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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曹溪 六

第四篇 曹溪

如果你的回答是「不是」,這也錯了,因為黑子在太陽上明明就是黑的,任誰看都是黑的。這其實就是《老子》里「長短相較,高下相形」的道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一切無絕對,都要比較而言。
如果你說:「桌子當然是不存在的,我們看到的桌子只是一個幻象而已。」——如果你這麼回答,對方會接著問:「不會吧?文淵大師和負重大師他們不正圍著那張桌子打麻將呢么!」
先來說說三科。三科是陰、界、入,再具體說就是五陰、十八界、十二入,還能往下繼續細分。大家要注意,這才是佛教當中最常見的類型,細分門類、繁瑣辨析,這和大家熟悉的燒香拜佛、立地成佛、機鋒棒喝等等都大不一樣。
阿賴耶識是所有八識中最最根本的,另外七識都依附在阿賴耶識之上。阿賴耶識包涵一切,主宰一切,產生一切。比如我們眼前有一張桌子,你以為這張桌子是真實存在的嗎?錯了,是你的阿賴耶識里有個桌子的「種子」,這個種子也不是物質實體,而是精神性的,它平時處於潛伏的狀態,當它顯露出來的時候就成為前七識,於是,身識讓你觸摸到桌子的質感,眼識讓你看見桌子的形狀,鼻識讓你聞到這張桌子剛剛被刷完油漆,耳識會讓你聽到桌子的四條腿不太穩當,時不時發出響聲,舌識暫時派不上用場,因為你是不會去舔桌子的,意識讓你回想起這張桌子就是前邊講過的那位美女回送給你的禮物(因為你專門花高價為她請了一尊好熊佛的純金石膏像),這讓你沾沾自喜、臉紅心跳,於是舌識竟然也開始對桌子起作用了。
慧能借了唯識學的阿賴耶識和轉識的概念,說一旦起了分別心,阿賴耶識就會成為轉識。這話不好理解,但從上下文來看,慧能反正還是在強調「保持自性清凈」這個一貫看法。以小人之心推測,慧能是不大可能搞明白唯識學那套複雜理論的,而且以他的一貫作風而論,借用人家的概念也未必遵循這些概念原有的意思(另一方面,阿賴耶識的概念由來已久,早在唯識學之前)。總之,別管他概念辨析複雜多端,其實萬變不離其宗,到頭來還是「自性清凈」這四個字。
如果你繼續回答「麻將也是幻象」,對方還會一直追問下去,你會發現越來越難解釋。所以你回答「桌子不存在」也是有問題的,這種錯誤就叫做「著空」,也就是執著于空。
慧能下面這段話足以把很多人嚇住。
慧能就是在中觀基礎上提出的三十六對法,回答桌子問題的時候,出語要成對,既不能說桌子存在,也不能說桌子不存在,而要說桌子既存在又不存在。
現在我來問你:你看到了、聽到了、聞到了、舔到了、摸到了這張桌子,這張桌子是真實存在的嗎?
佃農、奴婢、財物,一切種種,有屬於寺院公產的,也有屬於和尚們的私產的。在稱謂上,如果一個奴婢屬於一位高僧,那麼這位高僧就是這個奴婢的「本主」。在一座寺院里,公有產權和私有產權交織在一起,繼承法自然是要應運而生的。
如果你回答「是」,這就叫做法執。接近於正確的答案是「不是」,這張桌子只是你的阿賴耶識里的一粒桌子的種子變現出來的,通過另外那些識讓你看到、聽到、聞到……其實桌子並不存在,這隻是阿賴耶識在透過末那識虛擬了眼識、耳識等等用純粹的精神力量給你虛構出來了這麼一張桌子。種子從潛伏到顯露的這個過程叫做「現行」,上些年紀的人都很熟悉這個詞,「現行反革命」是當年的流行語,語源就在佛學當中。反革命潛伏在人民中間,哪天因緣合和,顯露出來,很有點唯識學的意思。
不錯,中國人是很講究排座次的,哪怕是開個幾百人的大會,九九藏書誰在前、誰在後,一點兒也錯不得。排名越是靠前,越說明職位高、地位重。現在我們看這個名單,法海排名第一,這是有道理的,法海畢竟是這部《壇經》的編纂人,但有趣的是,為禪宗出力最大的神會卻排名最後。這是為什麼呢?
