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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如果你是葉公好龍式的讀者 七、道義優先抑或功利優先

序章 如果你是葉公好龍式的讀者

七、道義優先抑或功利優先

這並不是什麼誇張的修辭或者暗藏譏諷的反語,因為事實真的就是這樣:只要我們暫時拋開道德的考量,就會發現即便我們真的厭憎叢林法則,即便真的應該將社會達爾文主義徹底掃出人類世界,但兇狠、狡詐、虛偽、無情等等盡數歸入魔鬼一黨的素質,在數千年來的人類文明史上,與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始終保持著最高程度的關聯。
事情的另一面是,雖然王陽明確屬於當之無愧的成功人士,時間的魔法更為他添加了頭頂的光環和腳下的祥雲,但是,倘若在我們懷著十足的理性態度,藉助大樣本的統計數據——假如可以的話——來認識王陽明的追隨者以及陽明心學的萬https://read.99csw.com千信徒之後,我相信任何一個功利主義者都會在第一時間改弦更張,轉而成為秦檜、劉瑾之流的忠實擁躉。
如果現實生活中真的出現了這樣的醇儒,我們多半會覺得他迂腐。當然,古今中外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古人也往往看不慣這種太不食人間煙火的做派,所以儒法之爭、義利之爭、王霸之爭才會綿延不絕,所以外儒內法、陽儒陰法才屢屢成為歷代統治者欣然接受的基本國策。
在中國歷史上,儒法之爭綿延兩千余年,其實質無非是義利之爭。儒家是原則導向型,以仁義為第一原則,只講仁義而不計成敗,如果真的https://read.99csw.com取得了成功,那也只被看作一種良性的副產品,倘若不幸失敗,也無非是求仁得仁、捨生取義。法家則是目標導向型,實現目標是最重要的,沒人在意你通過怎樣的手段。
這樣看來,義利之爭大約近乎公平與效率之爭,公平問題屬於道義問題,有人認為道義應該被擺在第一位,即「只做道義上正確的事」,效率可以是它的副產品;也有人認為效率應該被擺在第一位,倉廩實而知榮辱,道義可以是它的副產品。後者批評前者迂腐,前者批評後者為取一時之功而貽百世之害。
孔子有言「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論語·憲問》),read.99csw.com朱熹在為這句話做注的時候,引用程頤的觀點說:「為己」是自己體認,「為人」是為了被人所知;自己去體認天道,如果生逢其時,副產品就是事業有成,而為了被人所知,或者說為了贏得世人的認同,其結果反而是迷失了自我。朱熹最後強調,古來聖賢們對為學之道論述很多,但再沒有比這句話更加切中肯綮的了。(《論語集注》)
倘若拿這個問題去請教王陽明本人的看法,他一定會一笑置之。因為在他的心靈世界里,乃至在一切正統儒家的人格修養里,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從來不被作為一個人理應追求的目標,更不可以作為評價一個人的合理標準。孟子早已給出過最經典https://read.99csw.com的答案,那是在他初見梁惠王的時候,後者以一名負責任的大國領袖的姿態虛心請教:「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答道:「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
在這個問題上,王陽明其實堅定地站在「迂腐」的一派里,所謂「聖賢只是為己之學,重功夫不重效驗」(《傳習錄·下》),顯赫事功只是他堅守「迂腐」的副產品罷了。換言之,在王陽明的一生中,令人欽羡的事功並不是他的追求,恰恰相反,他是追求做儒家聖人的,而對事功的汲汲追求純屬對「聖人」二字的褻瀆。所以王陽明一定會對以下故事里的這位樵夫心有戚戚焉。魏晉年間,高士九九藏書孫登在河邊遇到一名樵夫,問他:「你就這樣度過一生嗎?」樵夫答道:「我聽說聖人從無企求,只是以道德為本心罷了。我砍柴度日,難道還有什麼值得同情的不成?」
以這樣的標準來看,我們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合格的學生。我們或者為了謀求生計,努力學習一技之長;或者受到興趣的驅使,以學習為消遣;甚或僅僅為了考一個證書,掛靠到某個單位坐收其利……在儒者看來,這些都是標準意義上的小人行徑,為君子所不齒。「君子上達,小人下達」(《論語·憲問》),君子之學的本質只有一條,即體認天道,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追尋唯一的終極真理,而所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那都是次一級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