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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呂梅街牧歌和聖德尼街史詩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三 越獄的波折

第四部 普呂梅街牧歌和聖德尼街史詩
第六卷 小伽弗洛什

三 越獄的波折

「還在。」
伽弗洛什拐進芭蕾舞街不見了,這時,巴伯把德納第拉到一旁,問道:「你注意看那個孩子了嗎?」
勃呂戎始終壓低聲音,但是有幾分激烈地反駁道:
他們抬頭望去,而德納第也把腦袋探出來一點兒。
氣爽樓建在新樓的房頂,是一大間頂樓,安了三道鐵柵門,還有包了鐵皮並用大鉚釘鉚住的重木門。從北面進去,左首便是那四扇鐵窗,石首對著鐵窗,有四個方形大鐵籠,由狹窄的過道隔開。鐵籠下半截是齊胸高的砌牆,上半截粗鐵條直連屋頂。
蒙巴納斯只是有氣無力地堅持了。事實上,這些匪徒相互絕不拋棄,他們四人懷著這種忠實的態度,不顧任何危險,在強力監獄周圍轉悠了一整夜,期望看見德納第從一處牆頭出現。然而,這個夜晚變得實在太美好了,大雨滂沱,把街道澆得空無一人,他們也透心兒涼,成了落湯雞,衣裳濕透,鞋底洞穿,而且,監獄里鬧騰起來,叫人惶恐不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又撞到一夥伙巡邏隊,希望漸漸消逝,恐懼卻漸漸返回,這種種情況,都迫使他們撤退。蒙巴納斯也許多少算點兒德納第的女婿,連他也退讓了。再過一會兒,他們就全走掉了。德納第趴在牆頭氣喘吁吁,就像美狄斯號船海難者站在木排上那樣,望著一條船漸漸消失在天際。
過了一會兒,德納第便回到街面。
「一個寡婦。」巴伯說道。
「快!」蒙巴納斯說道,「另一截子還在你身上嗎,勃呂戎?」
而他呢,趴在十寸寬的高牆上,背後澆著大雨,身下左右兩側都是深淵,動彈不得,害怕頭一暈就可能摔下去,又恐懼肯定要被抓回去,他的神思就像鍾錘,在兩個念頭之間擺來擺去,掉下去就沒命,待在這兒就要被逮住。
「哪個孩子?」
「咱們聚攏點兒,」勃呂戎說道,「三兩句話就解決問題,然後就立即分手。普呂梅街好像有一樁好買賣,那條街冷冷清清,孤零零一棟房子,花園有一道朽了的古老鐵柵門,孤孤單單住著女人。」
「你順著滑下來,有我們接住。」
「你跟我們胡勒什麼?地毯商很可能沒有抽好筋。這行道他不懂,怎麼的!扯鼻涕蟲,割安扒膚,好改編一條麻筋,給重門訂腳手洞。接連法票,改編豆莢,割硬傢伙,將麻筋吊到外面去,隱身,變臉,必須抽一點兒!老傢伙干不來,他不懂這一套!」
流浪兒瞧了瞧繩子、煙囪、牆壁和窗戶,嘴唇噗噗噗發出難以言傳的輕蔑聲響,分明表示:「就這點事兒!」
「蹽吧。咱們在這裏個化什麼妝?」
「現在,我們要去吃誰呢?」
德納第曾得到允許,給他留下一根鐵釺子,一頭插著他的麵包,一頭插|進牆縫裡,說是「要防耗子給吃了」。既然有人時刻監視他,那麼留下鐵釺子就沒有什麼不妥。後來大家才想起,當時有個獄卒就說過:「給他留根木扦子恐怕更好些。」
「你們找我什麼事兒?」伽弗洛什問道。
七八分鐘過去了,對德納第來說真像過了八千個世紀,巴伯、勃呂戎和海口都緊咬牙關;柵欄終於又打開了,蒙巴納斯氣喘吁吁,帶著伽弗洛什進來了。雨還下個不停,街上闃無一人。
