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馬呂斯時常不回家。」

於是，他開始跟隨馬呂斯，但現在不再顧什麼使命，而是受好奇心的驅使了，就好像獵犬為自己捕獵了。

「有個旅客來過，定了一個上層座。我在單子上見到他的名字。」

「壞小子！」姑媽嚷道，「哼！你那表弟可不像你這樣規矩。在驛車上過夜，成什麼體統！」

「你到這兒啦，特奧杜勒！」她驚叫道。

「他時常旅行。」

吉諾曼小姐親了他一下。

「馬呂斯·彭邁西。」

對這種跟蹤盯梢兒的事，特奧杜勒不大感興趣；不過，他接了十路易金幣，非常感動，覺得以後還可能嘩嘩地跟來。於是，他接受使命，說道：

「你不一樣，是執行任務；而他呢，是去胡鬧。」

「留下吧，我的小特奧杜勒，求求你啦。」

「聽我說，特奧杜勒。」

「是順道看看，姑媽。」

「好傢夥！」特奧杜勒說道。

「那趟車去哪兒呢？」

「他在上層座，我在下層座。」

「馬呂斯！這名字難聽死了！怎麼能想到起馬呂斯這名字呢！而你，叫特奧杜勒，至少說得過去！」

他踮起長筒靴，朝馬呂斯拐過去的牆角走去。

「你知道嗎？你那表弟都不認識你！」

「叫什麼？」

「去昂德利斯。」

「有條短裙子吧。」

她往侄兒手中塞了十枚金路易。

「我們想了解這裏面有什麼名堂。」

他上前擁抱了吉諾曼姑媽。姑媽走到寫字檯前，打開抽屜。

「我聽著呢，姑九*九*藏*書媽。」

天蒙蒙亮的時候，車夫嚷道：「維爾農！維爾農站到啦！到維爾農的旅客下車啦！」特奧杜勒中尉醒來。

特奧杜勒像老練而麻木的人那樣，平靜地回答：

「注意。」

到了那兒，他驚愕地站住了。

「好極了！」特奧杜勒心下暗道，「教堂！正是。情侶約會，加點彌撒當佐料，就最有味道了。從仁慈上帝的頭頂拋送秋波，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妙的事了。」

「心要留下，可是軍令不行。事情很簡單。我們要換防，原先駐紮在默倫，現在轉移到加永。從老防地去新防地，要經過巴黎。我就說：我要去看看姑媽。」

「那又怎麼樣？」

「準備好了嗎？」

「這事兒你怎麼知道？」姑媽說。一句問話突然搔到她好奇心的最癢處。

「他時常在外面過夜。」

「一路上，你是隨著團隊騎馬走吧？」姑媽問他。

槍騎兵做了個鬼臉，那種滿意的神色，就像伽爾圖什聽人稱讚他奉公守法一樣。

馬呂斯根本不注意特奧杜勒。驛車上下來幾位衣著華麗的女子，而他旁若無人，連看也不看一眼。

馬呂斯走到教堂，卻沒有進去，而是繞到後殿，過了半圓後殿的一個牆垛就不見了。

正在這時候，從頂層九九藏書車廂下來一條黑褲子，出現在下層車廂的窗口。

這種好奇所引起的躁動稍微打亂她的習慣，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就往自己的手藝中逃避，開始把剪布圖案綉在布上；那種剪接綉滿車輪圖案的飾物，在帝國和王朝復辟時期非常流行。膩煩的活計，煩躁的綉工。吉諾曼小姐已經坐了好幾個小時未動窩，忽然房門打開，她揚起鼻子，看到特奧杜勒中尉站到面前，正向她行軍禮。她高興得叫起來。一個女人老了，又一貫正經、虔誠，又是姑媽，不過，看到一名槍騎兵走進房間，總歸是件快活的事兒。

「馬呂斯要去那兒嗎？」

正是馬呂斯。

「哦，哦！」

「不知道。我是見過他，可是，他從來不屑仔細瞧我一眼。」

「有個小妞兒吧。」

接著，他皮笑肉不笑，顯得把握十足，又補充一句：

「倒是快點擁抱我呀。」

「這下可把我的勁頭挑起來！」特奧杜勒說著，跳下底層車廂，「見鬼，這些花，他要送給誰呢？這樣一束美麗的花，只有一個絕色女子才配。我要見她一面。」

「顯而易見。」姑媽高聲附和。她聽那口氣，真像吉諾曼先生說的話：叔公和侄孫幾乎以同樣的腔調說出「小妞兒」這個詞，這就使她確信無疑了。她又說道：

「你們是要同車旅行啦？」

馬呂斯朝教堂走去。

馬呂斯雙手捧著額頭，跪在一座墳塋的雜草中，他揪下那束鮮花的花瓣撒在墳前。墳墓一端突出的部分https://read.99csw.com，表明是墳頭，插著一支黑色木十字架，上面白色的字是這個名字：「上校彭邁西男爵」。只聽馬呂斯痛哭失聲。

