受這樣的選擇。愛俄國人民,承認他們的一直存在,即托爾斯泰和高爾基所說的世界的源泉,並不是希望他們為了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而去冒險,而是希望他們在經受了那麼多的考驗之後能使自己避免新的、可怕的流血。對美國人民,對不幸的歐洲來說也是一樣。正是這種最基本的現實,人們卻由於日復一日的怨恨而遺忘了。
他們將認識到,他們從各國現政府那裡期望不到什麼重要的東西,因為那些政府是按照殺戮的原則行事的。唯一的希望是必須作出巨大的努力,忍受巨大的痛苦,這就要使一切從頭開始,以便把一個已病入膏肓的社會變為一個生動而有活力的社會。人們因此應在自己中間,在其邊界之內,並超越邊界的範圍,一個一個地訂立新的社會契約,這契約將根據更合理的原則把人們團結在一起。
為了解決恐懼問題,應了解什麼是恐懼和恐懼擯棄什麼。它意味並擯棄同樣一個東西;一個殺人被合法化,而人類的正常生活卻被認為是毫無意義的世界。這是今天首要的政治問題。在談及其他問題之前,應首先對這一問題表明立場。在開始任何建設活動之前,今天應首先提出兩個問題:「是與否,你願意直接或間接被殺或遭到暴力迫害嗎?是與否,你願意直接或間接殺人或用暴力迫害別人嗎?」對這兩個問題全都回答否的人,便自動地捲入了一系列會改變他們提問方式的後果中去了。我計劃將對這些後果之中的兩三個後果給予明確的說明。在此期間,善意的讀者可以對此提出問題並對問題做出回答。
自1944年8月以來,在我們這裏所有的人都在談論著革命,且一直那麼真誠,對此絲毫用不著懷疑。但是,真誠本身並不就是美德。有些有關真誠的含義就十分混亂,甚至比謊言還要壞。今天對我們來說不是說不說心裡話的問題,而唯一需要的是進行冷靜地思考的問題。從理想上看,革命就是改變政治和經濟制度,給世界以更多的自由和正義。而實際上,這常常是一系列不幸的歷史事件的集合,導致了這一令人滿意的變革。
在各國內部,革命已使人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過,鑒於革命被認為會帶九_九_藏_書來進步,人們通常會接受這種必要的損失。今天,應對人類為戰爭所付出的代價,和人們所期望的俄國或美國取得統治世界的權力所帶來的進步進行一番衡量。我深信人們會做出比較,人們尚沒有忘記剛剛發生的三千萬人屍橫遍野的景象,也不乏想象力會設想在一場十倍於此的大災難之後的地球將是什麼樣子。
事實上,在我們今天生活的這個世界上,首先且通常最令人震驚的是,大部分人(信奉各種宗教的人士除外)均無前程可言。沒有前程,沒有深思熟慮的前進目標,生活是不會有價值的。在絕望中掙扎,這是像狗一樣的生活。可是,我們這代人和今天走進工廠、走進大學的這一代人,過去過的和今天過的生活卻越來越像是狗一樣的生活。
人們因此可以看到,拒絕使殺戮合法化,並不比今天現實主義的態度更烏托邦。一切問題之所在是要了解,我們對我們所採取的態度所付出的代價會更高還是更低些。這是一個我們同樣必須要解決的問題,而我有理由認為,與烏托邦的思想相比較,為了使人們的思想和各國變得更為和平而確定必要的條件將是有益的。這一思想,只要它是在既無恐懼又不自負的情況下形成的,就會有利於在那些既不願做受害者也不願當劊子手的人中間,確定正確的思想和達成臨時協議的條件。當然,在後面的文章中,並不存在要確定一種絕對立場的問題,而只是要重新提出今天已被歪曲了的概念,及儘可能努力正確提出關於烏托邦的問題。總之,這是一個要確定樸實的政治思想的問題,即這是一種從各種企盼救世主降臨的思想中解放出來、擺脫了對各種人間天堂嚮往的政治思想。
