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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之島 2

語言之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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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雄辯型的語言,並且嚴密、準確、適於說理。而且還有英語詩人拿這樣的句子來寫詩。但我始終沒想清楚的是,究竟是不同的民族特徵塑造了不同的語言特徵,還是不同的語言特徵塑造了不同的民族特徵。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可真是一個問題。
Among the Romans, Gaius Julius Caesar, which first took upon him the perpetual rule and governance of the empire, is a noble example of industry, for in his incomparable wars and business incredible (if the au-thority and faith of the writers were not of long time approved)he did not only excogitate most excellent policies and devices to vanquish or subdue his enemies, but also prosecuted them with such celerity and effect, that divers and many times he was in the camp of his enemies, or at the gates of their towns or fortresses, when they supposed that he and his host had been two days journey from them, leaving to them no time or leisure to consult or prepare against him sufficient resistance.九九藏書九-九-藏-書
李白的「浮雲遊子意」應該解讀為「浮雲是遊子意」和「浮雲就像遊子意」嗎?我們的答案是,既可亦不可。我們都會感到遊子漂泊的生活(以及由此而生的情緒狀態)和浮雲有相似之處;但語法上沒有把這相似性指出,就產生一種不同的美感效果,一經插入「是」和「就像」便完全被破壞(國文課本里的解釋、市面的語譯、英譯都傾向於加插「是」和「就像」)。在這句詩里,我們同時看到「浮雲」和「遊子」(及他的情緒狀態),是兩個物象的同時呈現,用艾山斯坦的話來說:兩個不同鏡頭的並置(蒙太奇),是整體的創造,而不是一個鏡頭和另一個鏡頭的總和,它是一種創造行為……其結果,在質上和個別鏡頭獨立看是不同的。(Ezra Pound's Cathay, Princeton,1969,第22頁,轉引自葉維廉著:《道家美學與西方文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17頁)九_九_藏_書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語言特點,所以古典詩歌有一種特別的美。艾茲拉·龐德,美國意象派詩歌宗主,在《中國》一書里這樣說過:
至此我們已經多次聽見過西塞羅和塞內加的名字,需要對他們的情況略作介紹。兩人都是古羅馬作家。西塞羅也稱「特萊」,是羅馬上議院議員,活躍的政治人物和雄辯家,在中世紀以其修辭學為學者所重,到了文藝復興時期,他的以「圓周句」為特徵的散文風格影響了不少英國教育家,如前面提到過的托馬斯·艾略特。以下是從艾略特的《統治者》里錄下的一個句子:
古漢語多用短句,言簡意賅,而西方的古典語言恰恰相反,西塞羅的圓周句一句話就可以排滿一整頁書。這當然和政治結構的差異有關,古代希臘、羅馬的民主社會裡總是需要公民們聚在一起討論國家大事,雄辯術就成了很有實用性read•99csw.com的本事,以至於專門有教師教授雄辯術、邏輯學和修辭學,那些演講詞即便在今天看來依然蕩氣迴腸,其中的佳作並不遜於今天美國總統的就職演說。
就以圓周句來個管中窺豹吧。圓周句(periodic sentence)是一種要到句子的末尾時意義才能完全顯露、圓周才能合攏的句子。在一部很紅的電影《草葉集》里,電影開始不久表現學院生活時,採用了花痴女生寫圓周句來向教授示愛,並且是用拉丁語的片段。王佐良在《英國文藝復興時期文學史》介紹過西塞羅的圓周句對英語文學的影響:
這就是一個圓周句,其特點是:長;句中有句,有主從關係;要讀到句末,才知要旨。當然也有不這樣長而仍是圓周句的句子,例如:
He touched nothing that he did not adorn.
這樣的句子內部結構嚴整,不管怎樣長都要作一個單元來看,到句完才圓周合攏,真相大白。(王佐良、何其莘著:《英國文藝復興時期文學史》,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年,第279—280頁)read.99csw•com
把「浮雲遊子意」英譯出來,當然語意會變得更加精確,因而也缺少了詩意,而把它譯成現代漢語,也會遇到一樣的問題。這就顯出了古漢語的特點,顯出了古人在表達方式上的習慣。
蘇纓發給我一段《淮南子·俶真訓》的話,當真把我難住了:「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有無者有未始有有無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即便在小心翼翼地加上標點之後,也算不上好讀:「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有無者,有未始有有無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
葉維廉的《道家美學與西方文化》把東西方的詩歌特點做了一些很好的比較,再如古漢語沒有時態,英譯就必須補上時態;古漢語往往略去主語,英譯就必須補上主語。語言越是模糊,抒情的效果就越好,而說理的效果也就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