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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二場景

第一部分

第二場景

史蒂文斯 住手!立刻住手!
她走到壁爐前,跪下去,一隻手擰煤氣閥,另一隻手拿著打火機準備點火。
坦普爾 為什麼?坐火車防備煤屑迷了眼睛嗎?然而,我們是乘飛機旅行的,戈旺沒有對您講過嗎?半夜我們從孟菲斯機場起飛,明天早晨到達加利福尼亞。到達加利福尼亞!
戈旺 現在,史蒂文斯閣下,被告律師也許要告訴我們來這裡有何貴幹。
戈旺 我跟你說過,不要再提這事兒了。
坦普爾 (沉默片刻)不行,我不行,蓋文叔叔。別人守口如瓶,我為什麼說呢?有人要上天堂,我算什麼人,非得阻攔呢?晚安。
坦普爾 上帝呀!難道她沒有對您講?我不能相信。您什麼也不知道,要由我,還得我來講?不對,這真叫我難以相信……不可能……
坦普爾 (急促而口氣生硬地)您了解什麼?(更加急促)不要說假話!您清楚時間緊迫。
坦普爾 歸根結底,您是她的辯護律師。她應當對您講了。即使一個吸毒的女人,她要殺害一個小孩子,在她自己眼裡,也總該有一個像樣的理由吧。
史蒂文斯 事情如果是這樣,您就一槍將自己腦袋打開花吧!不要再這麼苦惱折騰了,反正您也忘不掉。自殺算了,至少從此撒手,再也不必回憶,再也不會半夜盜汗醒來,既然您不願意,也不能夠停止回憶這段往事!再不然,您就痛快一次,正視這件事。告訴我那個瘋子將她關進孟菲斯那房子的一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事情發生了,除了您和她誰也不知道,也許連您也不知道吧?
戈旺 你們談什麼來著?
戈旺 (他端起滿滿一杯酒)有何不可呢?不過,您最好還是走開,讓我們好好品味漂亮的復讎,這是法庭提供給我們替代我們的孩子的。
坦普爾 您這話我不信,不過也沒什麼。那麼您呢,您認為了解到什麼了?您從哪兒了解的沒關係。只是請您告訴我,您認為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他抓住戈旺拿的酒瓶,放回到桌子上,拿起酒杯,往另一隻杯里倒了一些酒,遞給戈旺。戈旺接過酒杯,停止大笑,又冷靜下來。
史蒂文斯 不可能?真的嗎?就是沒有!她多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講!
史蒂文斯 你們這個仇還沒有報,要等南茜死了才行。
戈旺 死了有何不可?也不算多大損失……街頭一個妓|女,一個醉鬼,一個吸毒的黑人……
戈旺 (不安地)坦普爾!
史蒂文斯 什麼?
坦普爾 您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她的律師天天都能見到她……一名黑人婦女,和您,一位白人……您可能讓她開口講了,一嚇唬她就開了口。用一點兒可卡因或一杯烈性酒,也能買通她。
坦普爾 (語氣生硬地)夠了,戈旺!
史蒂文斯 也許3月13號吧?
