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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木偶劇 阿蘭發現斯大林被人誤解的溫情

第二部分 木偶劇

阿蘭
發現斯大林被人誤解的溫情

他結束他的演說,大家聽了都很感動。
「把柯尼斯堡改為加里寧格勒,」阿蘭又繼續說,「這個奇怪的命名,我看這才是唯一可能的解釋。這事發生在我出生前三十年,我還是可以想象那時的情境:戰爭結束了,俄國人把德國一座名城兼并到他們的帝國,必須用一個新名字使它俄羅斯化。不是隨便起一個就可以的!必須採用一個響徹全球的名字,聲勢顯赫令敵人無話可說!這樣偉大的名字在俄國有的是!葉卡捷琳娜二世!普希金!柴可夫斯基!托爾斯泰!我不說那些征服了希特勒的將軍們,他們在那個時代到處受追捧!那時候怎麼理解斯大林選擇這麼一個庸才的名九*九*藏*書字呢?他怎麼竟作出這麼可笑的一個決定呢?對此只可能有幾種私密與感情上的理由。我們知道這些理由:他溫情地想到眼前這個為他受過苦的人,他要感謝他的忠誠,犒賞他的熱忱獻身。要是我錯了——拉蒙,你可以糾正!——在這個短暫的歷史時刻,斯大林是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物,這點他知道。他感到一種不懷好意的喜悅,要在各國總統與國王中間,成為唯一一位能夠嘲弄雄才大略、勾心鬥角政治的嚴肅性,唯一一位能夠自作主張,作出一個絕對出於個人喜愛、隨心所欲、缺乏理性、可笑之至、荒謬透頂的決定的人。」
在桌上放著一https://read•99csw.com瓶打開的紅酒。阿蘭的杯子已經空了;他灌滿,繼續說:「現在對你們講這個故事,我看到這裏面有一個意義愈來愈深刻。」他喝了一口,然後繼續說:「為了不弄髒自己的內衣而受苦……當上了清潔衛生的殉徒……擊退在生、在漲、在前進、在威脅、在進攻、在憋死人的一泡尿……還有哪一種英雄主義更為通俗、更為人道呢?我才瞧不起我們那些名字給馬路冠名的大人物。他們出名是來自他們的野心、他們的虛榮、他們的謊言、他們的殘酷。唯有加里寧其名留在人們的記憶中,是紀念每個人都有過的一種痛,是紀念一場絕望的鬥爭,這場鬥爭read.99csw.com除了對自己從未對他人造成過痛苦。」
他在朋友臉上看到又驚奇又歡愉的表情很得意,甚至使他來了靈感:「我知道,我知道,溫情這個詞跟斯大林的名聲不合拍,他是本世紀的路西法,我知道,他的一生全是陰謀、背叛、戰爭、監禁、暗殺、屠殺。我對此沒有異議,相反地我甚至要強調這一點,要把這件事弄得明明白白:面對他容忍的、乾的、經歷的那九_九_藏_書些數也數不清的傷天害理的事,在心靈上已不可能有同樣巨大容量的同情了。這可是超出了人的能力!為了能夠過他過的那種生活,他只能麻醉然後完全忘記他的同情功能。但是面對加里寧,在那些遠離殺戮的短暫間歇,在那些閑聊休息的溫馨時刻,一切都改變了:他面對的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痛苦,一種小小的、具體的、個人的、易於理解的痛苦。他瞧著他的同志在受苦,他帶著溫和的驚覺,感到內心有一種微弱的、謙卑的、幾乎陌生的,反正是已經忘懷的感情在蘇醒:對一個受苦的人的愛。在他狂暴的一生,這個時刻好像是在緩口氣。斯大林的心裏溫情升起,加里寧的膀胱尿憋加急九-九-藏-書,兩者保持同一節奏。對斯大林來說,重新發現他長期以來早已停止體驗的一種感情,有一種不可言傳的美。
一星期後,阿蘭在一家餐廳(或是夏爾家裡,我記不清了)又見到他的朋友們,他立即打斷他們的閑聊:「我要對你們說,斯大林把加里寧的名字獻給康德的那座名城,並不是不可解釋的。我不知道你們可能找到什麼樣的解釋,在我看來解釋只有一個:斯大林對加里寧懷有一種特殊的溫情。」
一陣沉默后,拉蒙說:「阿蘭,你說得合情合理。我死後,要每十年醒來一次,來證實加里寧格勒是否還是加里寧格勒。如果依然不變,我跟人類還是意氣相投的,跟其重歸於好后再回到我的墳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