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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三場景

第一部分

第三場景

沙托夫 尼古拉·斯塔夫羅欽。(沉默)您想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做嗎?
列比亞德金 (喊叫)什麼?又是誹謗!知道嗎,我一句話就能讓你無地自容……
格里高列耶夫 什麼?
沙托夫一聲不吭,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站在他面前,淚流滿面。繼而,門廳傳來響動和罵罵咧咧的聲音。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真的嗎?那好,等以後我的王子回來,我這把梳子就送給你。(她分開一條縫兒)要我告訴你嗎,沙托什卡?(她坐下來,開始用紙牌占卜)你人聰明,可是你很無聊,而且,你們全都無聊。我不明白人怎麼還會無聊,憂傷不等於無聊。我就憂傷,但是我還尋開心。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我也一樣。這位是……(她指了指格里高列耶夫)我不認識他。歡迎客人!對,同你說說話我總是很高興,儘管你總不梳頭。你過著修土一樣的生活,我來給你梳梳頭吧。
格里高列耶夫 一定有其他原因。
沙托夫 這件事可行。對,您能把報紙留下嗎?我考慮一下。
格里高列耶夫 在美洲?
格里高列耶夫 那麼您呢,沙托夫?
基里洛夫 (平靜地)對,有此必要。要知道,我感興趣的是,人出於什麼原因不敢自殺。
格里高列耶夫 上帝呀!為什麼去那麼遙遠的地方?你們只需走出去二十公里,給人打短工收莊稼就行了。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給他梳頭。
沙托夫 不敢,什麼上尉,你是個膽小鬼。你要怕你的主人。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對呀,上帝的母親,大自然,濕潤的大地!她又仁慈,又真實。你還記得是怎麼寫的吧,沙托什卡?「你用淚水澆灌大地,一直潤下去一尺深,就能享受一切了。」因此我動不動就流淚,沙托什卡。流淚沒有什麼不好。流淌的全是快樂的或者可望產生快樂的眼淚。(她淚流滿面。她雙手搭到沙托夫的肩上)沙托什卡,沙托什卡,你妻子真的離開你了嗎?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擺紙牌)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我實在待夠了。
格里高列耶夫 打擾您了嗎?我要找伊萬·沙托夫。
沙托夫 他是個酒鬼,人也不正派。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從他背後上場。她手中拿一個小麵包。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一次搬家、一個狠毒的男人、一次負心、一張靈床……算了,這些全是謊言。人都可以說謊,紙牌為什麼就不會呢?(她打亂紙牌,站起身來)除了上帝的母親,人人都說謊!
沙托夫 說出來吧。
莉莎 (十分滿意)書一旦售出,利潤我們就分成。您負責提供九*九*藏*書提綱和編纂工作,我則提供點子和所需的資金。
列比亞德金 你以為我不敢嗎?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你是說我的僕人吧?他當然是我哥哥,但主要還是我的僕人。我命令他:「列比亞德金,送水來!」他就去了。有時,我瞧著他,不該那麼笑。他若是醉了就打我。
沙托夫一直注視她。
沙托夫 就因為我知道,你什麼也不會對我說。
格里高列耶夫 我不相信饒舌的人。
基里洛夫 從來沒有人為此而自殺。無不懷著恐懼,沒有任何人為了殺掉恐懼,為了殺掉恐懼而自殺的人,立刻就成為上帝。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不過,你這人心眼兒好,假如你問我,那好,也許……為什麼你不問我呢?問我呀,好好問問我,沙托什卡,我會說的。求求我,沙托什卡,好讓我肯開口講,那樣我就會講了,我就會講了……
沙托夫 他回來了,你哥哥回來了。你回屋去,要不他又該打你了。
格里高列耶夫 您是指懲罰嗎?
沙托夫 讓您的妹妹安靜點兒。
——黑暗中——
沙托夫 見到你我很高興。
沙托夫 (過去拿起報紙)報紙您拿走吧,這活兒我不接了。
格里高列耶夫 怎麼,還有出於理性自殺的人?
