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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鬥爭 比男人年齡大的女人,比女人年紀輕的男人

第三部 鬥爭

比男人年齡大的女人,比女人年紀輕的男人

一個黑人提著一籃鮮花走進大廳。洛拉向他做了一個手勢,黑人露出他雪白的漂亮的牙齒。洛拉從籃子里拿出一束五朵快要凋謝的康乃馨,遞給保羅說:「我的幸福都是你給的:」
「當然講過!」洛拉回答說,「他非常喜歡你!」
「你不想再多知道一些嗎?」
洛拉的招認阻止了保羅,他沒有將他的紫水晶高聲喊出來;所以他把他的回憶藏在心裏,只是慢慢地品嘗著葡萄酒,再也聽不到洛拉對他說的話了。過了一會兒以後,保羅才重新回過神來,他問道:「貝爾納說了他父親些什麼?」
「在他們的家庭里,政治生涯就像農莊一樣是可以繼承的。貝特朗·貝特朗確信他兒子有一天會想得到議員的權責。可是貝爾納二十歲時在收音機里聽到了這樣一條新聞:『大西洋上發生空難事件。一百零三名乘客失蹤,其中有七個孩子和四個新聞記者。』遇到這些事情,人們把孩子作為人類特別珍貴的種類專門提出來,我們早已習以為常了。可是這一次,女播音員在孩子後面還提到新聞記者,使貝爾納突然眼前一亮。他懂得了今天的政治家只不過是些可笑的人物,他決心將來自己要當個記者。碰巧那時候我在法律系做專題,他經常去聽;他就是在那時候最後和他父親決裂的。這件事貝爾納對你講過嗎?」
「你應該多知道些。貝特朗·貝特朗是貝爾納·貝特朗關心的主要問題。」
「你看,」保羅對阿涅絲說,「她已經在為情人的家庭說話了。這值得讚美,就像你們該為我挑了這瓶葡萄酒而讚美我一樣!在最近一次關於安樂死的節目https://read.99csw•com中,貝特朗·貝特朗坐在一個癱瘓病人的床頭做節目。這個病人的舌頭被切除了,又是個瞎子,他將要受無窮盡的痛苦。他坐在床沿上,向病人俯下身子,攝影機正在攝下他鼓勵病人要對美好的明天抱有希望。就在他第三次說『希望』這個同時,病人突然激動起來,發出一聲像動物似的可怕而悠長的叫喊,就像是馬、公牛、大象的叫聲或是三種動物齊聲叫喊。貝特朗·貝特朗害怕了,他講不出話來,只是想不惜任何代價保持臉上的微笑。鏡頭長時間地停留在一位嚇得發抖的議員僵硬的微笑上,同時也把他旁邊一個在哀號的瀕死者的臉拍下來。不過這不是我要說的;我要對你們說的是,在挑選兒子的名字時,他真的失算了。起先他還是想把他的兒子叫作貝特朗,可是他很快便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了兩個貝特朗·貝特朗,那真是太滑稽了;因為人們將永遠搞不清楚他們是兩個人還是四個人。可是他又不肯完全放棄在這個名字中聽到他自己名字的回聲的樂趣,所以他想到把貝爾納作為他兒子的教名。唉,貝爾納·貝特朗,它不像歡呼聲和喝彩聲那麼響亮,而像是含糊不清的嘟囔聲,最多也只不過像演員和電台廣播員在學習準確流利地講話時所做的發音練習。就像我剛才講過的那樣,我們每個人的名字都神秘地遙控著我們,而貝爾納這個名字從搖籃時期起便註定他有朝一日要在電波中講話。」
「洛拉,」保羅輕聲說,「在這個飯店裡面,恐怕不會有人欣賞你的馬勒!」九*九*藏*書
洛拉笑著反對說:「照你這麼說,他是個膿包!」
「不知道。」洛拉聳聳肩膀說。
「你就要和法國最大的家族之一發|生|關|系了,」他告訴洛拉說,「你知不知道貝爾納的父親是誰?」
「最美的是,在和他待在一起時,我覺得年輕了十歲。虧得有了他,我生活中十到十五年的痛苦一下子勾銷了,我總覺得好像是昨天才從瑞士來,只是剛認識他。」
洛拉說:「當然知道!一位議員!」可是保羅說:「你根本一無所知!貝特朗·貝特朗議員是議員阿爾蒂爾·貝特朗的兒子。阿爾蒂爾對自己的姓氏非常自豪,他要他的兒子讓這個姓更加發揚光大。為了他兒子的受洗名字他考慮了很久很久,最後靈機一動,乾脆和他的姓一樣,叫作貝特朗。對這樣一個姓和名同樣的姓名,任何人都不會無動於衷,也決不會忘記!只要一說出貝特朗·貝特朗,這個名字就像歡呼和喝彩一樣響徹雲霄:貝特朗!貝特朗!貝特朗!貝特朗!貝特朗!貝特朗!」