十大弟子領了吩咐,各自抄寫了一部《壇經》,以便將來代代相傳。得到《壇經》的人是一定能夠見性成佛的。
三科法門者,陰、界、入。陰是五陰;界是十八界;入是十二入。何名五陰?色陰、受陰、想陰、行陰、識陰是。何名十八界?六塵、六門、六識。何名十二入?外六塵,中六門。何名六塵?色、聲、香、味、觸、法是。何名六門?眼、耳、鼻、舌、身、意是。法性起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六門;六塵。自性含萬法,名為含藏識;思量即轉識。生六識,出六門,見六塵,是三六十八。由自性邪,起十八邪含;自性正,起十八正含。惡用即眾生,善用即佛。用由何等?由自性起有對,外境無情對有五: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暗與明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語言與法相對有十二對:有為無為對,有色無色對,有相無相對,有漏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大與小小對,長與短對,高與下對。自性起用對有十九對:邪與正對,痴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慈與毒對,悲與害對,喜與嗔對,舍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常與無常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體與用對。性與相有十九對,言語與法相有十二對,外境無情有五對,都合成三十六對法也。
慧能教十大弟子這三十六對法,就是為了讓他們將來能夠應付這種問題。
有一天,慧能把十位弟子叫到身邊,這十位弟子就是著名的十大弟子:法海、志誠、法達、智常、志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神會。——有政治敏感度的人一定會捉摸這個名單的排序:嗯,這不是按姓氏筆畫排序的,一定有什麼深刻涵義在!
但從慧能的下文來看,這個含藏識到底脫不了唯識學的干係。慧能說一旦起了分別心,這個含藏識就會成為轉識。——這裏又有了一個成對的概念:阿賴耶識的另一個名字叫做本識,與之相對的概念叫做轉識。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把唯識學簡單介紹一下了。唯識學,用好聽的話說叫博大精深,用難聽的話說叫複雜繁瑣(胡適稱之為繁瑣的經院哲學)——我也秉承慧能大師的囑託,出語成對,不落邊見。
如果你說:「桌子當然存在啦,這不是明擺著在這兒呢!」——如果你這麼回答,就說明你沒有認識到桌子的幻象本質,錯把幻象當作真實,這種錯誤就叫做「著相」,也就是執著于相。
大師遂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智常、志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神會。大師言:汝等拾弟子近前,汝等不同餘人。吾滅度后,汝各為一方頭。吾教汝說法,不失本宗。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於性相,若有人問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
慧能這段話足以把很多人看暈。我們一般人印象中的禪宗都是快刀斬亂麻式的,可沒想到慧能都到立遺囑的時候了卻來了這麼一大段繁瑣的概念辨析,實在不像是禪宗風格。但要細看這三十六對法的思想,確實是慧能一以貫之的,當然,其來有自,是有般若和中觀的淵源。至於三科法門,這就是非常傳統的小乘佛學思想了。
至於三十六對法,這是沿襲中觀思想而來的(前邊講九-九-藏-書過),簡要而言,先問大家一個問題:面前有一張桌子,而你現在佛學修為已經夠深,能夠用你的般若智慧認識到這張桌子只是一個幻象而已,那麼,如果有人問你這張桌子究竟存不存在的時候,你該怎麼回答呢?
