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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雅洛斯拉夫 2

第四部 雅洛斯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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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子底下,是壓在漆木上的床墊。我不喜歡漆木,也不喜歡支撐長沙發的弧形金屬腿。在我的上方,天花板上弔著一盞粉紅色的球燈,攔腰有三道白杠。我不喜歡這個大球,也不喜歡對面的柜子,那玻璃把一大堆沒有用的玻璃杯展現在人的眼前。只有牆角那架風琴是木製品。我不喜歡風琴放到這樣一間屋子裡來。琴之所以留下來是為紀念爸爸。他去世一年了。
一想起來我真生氣。他倒像要把生活里凡是顯出有我這老子的地方統統都不要。我在團里又組織一個附屬的兒童歌舞團,他就從來不肯參加。那已經是推託了,他居然還說自己沒有音樂天賦,可是他吉他彈得相當不錯,而且經常跟他的那一幫朋友唱些什麼美國破歌兒。
會議拖下去,我回來https://read.99csw.com時差不多已經八點。廣場上,我遠遠看見路德維克。他正在對面的人行道上朝與我相反的方向走著。我幾乎嚇了一跳。什麼事把他給弄到這兒來了?我瞥見他已經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只一秒鐘工夫趕緊轉過去了。他裝作沒看見我。兩個老同學。一條板凳坐了八年哪!而他居然裝得出沒有看見我的樣子!
路德維克,他是我第一條生活的裂痕。如今,我已經習慣了:我的一生簡直是一所太不結實的房子。最近在布拉格,我去一家小劇院看戲,六十年代這類劇院冒出過一大批,而且仗著一些具有大學生意識的主持人,它們擁有很多觀眾。那天上演的是一出有趣的滑稽劇,但也用了許多很有思想性的歌曲及read.99csw.com很好的爵士樂。當時,忽然樂師出來了,頭上是插羽毛的圓禮帽——在我們那兒穿民族服裝才戴的。他們開始模擬揚琴樂隊那樣的演出,發出刺耳的聲音,帶著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滑稽模仿我們的舞蹈和一些典型的動作——向天伸出直直的胳臂。觀眾笑得前仰後合。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年前誰敢拿我們來開心!再說也沒有人會跟著笑的。可現在,我們簡直成了逗笑的角色。為什麼,我們一下子逗人發笑了呢?
會議是為眾王馬隊遊行作最後準備的。一切都亂了套。全國人民委員會開始跟我們斤斤計較。沒幾年以前,他們撥給我們大量經費用在民間節日上。而如今,倒是我們要去支持全國人民委員會的財政。青年團read.99csw.com對年輕人不再有任何吸引力,所以我們把組織眾王馬隊遊行的事交給了青年團,好讓它恢復點威信!從前,我們把眾王馬隊得來的富餘錢補貼給別的不怎麼贏利的民間藝術企業,而這一次是要讓青年團來得利,憑他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我們已經向安全部門提出在馬隊遊行期間要管制交通。結果,我們討論的那天,得到的通知是不同意。他們說,不可能因為眾王馬隊而去擾亂過往車輛。只不過,萬一這個馬隊陷進汽車陣里,還像個什麼樣子?心煩,心煩。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仍覺得渾身懶洋洋的。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離舉行眾王馬隊遊行的那個星期日還有兩天。一切都指著我。在我們這個區里凡和民間藝術有關的,總是要看我的。因為操心,因為手九-九-藏-書續繁雜,因為要去爭,我有半個月沒睡足過覺。
還有符拉第米爾。最近幾個星期,瞧他讓我看見他都幹了什麼好事吧。全國人民委員會提出要青年團給今年的節日遊行選定一個國王。這麼來選擇意味著給當爸爸的表示敬意。其實眾人想到的就是我。也就是通過我兒子,獎勵我為人民藝術所做的一切貢獻。可是符拉第米爾簡直讓我恨不得去擰他耳朵才好,竟想盡一切辦法來搪塞我。他聲稱那個星期日要去布爾諾,參加摩托車比賽。他甚至說出什麼怕騎馬之類的話。最後,他乾脆聲明不肯扮演國王,因為這是靠「上頭命令」。說他才不要走後門呢。
「那可不。」我承認。芙拉絲塔生氣了。事情壞了。漢茲利克太太名聲很糟。大家知道她跟彼埃爾和保爾都睡過覺。芙拉絲塔倒毫不九-九-藏-書對我懷疑,但她對凡有漢茲利克女人參加的工作會議都瞧不起。沒辦法跟她說。還是趁早溜走為妙。
說真的,符拉第米爾才十五歲。他很愛我。近幾天來我跟他好好談了談。大概他已經理解了我的心情。
後來芙拉絲塔進了房間。我常常突然發現自己在想她該胖起來才是。胖女人總被看作是富態。芙拉絲塔很瘦,臉上許多細細的皺紋。她問我從學校回來的時候有沒有忘記去洗衣房,把洗的衣服取回來。我忘了。「我早就料到了。」她說。然後又問我,我今天打算不打算在家裡待上那麼一回。我不能不告訴她說不行。一會兒,我在外面有會。區里開會。「你已經答應幫符拉第米爾做功課的。」我聳聳肩。「開會的都有誰?」我一一說出名字,芙拉絲塔打斷我:「漢茲利克的女人也去嗎?」