保羅之所以一開始講了那麼許多廢話,那是因為他不敢在他小姨子面前高聲講出縈繞在他心頭的想法:洛拉和年輕的貝爾納相差八歲,這件事使他非常高興!保羅的確至今還在懷念一個比他大十五歲的女人,這個女人是他在二十五歲時戀上的。他本九九藏書來很想談談這件事;他本來很想對洛拉說,任何男人都應該有愛上一個比自己年齡大的女人的經歷,這種回憶是極為珍貴的。「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女人,」他真想再一次舉杯呼喊,「是男人生活中的一塊紫水晶!」可是他放棄了這個冒失的動作,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回憶他過去的情婦。她把自己公寓的鑰匙也交給了他,他想什麼時候去住都可以,他想在那兒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這樣的安排是保羅求之不得的,因為那時他和父親相處並不和睦,不太想住在家裡。她晚上從來不打擾他;他有空便去找她,不去看她也不必提供任何解釋。她從來不強迫他陪她出去;如果有人看見他們兩人在一起,她那種態度就像一個準備為她可愛的外甥干任何事情的充滿愛心的舅媽。當他結婚時,她送給他一件貴重的禮物,這件禮物成了阿涅絲一個永遠猜不透的謎。
洛拉眼淚汪汪地說:「和你們在一起我覺得非常高興,我覺得非常高興。」她站起來把兩束花緊緊地貼在胸前,一動不動地站在像國王一樣挺立的黑人身旁。所有的黑人都像國王;這一個像在開始嫉妒苔絲德蒙娜以前的奧賽羅,洛拉像熱戀著她的國王的苔絲德蒙娜。保羅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洛拉一喝醉就要唱歌:慢慢地,一種想唱歌的慾望從她身體的最深處升起,一直升到嗓子眼,這種慾望是那麼強烈,以致有好幾個吃晚飯的顧客都好奇地轉過頭來看她。
「什麼也沒有說,」洛拉回答說,「我可以向你保證,他父親不是我們談話的內容。我知道他們屬於一個大家族,不過你也不是不知道read•99csw.com我對大家族的看法。」
洛拉把兩束花緊緊地壓在兩個乳|房上,以為自己正在舞台上演歌劇;她似乎覺得手指下的乳|房脹鼓鼓的,裏面滿是音符。可是對她來說,保羅的希望就是命令。她服從了,只是嘆息著說:「我真想幹些什麼……」
在重複這些話時,保羅像祝酒一般舉起他的杯子,並抑揚頓挫地吟誦著這個群眾愛戴的領袖的名字。隨後他喝了一口酒說:「這酒真美!」接著又說:「我們每一個人都奇妙地受他姓名的影響,而貝特朗·貝特朗一天有好幾次聽到他的名字被有節奏地重複好幾次,他覺得他的一生都被這幾個和諧悅耳的音節壓垮了。在他沒有能通過中學會考的那一天,他比他的同學們把這件事情看得更糟;就好像他雙重的姓名把他的責任心也自動地加了一點。他的人盡皆知的謙遜本可以使他承受落在他身上的恥辱,可是他不能適應加在他姓名上的恥辱。他在二十歲時曾莊嚴地向他的姓名許諾要終生為善而奮鬥;可是他很快便認識到要區別善惡是很困難的。比如說,他的父親阿爾蒂爾同大多數議員一起,對慕尼黑條約投了贊成票。他想拯救和平,和平是善,這是無可爭辯的;可是後來有人譴責他,說他這樣做是為戰爭鋪平道路,而戰爭是惡,這也是不容置疑的。為了避免再犯父親的錯誤,兒子遵循幾條基本原則。他不對巴勒斯坦人、以色列、十月革命、卡斯特羅發表意見,甚至不對恐怖主義發表意見。因為他知道,在某種界線以外,謀殺變成了一種英雄行為,而他始終認不清這條界線在哪裡。他義憤填膺地反對希特勒,反對納九*九*藏*書粹,反對毒氣室。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對希特勒消失在總理府的廢墟之中感到遺憾,因為從這一天起,善惡都變成相對的了,這是叫人難以忍受的。所有這一切導致他獻身於善最直接的、還沒有被政治歪曲的那方面。他把這樣一句話作為座右銘:『善,就是生命。』因此,反流產、反安樂死、反自殺,成了他生活的目的。」
這時候那個黑人,出於國王的機敏的本能,又從籃子底拿出最後兩束擠壞了的康乃馨,用一種崇高的姿勢奉獻給她。
「你知不知道老貝特朗曾決定讓貝爾納進入政界?」保羅問。
可是他不可能對洛拉說:「我很高興我的年輕朋友愛上一個年紀比他大的女人,她的態度會像一個準備為她可愛的外甥干任何事情的充滿愛心的舅媽。」他不可能這麼說,因為洛拉已經開口說道:
保羅也伸手到籃子里拿出另一束康乃馨,一面遞給她一面說:「今天我們祝賀的不是我,而是你。」
「阿涅絲,」洛拉說,「親愛的阿涅絲,沒有你,我也許永遠也不會到巴黎來;沒有你,我也許永遠也不會認識保羅;沒有保羅,我也許永遠也不會認識貝爾納。」她一面說一面把她的四束花放在她姐姐面前的桌子上。
「絕對不是!」洛拉大聲說。她深信自己才是貝爾納關心的主要問題。
「是的,今天是洛拉的節日。」阿涅絲從籃子里拿出第三束康乃馨說。
「這個消息真是太好了!」保羅在聽到洛拉把她愛情的秘密告訴他時說。他邀請姐妹倆去吃晚飯。因為看到兩個他所喜愛的人相愛感到非常高興,他要了兩瓶價格昂貴的葡萄酒。
「不!」洛拉高興地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