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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1

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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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您還畫畫呢。」
「我。」伯特萊夫答道。
差不多在上午九點鐘,一輛漂亮的白色轎車停在溫泉城環城馬路旁的停車場上(汽車不許行駛得更遠了),克利瑪從車上下來。
「這畫是誰畫的?」
就這樣,小號手一邊嚼著食物,一邊講起他的遭遇,引得伯特萊夫不時插嘴,向他提出一個個精闢的問題。
「這頓早餐沒有什麼太特別的,我們可以一邊吃一邊繼續我們的談話。請告訴我,您心裏有什麼事?」
只是在這一時刻,小號手才發現一幅油畫,畫上是一個大鬍子男子,他的腦袋上圍著一道淺藍色的奇特圓環,手中拿著一桿畫筆和一塊調色板。繪畫顯得很稚拙,但是小號手知道,不少看起來顯得稚拙的繪畫都是著名的傑作。
「那您一定餓了。」伯特萊夫說。說著,他抓起了聽筒。他要了兩份早餐:
這時候,有人敲門,侍者端著一個大托盤進了門。他把盤子放在桌上,給兩個人擺上了早餐的餐具。
在城鎮主要街道的中央段,長長地延伸開一個公共花園,稀稀朗朗地栽https://read.99csw.com著一些樹,草坪間有沙礫小徑,安置著花花綠綠的長椅。花園兩端,矗立著溫泉中心的一些樓房,其中包括卡爾·馬克思公寓。那一天夜裡,我們的小號手在居住於此的女護士露辛娜的小房間里度過了要命的兩個小時。卡爾·馬克思公寓對面,公共花園的另一端,聳立著療養地最漂亮的建築,世紀初新藝術風格的樓房,帶有灰墁的裝飾,大門上方還有馬賽克鑲嵌畫。只有它有特權毫無改變地保留它當初的名字:里奇蒙大廈。
他抓住了克利瑪的手,然後繼續說:「在這個國家,人們並不尊重早晨。他們用鬧鐘粗暴地把自己喚醒,就像用一把斧子砍破了他們的睡眠,然後,他們立即投身於忙忙叨叨的瑣事中。您能不能對我說說,以這樣一個暴力行動為開端的隨後一整天會是什麼樣子?在那些每天的醒來都給他們帶來一陣電波小震動的人身上,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們每天都在習慣於暴力,他們每天都在忘卻愉悅。一個人的情緒,請相信我的話,read•99csw.com全是由他早晨的活動決定的。」
「這是個很好奇的聖人。他不是因為相信基督而被異教徒處死的,而是因為太喜歡繪畫而死在壞基督徒的手中。您興許知道,在公元八到九世紀,教會的希臘分支奉行一種嚴厲的禁欲主義,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世俗歡樂,甚至連繪畫和雕塑都被當成不愉悅的對象。狄奧斐盧斯皇帝下令銷毀千萬幅漂亮的繪畫,還禁止我親愛的拉撒路作畫。但是,拉撒路知道,他的繪畫是在為上帝增光,便拒絕讓步。狄奧斐盧斯把他投入牢獄,苦刑折磨他,想迫使拉撒路放下畫筆,但上帝是仁慈的,上帝給予了他力量忍受那些殘酷的刑罰。」
「這是誰?」小號手大著膽子問。
進門時,他看到伯特萊夫身穿睡衣朝他迎來。他頗有些難堪地為自己貿然的拜訪而道歉,但伯特萊夫打斷了他的話:
「我的九*九*藏*書朋友!快別道歉了!您給了我從未有人在這早晨時分給過我的最大快樂。」
「伯特萊夫先生還在大廈里嗎?」克利瑪問看門人,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后,他匆匆地踏上紅地毯,一直登上二樓,在一道門前敲起來。
「精彩絕倫。不過,您前來看我恐怕不是僅僅為了欣賞我的繪畫吧。」
「真是一個美麗的故事,」小號手彬彬有禮地說。
「我很喜歡畫畫。」
「是的,」伯特萊夫說,「您看到的這幅畫,上一回還沒有呢。」
這會兒,克利瑪打量了一下房間。一張很大的圓桌,幾把椅子,一把扶手椅,一面鏡子,兩張沙發,有一道門通往衛生間,還有一個相鄰的房間,他記得,伯特萊夫小小的卧室就在那裡。一切就是在這裏,在這個豪華的套間里開始的。他那樂隊的樂手們就是在這裏喝得醉醺醺的,為了討他們的高興,這個美國闊佬請來一些女護士。
「四個水煮蛋,還有乳酪、黃油、羊角麵包、牛奶、火腿和茶。」
小號手看著身穿睡衣的伯特萊夫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一隻手梳理著他那花白的九-九-藏-書頭髮,他從他響亮的嗓音中,覺察到一種難以遮掩的美國口音,在他的詞彙中,有某種已經稍微過時的、很容易解釋的東西,因為伯特萊夫從來沒有在他的祖國生活過,只是因為家庭的傳統,他才會說他的母語。
「那不是聖經中的拉撒路,而是聖徒拉撒路,一個僧侶,公元九世紀時生活在君士坦丁堡。他是我的主保聖人。」
「聖拉撒路。」
伯特萊夫輕https://read.99csw•com輕地摁住克利瑪的肩,讓他坐到一把扶手椅上,然後說:「不妨說,我是那麼地喜歡早晨的悠閑時刻,我就像是在慢慢地走過一座兩邊排列著雕塑的橋,從黑夜過渡到白日,從睡眠過渡到蘇醒的生命。在一天的這段時間中,我是那麼地感激能有一個小小的奇迹,一次突然的相遇,它會讓我相信,我夜裡的夢還在繼續,睡眠的歷險和白天的歷險並沒有被一種不幸分隔開。」
隨後,他走到放電話的小桌子前,問道:「您什麼時候到的?」
「我的朋友,沒有人,」現在他解釋說,帶著一種信任的微笑,身子探向克利瑪,「在這個溫泉城裡,沒有人能理解我。甚至連護士們,平時她們還挺樂意助人的,但是當我邀請她們在我吃早餐時跟我一起分享愜意的時刻,她們可就是一副忿忿然的模樣了,以至於我不得不把所有的約會全都挪到晚上去,就是說,挪到我畢竟有一點點疲勞了的那一刻。」
「原來如此!」小號手說。
伯特萊夫請小號手坐下,然後說:
「今天早上,」克利瑪說,「開車來的。」
「怎麼?聖拉撒路是個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