「對了,我也說不好,那好像是你兒子。」
他們在黑暗中,手裡拿著鐵釘,腦袋裝著一個計劃,從起床到越獄,還不到三刻鐘。
說罷,他就走了。
「需要一個饃母。」勃呂戎說道。read.99csw.com
德納第到了新樓的房頂,發現勃呂戎拴在煙囪頂罩上的那半段繩子,可惜太短,他不能像勃呂戎和海口那樣,越過巡邏牆道逃出去。
「我動不了。」
「將這麻筋拴在上邊。」勃呂戎介面說。
「還有呢?」伽弗洛什問道。
行人走過消防隊營房,沿聖卡特琳園地街走到浴池的大門前站住,就能望見擺滿盆栽花木的院子,院子里端有一個帶兩翼的白色小圓亭,鑲著綠色窗板,富有讓-雅克田園夢幻的情調。還不過十年前,那閱亭背靠著一堵高高聳立的黑牆;那光禿禿難看的高牆,正是強力監獄的圍牆巡邏道。
德納第被指控為黑夜行兇殺人的強盜,受到監視囚禁。鐵籠前總有一名值勤士兵,荷槍實彈走來走去,每兩小時換一班。氣爽樓里照明,只有一盞壁燈。囚犯腳腕兒還鎖著五十斤重的一對鐵球。每天下午四點鐘,一名獄卒帶兩條獒犬,還按當時的辦法來到囚籠,在他床前放下兩斤重的麵包、一罐涼水、一滿碗漂著幾粒蠶豆的清湯,然後檢查腳鐐,再敲敲囚籠的鐵條。到夜晚,此人帶著獒犬還要來視察兩次。
新樓上下有四層囚室,還有一個叫作氣爽樓的閣樓、一個大煙囪。大煙囪可能通當年強力公爵的廚房,從底層建起,好似一根扁平的立柱,縱穿上邊四層,將每層囚室分隔為二,並且從房頂冒出去。
「急什麼,再等一等。怎麼能斷定他不需要我們呢?」
德納第又恰巧在他們的頭頂,關在那間叫作氣爽樓的閣樓里。
「這裏個」和「這裏卡」,是「這兒」的兩種說法,前一種是城關一帶黑話,后一種是神廟街一帶黑話,這對於德納第來說,等於兩道光亮。聽「這裏個」,他認出城關一帶的飛賊勃呂戎;聽「這裏卡」,他認出巴伯:巴伯什麼行當都干過,曾在神廟一帶賣過舊貨。
「會給你暖和過來的。」
凌晨兩點鐘換班,一名新兵換走了一名老兵。過了一會兒,那個獄吏帶狗來巡視,覺得那個「丘八」太嫩,又「土裡土氣」,除此並沒有什麼異常情況,也就離去。過了兩小時,到了凌晨四點鐘,來換班的人發現那個新兵倒在德納第的鐵籠旁邊,像石頭一樣睡得死死的,而德納第卻不知去向,方磚地上丟著他那折斷的腳鐐。囚籠的頂端有個破洞,上面屋頂也有個破洞。他的一塊床板撬掉,不翼而飛,再也沒有找到,想必被他帶走了。在牢房裡還找到半瓶迷|魂|葯酒,那士兵被藥酒麻醉,他的刺刀也不見了。
他爬到頂,便騎在老牆頭上,將繩子牢牢系在窗戶上面橫木上。
這時,第三個人介面道:
「到哪兒去找個小孩?」海口介面道。
圓亭背後那道圍牆,好似貝爾干身後的彌爾頓
「這是抽筋兒多好的鎖哥兒呀!」勃呂戌說道。
「像俺自格這樣一個饃母,就是一架管風琴,像你們札伊這些管風琴,就全是饃母。」
海口和勃呂戎分在同一囚室。為謹慎起見,把他們倆安排在二樓。他們的床頭恰巧抵著壁爐的煙囪。
那些人講的是黑話,德納第聽了,眼前彷彿閃現一線希望。
這句話是正常的法語,德納第聽出是蒙巴納斯講的:此人高雅之處,就是能聽懂各種黑話,而他卻不講任何一種。
「咦!」他詫異道,「是我那老爸!……唉!管他是誰呢。」
從前木棚里生火爐,有一根灰泥煙囪,貼著那堵牆砌上去,接近德納第所在的牆頭,煙囪灰https://read•99csw•com泥早已脫落,還看得出痕迹,管道滿是裂紋開縫,裏面相當狹窄。