沙托夫 我知道。可是我們當時就那麼傻。這一位還是老樣子,儘管我很尊重他身上表現出的那種真正的激|情和堅定性。他在那裡挨餓,一句怨言也不講。幸而一位慷慨的朋友寄去錢,我們才能回國。(他注視敘述者)您也不問問我,這位朋友是誰。
沙托夫 (笑)我不梳頭,是沒有梳子。
沙托夫 你瞧對吧。
列比亞德金 (向格里高列耶夫自我介紹)退役上尉伊格納斯·列比亞德金,為全世界和朋友們效勞,只要他們忠於友情!噢!無恥之徒!首先,告訴你們所有的人,我愛上了莉莎·德羅茲道夫。她是一顆明星,是一位女騎士,一句話,她是一顆騎馬的明星。而我呢,也是個體面的人。
她繼續擺紙牌占卜。
她微笑著注視自己的腳。
它的親吻似火焰,
基里洛夫 為什麼奇特?要說奇特,那也是人就這麼活著,卻想不到這一點。而我呢,不可能再想別的什麼了。我這一生就只想這一件事。(他示意俯下身,格里高列耶夫便俯下身)我這一生,就是受上帝的折磨。
沙托夫 對。
格里高列耶夫 他本人就在。不過,我還沒有容出工夫……沙托夫,這位是伊麗莎白·德羅茲道夫,名字您聽說過。她read.99csw.com委託我來同您談一件事情。
莉莎 據說他虐待她?(沙托夫凝視她,沒有應聲)不錯,傳聞很多。我要問問尼古拉·斯塔夫羅欽。尼古拉認識他妹妹,據說還非常熟,對不對?
格里高列耶夫 難道沒有嗎?
格里高列耶夫 思考一整夜?
森林顫抖又喘息。
沙托夫 那是個借口,她是來看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的。而我還沒有那麼下流,去參与搞這種把戲。
格里高列耶夫 您為什麼對我這樣講?您並不了解我吧?
基里洛夫 他出去了。您並不打擾我。不過,再有一個動作我就做完了。對不起。(他喃喃數著數,做完他的動作)好了。沙托夫快回來了。您喝茶嗎?夜間我喜歡喝茶,尤其是做完體操之後。我來回踱步,走很多路,喝茶一直喝到天蒙蒙亮。
格里高列耶夫 您到天亮才睡覺?
莉莎 (突然激動起來)唔!聽我說,我要立刻見見她。我必須親眼見到她,求您幫我這個忙,這事兒絕對有必要。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朝前走來,她張著口,卻一言不發。
在客廳中間,基里洛夫面對觀眾,神情十分嚴肅。他正在做體操。
列比亞德金 她是……她是……
莉莎 見他,對,還不僅僅如此……總之,他要見我……(她注視格里高列耶夫)他給我寫了一封信,還有詩;他在信上對我說要揭露什麼事兒。我摸不著一點兒頭腦。(對沙托夫)您覺得他那人怎麼樣?
沙托夫 我是在那裡認識他的。我們一起挨餓,一起睡在光板地上。在那個時期,我考慮問題才像所有那些陽痿患者。我們到那裡去,是為了通過親身體驗,了解人處於最艱苦的社會條件下是什麼狀態。
基里洛夫 到人的神聖化。(又突然平靜下來)敢於自殺的人,就是上帝。還沒有人想到這一點,我卻想到了。
沙托夫 (對格里高列耶夫)一點兒不錯,她拿他當僕人使喚。他打她,但是她並不怕他,況且,事情一過,她全忘了,一點兒時間概念也沒有。(格里高列耶夫擺了擺手)沒關係,我可以當著她的面兒講,她已經把我們丟在腦後,很快就不再聽別人講了,陷入沉思冥想之中。您看到這個小麵包了,也許從早晨到現在,她一口東西也沒有吃,大概要到明天才會吃下去。
莉莎 是這樣,我聽別人對您的評價,覺得您這人不錯,您接受嗎?