「你至少陪我們一周吧？」

「喏，這是你的辛苦費。」

他一邊重新把緊身軍衣扣上，一邊想道：也許他不在車上了。他到普瓦西就可能下去了，到特里埃爾就可能下去了；他若是沒在默朗下車，就可能在芒特下車，除非到羅勒布瓦茲下去了，或者一直到帕西，再換車往左邊去埃夫勒，或者往右邊去拉羅什-吉永。你在後邊追吧，我的姑媽。鬼曉得我寫信向那個老太婆說什麼？

「露天約會，」特奧杜勒咕噥道，「瞧瞧那小妞兒。」

一天早晨，吉諾曼大小姐回到屋裡，一副平靜慣了所能表露出來的激動神情。剛才，馬呂斯又請求外公准許他外出短期旅行，並說打算當天晚上就動身。「去吧！」老外公回答。吉諾曼先生隨即又轉過身，兩道眉毛挑到額頭上，旁白了一句：「在外留宿，屢教不改。」吉諾曼小姐上樓回房，在樓梯上拋出這樣一個感嘆句：「太過分啦！」還拋出這樣一個疑問句：「他到底去哪兒呢？」她隱約猜出多少難以啟齒的一次艷情，隱約看到暗中有個女人，是一次約會，一次偷情：她很想藉助眼鏡仔細瞧瞧。領略一下偷情，就像乍見一場風波那樣新鮮；聖潔的靈魂也絕不厭惡。虔誠的心曲也有密室，裝著對醜聞的好奇。

因此，她隱約渴望了解這樣一九_九_藏_書件事的經過。

「跟我一樣。」

特奧杜勒再次擁抱姑媽，而老姑媽脖子讓他軍服的飾帶劃了一下，產生一陣快|感。

「好了。」

「你呀，特奧杜勒，你可不會幹那種荒唐事。你遵守紀律，是營規的奴隸，是安分盡職的人，你絕不會離開家，去會那種女人。」

「姑媽，今天晚上我就得走。」

他是吉諾曼先生的侄孫，一向離家在外，也遠離所有居家住戶，過著軍營生活。特奧杜勒·吉諾曼中尉具備所謂英俊軍官的全部條件。他有一副「仕女的身段」，有一種拖曳戰刀的英武姿勢，還有兩撇向上翹的小鬍子。他極少來巴黎，就連馬呂斯也從未見過。這對錶兄弟彼此僅僅知道名字。我們好像說過，特奧杜勒是吉諾曼姑媽的寵兒。只因見不到，姑媽才特別喜歡他。見不到面的人，就會令人想得非常完美。

那「小妞兒」就是一座墳塋。

「什麼事？」

「我剛一到，就去驛站定了一個下層座。」

我們提過一個槍騎兵。

「您是說給我的娛樂費吧，親愛的姑媽。」

「好哇！」特奧杜勒回答。

「請你幫我們一個忙，盯著點兒馬呂斯；這事兒容易做，他不認識你。既然有小妞兒，那就設法瞧瞧那小妞兒。然後寫信來，向我們講講這段有趣的故事，讓他外公開開心。」

「怎麼可能！」

車下有個農村小姑娘，混在馬匹和馬夫當中，正向旅客叫賣鮮花：「鮮花送給您的太太小姐吧。」

「他可真夠痴情的！」特奧杜九九藏書勒想道。

「我注意了。」

「嗬，嗬！」

「嘿，嘿！」

說到這裏，吉諾曼大小姐靈機一動，有了個主意。她若是個男子漢，一定會拍拍額頭。她責備特奧杜勒：

繼而，他完全醒來，頭腦也漸漸清晰了，這才想到他姑媽、那十路易，以及他肩負的使命，要彙報馬呂斯的舉動。想到這裏，他笑了。

馬呂斯走上前，買了她籃子里最美的鮮花。

「我倒更願意叫阿爾弗雷德。」軍官說道。

「除非跟我一樣中途下車。我到維爾農換車去加永。馬呂斯的路線，我根本不知道。」

在這次談話的當天晚上，馬呂斯上了驛車，根本想不到會有人監視他。至於那位監視人，他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呼呼大睡，可以說高枕無憂，完全進入夢鄉。阿耳戈斯鼾聲響了一整夜。

「對，」他還處於半睡狀態，咕噥道，「我是在這兒下車。」

「不，姑媽。我打定主意來看您，得到特殊允許。我的勤務兵把我的馬帶走了，我乘驛車去。對了，我要問您一件事。」

「一點兒不錯！」

「會是馬呂斯嗎？」中尉說道。

「聽您的吩咐，姑媽。」但他心下又暗說一句：「這下子我成了老保姆了。」

「我那表弟馬呂斯·彭邁西，他也要外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