從芭蕾舞街拐進西西里王街,幾乎立刻就能看到右首有一塊骯髒不堪的窪地。上世紀那裡有一棟樓房,現在只殘留一堵后牆,有四層樓高,立在其他樓房之間,確是破樓的危牆。那道殘垣斷壁不難辨識,上面有兩扇大方窗戶,如今還能望見;中間靠右山牆那一扇,上面有一條蟲蛀了的方木橫樑。從前,透過那些窗口能望見一道陰森森的高牆,那正是強力監獄的一段巡邏牆道。
「鑽那煙筒?」巴伯高聲說,「一架管風琴!沒門兒!需要一個米瓮。」
「仙女可不落夫,」德納第說道,「然而,還是應當瞧瞧去。」
五條漢子也魚貫走出木柵欄。
「可以從那裡上去。」蒙巴納斯說。
他輕輕把柵欄門推開一條縫兒,看清街上沒有行人,就悄悄出去,回手帶上門,撒腿朝巴士底廣場方向跑去。
從2月3日夜間起,德納第就單獨關在一個鐵籠里。後來始終未能查明,他同誰勾結,如何弄到一瓶麻|醉|葯酒。據說由德呂發明的那種藥酒,因「迷魂」匪幫使用而出名了。
好多監獄都有吃裡爬外、半官半匪的獄吏,他們協助囚犯越獄,又向警方報告假情況,既邀功又撈油水。
海口抓住伽弗洛什,一隻胳膊就把他舉到木棚頂上,再把勃呂戎趁蒙巴納斯去找人時結好的繩子遞上去。孩子腳下蟲蛀的棚頂板彎下去,他一步步走向那煙囪,而煙囪挨棚頂處有一個大豁口兒,鑽進去很容易。這工夫,德納第看見來了救星,又有了生路,腦袋便探出牆頭,初現的曙光照見他那汗水淋漓的額頭、灰白色的顴頰、細長野蠻的鼻子、扎煞散亂的花白鬍子;伽弗洛什正要鑽進豁口兒往上爬,抬頭望了望,一眼便認出他來:
這工夫,幾個大人似乎誰也不注意伽弗洛什了。伽弗洛什靠坐在柵欄的一根支撐石柱上,看著他們談話,等了一會兒,也許等他父親朝他回過身來,繼而,他又穿上鞋子,說道:
蒙巴納斯則是他們的外援。
「好哇!為何不幹一把呢?」德納第問道。
他雙腳一沾鋪石路面,一感到自己脫離了危險,疲憊之意就頓消,渾身也不再麻木戰抖了;他所經歷的兇險,剛一脫身,就煙消雲散了;他那怪異而殘忍的整個聰智一蘇醒,一站立起來,得到自由,就準備進取了。此人開口頭句話就是:
「不行。」
這天夜晚,德納第沒有睡,他已得到通知,但是通過什麼方式,獄吏卻未能查明。
德納第冒險提高嗓門說:「我凍僵了。」
越獄的奇迹,不可能都弄得清楚。再重複一遍,一個人要逃脫絕境,就有靈感。在越獄的神秘閃念中,往往有星光和閃電;奮力求生和振翅向崇高,都同樣令人驚訝;人們談起一個越獄的匪徒,就會說:「他怎麼翻過那個屋頂的呢?」同樣,人們談到了高乃依,也會說:「他怎麼想出『讓他死亡吧』這句妙語呢?」
這個極為透明的字眼無須解釋,同時意味兇殺、謀害和搶劫。「吃」,真正的詞義是「吞噬」。
伽弗洛什聳了聳肩膀,答道:
「沒怎麼留意。」
「她給馬儂送去一塊餅乾,」海口補充說,「那兒沒有什麼可改裝的了。」
勃呂戎動了腦筋,帶了一根繩子出了禁閉室。查理大帝庭院公認他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於是把他送進新樓牢房。他到新樓發現的第一樣東西是海口,第二樣東西是一根釘子。海口意味犯罪,釘子意味自由。
同一天晚上,強力監獄里發生了這種情況:
「把繩子綁在牆上總歸行吧。」