那麼,慧能也這樣嗎?不是的,禪宗是山林佛教,或者說是農民禪,很有一些馬克思主義精神,這也是會昌滅法能夠把那些「剝削階級」的宗派打擊得一蹶不振而慧能禪宗卻可以逆流而上的一個重要原因。慧能大師此刻要立的遺囑完全是和財產無關的,他對十大弟子說(大家要作好心理準備哦,這些話很不好懂):「你們是與眾不同的,等我滅度之後,你們都會各立山頭、弘法一方。所以我現在得叮囑一下你們以後該怎麼給人家講課,免得我這頓悟法門的核心宗旨會被丟掉。是這樣的,你們以後在講課的時候,先要列舉三科法門,使用三十六對的概念,不可執著邊見,總要強調自性與法相。如果有人來向你們請教佛法,你們一定要出語成雙,使用成對的概念前後照應。最終連成對的概念本身也徹底破除,無所執著。
——有一種大家很熟悉的佛教邏輯:有就是沒有,沒有就是有,既有又沒有。在很多情況下,這個說法都是違反形式邏輯的,但在中觀論的觀點里,這麼說是有道理的。我們一般人看到佛教這種「既有又沒有」的說法只以為是文字遊戲,或者少男少女拿它打打機鋒覺得好玩,而在中觀義理上,事情要分成俗諦和真諦分別來看(這也是前邊講過的):從俗諦(世俗真理)看,桌子肯定是存在的,但從真諦(終極真理)看,桌子是空幻不實的。那我們直接按真諦標準來說不行嗎?不行,因為俗諦之有即是真諦之空,真諦之空是蘊涵在俗諦之有當中的,如果脫離了俗諦之有(桌子存在),就認識不到真諦之空(桌子不存在)。
解釋到這裏,雖然有一些超凡脫俗,但基本還在常識可以理解的範圍,第七識和第八識就比較費解了。
從慧能自己用的黑暗和光明的比喻我們還可以作另外一種推論:我來問你:「太陽黑子是不是黑的?」你怎麼回答呢?
所謂我執,就是對「我」的執著,凡夫俗子不明白五蘊皆空的道理,誤以為自我是真性實體,由此產生了種種煩惱。(這個問題在前邊「無我」那段里講過。)
如果你手裡也有《壇經》,看看這段,也許會發現排名次序和我現在列的這個完全不同——是這樣的,我用的是敦煌一系的版本,雖然其中有多處內證可以證明此前該有更早的版本,但這已經是現存版本中最早的了。后出的版本中,比如很通行的宗寶本,神會的名次排在第四,提前了足足六位。如果以小人之心揣測,排名的不同意味著傳承譜系的不同——誰家的弟子都願意把自己老師的名次提前。
「運用這三十六對法,就可以通達一切經典,出入無礙,遠離邊見。如何在自性上起用這三十六對法呢?與人說話的時候,既不執著于客觀世界之有,也不執著于自性之空——如果執著于自性之空,只會增長無明煩惱;如果執著于客觀世界之有,就會墮入錯誤認識,有謗佛之過。有人提倡廢棄文字,但如果廢棄文字,豈不是連說話都不許了!因為說話也是在使用文字呀。自性是空,語言是空,但我們不可執著于空,迷妄就是產生於對空和有的偏執。不可偏執,因為一切都有相對性,正如黑暗並非自身黑暗,黑暗是和光明相對而言的,同樣的,光明也是和黑暗相對而言的,如果沒有光明,就無所謂黑暗,如果沒有黑暗,也無所謂光明。三十六對法就是這個道理。」
大家記住慧能這個出語要成對的囑咐,以後也好學以致用。比如老婆問九-九-藏-書你:「我漂不漂亮呀?」你應該回答說:「比起我們公司里的那些女同事,你可算不上漂亮;但比起那些歪瓜劣棗來,你絕對算是漂亮的!」
