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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政評論一集(1950年) 對埃馬努埃爾·達斯蒂埃·德拉維熱里的兩次回答

時政評論一集(1950年)

對埃馬努埃爾·達斯蒂埃·德拉維熱里的兩次回答

事實上,反駁非暴力並不等於我在為自己辯護。我從沒有為非暴力進行過辯護。這隻是人們為了辯論而強加給我的一種看法。我並不認為應當用恩惠來回答別人的攻擊。我認為暴力是難以避免的,佔領時期教會了我這一點。總而言之,在那個時期曾發生過很多可怕的暴力事件,我並沒有感到有任何問題。我一點兒也不認為應當取消任何暴力行動,這當然是人們所希望的,但事實上這是一種空想。我只說應當拒絕給暴力任何合法化的地位,因為讓暴力合法化出自極權國家或專制的哲學思想。暴力是不可避免的,同時又是難以辨明的。我認為應當保留暴力的特殊屬性,並將其限制在可能做到的範圍之內。我並不為非暴力進行說教,因為不幸的是那是不可能的,我也不像喜歡戲謔的人所說的那樣為聖潔而說教:我非常清楚,不相信有所謂純粹的道德。但是,在一個人們努力用對立的論據為恐怖辯護的世界上,我認為應當為暴力確定一個限度,當不可避免時把暴力限定在某些部門內,緩解其可怕的一面,禁止瘋狂地使用暴力。我厭惡動不動使用暴力。我厭惡那些說得多做得少的人。正因為如此,我才與我們那些大思想家中的某些人分了手,而當他們手持槍支要處決別人時,我對他們呼喚殺戮的聲音就不敢輕視了。
3.應當毫不含糊地使你們說出你們那些共產黨朋友要說的話。您很少這樣寫過:「我承認我是法國共產黨的同謀。」
6.我一直認為,直到今天我們所理解的是,革命在當今只能通過戰爭的道路才能取得勝利。您給我舉了捷克斯洛伐克的例子。您所說的布拉格的革命首先只是外交政策上的一次站隊而已,曾使我們十分接近於打一場戰爭。這一事件驗證了我的觀點。在此期間,也許通過南斯拉夫的冒險,會使您在哥特瓦爾德和捷克領導人將純粹的國內問題置於突出地位的問題上得到啟發。
而有些馬克思主義者並不想看到客觀條件已經發生了變化。五十多年了,有很多事情他們睜著眼睛卻不去觀察思考。這是因為他們想自己去創造歷史甚至按照歷史的本來面貌去行事。這是理性主義者的弱點。馬克思認為自己糾正了黑格爾的錯誤。但是他從黑格爾那裡繼承下來的東西在他的繼承者們那裡又打敗了他。道理很簡單,我向您解釋,不以審判官傲慢的口吻,而是帶著自信洗刷了所有非難、太了解這個複雜時代的憂慮心情來向您解釋。二十世紀的馬克思主義者們(他們並不是唯一的這種人)正處在當今智慧的漫長悲劇的盡頭,我們也許在弄清了驕傲的歐洲的歷史之後才會將這悲劇寫清。在列寧那裡有馬克思和涅恰也夫的思想。最後是涅恰也夫慢慢地佔了上風。絕對的理性主義,正如歷史已經證明了的那樣,這是符合邏輯的,最後會與絕對的虛無主義統一到一起。事實上,不論您怎樣申明,正義已不再受到置疑。受到置疑的,是要通過人類理智的唯一權威,將人、將權力、將世界統一起來的這種不可思議的神話。受到置疑的,是對全世界的征服,而俄國自認為自己是這種沒有上帝的救世學說實現其理想的工具。在這種極端神秘主義面前,正義、幾代人的生命和人類的痛苦又算什麼呢?直率地說,什麼也算不上。少數野心勃勃的精英,率領著一支由信徒們組成的軍隊向著夢想中的聖地前進。四分之一世紀以來,馬克思主義者們的確在指導著整個世界的活動。他們睜著眼睛。他們一直用激|情指引著世界,但此後他們卻閉上了眼睛。假如他們不及時睜開眼睛,他們就會在一堵驕傲的大牆腳下撞得粉身碎骨,而千百萬人將為這個美麗的夢想付出沉重的代價。任何錯誤的思想都會在付出了鮮血的代價后而終結,不過那一直都是別人的鮮血。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某些哲學家不論說些什麼,他們總是處之泰然的緣故。