不管怎麼說,德納第逃到那裡,照孩子們形象的說法,九-九-藏-書伏在那堵危牆的「刃兒」上,他大汗淋漓,渾身被雨澆透,手掌擦破了皮,臂肘流血,雙膝也磨破了,已然筋疲力盡,同鋪石街面還隔著四層樓高的峭壁。
「拴在攀登騎上。」巴伯跟著說。
「那上邊有個人,要你救下來。」蒙巴納斯又說道。
當時越獄是個有利時機,那一陣,屋面工正給監獄一部分房頂翻新青石瓦。這樣,聖貝納爾庭院,同查理大帝庭院和聖路易庭院,就不再完全隔絕了。房頂上有不少木架和梯子,換句話說,有了通往自由的橋樑和樓梯。
他是如何到了那上面呢?誰也不理解,也無法解釋。看來,閃電對他既有妨礙,又有幫助。也許他利用鋪瓦工的那些梯子和木架,從一個房頂到另一個房頂,從一道圍牆到另一道圍牆,從一個院落到另一個院落,大概從查理大帝院樓房到聖路易院樓房,再到巡邏牆道,從那裡移到西西里王街那道斷壁上的吧?然而,這樣一條路線,中間有幾處不可能連起來。也許他用床板搭成橋,從氣爽樓到巡邏道牆頭,再沿牆頭繞著強力監獄爬行,直到那斷壁上的吧?然而,強力監獄巡邏道邊牆築有雉堞,而且起伏不平。鄰近消防隊營房那一段低下去,到浴池房的那一段又高起來,一路有幾處還被建築物隔斷,靠拉姆瓦尼翁府邸那一段和對著石路街那一段,高度就不一樣,處處可遇陡坡和直角;況且,那些崗哨也會看到逃犯的黑影,因此,德納第走這條路線,幾乎同樣說不通。這兩種逃跑的方式都不可能。德納第極度渴望自由,也就情急智生,將深淵化為淺溝,鐵柵化為柳籬,雙腿殘疾化為運動健將,足痛風患者化為飛鳥,遲鈍化為本能,本能化為智慧,智慧化為天才,他是否靈機一動,發明了第三種方法呢?這事兒一直是個謎。
儘管那道圍牆很高,但是從外面仍能望見更黑的房頂越過牆頭,那便是新樓的房頂。上面四扇鐵窗清晰可見,那便是氣爽樓的窗戶。一根煙囪從樓頂冒出來,那便是貫穿幾層樓囚室的煙囪。
「傻瓜!」孩子回了一句,就好像他從未聽到這種問題;他隨即脫掉鞋子。
「行嗎?」勃呂戎問道。
「我兩手都木了。」
「我跟你吹他病啦!」勃呂戎又說道,「敲這個點兒的時候,那個地毯商不值一根釘子了!咱們也毫無辦法。還是開溜吧。我覺得隨時會來個沖子,一把抓住我。」
「你那仙女愛波妮,已經到現場看過。」巴伯回答。
「是我的麻筋。」勃呂戎也說道。
「娃娃,你是條漢子嗎?」
他身上帶的那根繩子太短了。
他們那根繩子抽回時拉斷了,還留一段拴在樓頂煙囪口上。他們手掌皮幾乎全磨掉了,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受傷。
關於勃呂戎其人,應當有個完整印象了。他看上去弱不禁風,一副沉思憂鬱的神態,是個彬彬有禮、聰明而狡黠的年輕人,那眼神溫柔,而笑容卻殘忍。眼神是他意志的窗口,微笑則是他本性的流露。他最先研習的技藝就是上房頂,運用所謂「處理牛百葉」之法,大大發展了掀掉鉛皮房蓋和流水槽的技巧。
「對,對,應當瞧瞧去。」勃呂戎附和道。
第一個人聲音很低,但是清楚地說道:
第四個人沒有開口,但是那寬闊的雙肩卻將他暴露了,德納第一眼就看出那是海口。
他們和巡邏牆道之間,橫隔一道六尺寬、八十尺深的鴻溝。他們往溝底望去,只見一個崗哨的槍支在黑暗中閃光。他們將勃呂戎在地牢里編的繩子,一頭拴在煙囪口上剛被他們折彎的鐵條上,九*九*藏*書另一頭從巡邏牆道上面拋過去,抓住繩子一躍越過鴻溝,雙手抓住圍牆邊,先後滑落到連著浴池房的一個小屋頂,再抽回繩子,跳到地上,穿過浴池房大院,推開門房上的小窗,伸進手去拉一下門繩,便打開大門,來到街上了。
