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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不朽 3

第二部 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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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歌德(他沒有想到他是席勒-歌德)接到邀請時,他馬上就懂得了他必須接受。他已經快六十歲了。死亡日漸接近,不朽也隨之將來(因為我已經說過,死亡和不朽是難分難捨的一對,比馬克思和恩格斯,比羅密歐和朱麗葉,比勞萊和哈代的關係更美)。歌德不能對一個不朽者的邀請掉以輕心。雖然他這時正忙於寫他自己視作作品頂峰的《色彩的理論》,他還是擱下他的手稿,趕往埃爾富特。一八〇八年十月二日,一位不朽的詩人和一位不朽的戰略家在埃爾富特會見了。這是一個難忘的歷史性|事件。
讓我們設想一下,如果在魯道夫皇帝時代已經有了攝九-九-藏-書影機(就是使卡特不朽的那些攝影機),並且攝下那次宮廷晚宴——第谷在他的椅子上扭來扭去,臉色煞白,交叉著雙腿。翻著白眼。如果他知道他將得到數百萬觀眾的注視,他的痛苦肯定還將增加十倍,在他的不朽的過道里的笑聲必將更加響亮。一直在拚命地尋找樂趣的大眾必然會要求在每次聖西爾維斯特節都把那個羞於小便的赫赫有名的天文學家的電影重放一次。
顧問是個很有才能的人,可是他經常出錯。歌德的確寫過很多劇本,但他的名聲主要並非來自戲劇。可能是拿破崙的顧問把他跟席勒混淆了!再說,因為席勒和歌德交往密切,把這兩位朋友當作是一個詩人也並無不妥。也許這位顧問這樣做自有他充分的理由,是出於一種值得稱讚的教育法上的考慮,他是在為拿破崙創造一個名叫弗里德里希·沃爾夫岡·席勒-歌德的人。九*九*藏*書https://read•99csw.com
這個形象使我心中產生一個問題:在攝影機時代,不朽的性質是不是變了?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實際上沒有變。因為攝影機的鏡頭在被發明以前,已經作為它的尚未物質化的本質存在了。儘管沒有真正的鏡頭對著他們,可是人們已經表現得像有人在替他們攝影一樣。在歌德周圍,沒有任何攝影師在奔跑,只有從遙遠的未來投射過來的攝影師的影子在奔跑。譬如說,在他那次眾所周知的和拿破崙的會見時就是這樣。法國皇帝那時候九-九-藏-書正在他事業的頂峰,他把歐洲各國首腦召集到埃爾富特來,要他們承認他和俄國皇帝的權力劃分。
在這方面,拿破崙是相當法國化的:幾十萬死人還不能使他滿意,他還想額外得到作家們的讚賞。他問他的文化顧問,哪些人是當今德國的最高精神權威,顧問首先提到了一位名叫歌德的先生。歌德!拿破崙拍拍自己的額頭:《少年維特的煩惱》的作者!在埃及戰役時,有一天他看到他的幾個軍官埋頭在看這本書。因為他知道這本書,他頓時勃然大怒。他嚴厲斥責這些軍官,竟然看如此無聊的愛情小說,並從此禁止他們看小說,任何小說都不行。他們為什麼不去讀讀歷史書,那要有用得多!可是這一次,他很高興知道了歌德是何許人,決定邀請他。尤其使他感到滿意的是,據他的顧問說,歌德作為劇作家的名氣更大。拿破崙不喜歡小說,卻偏愛戲劇,因為戲劇可以使他想起戰鬥。他自己就是一個偉大的戰鬥創作者,而且是個無與倫比的導演。在內心深處,他深信自己是最偉大的悲劇詩人,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都將如此,比索福克勒斯更偉大,比莎士比亞更偉大。read.99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