不過,在任何情況下,請不要一邊寫道「我對那些言論比行動走得更遠的人感到恐怖」,一邊裝作相信,我要對你們的行動提出異議。再說一次,這是一個我對之無能為力的論據。而說這句話的背景可以明確證明這點。這句話僅僅意味著,已經夠了,我對這些知識分子和記者感到恐怖,您正是和他們並肩站在一起的,而正是他們要求或贊成執行死刑,卻指望別人去做這種營生。

第一次回答

7.最後,我再談談您向我提的建議。在您請我給美國新聞界寫一封公開信,對最近在希臘發生的處決事件中起了直接或間接同謀作用的英國表示抗議時,您以為這會令我難堪。這使我少許感到了安慰,因為,這恰是您不了解我的真正立場的證明。此外,您不可能了解幾周前我在英國就這一具體案例表明的態度,及兩年前我在美國公開演說中對類似的一些案例所表明的態度。所以,我不會感到有什麼困難回答您:我可以按照您的要求寫這封信。我還要在信中加上一項對違背歐洲良知的真正罪惡的抗議,即讓佛朗哥繼續待在西班牙。我授您全權公布這封信,唯一的條件是我希望,您認為這是合法的。您也應當寫一封公開信,不是給蘇聯的報界,因為他們不會刊載,而是給法國報界。信中,您要站在反對集中營制度和把犯人當做勞動力使用的立場。根據互換的原則,您應同時要求無條件釋放那些目前尚關押在蘇維埃俄國的西班牙共和黨人,而您的同志古爾塔德曾認為自己是可以羞辱他們的人,卻忘了這些人的存在對我們所有的人意味著什麼,況且可能並不知道不值得去為他們做什麼事情。依我看,似乎所有這一切都不能與你們為之感到驕傲的革命的使命相提並論。而我們將會知道這樣的對話是否有用。事實上,我揭露了令您惱怒的疾患,而您也只能通過揭露讓您感到同樣厭惡的疾患才能對這件好事做出補償九九藏書
在您看來這樣的前景也許有些過分。然而這確是真實的情況,而今天的歷史是十足血腥味的,這僅僅是因為歐洲的智慧已背叛了它的遺產和天性,由於對哀婉動人和激|情的偏愛而作出了過分的選擇。應當從這樣的前景出發去認清現實的真實情況。總之,為了結束本文,正是這種前景使我要對您文章中唯一一部分我不能接受的內容做出回答。您威脅我說,我不自覺地或是客觀上成了資產階級社會的同謀。對類似的威脅我已部分進行了回答。不過,僅僅說我不認為您有權提出這樣的指責是不夠的。我還拒絕承認您認為自己的手腳是乾淨的說法。我們正處在歷史的關鍵時刻,這同謀是徹頭徹尾的同謀。您不僅躲避不了這種奴役,而且您還不作任何努力來躲避奴役。我唯一勝過您的一點是,在我這方面,我會作出努力,我會像我應該做的那樣,以我的職業和我所有的同事們的名義盡一切努力並進行申辯,為的是從現在起能減輕人類的巨大痛苦。
1.我曾不得不對您說過,我出身於一個工人家庭。這不是一個理由(直到目前,我從未利用過這一點)。這隻是糾正了一個錯誤。有很多次,您回答我的文章和那些試圖競相撒謊的文章都把我說成是出身於資產階級家庭,且至少一次以上。我曾提醒您注意,你們——共產黨的知識分子們中的大多數人,對工人的狀況並無絲毫的體驗,而你們卻稱我們是對現實毫無所知的空想者,這是沒有道理的。並不是我應受到置疑,這一次應當好好揭露的是這場大辯論的論據。因此,是你們的貞潔錯誤地傷害了你們自己。

第二次回答

我同樣也不認為,指責我是一名知識分子、說我保護自己的內心生活勝於人的解放是理智的和大度的。您的政治覺悟來得太晚了,您不認為是這樣嗎?我了解這一點。但是這種轉變,即使只有可敬的一面,也無法賦予您某種特權,允許您一下子就否定別人有幸在過去的歲月里,為反對一切形式的專制而作出的貢獻。相反,轉變反倒應促使您去問一個為什麼,為什麼今天同樣是這些人卻起來反對暴力的誘惑。那些類似我這樣的人,對利潤和強權社會的譴責已不是從今日開始。假如您能採取正確的態度,同意對諸事去問一個為什麼,那我就可以告訴您,在反對您的同時,我還想著要講話反對資產階級的社會。