這段文字馬上就顯出了一個自相矛盾的地方:慧能既然已經提到《壇經》,《壇經》里就不應該出現現在這段文字,那麼這段文字顯然是後人增補進去的。是不是真的還存在一部原始的《壇經》,這部原始《壇經》又是什麼樣子,除非再有新的考古發現,否則我們是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三科三十六對

大師言:十弟子!已後傳法,遞相教授一卷《壇經》,不失本宗。不稟受《壇經》,非我宗旨。如今得了,遞代流行。得遇《壇經》者,如見吾親授。拾僧得教授已,寫為《壇經》,遞代流行,得者必當見性。
所謂法執,法就是客觀世界里的萬事萬物,大到山河大地,小到桌椅板凳,全都不是真實存在的,如果你認為這些都是真實存在,這就叫做法執。
這事不大好說。按《楞伽師資記》的說法,弘忍當初也召集過自己門下的十大弟子,說今後繼承自己法門的將有十個人。這顯然和《壇經》的說法矛盾。從當時的歷史情況看,一方面看不出真有所謂單傳這麼回事,另一方面也存在著關於傳法袈裟的說法,真偽莫辨。
如果你的回答是「是」,這就錯了,別看太陽黑子在太陽上是黑的,那是因為太陽表面太亮,如果能把太陽黑子拿到地球上,它可比地球上任何東西都亮,一點兒都不黑。
「所謂三科,分別是陰、界、入。陰,是五陰;界,是十八界;入,是十二入。何謂五陰?是色陰、受陰、想陰、行陰、識陰。何謂十八界?是六塵、六門、六識。何謂十二入?是外六塵、中六門。何謂六塵?是色、聲、香、味、觸、法。何謂六門?是眼、耳、鼻、舌、身、意。六門為六識之所依,六識為六門之所感。人的自性蘊涵萬事萬物,所以稱之為含藏識,一旦起了分別心,就會成為轉識。所謂轉識,是指依含藏識而有六識,然後走出六門、接觸六塵,三六便成十八界。如果自性生起邪念,就會生出十八種錯誤認識;如果自性保持清凈,就會生出十八種正確認識。自性若為惡念所用,其人即是凡夫;自性若為善念所用,其人也就是佛。善念和惡念又是由什麼主宰呢?是由自性主宰的。
大家還記得前邊講過的「三無」吧?無相、無念、無住,凡是執著都不應該,無論你是著相還是著空,都屬於邊見。所謂邊見,就是一邊之見,也就是片面的、極端的見解,這個概念原本是屬於佛教「五見」(五種錯誤見解)之一。
另一個問題是:慧能召集十大弟子,說他們將來會分頭弘法,各為一方宗師,這看來是在討論接班人的問題。但是,傳法袈裟呢?每代單傳,以袈裟為信,這套規矩怎麼不見了呢?
慧能這回並沒有再拿袈裟說事,而是對十大弟子說:「你們以後傳播佛法,應該以《壇經》代代傳授,免得失了我頓悟的宗旨。凡是沒有得到《壇經》的就不是我的嫡傳。以後只要有人見到《壇經》,就像見到我在他面前親傳一樣。」
從眼識到意識,基本都屬於「對境心起」的範疇,也就是說,看見一位美女,你眼睛瞪大了,意識里迅速閃現過你這輩子見過的所有美女,一番比較之後覺得眼前這位最美,美女走後你還回味無窮。在這個過程里,你的所有六識都是作用於美女的出現——當然不一定是所有六識都起作用,如果你們是在公交車上遇上的,身識有可能讓你成為「公交之狼」。
