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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呂梅街牧歌和聖德尼街史詩 第三卷 普呂梅街的宅院 一 幽室

第四部 普呂梅街牧歌和聖德尼街史詩
第三卷 普呂梅街的宅院

一 幽室

這個斂聲屏息的房客就是冉阿讓,年輕姑娘就是珂賽特。保姆是個老處|女,名叫都聖,是冉阿讓從濟貧院和苦難中救出來的,年紀又老,又是外地人,說話又口吃,正是這三點長處,才促使冉阿讓收留了她。他以割風先生這姓名,吃年息者的身份租下宅院。看了上文的敘述,想必讀者認出了冉阿讓,不會落在德納第的後邊。
1829年10月份,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子出面交涉,原封不動地租下小樓,當然也包括後院的平房和通向巴比倫街的小道。他又僱人將通道兩端的兩扇暗門修好。我們說過,樓內陳設大致還是那位院長的原套傢具,新房客只是僱人稍微修理一下,零星添點缺少的東西,庭院重新鋪好路石,室內重新鋪好方磚,樓梯修好階級,地板鑲補木板條,窗戶也上好玻璃,這樣修繕好了,他才悄無聲息,帶著一個年輕姑娘和一名老保姆進住,不像遷入新居,倒像是溜進去的。鄰居並沒有饒舌,因為根本就沒有鄰居。
就這樣,冉阿讓離開了永敬會修院。
小樓和通道,十五六年前還有,如今已不復存在。1793年,有個鍋爐廠主買下這棟房子,準備拆毀,但未能如期付款,就被國家宣告破產,結果這座房子反而拆毀了廠主。從那以後,這座宅read.99csw.com院一直沒住人,也就漸漸毀壞了。樓內仍保留那套老傢具,終年出售或招租,每年經過普呂梅街的那十來個人,從1810年以來,就看見庭院鐵柵門上,掛著一塊字跡模糊的發黃廣告牌。
一旦下了決心,他就等待時機了,不久時機來臨,老割風去世。
院長先生就是從這道暗門進去,哪怕監視並跟蹤的人發現,院長先生形跡詭秘,天天去什麼地方,也絕想不到去巴比倫街,就是去布洛梅街。這個精明的法官通過巧妙的辦法收購土地,才能營建這條秘密通道,因建在私地上而無人查問。後來,他將通道兩側的園地分成小塊拋售,而兩側園地的主人哪兒會想到,他們的花園和果園之間有兩堵牆,夾著長長一條斗折蛇行的石板通道。唯有飛鳥能望見這一奇觀。上世紀的黃鶯和山雀嘰嘰喳喳,大概沒少議論這位院長先生。
在上世紀中葉,巴黎高等法院一位戴法帽的院長,私下養了個情婦,要知道,那時大貴族炫耀自己的情婦,而資產階級則金屋藏嬌,因此,他在聖日耳曼城郊區所謂的「斗獸場」附近,僻靜的布洛梅街,即今天的普呂梅街,建了一座「小宅院」。九_九_藏_書
冉阿讓雖然回到自由的空氣中,但內心還惴惴不安。
至於珂賽特的教育,也差不多完成,可以結業了。
他離開修院時,那隻小提箱夾在自己腋下,不交給任何搬運工,鑰匙也總放在自己身上。箱子里逸出一股香料味,引起珂賽特的極大興趣。
那是一座兩層小樓:樓下兩間廳室,樓上兩間卧室;此外,樓下有廚房,樓上有起居室,頂層還有閣樓。小樓面對花園,臨街隔一道鐵柵大門。園子面積約一阿爾旁。這就是過路人所能望見的整個宅院;可是,小樓後身還有一個小院落,院子里端又有兩間帶地窖的平房,以備不時之需,可以藏匿一個孩子和一名乳母。房後有一扇偽裝的暗門,連著一個狹長的露天通道,地面鋪了石板,彎彎曲曲,夾在兩堵高牆中間,隱蔽得極為巧妙,在各家園子菜地之間拐彎抹角地穿行,由兩邊的藩籬遮護,伸延足有一公里,通到另一道同樣的暗門,出去便是巴比倫街僻靜的尾端,幾乎到另一個街區了。