在您文章的開頭,您問我出於何種理由使我站到了抵抗運動一邊。這個問題對很多人來說沒有什麼意義,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我的想法並非與眾不同,就是這樣。我過去認為,現在也一直認為,我們不能站在那些製造了集中營的人一邊。我那時明白了,我痛恨製造暴力的機關read•99csw.com要遠勝於暴力本身。而為了說得更明確些,那就是我清楚地記得印在我腦海里的那一天起義達到高潮時的情景。那是一天的早晨,在里昂,我在報上讀到了處決加希里埃爾·貝里的消息。
我對您表示過,馬克思主義者有時對自由主義者應表示歉疚,而自由主義者經常會反省自己。然而,馬克思主義者就不需要反省自己了嗎?如果他們不知道反省自己,那麼,世界上沒有任何人還能為他們做點什麼,而我們所有的人都知道,最終等待著歐洲的將只有失敗,只有付出更多的鮮血的代價。如果他們知道自己需要反省,反省將使他們能挽救歐洲,否則這幾個尚沒有割裂歷史、了解自己局限性的人,就會盡其所能去說明歐洲的災難及希望之所在。孤獨者們!你們還以輕蔑的口吻說話吧。可能僅僅是現在了。而要是沒有這些孤獨者,你們就會更加孤立了。
不過,我認為這些誤解是難以避免的,因為您沒有談及主要的問題。而我們現在恰恰應當回到談論的主要問題方面來。
您說過,為了消滅戰爭,應當消滅資本主義。我也很希望這樣。不過,為了消滅資本主義,你們得使用戰爭來達到目的。這是很荒謬的,我要繼續說,兩害相權衡應取其輕,我們不能用更壞的東西,而應當用不那麼壞的東西來反對壞的東西。您會對我說這將是最後的戰爭,這場戰爭將會解決一切問題。事實上,我非常擔心這會是最後一場戰爭,而無論如何,看到讓人們投入這種冒險並對他們說應當再干一次以使他們的兒女再也看不到戰爭,這使我感到很不安。實際上,資本主義世界和斯大林自己都猶豫不決要打這場戰爭。而您,自稱是社會主義者的您卻似乎並不那麼猶豫不決。這隻在表面上是相互矛盾的,我願盡量簡潔地對您講是什麼原因。
您的一位同志寄給我他的一本關於馬克思主義的書,他彬彬有禮,但同時指出我並沒有弄懂馬克思所說的自由。這是真實的:我是在貧困中學到自由的。但是,你們中的大部分人並不知道這個詞的含義。而我是在以那些和我一樣經受過貧困的人的名義在講話,我了解這些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和平,因為他們知道在戰爭中他們是得不到正義的。像您說的那樣,客觀上講,難道他們錯了嗎?讓我們來看看這個問題。不過,請您不要責備知識分子或什麼內心生活,請您明確承認在你們的制度下,一位持不同意見的工人比一位持不同政見的知識分子也好不了多少,同樣不會被容忍。請公開地講出來,這是因為反對派的概念受到了置疑。這樣我們將會回到現實中來,您要做的將是為這漂亮的理論去辯護。我們將就您的辯護去進行對話。
我一直認為,馬克思主義所批判的某些方面是論據確鑿的。但是,假如我是馬克思主義者,我們從欺騙的概念中吸取這樣的看法,即最好的意願,包括那些以今天的馬克思主義為論據的良好意願都可能會受到欺騙。馬克思的著作中關於要謙虛的一課,依我看來似乎已被人們忘記。在馬克思的著作中還有要尊重現實及尊重已取得的經驗的思想,這經驗可能會使他修正自己的某些觀點,而今天馬克思主義的信奉者們卻常常以僵化的態度來對待馬克思主義的某些教條。我很難想象,馬克思會在原子裂變、可怕的大規模毀滅手段面前,會認識不到革命的客觀條件已經發生了變化。這還因為馬克思熱愛人類(真正的、活著的人們,而不是那些你們廉價高喊要熱愛的十二代之後的人,因為他們還不存在,也就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愛了)。