再者,講阿賴耶識的也不止是法相宗一家,慧能的直系老祖宗楞伽師也講這個概念,意思和唯識學的阿賴耶識並不相同,不是指人九*九*藏*書的第八識,而是指自性清凈的如來藏(前邊講過),稍稍發展一步就是慧能常說的清凈自性了。
此三十六對法,解用通一切經,出入即離兩邊。如何自性起用三十六對?共人言語,出外于相離相,入內于空離空。著空即惟長無明,著相惟邪見謗法。直言不用文字,既雲不用文字,人不合言語,言語即是文字。自性上說空,正是語言。本性不空,迷人自惑語言際故。暗不自暗,以明故暗,以明變暗,以暗現明,來去相因,三十六對亦復如是。
但對於這位美女的出現,第七識末那識是不起作用的,因為它對萬事萬物永遠無動於衷,它所作用的對象是第八識阿賴耶識。
「成對之法,要分清外界的認識對象和沒有生命的無情之物有五組相對的概念:天對地、日對月、暗對明、陰對陽、水對火。在語言和法相方面,一共有十二組成對的概念:有為對無為、有色對無色、有相對無相、有漏對無漏、色對空、動對靜、清對濁、凡對聖、僧對俗、老對小、長對短、高對下。自性方面有十九組:邪對正、痴對慧、愚對智、亂對定、戒對非、直對曲、實對虛、險對平、煩惱對菩提、慈對害、喜對嗔、舍對慳,進對退,生對滅,常對無常,法身對色身,化身對報身,體對用。性與相有十九對,言語與法相有十二對,外境無情有五對,總共就叫做三十六對法。
能搞懂這一套名相辨析,看來慧能在佛學上也不是沒下過功夫。他接下來的一句話更讓人吃驚:「人的自性蘊涵萬事萬物,所以稱之為含藏識。」這個含藏識有很多譯名,最著名的就是法相宗唯識學里所謂的阿賴耶識。難道最直截了當的禪宗也從最複雜繁瑣的法相宗那裡偷師不成?——確實有學者是這樣說的,但是,阿賴耶識這個概念來源很古,原本是貪慾、愛戀的意思,後來名詞被沿用了下來,並且被唯識學發揚光大,但內核早已被替換掉了。
這段文字對我們現代人來說還有一個不好理解的地方,這是因為語境的隔閡。——《壇經》既然被提到如此重要的地位,就說明傳承禪宗的徒子徒孫們拿《壇經》當作信物一樣,一部《壇經》就好像當年的傳法袈裟。在我們現在這個出版業無比發達的時代已經不大容易體會到一部書的重要性了,而在當時,書到底還是不易獲得的東西,十大弟子手裡的《壇經》也都只是唯一的手抄本,而不是批量的印刷品。其實即便時代再靠後,比如宋代,一般人家要想讀到《史記》、《漢書》這樣有名的經典都是很不容易的。我們現在隨便一個大學生讀的書都比當初許多高知要多得多了。
至於十二入,是由五陰中的識陰細分出來的,分為外六塵和中六門。六塵是色、聲、香、味、觸、法;六門是眼、耳、鼻、舌、身、意。六門也叫六根,大家都很熟悉的一個詞「六根清凈」就是在說這個六根。六根和六塵是一一對應的關係,眼睛能看見色,耳朵能聽見聲,鼻子能聞見味,等等等等。這一切,也都是虛幻不實的。總之,客觀世界是虛的,主觀世界也是虛的,如果你能想通這個道理,就會明白世間一切愛欲執著也都是虛的,全都無可憑依。既然這也虛、那也虛,還有什麼可追求、可留戀的呢?到了這一步,你就有望證得阿羅漢果位,稱為羅漢了。
那麼,說了這麼半天,這張桌子到底是存在還是不存在呢?既不著相、也不著空的回答到底應該怎麼說呢?