read.99csw.com麼事也沒有出。
現在就交代清楚,此後,這隻箱子他再也不放手,總擱在自己房間里。每次搬家,這是他要攜帶的頭一件,有時是唯一的一件東西。珂賽特拿這當笑談,稱這箱子為「形影不離的朋友」,還說:「真叫我嫉妒。」
冉阿讓請求院長接見,說明他哥哥臨死留下一小筆遺產,今後他不用幹活就能過日子了,打算辭掉修院的差使,並把女兒帶走;不過,珂賽特沒有發願,免費接受教育也不公道,因此,他懇請院長俯允,他向修院捐贈五千法郎,作為珂賽特在修院五年的賠償。
石砌小樓是按照芒薩爾風格建造的,而內裝修的護壁和陳設,則是華托的格調,內里為洛可可式的華麗,外觀為古典建築風格,有三道花籬圍護,顯得又矜持,又風雅,又莊重,恰恰符合法官的艷遇。
與此同時,他在巴黎還另外租了兩處房子,免得總待在同一街區惹人注意,稍有一read.99csw.com點情況就可以換個地方,不至於像那天夜晚那樣措手不及,只是奇迹般逃脫了沙威的追捕。那兩套公寓房相當簡陋,外觀也很破舊,位於兩個相隔很遠的街區,一處在西街,一處在武人街。
我們記得,冉阿讓在修院里生活很幸福,甚至幸福過分,良心反而不安起來。他每天見到珂賽特,感到內心裡產生父愛,並且日益增長,他一心撲在這孩子身上,心想這孩子屬於他,誰也休想把她奪走,這樣生活會無限期進行下去,在修院這種環境中,每天耳濡目染,她一定會出家當修女,這裏就是他們二人的整個天地,他在這裏衰老,孩子在這裏長大,隨後也要衰老,而他就在這裏死去,總而言之,令人神往的希望,絕不可能分離。這事兒他反覆思索,忽然又困惑起來。他捫心自問,審視這種幸福是否完全屬於他個人,是否也有被他這個老人拐帶來的孩子的一份兒,這其中是否一點也沒有竊取的意味呢?他常常思忖,這孩子放棄人生之前,也有權認識人生,如果以使她免遭人間的風雨為由,也不同她商量,就先行斬斷她和一切歡樂的聯繫,利用她矇昧無知和孤苦伶仃,就引導她萌發獻身修道的志向,那就違反人的天性,也欺騙上帝。況且,誰敢說不會有那麼一天,她恍然大悟,九-九-藏-書後悔當了修女,就要轉而怨恨他呢?最後這個念頭,基本上也出於私心,雖然不如其他念頭光明正大,但是卻令他寢食不安。於是,他決定離開修院。
他不時帶著珂賽特,或去西街,或去武人街,住上一個月或一個半月,只讓都聖看家。在公寓小住時,他請門房幹些雜事,自稱靠年息生活,住在郊區,在市區有個落腳點。這位品德高尚的人為了逃避警察,在巴黎有三處住所。
到了復辟王朝末年,那些過路人忽然發現牌子不見了,樓上的窗板甚至打開了。小樓確實有人住進去。窗上拉著小窗帘,表明樓里有個女人。
他發現了普呂梅街那座宅院,便到那裡蜷伏,此後也用於爾梯姆·割風這個名字。
冉阿讓為何要離開小皮克普斯修院呢?究竟出了什麼事呢?
他一做出這個決定,就傷心地承認非如此不可。要說礙難,卻沒有什麼。他在這四堵牆裡住了五年,已然銷聲匿跡,足以消除或驅散憂懼的因素。他可以放心回到人間了。他也老了,完全變了樣,現在,誰還能認出他來呢?即使往最壞處想,也只是他本身有危險,總不能因為他被判過刑,送進苦役犯監獄,他就有權把珂賽特關在修院。況且,在職責面前,危險又算什麼呢?歸根結底,他盡可以謹慎從事,處處當心,這樣做毫無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