當您讀完本回答之後,我僅希望您問問自己,您把什麼當成了順從的同謀。您也許會看到,正像洛特雷阿蒙說過的那樣,傾一海之水也無法洗清知識分子的血污。請您放心,洛特雷阿蒙是個詩人。即使沒有一海之水,只要有點東西就能把您的污點洗清:誠懇地發誓說自己無知。那些自稱無所不知、什麼問題都能解決的人,將會以毀滅一切而終結。有一天終會來臨,那時他們將沒有別的準則而只有殺戮,沒有別的科學而只剩下了隨時服務於為殺戮辯護的可憐的經院哲學。沒有別的出路,除非他們明確地承認他們並非無所不知。讓你們中的一些人也能像我所做的那樣承認他們在某個方面的無知,你們就能從中獲益。而且,所有有罪之人也正是靠著發誓的益處而苟且偷生。我期待著https://read•99csw•com你們會變得虛心一些。在那個時刻到來之前,是我自己的無知一直在不讓我總是指責你們。此外,我還能怎樣呢?對你們來說,更壞的莫過於會看到你們努力在我面前維護的東西取得了勝利。因為,那一天到來時,也許證明了你們是對的,不過含義是這個可憐的世界不得不順從你們。你們是對的,不過代價是沉默和無數的死人堆。這是一種我永遠也不想看到的你們所擁有的勝利。
正是這些給了人們——我也在其中——(而且僅僅給了他們,達斯蒂埃!)大聲敘說他們討厭、厭惡希臘現政府,並以最終比你們更有效的方式與之鬥爭的權利。雅典那些人是卑鄙的劊子手。他們並不是唯一這樣做的人,但他們則是剛剛通常還加以掩飾、現在卻公開在整個世界面前讓資產階級社會的罪行大行其道的人。極言之,您會主張,為了使希臘的共產黨人不被槍斃,就得讓一定數量的非共產黨人保持沉默或消滅掉他們。這意味著只有共產黨人才應當被拯救,因為只有他們才是誠實可靠的。而我則要說,他們的確應當被拯救,但是別人也一樣應當被拯救。我要說,向我們提出的令人討厭的問題不會接受僅在統計方面的解決辦法。懲辦劊子手不應當意味受害者成倍地增加。我們應當對我們自身,並在我們周圍採取措施(一種措施),以便使必要的裁決不至於和一場看不到明天的悲慘事件聯繫到一起。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簡單的道義問題或是因驕傲而乾的蠢事。即使是您認為比較進步的暴力,正如我們的哲學家——觀眾們所說的那樣,我也要說,必須對暴力進行限制。然而,我們對暴力限制了嗎?這正是問題的實質,我還會談到這個問題。
因為我願相信,這些疾患會令您感到厭惡。而在結束這一論戰之前,我現在為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我不信任您。每當您說假如屍骨遍地的景象不由自主再一次出現,您希望在他們中間您能站在正確的一邊而不是錯誤的一邊,我將不會相信您。不過,這證實了我在第一次回答您時說過的話。然而,我更希望是我錯了。因為,為了炫耀這樣可怕的要求,要麼是極為自負,要麼是特別缺乏想象力。事實上是極其自負。因為,這等於是在申明,你們選擇的歷史的理智對你們而言是唯一的好的選擇,而人類不可能被任何其他的選擇所拯救。要麼是你們的理智,要麼是屍骨遍地,這就是你們所描繪的未來。很顯然,我比您更樂觀些,我不同意您的設想。
總之,當您抱怨說我是個順民時,我能說的就是,您對我的這種憐憫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另外,您的錯誤是可以原諒的。我們現在正處在一個大喊大叫的時代,一個不願輕易加入到這個隊伍中去的人,常會被人看做是一個順民。很不幸,我不喜歡檢閱儀式,不管是民眾的還是軍事的檢閱。請允許我不提高嗓門兒對您說,真正的順從會導致盲目的正統觀念,而絕望則會導致暴力哲學的產生。對您說的已經夠多的了,對您所認可的任何事情,我將永遠不會順從。