她邊講話邊注意觀察四周。
格里高列耶夫點頭致意。
沙托夫 對,據說他跟我妻子有關係。哼!有關係又怎麼樣?(他定睛看著敘述者)錢我還沒有還上呢,不過我會還的。我再也不願跟那一圈子人打交道了。(停頓一下)您瞧,格里高列耶夫,所有那些人:利甫廷、齊加列夫以及其他許多人read.99csw.com,諸如斯切潘·特羅菲莫維奇,甚至包括斯塔夫羅欽,您知道他們為什麼那樣嗎?仇恨。(敘述者擺了擺手)是的,他們憎恨自己的國家。假如他們的國家能夠突然改革了,變得特別昌盛幸福,他們首先就會痛不欲生。他們就再也不能朝誰臉上吐痰了。可是現在,他們可以啐他們的國家,只想損害它。
基里洛夫 不,另一個世界。人們已有一種理由活在世上。
莉莎 (對格里高列耶夫)哦!您已經到了。(她朝格里高列耶夫走去)昨天在斯切潘·特羅菲莫維奇那兒我就想好了,您肯為我做些事兒。您有機會同這位沙托夫先生談了吧?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噢!不會,這隻是一場夢!我的王子再也不回來了,只會剩下我一個人。噢,我親愛的朋友,為什麼你從來不問我什麼呢?
敘述者:這個殘疾的不幸女人,是誰的老婆呢?達莎真的失了身嗎?而那人又是誰呢?還有,誰引誘了沙托夫的妻子呢?好吧,我們就要得到答案了!當時,我們這座小城的氣氛,的確變得十分緊張。最卑劣的一個傢伙舉著麥秸火把,將一切全燒毀,使所有的人都赤身裸體。請相信我,看到自己的同胞全都赤條條的,一般來說,是一種痛苦的考驗。那位人道主義者的兒子,自由派斯切潘·特羅菲莫維奇的孩子,彼得·維爾科文斯基,終於露面了,卻是在人們最沒有料到的時候。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撫摩沙托夫的臉)不要生氣。我也一樣,我很傷心。知道吧,我做了個夢,夢見他回來了,我的王子,他回來了。他輕聲叫我,對我說:「我心愛的,我心愛的,來呀,我們又見面了。」我滿心歡喜。「他愛我,他愛我。」我就這樣反覆說。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你好,沙托什卡!
莉莎 什麼差事?這件事情不是隨便想想,我是要做的。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拿起小麵包,但是目光沒有離開紙牌,拿在手裡並不吃,在對話過程中又放到桌子上了。
沙托夫 不是這碼事兒。這種差事別找我,僅此而已。
沙托夫 也許他真的要來了。
格里高列耶夫 哦,對,記得我對您講過。您想見他嗎?
沙托夫 這個想法挺有價值,甚至相當精明……值得考慮……真的。
基里洛夫 痛苦,因為瘋了或者絕望而自殺的人,並不考慮痛苦。然而,出於理性自殺的人,則勢必考慮。
基里洛夫 您像我哥哥,他死了有七年了。
格里高列耶夫上。
基里洛夫 很多。假如沒有痛苦和偏見,數量還要多,一大批人,無疑是所有的人了。
格里高列耶夫 他對您影響很大嗎?
沙托夫 是誰讓您想到,這件工作我能幹呢?為什麼找我而不找另外一個人呢?
基里洛夫 一直這樣,九_九_藏_書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夜晚我思考。
沙托夫 他怎麼啦?
格里高列耶夫 請原諒,我並沒有笑。不過,這些話聽起來太奇特了。
格里高列耶夫 您講這種話,怎麼還能這樣平靜?
基里洛夫 沒有,活在世上沒有理由,因此我們是自由的。活著還是死去無所謂。
她從兜里掏出一把小梳子。
莉莎 為什麼呀?到底為什麼?我好像惹您發火啦?
沙托夫 是真的,她拋棄了我。
沙托夫 對,現在,您應當回去了。
格里高列耶夫 (譏諷地)依您看,是什麼阻止人自殺呢?
