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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呂梅街牧歌和聖德尼街史詩 第十二卷 科林斯 八 關於也許名不副實的勒·卡布克的幾個問號

第四部 普呂梅街牧歌和聖德尼街史詩
第十二卷 科林斯

八 關於也許名不副實的勒·卡布克的幾個問號

勒·卡布克服軟了,不再掙扎,只顧全身發抖了。安灼拉放開他,掏出懷錶。
伽弗洛什走後,緊接著又發生一個凶暴的事件,不啻一種駭人的壯舉,這裏若是略去不談,那麼,我們所描繪的悲壯畫卷就不完整,而讀者看不到準確真實的凸起部分,也就無法認識革命在痙攣奮力中分娩的社會陣痛的偉大時刻。
他話音剛落,就感到一隻手像鷹爪一樣,重重地抓住他的肩頭,並且聽見一個人對他說:
這個二十歲的單弱青年,以無比威嚴的動作,將那膀闊腰圓的腳夫像折蘆葦似的壓下去,逼使他跪在泥地上。勒·卡布克還企圖抗拒,但是他彷彿讓一隻超人的巨掌抓住了。
勒·卡克布舉起步槍,瞄準門房;不過,他站在下面,周圍一片漆黑,門房根本沒有看見。
殺人兇手扭過頭,看見安灼拉那張蒼白冷峻的面孔。安灼拉握著一隻手槍。
「要你開就得開!」
約翰·普魯維爾和公白飛在街壘的角上,緊緊握住手靠在一起,懷著深深的同情和讚許,默默地凝視這個既是行刑者又是神父,既像水晶一樣明潔、又像岩石一樣堅定的青年。
「你說不行?」
「我說不行,我的好……」
「跪下。」他重複說道。https://read.99csw•com
沒有一點動靜。
且說這件慘案如此迅速地審明,又如此迅速地了結,起義群眾還在激動不已的時候,庫費拉克在街壘里,又瞧見早晨去他住所打聽馬呂斯的那個小青年。
「把這丟到外邊去。」
安灼拉站在那兒若有所思。誰也不知道是何等壯麗的黑暗擴展開來,慢慢覆蓋他那可怕的平靜。突然,他亮開嗓子。全場靜下來。
安灼拉住了口。他那處|女般的嘴唇又閉上了,在流過血的地方站了半晌,好似一尊雕像佇立不動。他的眼神凝注,致使周圍的人說話也都壓低聲音。
他聽見槍聲,立刻趕來。
「跪下。」
還應補充一點,當時有一種說法,很可能有根據,按照警方慣用的奇特手段,勒·卡布克是囚底的化名。事實也如此,勒·卡布克一死,就再也沒有囚底的消息了。囚底下落不明,無跡可尋,就好像忽然化為烏有了。他的身世黝黑一片,他的下場更是漆黑一團。
「饒命啊。」兇手咕噥一句,然後低下頭,結結巴巴而又含混不清地咒了幾句。
「夥計們,你們知道嗎?應當從那樓里往外射擊。如果我們在樓內守住窗口,有人若能從街上前進一步,read.99csw.com那才活見鬼呢!」
「靜下心來,」安灼拉說道,「要麼祈禱,要麼思考。你只有一分鐘。」
然而,很可能驚動了樓里的居民,只見四樓一扇小方窗終於有了亮光,並且打開,探出一支蠟燭和一個腦袋,那人花白頭髮,滿臉驚愕惶怖,他正是門房。
勒·卡布克跑到樓門前,拉起大門錘就敲了一下。樓門沒有開。他又敲了一下。還是沒人應聲。敲了第三下。仍然沒有一點聲響。
「不行,先生們。」
大家聽了這話,都不寒而慄。
「先生們,不能開。」
門房這句話還未說完,槍就響了,子彈從他下巴打進去,穿過喉頭,從後頸出去。老人一聲未吭就倒下了,蠟燭也失落熄滅了,只見窗沿兒上耷拉著一個不動的頭和一縷升上屋頂的白煙。