2.相反,過去可能有過、現在也會有那種厚著臉皮去羅列在抵抗運動中自己功勞的情況。人不應以其出身而自豪,而應以其行動感到驕傲。不過,要是對其功德緘默不語,功德才更顯得完滿。長語短說,我並不屬於老戰士的行列。我也不想像你們那樣在我們之間作比較。我覺得這種比較對我有點是惡意中傷,這很自然,但您不會期望我會為自己辯解。為了使你們不感到不便,我不會故意作難,讓你們那優越的等級,去冒那種會使我承認過去永遠屬於我的二等公民的現實的風險。
5.既然您堅持己見,我也不必扯得更遠,我給您舉一個關於暴力合法化的很好的例子:集中營把政治犯當做勞動力使用的例子。在德國,集中營成了國家機器的一個組成部分。集中營在蘇維埃俄國也是國家機器的一部分,您不會不知道。后一種情況,出於歷史的需要,它們看起來似乎是合法的。我想要說的很簡單。集中營與一場起義出現的短暫的暴力不同,依我看不具有任何後者具有的理由。世界上不存在任何的理由,不管是歷史的、進步的,還是反動的,能讓我接受集中營這種現實。我僅僅建議,社會黨人首先,且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拒絕將集中營當做政府進行統治的一種方法。就這個問題,您可以發表您的意見。https://read•99csw•com
對眼前的正義絕望之後,自稱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者們選擇了以未來正義的名義統治世界的目標。從某種角度來看,儘管還維持著表象,他們其實已不屬於這個世界了。他們是在邏輯中生活的人。在法國知識階層的歷史上,第一次是以邏輯的名義,那些前衛作家是在利用他們的智慧為那些槍決人的人辯護,哪怕隨後又以堅定的口氣以被槍斃的人的名義進行抗議。這裏需要用很多哲學思想來解釋,人們做到了,哲學也就變得一錢不值了。這是因為知識階層的歷史已沒有什麼意義了。有的只是宗教的歷史,而宗教裁判所的法官們,要是相信他們的話,卻從來沒有僅僅為了人們的真正幸福而處決過人們。我並不了解您是否也持那種看法。不過我願對您說,因為這是實際情況,您選擇的是殺戮的智慧,您之所以作出了這樣的選擇是由於您的出奇的絕望和順從。
我的第二次回答將是最後的回答。您長篇大論中的語調使我不得不給予簡要的回答。不過,我還得做以下幾點澄清:
在我所堅持的道理中我只講了一個問題。我說過,任何一個歐洲國家都不再是自由的、能自己進行一場革命的國家了,革命將是世界的革命或不是這樣的革命,但革命將不會再以我們古老夢想的面貌出現了:今天它會通過意識形態的戰爭來實現。而我僅僅希望人們能思考這個任何人都不願談論的問題。您沒有說過您認為這個分析是對的或是錯誤的,但我們應該討論的恰恰是這個問題。因為,說我拒絕探討1789年和1917年革命的問題,這不是在討論問題。這是很荒謬的。在思想和歷史領域,有些遺產是不能放棄的。說我把戰爭和革命混為一談,這也不是在討論問題。因為您這樣做就大大歪曲了您曾經讀過的內容:我僅僅寫道,在今天,1948年,戰爭和革命是混同在一起的。您只滿足於否定和平主義,而我的分析在陳述了為了人類的解放而必須付出代價的重要性的同時,卻認為這種和平主義是有道理的。而馬克思1870年在對戰爭一片讚揚聲的面前並沒有讓步,他認為戰爭的結果會促進解放運動。不過,相對而言那場戰爭更是一場經濟戰爭,而馬克思的考慮是根據當時所使用的步槍只是一種小學生使用的武器而得出的結論。今天,您和我都知道,一場原子戰爭之後的情況是不可想象的,而在一個會被第三次世界大戰毀掉的世界上談論什麼人類的解放這更像是對人類的挑釁。請您給聖馬洛和卡昂的居民們解釋第三次世界大戰會改善他們的命運去吧!