史蒂文斯 保護自己防備什麼?九-九-藏-書
坦普爾 (她側耳傾聽配膳室方向,接著朝史蒂文斯走近一步)其實不然!那天夜晚,我的房間里沒有男人。我會否認的,您明白嗎?我已經對您說過,您從我嘴裏什麼也別想問出來。當然了,您可能讓我站到證人席上,讓我宣誓講真話。儘管一位母親的悲傷是聖潔的,您的那些陪審員不大喜歡隨意將這種考驗強加給她。不過,您是幹得出來的。(改變口氣)對不起,蓋文叔叔,我很遺憾。您瞧,正是這事不可能,我不能講。不行,哼,不行,永遠我也不能講!(配膳室的門啪地響了一聲)我得走,讓您單獨和戈旺在一起。對,我上樓回房間等著,讓你們單獨談談。你們彼此肯定有許多話要講。
她戛然住聲,凝視史蒂文斯的眼睛,彷彿深感詫異或者萬分失望;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勉強聽得見。
戈旺一直定睛注視史蒂文斯,他緩慢地、放肆地將一杯威士忌重又放到托盤上,拿起酒瓶,舉到頭頂上,威士忌立刻從沒有塞住的瓶口流出來,沿著手臂、衣袖,一直淌到托盤上。戈旺彷彿並無覺察。他的聲音、話語很不清晰。
坦普爾 對,勞駕。
11月13日18時。幕布輕輕拉起,場上是史蒂文斯青年夫婦的起居室。正中擺了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桌子上放著一盞檯燈。在側遠台擺了一張長沙發、一盞落地燈,還有壁燈;左側一扇門通門廳;里端一道對開的房門通餐廳;右側有一個燒煤氣的壁爐,裏面架的劈柴是仿造的。室內洋溢著一種精美的、現代的氣氛;然而,房間本身又似乎屬於另一個時代。從天棚的高度、裝飾以及一套傢具來判斷,它倒像一座老式住宅的房間。
戈旺下。坦普爾和史蒂文斯沒有動彈,直到聽見配膳室的門關上的聲響。
戈旺 小意思。我去弄酒喝的時候,甚至還放上一個奶鍋。毫無疑問,什麼我都想到了。(他朝餐室的門走去)對了,我不回來,先不要放叔父走,如有必要,就將房門鎖上。
她住了聲。戈旺走進來,用小托盤端來一杯牛奶,走到桌子跟前。
史蒂文斯 明白。
戈旺 (從口袋裡取出酒瓶,給史蒂文斯調了一杯蘇打威士忌)有何不可呢?如果說在法庭上,他有力量抬起手臂,為殺害他侄孫女的一個黑人婦女辯護。那麼,他穿著一件普通的呢外套,肯定也能伸出手臂,同那孩子的母親碰杯!(坦普爾動了一下)我知道,坦普爾,我應當控制住自己。不過,也許說了更好,全說出來,一吐為快,至少解脫一段時間,哪怕時間很短……
史蒂文斯 尊夫人對您說過了,我來這裡是向你們告別。
戈旺 夠了,坦普爾!你還是住口吧。我去點著爐子,給你拿點兒喝的來。(對史蒂文斯)不過,蓋文總得幫上點兒忙,把火點著,我來噹噹大廚師。
坦普爾 (她注意審視史蒂文斯,而不是戈旺。史蒂文斯神情嚴肅,也一本正經地審視坦普爾)說得對!我們坐下來。我希望史蒂文斯叔叔也同你碰碰杯,我親愛的。
史蒂文斯 時間緊迫?為什麼?就因為你們乘坐今晚的飛九_九_藏_書機?可是,南茜,她倒有時間。四個月,從現在起到三月份……要知道,3月13日才絞死她。
戈旺 八年來,烈性酒我一滴未沾。算起來有八年了,對不對?也許這正是時候,否則永遠也不會再破戒了。不管怎麼說,總歸不算太早。(對史蒂文斯)這杯酒,您就一口乾了。您大概還要加點水吧?
戈旺 很好,再見!最後再來一杯吧,我們畢竟善於生活。不過,喝完了就走吧。
戈旺 對不起!(他轉向坦普爾,看見她手空著)你不喝嗎?
戈旺 (對史蒂文斯)您瞧見了吧?溫度正好。完美的服務!我就是培養成這個樣子!
史蒂文斯 (握住自己的酒杯)您說一個女子被囚在一家妓院里,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戈旺 噢!願耶穌來助我!耶穌來助我!
史蒂文斯 我還不知道的情況,恰恰是您能告訴我的。
由於戈旺回來,她一句話沒講完,當即改變話題,神態十分自若,此刻任何人進來,都不會覺察出來。
史蒂文斯 誰還記得那段過去呢?
他將威士忌連同杯子投進裝冰塊的小桶里,一把抓起一隻平底空杯子,同時將酒瓶傾向杯子倒酒。剛開始沒有弄出一點兒動靜,緊接著他顯然在笑;開頭笑得很正常,可是幾乎緊接著就失去控制,近乎歇斯底里了,同時他還往杯子里倒酒,酒很快溢出來。這時,史蒂文斯伸手抓住酒瓶,制止了戈旺的舉動。
燈光完全熄滅。
坦普爾 (轉身面對史蒂文斯)您來這裏要看我流淚,那我就乾脆告訴您,您看不到的。既看不到我流淚,也看不到別的什麼。我抓不準您這次的來意,況且我也不在乎。不管來意如何,您都不會達到目的。您明白嗎?
