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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義者 六 主教托誰看管住宅

第一部 芳汀
第一卷 正義者

六 主教托誰看管住宅

這個方塊地分三四個花壇,主教在上面花的工夫,幾乎等於他看書的時間,他樂意待上一兩個鐘頭,修枝,除草,隨處在土裡戳洞,撒進去花籽兒。他並不像園藝工那麼仇視昆蟲,在植物學方面也絕不自命不凡。他不懂分科和固體病理學說,也絕不想在圖爾納福爾和自然方法之間評優劣,既不站在胞果一邊反對子葉,也不站在朱西厄一邊反對利內。他不研究植物,只喜愛花卉。他非常敬重學者,更敬重沒有知識的人。對這兩者從不失禮,因而夏季每天傍晚,他總提著上了綠漆的白鐵噴壺去澆花。
迪涅城來懺悔的有錢女人和信女,常常湊錢,要給主教大人的經堂購置一個美觀的新祭壇;然而每回他接了錢,就分給窮人了。
不錯,在那小間凹室里還有一張椅子,但是椅面墊子的麥秸脫落了一半,僅有三條腿,要靠牆才能坐人。巴蒂絲汀小姐卧室里倒有一張很大的木搖椅,早先漆成金黃九_九_藏_書色,包了花錦緞椅套,但是樓梯太窄,當初是從窗口吊上樓去的,算不上備用的傢具。
床鋪兩側的牆壁上,掛著兩幅鑲有橢圓形木框的肖像。肖像旁邊中性底色的畫布上,寫著金黃色小字題文,標明一幅像是聖克羅德主教德·查理奧神甫,另一幅像是夏特爾教區錫托修會大田修道院院長、曾任阿格德代理主教的圖爾托神甫。迪涅主教繼住院患者之後搬進這間屋裡,發現這兩幅畫像,便保留在原處了。他們是教士,也許是施主;鑒於這兩點,他尊敬他們。關於這兩個人物,他僅僅知道在1785年4月27日,他們同一天得到國王封賞,一個任主教職務,另一個也任有俸聖職。馬格洛太太曾摘下畫像撣灰塵,主教才在大田修道院院長畫像背面,發現四角用膠紙粘著的一小方年久發黃的紙,上有淡淡的墨跡,標明這兩位人物的出身。
窗上掛的粗毛呢簾早已破爛不堪,為了節省買新窗帘的花費,馬格洛太太不得不在正中補了一大條。補綴恰成一個十字圖案,主教常常叫人看,並且說道:「這有多好啊!」
樓上樓下的所有房間,一無例外刷了白灰,如同兵營和醫院的規矩。
原醫院的藥房建在園子里,是正樓的附屬小屋,現改為廚房和貯藏室。
想象主教的卧室再容易不過了。一扇落地窗朝向園子,對面是床,一張鐵架病床,掛著綠色嗶嘰天蓋。床鋪暗角的布簾裡邊,還有能顯露貴紳老派頭習慣的梳洗用具。卧室有兩扇門,一扇挨著壁爐,通read•99csw.com向經堂;另一扇靠近書櫥,連著餐室。那架鑲玻璃的書櫥很大,擺滿了書籍。壁爐通常不生火,木板爐台畫成大理石花紋;爐里一對鐵柴架上裝飾的兩個花紋瓶,凹槽紋從前鑲有銀箔,屬於主教等級的奢侈品。爐台上方一般掛鏡子的地方,有一塊破舊的黑絲絨,上面釘著發暗的燙金木框,裡邊裝了一個鍍銀剝落的耶穌受難銅像。在那扇門窗旁邊擺了一張大桌案,上面有一個墨水瓶,堆滿了凌亂的紙張和大部頭書籍。書案前有一張草墊椅子;床鋪前的祈禱跪椅,是從經堂搬來的。
在另一本名叫《醫學的哲學》書上,他還寫了這樣一段話:「難道我不跟他同樣是醫生嗎?我也有病人,首先有他們的病人,即他們所稱的病人;其次,我有我的病人,即我所稱的不幸者。」
他常常愛說:「龍騎兵隊長有龍騎兵隊長的膽量,同樣,教士有教士的膽量。」他又補充一句,「不過,我們的膽量應當是平靜。」
在主教卧室的床頭有一個小壁櫥,每天晚上,馬格洛太太就把六套銀餐具和大湯勺擺進去。應當指出,櫥門的鑰匙從不拿下來。
然而,下文會敘述到,近年來,馬格洛太太在巴蒂絲汀小姐房間里,看到白灰下面的壁紙有裝飾畫。這所房子改為醫院之前,曾是有產者聚會的場所,因而有這種裝飾。每間屋都是紅磚鋪地,每周刷洗一次,床前都鋪了草席。總之,多虧兩位婦人精心照管,這所房子從上到下極為整潔。這是主教允許的唯一的奢侈。他常說九_九_藏_書:「這不用從窮人那裡拿一點東西。」
他的房間相當寬大,嚴冬日子很難取暖,而迪涅的木柴又特別貴,於是他想了個辦法,僱人在牛棚里用木板隔出一小間,稱之為「冬齋」,最寒冷的夜晚他就在那裡度過。
