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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南下:舟中論道與岩中花樹的故事 二十一

第十章 南下:舟中論道與岩中花樹的故事

二十一

王守仁的回答是:「沒錯,有立誠就足夠了。因為誠就是理,所以萬事萬物歸根結底都是誠。」接下來王守仁故意將林典卿的「請益」(請多講一些)做雙關的發揮,說「誠」無法有所增益,所以自己才會在一開始對「請益」僅答之以「立誠」。
所謂「立誠」,《大學》講「正心誠意」,《周易》講「修辭立其誠」,總而言之,要人有一種誠摯而真切的心態,切切不可作偽。一個人的所作所為不是做給別人看,而是對自己的心負責,這便是誠。王守仁曾經這樣回答弟子:「在誠的萌芽狀態正本清源,便是立誠。古人的道德訓練,全部的精神命脈只在此處。」https://read.99csw.com
林典卿與其弟游于大學,且歸,辭于陽明子曰:「元敘嘗聞立誠于夫子矣。今茲歸,敢請益。」陽明子曰:「立誠。」典卿曰:「學固此乎?天地之大也,而星辰麗焉,日月明焉,四時行焉,引類而言之,不可窮也。人物之富也,而草木蕃焉,禽獸群焉,中國夷狄分焉,引類而言之,不可盡也。夫古之學者,殫智慮,弊精力,而莫究其緒焉;靡晝夜,極年歲,而莫竟其說焉;析蠶絲,擢牛尾,而莫既其奧焉。而曰立誠,立誠盡之矣乎?」陽明子曰:「立誠盡之矣。夫誠,實理也。其在天地,則其麗焉者,則其明焉者,則其行焉者,則其引類而言之不可窮焉者,皆誠也;其在人物,則其蕃焉者,則其群焉者,則其分焉者,則其引類而言之不可窮焉者,皆誠也;其在人物,則其蕃焉者,則其群焉者,則其分焉者,則其引類而言之不可盡焉者,皆誠也。是故殫智慮,弊精力,而莫究其緒也;靡晝夜,極年歲,而莫竟其說也;析蠶絲,擢牛尾,而莫既其奧也。夫誠,一而已矣,故不可復有所益。益之是為二也,二則偽,故誠不可益。不可益,故至誠無息。」典卿起拜曰:「吾今乃知夫子之教若是其要也!請終身事之,不敢復有所疑。」陽明子曰:「子歸,有黃宗賢氏者,應元忠氏者,方與講學于天台、雁盪之間,倘遇焉,其遂以吾言諗之。」九*九*藏*書read•99csw•com
立誠的重要性當然不難理解,而難以理解的是,當林典卿希望王守仁多九-九-藏-書講一些的時候,後者還是說「立誠」。所以林典卿接下來的問題非常合情合理:「以天地之大,人物之富,那麼多學者終其一生殫精竭慮也沒能研究出多少所以然來,難道有立誠就足夠了?」
事實上儒學與禪學可謂涇渭分明。倘若孔孟復生,一定會以「惡紫之奪朱」的態度來攻訐王守仁這些論調的。王守仁要將社會學縮進心性學里,難免會與傳統儒學漸行漸遠,與禪宗的相似度卻越來越高。我們看他在這一時期所寫的文字,概念都是儒家的概念,理路卻絕不是孔孟的理路,譬如《贈林典卿歸省序》:
林典卿聽王守仁講過「立誠」,辭歸之際請老師就九九藏書「立誠」再多講一些什麼。王守仁只答了兩個字:「立誠。」
且不論王守仁具體的學術主張,單是這種答話的方式便完全是禪宗機鋒的手段,所以攻擊者說他外儒內禪,這倒不能說是憑空栽污。
現代人很難理解這樣的說辭,畢竟我們生活在一個知識爆炸、科學昌明的時代,我們很明白很多知識都不是「立誠」就能掌握的。但對於明朝人,尤其是對於一個主要關注道德領域的明朝儒者,王守仁的這番道理倒也成立——這正是他基於「立志」的知行合一論的一個變形,我們每個人都像前文所述的周瑩一樣,只要立志夠堅,想做的事情總能做到,想掌握的知識總能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