戈旺 喝牛奶?很好。不用說要喝熱的啦!
戈旺 聽你們二人說話真是一大樂趣,多麼坦率,又多麼親熱,叔父和侄兒媳婦深情地相愛,彼此毫無隱瞞。(突然地)您能把這杯酒喝了嗎?我還得吃晚飯,收拾行李呢。
他端起史蒂文斯的水杯,回到桌前。
戈旺 當然啦!一出窯子就娶了她,這是一件豪舉!何等階層,何等氣度哇!弗吉尼亞的一位名副其實的老爺!我說什麼!那時我獨自一人,就抵得上一支紳士的軍隊。
坦普爾 有何不可?
史蒂文斯 您沒有加上一句:「而且她還樂意」嗎?(二人對視)正是這一點,您永遠也不能原諒她嗎?怪她沒有成為您那一刻生活的清白的動因。而那一刻生活,您永遠也不能忘懷,既無法理解又無法補贖,甚至不去想它都不成。只因為,特別是因為她居然沒有感到痛苦,甚至還產生樂趣嗎?您不能原諒她的是這一點嗎?也就是說您不僅因此喪失了自由,還喪失了做人的尊嚴,喪失了您妻子的尊重,尤其失去您的孩子。而您以如此慘痛的代價,償付您妻子既未喪失也不懊悔,甚至並不感到缺少的東西。告訴我,戈旺,是不是就為這個,那個迷途的可憐女黑人,是不是就為這個該死呢?
戈旺 很好。(對史蒂文斯)您把大衣脫下來呀,放哪兒都成。他朝餐室走去。史蒂文斯沒有動彈,只是觀察坦普爾。九*九*藏*書
史蒂文斯 您還是留著吧。
戈旺 對,對,這終歸要稱做怯懦,哪怕這個詞不好聽。
史蒂文斯 不管怎樣,動機不失為一位紳士。不過,戈旺,關進一家妓院里,而後來又……我聽得不大明白……
坦普爾出去,隨手關上門。史蒂文斯神態極為嚴肅,將威士忌酒杯放到托盤上。
戈旺 我祈求上帝,但願如此,是的,我祈求上帝。復讎!哼,以眼還眼!還有更空洞的詞兒嗎?必須失去一隻眼睛,才能領悟這話的含義。
他戛然住口,注意看坦普爾。坦普爾端著奶杯站在原地,顯然沒有動彈,什麼也沒有做。他走上前,擁抱她。她身子僵板地接受親吻,然後朝門廳走去。對史蒂文斯:
史蒂文斯 您這杯還沒有喝呢。您不願同我一起喝嗎?
戈旺 夠了,蓋文。回您家去吧!要不然就見鬼去!隨便去哪兒,只要離開這裏!
史蒂文斯觀察她,繼而走到近前,從兜里掏一塊手帕,站在坦普爾身後不動,將手帕遞過去,放在她眼睛下面。她審視手帕,接著抬眼望史蒂文斯。少婦的臉異常平靜。
史蒂文斯 我走,等一下就走。(停頓一下)戈旺,您真的盼望將南茜絞死嗎?
戈旺 我?不是!這案件整個兒就同我沒有關係。按一般說法,我甚至沒有起訴。喏,唯一把我同這案件連在一起的事情,就是我被視為這孩子的父親。而這孩子又被……見鬼,誰把這稱做威士忌呢?