有人敲門。沙托夫走過去開門。莉莎手拿一疊報紙上。
基里洛夫 (猛然發作)這是一種怯懦,無非是一種怯懦!生活並不美好,另一個世界並不存在!上帝不過是由懼怕死亡和痛苦而幻化出來的一個幽靈。要想自由,就必須戰勝痛苦和恐懼,就必須自殺。那樣一來,上帝就不復存在了,人就終於自由了。因此,歷史可以分成兩部分:從猴子到上帝的毀滅以及從上帝的毀滅……
莉莎 很高興認識您,有人向我提起過您。彼得·維爾科文斯基對我說,您是個聰明人。尼古拉·斯塔夫羅欽也對我談起過您。(沙托夫扭過頭去)總之,我有這樣一種想法。依我看,一般人不了解我們這個國家。因此我想,有必要把這幾年來我們報紙上刊登的社會新聞和有意義的事件搜集起來,出一本書。自不待言,這本書就是介紹俄羅斯。假如您願意幫助我的話……我需要一位行家,您的工作,我當然會付酬勞。
列比亞德金 (在門口唱歌)
格里高列耶夫 人怕死是因為熱愛生活,因為生活是美好的,僅此而已。
格里高列耶夫 自殺者已有數百萬。
格里高列耶夫 正因為如此……
列比亞德金 有人向我挑釁,您是證人,先生!好吧,你知道,您知道,這女人是誰的老婆嗎?
沙托夫 上帝的母親!
沙托夫 誰的?你不敢講出來。
格里高列耶夫 只怕他來不及了。
列比亞德金上,並隨手啪地把門甩上。
格里高列耶夫 到猴子。
格里高列耶夫 不知道。如果我理解了的話,他是要我們大家全自殺,以便向上帝證明並不存在上帝。
誰在那兒?朋友還是仇敵!(對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你,回屋去!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哦,對,我什麼也不會說。就是把我殺了,就是把我燒死,我什麼也不會說,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一點兒情況!
場上布景為一間客廳和一小間客房,即對著院子的沙托夫的房間。客廳靠左側有一扇門,正對著基里洛夫的房間,靠里端還有兩扇門,一扇通門廳,另一扇對著二樓的樓梯。九*九*藏*書
基里洛夫 (站起身,輕聲地,彷彿不屑似的)真遺憾,您好像要笑起來。
基里洛夫 (心不在焉地)正常來講,數量還應當多得多。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 (咯咯大笑)哎!是我的僕人吧?哼!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把他打發到廚房去。(可是,沙托夫把她拉向最里端的房門)別擔心,沙托什卡,別擔心。如果我的王子回來,他會保護我的。
基里洛夫下。
沙托夫 你哥哥在時也一樣嗎?
基里洛夫 我不喜歡爭吵,我也從來不笑。
格里高列耶夫 是誰?
格里高列耶夫走了一步。
莉莎瞧瞧他們,嘴裏咕噥兩句,便溜掉了。
基里洛夫 然而,他們要遭受痛苦的念頭一生出來,就阻止他們自殺了。即使知道不會有痛苦,但是念頭卻存在。想象一下,如同房子那麼大的一塊巨石,砸到您頭上,您沒有時間感覺到什麼,真正感覺到疼痛。即便如此,人也要害怕,嚇得倒退。這現象很有意思。
沙托夫迎上去,挽住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的胳臂。瑪麗婭走到客廳中央的桌子跟前,將小麵包放到上面,又拉開一個抽屜,抽出一副紙牌獨自擺,並不理會格里高列耶夫。
沙托夫 出賣自己妹妹的人。
莉莎 我還聽說,他同妹妹住在一起。
莉莎 (拍手)啊!我真高興!等書一出版,我該有多自豪哇!(她不住地環視周圍)對了,列比亞德金是不是就住在這裏?
格里高列耶夫 對,請您回去吧。沙托夫會考慮的,到時候我去拜訪您,把考慮的結果告訴您。
基里洛夫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呼吸)一、二、三、四……
基里洛夫 沒有影響。他從來不講什麼話。可是,您非常像他,簡直太像了。(沙托夫上。基里洛夫站起身)我榮幸地通知您,格里高列耶夫先生已經等了您一會兒了。
沙托夫 現在我愛俄羅斯,儘管我沒有這種資格了。因此,我為俄羅斯的不幸,為自己喪失了資格而傷悲。我當初的那些朋友,他們則指責我背叛了他們。(扭過頭去)眼下,我必須掙錢,償還給斯塔夫羅欽。絕對有此必要。
瑪麗婭·第莫菲耶芙娜停在遠台,她的臉表情怪異,凝結著一絲鄙夷的微笑。
沙托夫 不錯,他是虛無主義者。他是在美洲被傳染上這種病症的。
基里洛夫 對……另一個世界。
格里高列耶夫 不敢?您認為自殺的人還不夠多嗎?
我來告訴你太陽已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