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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征思、田 十七

第十五章 征思、田

十七

如此不世出的雄傑竟然也會在家事面前一籌莫展,真讓人感到複雜家庭關係的可畏。管家在這種時候總會扮演職業經理人的角色,以接受僱用的外人身份來擺平一個盤根錯節的家族企業。但是,王守仁極仰仗的魏廷豹在後來的家庭糾紛中竟然鮮見記載,似乎全不曾發揮應有的作用。
正憲原本不必科考,因為早在正德十三年(1518年),十一歲的正憲就已經有了世襲錦衣衛百戶的資格。當時朝廷給王守仁的封賞是「蔭子一人」,而當時正聰尚未出生。據錢德洪記載,待正聰出生之後,正憲很為這件事高興,於是辭去世襲職位,準備以科舉謀功名。
這些人,以及其他書信里提及的添服、添定、來介、來貴等等,或是王守仁的義子或王家的僮僕。錢明《王家衰落的過程及其成因:王陽明家事辨考》有一個推測:「陽明出名后,其老家餘姚凡沾親帶故者,曾有不少人來山陰王府攀親投靠,其中既有陽明幾位夫人帶來的非王氏成員,也有跟隨正憲等人而來的族中之人,更有隨身帶來read.99csw.com的家僕童僮。隨著王府內各種人員關係的日益複雜化,陽明對家事也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以至常為身後事宜提心弔膽、憂心忡忡。」
王守仁的家務事看起來永遠都是一團亂麻,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這要算是王守仁對自己一生學術的總結了,也許在他看來,在將來註定出現的繼承權糾紛重,無論正憲何去何從,只要「致良知」,那麼無論在任何情形下都能夠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吧。
近兩得汝書,知家中大小平安。且汝自言能守吾訓戒,不敢違越,果如所言,吾無憂矣。凡百家事及大小童僕,皆須聽魏廷豹斷決而行。近聞守度頗不遵信,致牴牾廷豹。未論其間是非曲直,只是牴牾廷豹,便已大不是矣。繼聞其遊盪奢縱如故,想亦終難化導。試問他畢竟如何乃可,宜自思之。守悌叔書來,雲汝欲出應試。但汝本領未備,恐成虛願。汝近來學業所進吾不知,汝自量度而行,吾不阻汝,亦不強汝也。德洪、汝中及諸直諒高明,凡肯勉汝以德義,規汝以過失者,汝宜時時親就。汝若能如魚之於水,不能須臾而離,則不及人不為憂矣。吾平生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仁,人心也;良知之誠愛惻怛處,便是仁,無誠愛惻怛之心,亦無良知可致矣。汝於此處,宜加猛省。家中凡事不暇一一細及,汝果能敬守訓戒,吾亦不必一一細及也。餘姚諸叔父昆弟皆以吾言告之。前月曾遣舍人任銳寄書,歷此時當已發回。若未發回,可將江西巡撫時奏報批行稿簿一冊,共計十四本,封固付本舍帶來。我今已至平南縣,此去田州漸近。田州之事,我承姚公之後,或者可以因人成事。但他處事務似此者尚多,恐一置身其間,一時未易解脫耳。汝在家凡百務宜守我戒諭,學做好人。德洪、汝中輩須時時親近,請教求益。聰兒已托魏廷豹時常一看。廷豹忠信君子,當能不負所托。但家眾或有桀驚不肯遵奉其約束者,汝須相與痛加懲治。我歸來日,斷不輕恕。汝可早晚常以此意戒飭之。廿二弟近來砥礪如何?守度近來修省如何?保一近來管事如何?保三近來改過如何?王祥等早晚照管如何?王禎不遠出否?此等事,我方有國事在身,安能分念及此?瑣瑣家務,汝等自宜體我之意,謹守禮法,不致累我懷抱乃可耳。九_九_藏_書read.99csw.com
王守仁在書信里關心著正憲的學業:「你守悌叔叔來信說你想準備科舉,我擔心你水平不夠,最後會願望落空。但你近來的學業進度我也不太了解,所以是否應舉就由你自己決定好了,我既不阻止,也不強迫。錢德洪和王畿等人都是很值得你交往的,你應當多多親近他們。」
信里叮囑正憲的學業,最後還有這樣一個歸結:「我平生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
依儒家「修齊治平」的邏輯,王守仁反而成了一個大禹式的公而忘私的典範,只有修身、治國、平天下,偏偏無暇理清家人的糾葛。
舟過臨江,五鼓與叔謙遇於途次,燈下草此報汝知之。沿途皆平安,咳嗽尚未已,然亦不大作。廣中事頗急,只得連夜速進,南贛亦不能久留矣。汝在家中,凡宜從戒論而行。讀書執禮,日進高明,乃吾之望。魏廷豹此時想在家,家眾悉宜遵廷豹教訓,汝宜躬率身先之。書至,汝即可報祖母諸叔。況我沿途平安,凡百想能體悉我意,鈴束下人謹守禮法,皆不俟吾喋喋也。廷豹、德洪、汝中及諸同志親友,皆可致此意。read.99csw.com
即日舟已過嚴灘,足瘡尚未愈,然亦漸輕減矣。家中事凡百與魏廷豹相計議而行。讀書敦行,是所至囑。內外之防,須嚴門禁。一應賓客來往,及諸童僕出入,悉依所留告示,不得少有更改。四官尤要戒飲博,專心理家事。保一謹實可托,不得聽人哄誘,有所改動。我至前途,更有書報也。
魏廷豹似乎並不是王守仁的門人,而是大管家一類的角色,王守仁對他寄予極高的信任。但是,對於家裡的其他人,即信里提到的保一、守度、保三、王祥https://read.99csw.com、王禎等等,王守仁似乎有一萬個不放心。
起征思恩、田州的時候,親子正聰還只有兩歲,王守仁舟過嚴灘,寫給正憲一封家書,讓我們看到這位宗師的另一種樣子——一個操碎了心的大家長的樣子,亦見出齊家之難或許不在治國、平天下之下:
我們當然很願意接受正憲這個高風亮節的形象,但無論錢德洪的感受是否屬實,正憲對科考的準備總是有的。王守仁在信里的這番叮囑似乎也暗示出他對蔭子問題採取了一種頗有幾分蹊蹺的不置可否的態度。倘若他在生前有所決斷,指定的繼承人無論是正憲也好,正聰也好,總可以免去後來的無窮糾葛。
習慣於公寓生活的現代人很難體會古代大家庭的不易。我們從這封信里看到,一個妻妾成群、人員成分複雜的大家庭會如何使人勞神苦心。開篇特彆強調「內外之防,須嚴門禁」,亦即男人不能入內幃,女人不能入外庭。要禁止的是最難禁止的人性,稍有鬆懈便會製造出令人難堪的家醜。王守仁千叮嚀萬囑咐,要正憲遵照自己當初訂立的戒條,凡事都要與魏廷豹商議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