戈旺 防備過去,還有我的放蕩生活。還有,您也知道,八年前的那種酗酒。也可以說,防備我的懦弱……噢!對,的確可笑的。不過笑得不要太厲害,嗯,聲音也不要太高,對不對?噓!噓!不能打擾從前的女子。譬如說打擾德雷克小姐,坦普爾·德雷克小姐,眼下的戈旺·史蒂文斯。不能叫醒一位年輕姑娘,也不能喚醒那時候的我。懦弱,對,為什麼不是呢?懦弱,正是一針見血。不過,這個詞不順耳,那就乾脆說過度吧。
她拿了一杯威士忌。戈旺又把托盤遞給史蒂文斯,他拿了第二杯。戈旺將托盤放到桌子上,自己端起第三杯。
史蒂文斯 然而後來娶了她,這不能算作怯懦。
坦普爾 (拿起打火機)你去弄喝的,我來點火,免得讓蓋文叔父以為非得留下來不可。總而言之,他的全部渴望,就是以他這一小段告別詞向我們表示盡了力:「我為殺害你們女兒的兇手辯護了,但是未能讓法庭無罪釋放勒死我親侄孫女的這個女人,現在我同你們分手。下次見!」怎麼樣,對不對,戈旺,他明明就是向我們表達了這個意思。他可以回家了。
戈旺 沒有別的意思,您明白。
坦普爾 (點著火)能讓我喝點兒什麼嗎?行還是不行?
戈旺 你自己拿。我也喝一杯。頭一杯。八年之後。九-九-藏-書有何不可呢?
史蒂文斯 這手帕很好,您用得著的。
坦普爾 再見,蓋文叔叔。六月份之前,我們回不來。
坦普爾 聽我說,蓋文叔叔,現在是我要向您提一個問題。準確地說,您究竟知道什麼?……
坦普爾 (酒杯沒有沾唇,她又放回托盤)當然了。他還穿著大衣喝酒,顯然無意久留。
戈旺 (準備威士忌)他當然會同我碰杯了。他絲毫也不會感到為難。再說了,他為什麼要可憐孩子的父親呢?在法律看來,男人是不可能痛苦的。法律只可憐婦女和兒童,尤其可憐婦女,還特別可憐殺害白人兒童、吸毒的有色人種的妓|女。(他把酒杯遞給史蒂文斯,史蒂文斯接過去)因此,何必期望史蒂文斯——被告律師,憐憫一個男人或者一個女人呢?而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是他的侄兒和侄媳婦,又是被害的孩子的父母,這純系偶然。
坦普爾 沒談什麼。我對蓋文叔叔說,他的舉止神態,有點像弗吉尼亞州的那些舊派紳士;你們倆身上還有某種東西,一定是家族的遺傳……(她注視二人)很好的遺傳。我去給巴奇洗澡,吃點兒飯。(她摸摸|奶杯,看看熱不熱,然後才端起來)謝謝,親愛的。
史蒂文斯 那天夜晚,有個男子在您房中。
坦普爾 不,六月份。巴奇會給您和梅吉寄一張明信片。不過,萬一您了解到什麼新情況,能幫助南茜的真實情況,又需要我作證,儘管我還看不出這裏面有我什麼事兒,那麼您就給我寫信。(停頓)萬一您還想了解什麼情況。
坦普爾 (始終跪在地上,背對著史蒂文斯)您若是留下,那就請坐;您不坐下來,那就請走。我倒傾向於第二個方案。一位母親的正常痛苦,知道罪犯遭了報應所產生的滿足感,這種喜悅是人們愛獨自品味的,您不這樣認為嗎?
坦普爾 (從放在桌子上的一盒煙里抽出一支香煙;她模仿被告的聲調,但是這位少婦的聲音,卻顯露了她想抑制並控制的激憤情緒)「是的,大人。」「有罪,大人。」「謝謝,大人。」人家要絞死你的時候,如果你要講的話僅僅是這些,那麼一個彬彬有禮的審判團,怎麼能不滿足你的願望呢?
史蒂文斯 我必須對他講真話嗎?
坦普爾 這就是說,您還不相信我這話。(附近有響動)他來了。他也會問您要做什麼,為什麼您一直跟我們到家裡來。
戈旺 真的嗎?那麼,我親愛的叔父,您不記得了嗎?戈旺·史蒂文斯,就是在場的這位,是在弗吉尼亞培養成紳士風度的人,也真夠紳士的。有一天喝酒,醉得像十位紳士,劫持鄉村學校的一名少女,當然是處|女了。對,為什麼不是呢,他同那少女駕小車在鄉間飛馳,要去看一場足球賽,當時又醉得像二十位紳士,走迷路了,再灌燒酒,比得上一個團的紳士。最後把小車毀了,醉成死人一般,喪失了神智。這工夫,那名少女,當然始終是處|女,被一個精神病搶走,關進孟菲斯的一家窯子里……(他嘴裏咕噥一個詞聽不清楚)
坦普爾 做什麼用?