「公民們,」安灼拉說道,「那個人乾的事兒是兇殘的,而我乾的事兒則是可怕的。他殺了人,因此我殺了他。我只能這樣做,因為起義要有自己的紀律。在這裏殺人,比在別處罪過更大;我們受革命的監視,是共和的傳教士,要為職責做出犧牲,絕不能給人以話柄來誹謗我們的戰鬥。因此,我審判並處死了這個人。至於我,這樣做是迫不得已,九*九*藏*書又深惡痛絕,我也審判了自己,過一會兒你們就會看到,我給自己定了什麼罪。」
繼而,他踢了踢屍體,說道:
「去敲門!」
「不會給開門的。」
「到底開不開?」
大家知道,聚眾舉事就像滾雪球,形形色|色的人都卷進去,他們彼此並不詢問各自的來歷。安灼拉、公白飛和庫費拉克率隊沿途吸收的行人中,有一個醉漢模樣的野蠻人。他身穿肩頭磨破了的搬運工裝,說話粗聲大氣,手舞足蹈,名字或綽號叫勒·卡布克,而自稱認識他的人也根本不了解他。他同幾個人將一張餐桌搬出酒樓,坐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或者佯裝醉態。這個勒·卡布克一邊向同他比試的人勸酒,一邊好像若有所思,凝望在街壘里端對著聖德尼街的那幢俯瞰整條街的六層樓,他忽然嚷道:
這小夥子看樣子很大胆,無所顧忌,他天黑時來投起義隊伍。
只聽一聲槍響,兇手前額著地倒在街道上。安灼拉抬起頭,自信而嚴峻的目光掃視周圍。
「先生們,」門房問道,「你們有什麼事兒?」
於是,他操起一桿步槍,開始用槍托砸門。這扇古老的通道拱形門又窄又矮,全是橡木的,用鐵件加固,里側還包了一層鐵片,非常結實,名副其九九藏書實是一道城堡門。槍托撞擊,震動整個樓房,卻動搖不了這扇門。
「對,可是樓門關了。」其中一個喝酒的人說道。
「找死!」勒·卡布克說著,將槍托又重新杵到地上。
街壘里的人全跑來了,他們遠遠地圍成一圈,面對即將目睹的場面,每人都感到難置一詞。
讓我們現在就談談事後發現的情況。這場風波過後,屍體都運到停屍房,經搜查發現,勒·卡布克身上有個警察證,本書作者在1848年,還掌握一份1832年呈給警察總監的此案專門報告。
他左手揪住勒·卡布克的衣領、工作服、襯衣和背帶。
安灼拉衣領敞著,面色蒼白,頭髮散亂,那張女性的臉,此刻說不出有多像古代的忒彌斯。他那鼓起的鼻孔、低垂的眼睛,賦予他那鐵面無私的希臘型輪廓這種憤怒的表情、這種貞潔的表情,而從古代風尚的角度看,這恰恰符合司法。
「我們和你共命運。」公白飛朗聲說。
撞擊門的人停下來。
「好吧!」安灼拉又說道,「我再講幾句。我處決那人是服從強迫性,而強迫性九_九_藏_書正是舊世界的一個惡魔;強迫性也叫作因果報應。然而,進步的法則,就是讓惡魔在天使面前消失,因果報應在博愛面前消失。現在說出『愛』字,的確不是時候。無所謂,反正我說出來了,還要頌揚愛。愛,你是未來。死,我利用你,但是我憎恨你。公民們,在未來的時代,既沒有黑暗,也沒有雷擊,既沒有兇殘的愚昧,也沒有血腥的報復了。既然沒有了撒旦,除魔大天使也就不存在了。到了未來,彼此再也不會殺戮,大地將陽光燦爛,人類就只有愛心。公民們,那一天必定會到來,到那時候,一切都融洽、和諧、光明、快樂和生機勃勃,那一天一定能來到。我們正是為此才獻出生命。」
「那就把門砸開!」
安灼拉目不轉睛地看著表,等一分鐘過去,便把表放回坎肩兜里,接著一把揪住勒·卡布克的頭髮,手槍頂在他的耳朵上;勒·卡布克則怪聲號叫,蜷縮在他的雙膝前。這些大無畏的人,十分鎮定地投入這場極為可怕的冒險,此刻大多都扭過頭去。
「開門!」勒·卡布克說道。
「樓里有人嗎?」勒·卡布克喊道。
那無賴剛死,屍體最後還機械地抽搐。三個漢子抬起屍體,從小街壘上扔到蒙德圖爾街上了。
「不成啊,先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