「最好看的祭壇,」他常說,「那是不幸者因得到安慰而感謝上帝的一顆心靈。」
上文說過,主教住的是一幢兩層小樓:樓下樓上各三間,頂層還有一間閣樓。樓後有一座三四十畝的園子。兩位婦人住在樓上,主教住在樓下。臨街的那間屋當作餐室,另一間是他的卧室,第三間是他的經堂。出經堂要穿過卧室,出卧室要穿過餐室。經堂里端隔出小半間凹室,放了一張床,接待留宿的人。有了這張客床,主教先生時常接待來迪涅辦事,或者為本教區的需要奔走求告的鄉村神甫。
不過,要承認,他從前擁有的東西,還留下六套銀餐具和一隻大號銀湯勺。每天,馬格洛太太都要喜滋滋地瞧瞧白色粗桌布上閃閃發亮的銀器。在這裏既然要如實描述,我們就應當補充一句,主教不止一次這樣說:「要我放棄用銀器吃飯,恐怕難以做到。」
他的經堂里有兩把草墊祈禱跪椅,卧室里有一張同樣草墊座的扶手椅。萬一他同時接待七八位客人,如省長、將軍、駐軍參謀,或者小修院的幾名學生,那就不得不去牛棚搬來冬齋的椅子,去經堂搬來跪椅,去卧室搬來扶手椅;這樣湊起來,就能有十一個座位接待客人。每當有人來訪,總要搬空一間屋子。
冬齋和餐室一樣,除了九九藏書一張白木方桌和四把草墊椅子,再沒有別的傢具。餐室里還有一個塗了粉紅膠畫顏料的舊碗櫥。主教將同樣一個碗櫥罩上白布帷和假花邊,作為祭台點綴他的經堂。
除了銀餐具,還有兩隻粗大的銀燭台。燭台插了兩支蠟燭,通常擺在主教的壁爐台上。如果晚餐有客人,馬格洛太太就點著蠟燭,將兩支燭台放到餐桌上。
在另外一處他還寫道:「不要問求宿者的姓名。求宿者要報姓名往往特別為難。」
有一回,馬格洛太太帶著幾分狡黠,甜嘴甜舌地對他說:「主教大人,您什麼都要派作用場,而一塊方地卻不利用。不如種上生菜,總比花兒好。」
有一天,一位令人尊敬的本堂神甫來訪,記不清究竟是庫盧勃魯還是蓬皮埃里的本堂神甫,他大概應馬格洛太太的請求,以試探的口氣問主教大人:房門日夜敞著,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進來,是否就那麼肯定不是大大的失慎呢?而且住在極少防範的房舍里,是否就不擔心發生什麼不幸呢?主教鄭重而藹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道:「房舍如無天主守護,人再怎麼看守也徒然。」接著,他就岔開話題了。
「馬格洛太太,」主教答道,「這您就錯了。美,同適用一樣有用。」他沉吟一下,又補充道:「也許更有用處。」
園子的景緻,讓前面所說的相當醜陋的建築破壞了幾分。園中四條林蔭小道,從一口排read.99csw•com污水滲井交叉向四面伸展,沿著白圍牆還有一條環形路徑。這幾條小道兩側栽了黃楊,將園子隔成四個方塊。其中三塊,由馬格洛太太種了菜;第四塊由主教種了花。園中零散還有幾株果樹。
那所房子沒有一扇門上鎖。前面說過,餐室的門正對著大教堂廣場,從前安了鎖和鐵閂,好似牢門。主教讓人將門鎖拆掉,白天黑夜只用一個插關扣門。隨便什麼過路人,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推門而入。這扇房門從不上鎖,起初兩個婦人總是擔驚受怕,而迪涅主教卻對她們說:「你們的房門可以安上插銷嘛。」到頭來,她們也信從了,至少裝作信從而放心。唯獨馬格洛太太有時還提心弔膽。至於主教這樣做的心理,從他寫在《聖經》邊頁上的三行字中,可以找到答案,至少找到線索:「只有這點細微的差異:醫生的門永遠不應關閉,教士的門永遠應當敞開。」
巴蒂絲汀小姐有個奢望,能買一套細長桃花心木傢具,並配有長沙發、荷蘭黃絲絨椅套。但是,這少說要花五百法郎。為此省吃儉用,五年工夫才積蓄了四十二法郎十生丁,她只好放棄了這種打算。況且,誰又能達到自己的理想呢?
有時來了十二個人,碰到這種情況,主教為了掩飾難堪的場面,如在冬天,他就站在壁爐邊;如在夏天,他就提議到園子里走走。
此外,園子里還有一個牛棚,當初是醫院的廚房;現在主教在裏面餵養兩頭奶牛。不管擠多少奶,每天早晨他總是照例給住院病人送去一半。「這是我納的什一稅。」他常這樣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