巴伯、勃呂戎、海口商量好越獄;德納第雖然關在單人囚室,但也參与其謀。巴伯當天就辦完自己分內的事;通過蒙巴納斯向伽弗洛什的敘述,讀者已然了解了這一點。
將近凌晨一點鐘,夜一片漆黑,他從鐵籠對面的天窗望出去,狂風暴雨擊打樓頂,忽見閃過兩個人影,其中一個在窗口還略微停了一下,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是勃呂戎。德納第認出他來,當即就明白了。這就足夠了。
凌晨三點過後不久,德納第就是到了那圍牆頂上。
他不敢呼叫,叫聲讓人聽見就全完了,在危急關頭,他眼睛一亮,有了個主意,也是最後一招兒了;他從衣兜里掏出勃呂戎拴在新樓煙囪上的那截繩子,投到柵欄裡邊。
繩子正巧落到他們跟前。
「就這些。」海口回答。
說罷,他也走了。
他心中嘀咕,那三個同謀越獄是否成功,是否在等他,會不會來搭救他。他傾聽周圍的動靜。自從他到了那上面,除了過去一個巡邏隊,街上就再也沒見一個行人。從蒙特伊、夏羅訥、萬森和貝爾西來趕早市的菜農菜販,幾乎全走聖安托萬街。
「事兒完了吧?你們這些大人,你們的事兒解決了,用不著我了吧?那我就走了,還得去叫我那兩個娃娃起來呢。」
不大工夫,他們便會合了在附近遊盪的巴伯和蒙巴納斯。
「哎!你這麼認為?」德納第說道。
街道還一片漆黑,德納第正自萬分惶恐,忽然看見一個人從石路街過來,溜著牆根兒,走到德納第懸空的下邊空地站住。隨後跟上來一個人,走路同樣十分小心,接著又來第三個,第四個人。四個人會齊之後,其中一個拉開柵欄門閂,一齊走進有木棚的欄圈裡,正巧停在德納第的下方。他們選擇這塊空地來談話,顯然是要避開行人和幾步之外強力盜獄邊門崗哨的耳目。應當交代一句,這時哨兵正躲在崗亭里避雨。德納第看不清他們的面孔,但側耳細聽,這個自知要完蛋的可憐傢伙,在絕望中特別注意他們的談話。
他面如死灰,氣力耗盡,滿懷的希望也破滅了,只好在那裡等待,眼下還有夜色掩蔽,可是心想很快就要天亮,就要聽到附近聖保羅教堂報四點的鐘聲,監獄里換崗的人就要發現那哨兵在酣睡,屋頂捅了個大窟窿,德納第轉念至此,不禁驚恐萬狀,再藉著昏暗的燈光往下瞧,高度駭人,更是嚇得魂不附體,那濕漉漉黑乎乎的鋪石街道,既渴望又可怕,既意味自由,又意味著送命。
「龐丹的饃母,可不是肥蘭絲裝扮起來的。」勃呂戎附和道。
「客棧老闆在上面呢。」蒙巴納斯介面道。
「拴在風擋木上。」勃呂戎補充道。
發現這種情況的時候,大家都以為德納第已經逃之夭夭;殊不知他逃出新樓,還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越獄遠沒有得逞。
「等一等,」蒙巴納斯說,「我有辦法。」
「我們得有個人上去。」蒙巴納斯說道。
就在小伽弗洛什收留兩個流浪兒的那天夜晚,勃呂戎和海口已得知,巴伯在那天上午逃走,要同蒙巴納斯在大街上接應,他們就悄悄起床,用勃呂戎拾到的鐵釘挖通靠床頭的煙囪,讓灰渣落在勃呂戎的床上,以免人聽見動靜。這工夫,雷電交加,雨驟風狂,監獄中的門扇戶樞震得噼啪山響,真是天助。驚醒的囚犯也都佯裝重新入睡,任憑海口和勃呂戎干去。勃呂戎靈活,海口有力氣。獄卒就睡在同牢房隔一道鐵柵門的寢室里,還未等他聽見一點聲響,兩個悍匪就打穿側壁,從煙囪里爬上去,捅開煙囪口的鐵絲網,來到房頂。風雨越發猛烈,房頂很滑。