這樣,我們所談的就只能是國際的革命了。確切地說,革命將在國際範圍內發生或者不發生。可這個字眼還有什麼意思呢?有一個時期,人們認為國際變革可以通過好幾個國家同時發生的、聯合起來的革命來實現。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一系列奇迹聚合到一起的產物。而今天,如果我們前面的分析是正確的,我們就只能認為那只是一場已獲得成功的革命的延續了。這是斯大林清楚地看到的情況,而這也是人們對他的政治作的最善意的解釋了(另外的意見則拒絕給俄國以革命的名義講話的權利)。
可以得出結論說,實際上,未來年月里的鬥爭,將不會在烏托邦勢力和現實力量之間進行,而會在那些努力接近現實的各烏托邦勢力之間,和那些要選擇付出最小代價的烏托邦勢力之間進行。我認為,我們不再能理智地希望要拯救一切,我們只能選擇去拯救人們的身體,以使我們還可能保住未來。
在這裏,手段會使目的化為烏有。不管人們希望的目的怎樣,多麼高尚,多麼需要,要不要以犧牲人們的幸福、犧牲正義或自由為代價,為達目的而使用的手段都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與成功的榮光極不相稱的冒險,這都是我們客觀上拒絕冒的風險。因此,應當回到專為確保這一世界秩序的第二種方法上來,這就是所有各方達成相互一致的協議,我們不去問自己能否做到這點,但我們認為這正是我們唯一可能做的事情。我們首先要問自己的是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協議。
有很多美國人,希望繼續生活在他們感覺良好的封閉社會內。有很多俄國人,也許喜歡待在資本主義世界之外繼續進行他們國家干涉主義的試驗。現在他們不可能繼續這樣做了,而且永遠不再可能這樣做了。同樣,任何一個經濟問題,不管其顯得多麼次要,今天如無各國的團結一致,也不可能得到解決。歐洲的麵包來自布宜諾斯艾利斯,而西伯利亞的機床則是底特律製造的。今天,連悲劇都是發生在集體身上的悲劇。
更確切地說,第二種團體的任務是使用明確的語言,反對恐怖的混亂,同時又為一個和平的世界確定其不可或缺的價值觀。制定一部國際法,它的第一條將是普遍廢除死刑,明確規定任何文明都需要對話的原則將是其第一批要達到的目標。這一工作滿足了一個時代的要求,這個時代在任何哲學思想中,都無法找到說明今天令西方思想界激動的對友愛渴求的緣由。不過,很明顯,這並不是個要創立一種新思想的問題,這隻是個要尋求某種生活方式的問題。

走向對話

當然,思想總是趕不上世界的發展。當歷史在前進時,思想卻一直在醞釀著、思索著。不過,由於歷史在加速前進,這一不可避免的差距今天正在增大。世界在最近五十年的變化遠遠超過了以往的二百年。人們注意到,世界今天正在熱衷於解決邊界問題,但全世界人民都知道,邊界現在已只不過是個抽象的概念了。而國籍的原則仍在二十一國會議上佔據著重要地位。
(戰鬥報,1946.11)
對我來說,我相信自己已差不多肯定作出了選擇。而一旦已作出了選擇,我認為我就應該講話,說明不管怎樣,我將再也不會站在那些能忍受殺戮並還能從中得出適當的結論的人一邊。木已成舟,我今天將就此止步。而過去,我會希望人們能清楚地了解我講話時的思想狀態。
我願提請注意,這種論理的方式是一種純粹客觀的方式。這僅僅是對現實作出評價,並不摻入意識形態的內容或對評判意見帶有感情|色彩。總之,這種方式應當能促使那些對革命抱輕率態度的人去認真思考問題。這個詞今天所包含的意思應當要麼全盤接受,要麼從整體上擯棄。如果接受它,那我們就應當自覺地承擔起對未來戰爭的責任。如果擯棄它,我們就應當要麼宣布自己是現狀維持派,這是設想歷史固定不變的百分之百的烏托邦。要麼更新革命一詞的含義,這就意味著是對我所說的相對的烏托邦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