我對您回答的標題將略去不談,因為我認為那題目是不慎重的。我還對您的兩三個矛盾之處略去不談,因為我不想利用這些地方得益。我並不想據理力爭反對您,令我感興趣的是就問題的一些主要方面來回答您。而我的困惑也由此產生。因為您恰恰沒有談及主要方面,而您對我的意見依我看常常涉及一些次要問題,或是沒有什麼內容。我之所以還願意首先回答您,僅僅是因為想保留充分選擇的自由。
正是在這裏我們才接觸到了真正的問題。而過去,我必須得否認您曾兩次加在我頭上的觀點。並不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我都不支持(您很清楚地知道這點),我所反對的是它們那種帶著征服特徵的思想,即帝國主義的自由主義和馬克思主義。從這個觀點出發,我將堅持我已申明的看法,即這些思想產生於一個世紀之前,在蒸汽機和恬靜的科學樂觀主義產生的那個時代,今天已經過時了,它們在目前形式下已無法解決原子和相對論出現后的本世紀所提出的各種問題。
在理論上,我們可以接受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為了一個很不可能實現的公正的社會需要作出巨大的犧牲。但如果這種可能性幾乎等於零,而要實現的社會只是一個被原子廢墟所充斥的大陸,這樣的犧牲又有什麼意義呢?這是提出的唯一的問題。我對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我並不承https://read.99csw.com認自己有指導別人反對戰爭及作出長期努力實現真正的國際民主的權利。總而言之,我看不出,一個關心正義並有著解放人類理想的思想家會作出另外的選擇。假如唯有正義存在問題,那麼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有一位社會主義者,一位有政治覺悟的人會拒絕採取這種立場。而假如有些歐洲的精英根本不接受這種立場,反之卻反對這種立場,那就不是正義的問題,這點是很清楚的。正是在這裏開始出現了欺騙,企圖讓我們相信,強權政治,不論如何,會帶給我們一個更美好的、能最後實現社會解放的社會。強權政治意味著正在準備戰爭。準備戰爭,尤其是戰爭本身,恰恰會使社會解放變為不能實現。社會解放和工人的尊嚴全靠國際秩序的建立。唯一的問題是,應當了解是通過戰爭還是和平人們才能實現這一目標。正是就這一問題進行的選擇,決定了我們應當團結在一起還是各走各的路。所有其他的選擇在我看來都是毫無意義的。
您選擇了蒸汽機,而正是這個使您無法看清,除了像您說的用法律將無政府狀態合法化之外,人們可以對設立一個世界議會的想法提出很多不同意見。無政府狀態,就其通俗的意義上來說,只有當每個人都做其想做的事和一切想做的事時,才會在社會中得以存在。而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恰恰是由於每個國家在國民經濟遇到大問題的時候只服從於本國利益所造成的。無政府主義,在今天這就是主權,很容易就能看清,正是您為了某些資產階級或警察國家的間接利益在保護這種無政府主義。
在您就這一問題做出的回答中唯一觸動我的事是,您認為根本不可能在戰爭訛詐面前讓步。請不要以為我對這個問題會完全不了解:我對這個問題已進行過思考。同樣,也存在像人們對自己所做的那種對革命的訛詐。我建議不要去支持兩大帝國進行的那種競相抬價的活動。不對訛詐讓步的最好辦法是既不採取失敗主義的態度,也不盲目地固執己見。這辦法就是要為反對戰爭、擁護成立一個國際組織而奮鬥。在作了長期的努力之後,革命一詞將會重新擁有它應有的含義,不過不是在作出長期的努力之前。所以,我仍然認為,只有和平運動和聯邦制的設想才能有效地抑制這種訛詐。而當您和您的幾個同伴對這一遠大目標還進行嘲諷時,我還要對您說:除此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既不要已令我們厭倦的虛偽的自由主義,也不要你們甘願為其充當僕人的集中營式的社會主義。儘管你們也在希望,但希望是同我們在一起的。
4.對您就反對派權利,我的這一問題的回答方式我並不表示欣賞。「請您承認,」我曾對您說過,「在你們的制度下,一個持反對意見的工人不會比一個持不同政見的知識分子好多少。」您很清楚這是真的,您只要還有一點兒誠意就會承認這一點。相反您卻回答我說,反對意見的概念不清楚。應當相信,很難公開對一個工人的反對權利持有異議,而我對您對法國無產者表現出的間接的敬意表示高興。不過,這仍不能不讓人以為這個回答只是在欺騙。在羅馬尼亞剛剛處決了七名反對派人士,打的旗號說他們是「恐怖主義分子」。請你們向他們的家庭、朋友,向那些知道這一消息的自由的人解釋去吧,說反對派的概念在羅馬尼亞還沒有確定下來呢。
我來小結一下。在您冗長的回答中,您對很多事情都表示厭惡。您對某幾件事表示的厭惡之情我是能接受的。我承認,我的角色不是去改變世界,也不是去改變人:對此,我並不具備足夠的品德,也無足夠的學識。不過我這樣的人也許還存在某種價值,無此,一個即使已經改變了的世界也並不值得人們去體驗、去留戀;無此,一個人,即使是一個新人,也不值得人們去尊敬。這些正是在我結束與您的談話之前想要對您說的:您不能不具有這些價值,您會找到這些價值的,並相信能重新創造這些價值。人不能只生活在鬥爭和仇恨之中。人也總不能手拿著武器而死去。還有歷史,其他事情,樸實的幸福生活,對人類的愛,大自然的美……那是一切事物的根,歷史卻不書寫這些內容,而歐洲正是因為喪失了這些,今天已變成了一片荒漠。
(卡利邦雜誌,第十六期)
(左派雜誌,第一期,194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