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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成人大計:婚姻與科舉 十二

第三章 成人大計:婚姻與科舉

十二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通俗以言之,所謂格物,就是以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探索事物的終極原理;所謂致知,就是將已經通過格物獲得的知識向外類推,觸類旁通,漸次由一事一物背後的終極原理而掌握萬事萬物的終極規律,達到一種近乎無所不知的境界。
朱熹將格物比作吃果子,先剝掉果皮,再吃掉果肉,最後把中間的果核咬破,這才能曉得這隻果子的全部味道。如果只吃掉果肉,卻沒有咬破果核,這就不能算作對這隻果子有了完整的認知。還有一則比喻是,譬如南劍人到建寧縣去,只進了縣境是不夠的,必須進到衙門裡,才算是真正到達終點了。
這段記載最蹊蹺的地方在於,「格物致知」是宋代理學當中最重要的命題之一,「表裡精粗」云云的推理是朱熹《大學章句》https://read•99csw.com開篇不久便出現的議論,《大學》是四書當中的第一部,是儒家讀書人的入門第一本書,《大學章句》是朱熹對《大學》的權威注本,那麼,很難想象在王守仁的時代,乃至在一切以程朱理學取士的時代,一個讀書人會晚至二十一歲才接觸這些內容。更令人無法想象的是,在二十一歲之前,連朱子「格物致知」之理都不甚明白的王守仁到底是怎麼通過鄉試的。
看上去這很像是我們今天所謂的科學精神,譬如探究物質的構成,咬破果核還不算盡處,還要進一步把這隻果子分解到分子,由分子再到原子,再分解為質子、中子和電子,再分解下去,直到當下的技術手段所能達到的極致。繼而觸類旁通,果子既然由基本粒子構成,天下萬物是否都是由這些基本粒子構成的呢?果然,石頭也是,金屬也是,甚至連空氣都是。於是我們漸次掌握了一切物質的基本構成法則,而這是否就是格物致知了呢?
這等難解read.99csw.com的問題我們只能懸置不論,先對朱熹的《大學章句》以及「眾物必有表裡精粗」云云做一點必要的理解,這對我們將來理解陽明心學與朱子理學的爭端是非常必要的。
在第一章里,「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是為「三綱領」,「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為「八條目」。為學次序是一目了然的:要想治國、平天下,首先要從格物致知做起,然後一步步正心誠意,修齊治平。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大學》顧名思義,是所謂「大人之學」,也就是統治者治國、平天下的學問,確實值得認真對待。《大學》的核心內容只在第一章:九-九-藏-書
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
具體在訓詁上,朱熹為「格物致知」所做的註釋是:
《大學》原本只是《禮記》當中的一篇,其來歷與作者已經很難考訂其詳了。自《禮記》在西漢年間彙編成書以來,《大學》並不曾受到格外的重視。直到北宋,二程對《大學》情有獨鍾,兩人分別作有改正版的《大學》,根據自己的理解對原始文本做了重新的梳理,這也是宋代疑古改經的風氣所致。及至南宋,朱熹紹述二程而有過之,不僅將《大學》的文字又做了一番梳理和補寫,甚至將《大學》和《中庸》一道從《禮記》當中獨九_九_藏_書立出來,與《論語》《孟子》並列為所謂的四書。
致,推極也。知,尤識也。推極吾之知識,欲其所知無不盡也。格,至也。物,尤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
確實在十九世紀,西方的物理學讀本被譯介到中國時,中文就是將物理學表述為格物學或格致學的。甚至就在今天,仍然有科學家認為這兩個傳統的譯名都比「物理學」更加符合信、達、雅的翻譯標準,所以不妨恢復舊譯。同樣有治思想史、科技史的學者認為朱熹的格物致知理論很有科學啟蒙的意義。但是,以上這些理解都屬於僅得其形而未得其神。我們必須問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儒家理論怎麼突然關心起科學來了?
既然格物致知是治國、平天下的開始,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了。那麼,究竟什麼才是格物致知呢?麻煩的事情出現了:《大學》正文的「傳」雖然依次解釋了何謂誠意、何謂正心,卻唯獨沒有解釋何謂格物致知。朱熹認為這是史有闕文的緣故,於是https://read.99csw.com依著二程的思路,本著自己的理解,補寫了一段內容:
朱熹推測這一章應該是孔子所說而曾子記錄下來的,是為經;《大學》後文的所有內容都是對這一章的解釋與闡發,是曾子的意見而由曾子的門人記錄下來的,是為傳。
答案很簡單:儒家還是一如既往地並不關心科學,一切貌似帶有科學色彩的理論都不過是為了政治哲學或人生哲學尋找終極依據而已。於是我們可以問第二個問題了:孔子為什麼沒做這樣的事呢,難道他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在建造一座空中樓閣嗎?
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在朱熹看來,五經是儒家最高深的學問,四書是通往五經的階梯,而《大學》是「入德之門」。《大學》雖然篇幅極短,但朱熹說自己平生精力全用在這部書里,儒者只有讀通了這部書才有資格去讀其他的書。甚至直到彌留之際,朱熹仍在校訂自己的《大學章句》,可見他對這部小書有多麼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