以小人之心揣測,這段話推崇《壇經》說「得到《壇經》的人是一定能夠見性成佛的」,很像是某位徒子徒孫開山立派的時候給自己抬高身價的手段。但佛門大德不大誑語,想必不會如此,人家說出的話一定就是真的。對了,忘了告訴大家,我手裡也https://read.99csw.com有一部《壇經》。
意識的力量很強大,既很有用,也很有害。說它有害,因為正是在意識當中產生了兩種執著:我執和法執,這可是萬惡之源呀。
話說回來,慧能召來十大弟子,這是要立遺囑了。這事一般人恐怕聽來稀奇,和尚四大皆空、身無長物,難道也有遺囑可立嗎?——還別說,和尚們還真有自己的一套遺產繼承法的,律宗的祖師爺道宣為我們留下了很多這方面的記載。唐朝時期,寺院很多都富得流油,和尚們也可以合法地擁有千頃良田,那麼,誰來種田呢?除禪宗之外,大多是有佃農來干這些粗活兒。和尚也要吃喝拉撒,所以粗活兒自然不止種田一項,可想而知的是,和尚們除了有佃農種田之外,還有不少奴婢來照料日常生活。佃農和奴婢們的勞動創造了大量的剩餘價值,這些剩餘價值都哪兒去了呢?至少有一部分是歸了和尚們自己了,如果按馬克思的標準,和尚就屬於剝削階級。
我執和法執是人們解脫成佛的兩大障礙,唯識學就是致力於破我執、破法執,讓你明白無論是你自己,還是山河大地、日月星辰,這一切全是幻象。一切都是幻象,破掉幻象之後才會體悟所謂真如實相,前邊講過的般若智慧也是干這個用的。《金剛經》說「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正是這個道理。
我們自身也好,外界的萬事萬物也好,沒一樣是真實存在的,全都是「識」給我們幻化出來的,這就叫做「萬法唯識」。這套理論極其複雜,我只是掛一漏萬、簡而又簡地說一下而已,裡邊其實還有無數的新名詞、新概念,道理彎彎繞。唐僧搞的就是唯識學,在中國算開宗立派的人物,《大話西遊》里唐僧喋喋不休地能把小鬼說自殺了,這還真不算太誇張。
唯識學因為太複雜、太深奧了,所以傳播起來很受限制,專搞唯識學的法相宗(也稱唯識宗)很快就沒落下去了,直到近代熊十力又搞出一套複雜繁瑣的「新唯識」,好像也沒有傳播起來。
陰、界、入的概念有好幾種譯名,所謂陰,就是前邊介紹過的蘊,五陰也就是五蘊,界也叫持,東漢來華的安世高譯過一部《陰持入經》,就是專談這個的。這套名詞分析起來過於複雜,我就掛一漏萬,簡要而言了。陰和蘊的意思都是聚合,就像前邊講的森林的例子,一座森林是由無數的樹木聚合而成的,森林里的樹木不斷生老病死,所以並不存在一個恆常不變的森林。換句話說,森林是沒有自性的,這就是空。五蘊包括客觀事物、身體行為和意識感覺,這些東西都是空而不實的,這就是佛教的一個核心概念「五蘊皆空」。
唯識學把人的精神現象分成八種「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這個詞傳到教外,成為我們現在的常用詞了)、末那識、阿賴耶識。前五種比較容易理解,所謂眼識就是視覺能力,所謂耳識就是聽覺能力,然後是嗅覺、味覺和觸覺,這五識都是局部地和外界發生作用,比如,如果月黑風高沒有燈,眼識就不起作用,如果寂靜無聲,耳識就不起作用,如果有一隻狗在你眼前,眼識會告訴你狗的毛色,耳識會告訴你狗的叫聲,鼻識會告訴你狗的氣味……這些識加在一起才構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狗的樣子。但是,當這隻狗從你面前跑開了,你的五識也就不起作用了,當你回想起這隻狗的時候,你用的就是你的第六識——意識,你把這隻狗和你從前見過的別的狗作比較,用的還是意識。意識和前五識不同,經常處於工作狀態,就算你躺在夏威夷海灘上安心地享受著陽光,你的意識也不會完全閑下來。但意識仍不是完全連續的,比如在你睡得太沉的時候,意識就中斷了。(其實這時候大腦仍在活動,只是古人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