新樓是整個監獄的薄弱點,到處都是裂紋,破舊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牆壁被硝酸嚴重https://read.99csw.com腐蝕,囚室棚頂不得不加了一層保護板,因為拱頂時有石塊脫落,砸著在床上睡覺的囚犯。監獄管理處錯就錯在,新樓已然破舊不堪,還關那些最好鬧事的囚犯,照監獄的語言說,關那些「重罪犯人」。
第二個回答道:
「你諸格地毯商在樓梯就炒了栗子。非得有點道行不可。他還是小把戲。他讓人套上籠頭了,上了老警的當,甚至上了套鄉親的小探的當。豎起配搭兒,蒙巴納斯,學校里嘩嘩的羅篩,你聽見了吧?那些枝條你也看見了。算了,他跌了跤。要拉二十條韁繩才能了事。我並不塌,我可不是塌夫,這誰都鴿派。現在只能曬太陽,要不就得受人擺弄了。別埋怨了,跟我們格走吧,一道去抿一瓶老窖。」
「將兩截繩子接起來拋上去,他拴在牆上,還夠長,能下來。」
「就是爬上牆頭、給你送繩子的那個孩子。」
「這米瓮真會耍痰盂!」巴伯高聲說道。
巴伯始終像蒲拉葉和卡爾圖什那樣,講一口規範的古典黑話,而勃呂戎則大胆突破創新,使用一種色彩鮮明的新奇黑話,兩者的差異,就好像拉辛的語言同安德烈·舍尼埃的語言相比。巴伯補充道:
17世紀的古老黑話,只有神廟街區還有人講講,甚至可以說,唯獨巴伯還能講得地道。他要是沒講「這裏卡」,德納第也絕認不出來,因為他完全改變了聲調。
「朋友有難,總不能丟下不管。」蒙巴納斯咕噥道。
報四時的鐘聲響了。德納第膽戰心寒。不大工夫,監獄里就亂了套,發現有囚犯越獄所必然爆發的驚慌失措的喧鬧,牢門開開關關響成一片,鐵柵門吱咯尖叫,看守亂作一團,獄卒嘶啞的嗓門呼喚,槍托撞擊庭院的石板地,嘈雜的聲響一直傳到他的耳畔。燈火在牢房鐵窗上下移動,一支火把在新樓房頂奔跑,隔壁消防隊員也調來了,火光映照他們的頭盔冒雨在房頂來來往往。與此同時,德納第又望見巴士底廣場那個方向,陰慘慘的天邊開始泛白了。
他用牙齒咬住繩子,毅然決然地開始攀登。
「老天哭得連鬼火都要澆滅了。再說,色狼要過來。那邊有個老憨兒在賣獃兒。咱們別在這裏卡讓人給打包了。」
「四層樓高!」勃呂戎來了一句。
蒙巴納斯答道:「從這煙筒里爬上去。」
「帶著這個寡婦。」巴伯說道。
那樓房拆毀之後,臨街留下一塊空地,只有半邊圍著木柵欄。柵欄由五根石柱扶撐,木板已朽爛,中間開了一道門,幾年前還只插了一根木門栓。柵欄里緊靠危牆腳,隱蔽著一間小木棚。
勃呂戎受懲罰,禁閉了一個月,他利用這段時間做了兩件事:一是編好了一根繩子,二是考慮成熟一個計劃。從前監獄懲罰囚犯,就是把他們單獨關起來,那種嚴酷的地方叫「地牢」,由四堵石牆構成,上面石頂棚,下面石板地,放一張帆布床,只有一扇小鐵窗通氣,卻安了兩道鐵門;普遍認為地牢太殘酷,現在改為禁閉室,有一道鐵門、一扇鐵窗、一張帆布床、石板地、石屋頂、四堵石牆,快到中午能透進一點陽光。禁閉室不叫地牢了,但有一點不便之處,就是讓本來應當幹活的人去動腦筋。
小伽弗洛什走進柵欄,從容地打量這幾個匪徒的面孔,雨水從他頭髮往下淌。海口先同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