戈旺 (端著酒杯而不飲)八年啦!八年沒有沾烈性酒。這就https://read.99csw.com是給我的報答!我的孩子讓黑人女壞蛋給殺害了;她甚至都不肯逃跑,否則警察或者隨便什麼人就可以朝她開槍,像對付一條瘋狗那樣把她撂倒。您明白嗎?八年沒有喝酒,而我的節制也得到了酬勞;好操行保持這麼久,我得到了所應得的。好吧!現在我已經付出了。因此,我可以重新喝酒了。然而,我卻沒有喝酒的慾望了。那麼,至少我有權笑吧,對不對?有此必要,不是嗎?這件事我不情願,不是也幹了嗎?這樣,人家也同意價錢給我打折。我有兩個孩子,人家只要找一個,就算付清了。死一個孩子,當眾絞死一個女黑人,這就是我保護自己而要付出的全部代價……
他端來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小罐水、一個微型小冰桶、三隻空杯子和三隻已經斟滿威士忌的高腳杯。威士忌酒瓶從他外套的兜里露出來。他走到坦普爾跟前,將托盤遞給她。
史蒂文斯 我希望這能給你們以安慰。
他酒沒有沾,又把杯子放到托盤上,拿起水罐往一隻平底杯里倒水,再將水杯遞給史蒂文斯,但是這工夫,史蒂文斯已經幹了威士忌,將酒杯放下,再端起那杯水。坦普爾也同樣沒有沾她的酒杯。
史蒂文斯 一個墮落的、流浪的女人,生活無望了,直到那一天,戈旺·史蒂文斯夫婦純粹出於人道,將她從水溝里救出來,給她生活的機會。(戈旺佇立不動,握酒杯的手指握得越來越緊。史蒂文斯在觀察他)而她呢,出於感激……
只聽一陣腳步聲,繼而,電燈點亮了,就好像人要進來,擰了開關。左側的房門打開了。坦普爾先露頭,接著她丈夫戈旺、辯護律師蓋文·史蒂文斯先後進屋。坦普爾是位少婦,二十五歲左右,衣著講究,打扮得非常漂亮,敞懷穿著一件皮大衣,戴著帽子和手套,拿著手提包。她顯得焦灼不安,但是極力控制自己。她臉上沒有表情,走到屋中央的桌子前站住。戈旺比她大三四歲。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美國南方有許多他這種人:獨生子,家境富裕,生活有保障,住在大城市的帶傢具的公寓套房,進南方和東部最好的大學讀書,還是最重要的體育俱樂部的會員。如今,他們結了婚,成家立業,不用求職就有職位,非常體面地養家糊口。一般來說,他們關注金融問題:棉花行情、有價證券。然而,這個人的臉卻略顯不同,能看出有點什麼遭遇——一個悲慘的事件,是戈旺沒有預防,也沒有準備面對的某種事,然而又是他認了,並且試圖擺脫出來的某種事:他這次努力是由衷的,實實在在的,毫無一己的私念(也許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完全符合他的道德準則。戈旺和史蒂文斯穿著外套,手上拿著帽子。史蒂文斯一進屋便站住了。戈旺順手將帽子扔在長沙發上,走向坦普爾;坦普爾則站在桌子旁邊,脫下一隻手套。
戈旺 (急速抓起史蒂文斯的酒杯)扔掉這種摻水的酒。
坦普爾 不喝,謝謝。我想喝牛奶!
史蒂文斯沉默片刻,繼而不慌不忙,將自己的酒杯放回托盤,轉過身去,經過長沙發時拿起自己的帽子,走到門口,徑自出去。戈旺平舉著已經空了的酒瓶,又待了片刻,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無聲地抽泣了一陣,似乎又回過神兒來,一時又清醒了,將空酒瓶放回托盤,瞧見他的一杯威士忌酒還沒有動,便端起來,停了一下,轉過身去,將酒杯投進熊熊燃燒著煤氣火的壁爐柴架上。
戈旺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